生态翻译学视域下林译小说中的误译现象研究
2018-06-15王树杰殷会群
王树杰 殷会群
摘要:林译小说虽然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同时也存在很多删减、增补、或改写等形式的误译现象,使其自问世以来受到不少非议和指责。在全球化语境下,生态翻译学为林译小说中的误译现象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路径基于此,将林译小说中的误译现象置身于当时整个翻译生态环境中进行研究,解析林纾及其口述合作者如何发挥主导作用,选择性适应翻译生态环境,完成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关键词:生态翻译学;林译小说;误译;翻译生态环境;三维转换
中图分类号:H059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8)04011803
引言
林纾(1852—1924),字琴南,是我國翻译史上第一个使用文言翻译外国小说的译者,译作有180多种,其中世界文学名著就有40种左右。林纾首次将外国小说大量翻译成中文,对于我国旧民主主义革命及开阔国人的眼界不足带来了很大的影响。由于林纾本人不懂外文,需要依靠他人口述进行翻译。因此,本文中“林译小说”具体是指“林纾与其口述合作者合译的小说”。先后与林纾合作的口述者有将近20人,其中魏易、陈家麟、王庆骥、王寿昌等人为大家所熟知。林译小说虽然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同时也存在很多删减、增补、或改写等形式的误译现象,使其自问世以来受到不少非议和指责。在全球化语境下,传统翻译中从语言“对等”“忠实”等角度分析林译小说中的误译现象已经不能更好地帮助我们解读林纾的翻译思想和实践,而新生的生态翻译学为林译小说中的误译现象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路径。
一、生态翻译学理论简介
生态翻译学(Ecotranslatology)始于2001年,是我国学者胡庚申教授自主创导的翻译理论研究范式。它“是一种从生态视角综观翻译的研究范式”[1]。该翻译研究范式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指导理念,以生态学的整体观为方法论,以中华文化生态智慧为支点,以“适应/选择”理论为基石,以译者和生态翻译环境为研究对象,综观翻译生态系统的整体,对翻译理论本体涉及的诸多问题如翻译的实质、过程、原则、方法以及译评标准等做出了不同的描述。
翻译生态学是在早期“翻译适应选择论”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翻译适应选择论将翻译定义为“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选择活动”[2]。这里的“翻译生态环境”是指“原文、原语和译语所呈现的‘世界,是语言、交际、文化、社会,以及作者、读者、委托者等互联互动的整体,是制约译者最佳适应和优化选择的多种因素的集合”[3]。由此看来,整个翻译过程中译者是处于“中心”主导地位的。一方面,译者为了“求存”不断地选择性适应翻译生态环境;另一方面,译者为了“译有所为”或“译品长存”不断地从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进行适应性选择转换(简称“三维”转换)。而最佳翻译就是“整合适应选择度”最高的翻译。
本文拟将林译小说中的误译现象置身于当时整个翻译生态环境中进行研究,解析林纾及其合作者如何发挥主导作用,选择性适应翻译生态环境,完成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二、造成林译小说中误译现象的翻译生态环境
所谓误译就是错误的翻译[4]。从译者的主观能动性角度看,误译可分为无意误译和有意误译。无意误译往往是译者翻译时粗心大意,或者译者对原语的语言、文化内涵理解不当造成的。而有意误译则译者主动选择的行为,是译者为了某种特定的目的或者适应一定的需要而故意对原文进行一定的删减、增补,或改写等形式的改变。要详细解读林译小说的误译现象,不妨从造成林译小说中两种误译现象出现的翻译生态环境谈起。
1林译小说中的无意误译
林纾和其合作者译书的模式是合作者对本口述,林纾应声直书。其口述者的外语水平或者他们对外国文化的了解程度直接影响翻译效果。在林译小说中就不乏因其合作者的解读失误而引起的无意误译。例如,在林纾和魏易翻译的《块肉余生述》中,由于魏易不了解基督教的文化知识,而将“godmother”口述成了“姨之后”,正确翻译应该是“教母”。同样在《块肉余生述》中,译者将“leech”误译成“医生”,显然是没能根据上下文对这个词的词义做出正确的选择,其较好的选择应为其本意“水蛭”。当然,林译小说中也有因为林纾翻译速度过快,粗心大意造成的无意误译。例如,在翻译《迦茵小传》时,林纾在第三章中将“Henry Graves”准确翻译成“亨利者,姓格雷芙”,而在第二十章中却又把同一个人的姓名颠倒了,误译成了“格雷芙亨利”。林译小说中的无意误译不是林纾和其合作者主动选择的结果,也在客观上影响了译文读者对原文真实情况的了解,这种误译尽管受口述者的知识水平或者执笔者的翻译速度的影响,但还是应该尽力避免。
2林译小说中的有意误译
林译小说中除了应该尽力避免的无意误译,大多数误译都是林纾和其合作者为了满足当时开启民智、救国求存的社会需要,顺应当时的目标读者的心理期待,以及受当时的主体文化的影响等做出的主动性选择的结果。
林纾的翻译活动开始于1897年,结束于1921年,前后大约25年时间。而这期间国家多难,社会动荡,变革呼声潮起云涌。因此,林纾走上翻译道路及其在翻译过程的翻译策略的选择不可能不受其生活时代的生态翻译环境的影响。
晚清时期,中国面临内忧外患,清政府腐败无能,鸦片战争两败于英国,甲午战争惨败于日本,战后割地赔钱,中国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有识之士都在为国家的前途、命运思考、奔走。以康有为、梁启超为首的爱国志士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维新变法运动。他们希望通过学习西方的先进科技和文化知识来强国富民。他们创办报纸,刊发介绍西方文化知识的翻译文章。他们还看中了小说的教化功能,因此他们倡导以译介西方文学为重要内容的“小说界革命”。一批以启发民众政治觉悟的政治小说陆续被他们翻译过来。在他们的推动下,小说翻译越来越受到重视。与此同时,严复翻译的西学名著《天演论》对当时的民众尤其是士大夫进行了极大的思想启蒙,他运用书中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等思想来鼓舞当时的仁人志士。
林纾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步入到小说翻译的行列。据林译小说研究学者韩洪举分析,在1897年正式从事翻译前,林纾已经有了翻译西方政治小说以开启民智的打算,尝试翻译过拿破仑、俾斯麦小说的部分内容[5]。而真正激起林纾翻译西方文学兴趣和信心的是《巴黎茶花女遗事》。当时他中年丧妻,十分痛苦,好友王寿昌为使其从痛苦中摆脱出来,鼓励他翻译西方小说。而法国作家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的故事”激起了林纾的共鸣,他才决定完成这部小说的翻译。小说翻译后一经出版就风靡大江南北,这极大地激发出了林纾翻译救国的斗志。在《爱国二童子转·达旨》(1907)中他明确声称翻译是他救国保种的“实业”[6]。在《黑奴吁天录》他的翻译动机体现得更明显,他在其书的《跋》写道:“余与魏君同译是书,非巧于叙悲以博阅者无端之泪眼,特为奴之势逼及吾种,不能不为大众一号……则吾书虽俚浅,亦足为振作志气,爱国保种之一助。”[7]与翻译《巴黎茶花女遗事》不同,林纾主动选择翻译这部书,因为此书中的内容更能惊醒国人亡国灭种的危机感,使国人能够从黑人的悲惨遭遇联想到自己国家的命运,从而激起国人强烈的爱国意识。
为达到自己的翻译目的,林纾在语言形式上采用了文言来翻译西方小说。当然,这不排除林纾本人非常擅长使用文言,对自己的写作能力颇为得意自信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林纾当时设定的目标读者是掌权的封建士大夫,他认为,只有改变这些人的想法才能改变当时中国的命运。而这些士大夫对中国的白话小说不屑一顾,如果林纾用白话译西方小说又怎么会入得了这些士大夫的眼,又怎么能够达到提高小说社会地位进而达到教育目标读者群的目的呢?因此,林纾使用了与古文不完全相同,相对通俗、自由的文言来翻译西方的小说。
在翻译的过程中,如果遇到与中国文化传统相悖的地方,林纾及其合作者就采用归化的翻译策略或者直接改写成符合中国当时社会能够接受的主体文化价值观。因为林纾和其合作者非常谨慎,如果翻译出的西方小说中有有悖于中国道德标准或者社会准则的东西,那么他们的译作轻则受到社会的谴责,重则被人大加鞑伐,甚至遭到封杀。这样,他们的翻译目的更加无法达成。
因此,在林译小说翻译过程中出现的很多误译,都是有意误译,即林纾与其口述合作者受其当时生态翻译环境的影响主动选择的结果。下面从生态翻译学视角,具体从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角度看林纾和其合作者如何在林译小说中进行适应性选择转换。
三、生态翻译视域下的林译小说中的三维适应性选择转换从翻译适应选择论视角看,误译就是“在翻译过程中,译者未能在多维度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情况下选择而产生‘整合适应选择度低的译品”[8]。在具体翻译实践中,生态翻译学要求译者至少要做到“三维”转换,即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的适应性转换。反言之,译者如果没能很好地进行“三维”转换,翻译中就会出现误译现象。下面具体分析林译小说中的“三维”适应性转换情况。
1语言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语言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即“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对语言形式的适应性选择转换”[9]。也就是说,在翻译过程中,译者要充分考虑原语和译语在语汇、句法、修辞、文体等方面的异同,使译文在语言上符合目标语的表达习惯,以便于目标读者更好地理解和接受。
林纾自幼刻苦力学,博览群书,酷嗜古文。凭借自己的高超的古文造诣,翻译时林纾以“古文家义法”开场、伏脉、接笋、结穴。林纾将自己的写作标准当作译文的标准,当原文的写作风格与他自己的写作标准相符合时,他就遵循原文;不符合时,他就选择删减、增加、改写等方式来适应译文的翻译生态环境,满足自己的“心痒难耐”及对目标读者的心理期待。
例如,《滑稽外史》原文第三四章中,有一段迭更司只是写司圭尔先生“处处戟其身”,说其胖儿小瓦克福若吃了午饭后,屋子恐怕就关不上门了,只说其眼泪是“油脂”。而林纾在其译文(第三三章)中却翻译成,“乃按其子之首,处处戟其身……摩其肌曰:‘翁乃苦我!……‘若饱食者,则力聚而气张……君试观其泪中乃有牛羊之脂,由食足也。”其中,“按其子之首”“力聚而气张”“牛羊之脂,由食足也”等,都是林纾自认为原文描写得不够生动,手痒难耐为其锦上添花代为描写的。还有迭更司笔下的小瓦克福只是大哭,并未说话,林纾却将“翁乃苦我”凭空增添进去,使得整个场景更加平衡、活泼,语言更加具体、生动,更易为目标读者接受。
2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即“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关注双语文化内涵的传递与阐释”[6]。也就是说,译者在翻译中要注意译语和原语文化的差异,要避免从原语文化出发曲解译语文化。而译者如何阐释原语中的文化信息深受他自己所处的译语生态文化环境的制约,换句话说,译语文化给予他的文化经验使他不能理解,或者曲解原语文化传递的信息,或者为了译语文化读者更好地理解原语而故意改写原语文化。
林纾生活的时代,在宗教方面,中国传统的道教、佛教思想仍影响甚广,而西方盛行的基督教在传入中国后,并未很好地融入到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因此,在涉及到原语中的宗教文化翻译时,林纾要么删除,要么就用中国的儒家思想进行改写。例如,《块肉余生述》中的宗教文化色彩的词语如Heaven, God, the lord。在林译小说中,西方基督教文化中的“上帝”被翻译成了具有道教、佛教色彩的“天”,而没有忠实地向中国读者传递出西方宗教文化中至关重要的“上帝”这一文化意象。
林纾生活的时代,在伦理道德方面,封建守旧,保留着几千年来的封建礼教。林纾本人深受旧学礼教的熏陶,翻译中常硬生生地用儒教的传统道德规范改写西方文化中的正常社交礼节。例如,《块肉余生述》中,林纾将“rebellious spirit”(反叛精神)译为“好犯上”,将反映西方民主自由精神的觀念改写成了中国儒家思想中君臣父子纲常观念。在翻译中,他还常将英国社会中正常的社交礼节如握手、亲面等进行删除或者改译,因为这些礼节与中国传统儒教中所宣扬的“男女授受不亲”相悖。
3交際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即“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关注双语交际意图的适应性选择转换”[9]。也就是说,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关注原语的交际意图在译语中是否得到了实现。
Uncle Toms Cabin(《汤姆叔叔的小屋》)本是美国斯土活夫人写的一部反对蓄奴制度的小说,小说本来的交际目的是向人们暴露种族压迫的罪恶、奴隶制度的万恶。林纾与魏易翻译后,却改变了小说原来的交际目的,融入了自己的交际目的,将其几乎变成了一部爱国反帝的政治小说,并将书名改为《黑奴吁天录》。该小说翻译、出版于1901年,当时美国正掀起排华运动,北美华工遭受着与黑奴同样的虐待,而国内刚刚经历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亡国灭种的危机迫在眉睫。为表达自己爱国救世、开启民智的思想,在翻译过程中,林纾和魏易详细描写了黑人的悲惨遭遇以及以意里赛和其丈夫为代表的黑人如何为争取自由而战,却大幅度浓缩了对黑奴贩子的描写,并删除了对黑人家庭享受天伦之乐及参加宗教聚会场景的描写。
结束语
林译小说中虽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误译,却始终没有失去其独特的魅力,尤其是其中的有意误译更值得我们研究。在生态翻译学视域关照下,我们能更好地看到林纾及口述合作者如何积极发挥译者主体性,选择性适应翻译生态环境,有意识地从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进行自己需要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这不仅证明了生态翻译学对翻译中误译现象的解释力,也为我们研究林译小说提供了新的视角。
参考文献:
[1]胡庚申.生态翻译学建构与诠释[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3:xxiv.
[2]胡庚申.翻译适应选择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 2004:6.
[3]Hu, Gengshen. Translation as Adaptation and Selection[J].tudies in Translatology, 2003(4):288.
[4]王树杰.林译小说中文化误译的根源探析[J].短篇小说(原创版),2012(2):17.
[5]韩洪举.林译小说研究——兼论林纾自撰小说与传奇[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41—42.
[6]阿英.清代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0:246.
[7]斯土活.黑奴吁天录[M].林纾,魏易,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8]吴育红,刘雅封.译者适应于译者选择之偏差[J].上海翻译,2014(3):78.
[9]胡庚申.从术语看译论——翻译适应选择论概观[J].上海翻译:2008(2):2—3.
(责任编辑:刘东旭)2018年4月第37卷第4期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Journal of Heilongjiang College of EducationApr.2018Vol.37 No.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