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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子孙的美学之旅

2018-06-15程子

现代苏州 2018年11期
关键词:文征明美学生活

记者 程子

自人类满足了生存条件之后,美学就成为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需要的东西。东方、西方、古时、现代,人们从来没有停下过打造生活之美的脚步。如今,从姑娘们下班路上买上一束花回家摆,到中年人收藏一副画客厅挂,都是对现代生活美学的践行。

就中国传统范围来说,谈及美学,文人们似乎更有发言权。文人们把自己对生活文化的体验诉诸笔端,他们品鉴绘画、园林、居室、器玩,形成了特有的造物理论。而在这个过程中,文氏子孙的美学之旅,就是典范。

文征明曾孙的生活指南

人说,现代中国美学是从20世纪开始的。在20世纪初年,以王国维为代表的一些旅日学人,在日本接触到现代美学,并将之介绍到中国,开启了严格的学科意义上的中国美学的历史。朱光潜曾区分两种美学,一种是鲍姆加登以前的美学,另一种是从鲍姆加登开始,现代美学建立以后的美学。他将前者称为美学思想,后者称为美学。将这个观点用于中国,可以这样说,1900年以前的中国美学,都是这种“美学思想”,只是在1900年以后,“美学”这个学科才引入中国,在中国建立起来。然而对于生活的美学构建,许多当代人是迷茫的。太多的文化元素,太多的艺术风格,太多的新兴潮流,仿佛大浪不断冲刷着对美的认知。这是时代的特征,却不是美学生活。中国人的生活美学,从前就已经被文人士大夫们打造出来。而其中最有说服力的,是文征明的后人。

文震亨,文征明曾孙,字启美,作家、画家、园林设计师,从小在文氏家族的文化环境中长大,标准的“高富帅”。

文震亨在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上的题跋

文震亨有三绝。一是琴艺佳,皇帝都要请他到宫中抚琴。二是山水画得好,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后有四篇题跋第三篇就是文震亨写的。三则是园林品鉴力高,文家人在造园这一点上一向有天赋。虽然有才,但科举却落榜了,于是他游山玩水,当了个“富贵闲人”。

其实作为文家后人,文震亨并不是身名显赫。史上关于文震亨的文字很少,他不像曾祖父文征明有个超级粉丝何良俊记录日常起居、与友人交往等各类事项。人们谈起他,大多都是说:他的曾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四大才子文征明,祖父文彭是国子监博士;父亲文元发当过最大的官是卫辉府(今河南汲县)同知;兄长文震孟是天启二年状元。但文震亨就是实力了得。想想文征明,就觉得这应该是家传。

文震亨 《云山策杖图》

正是有这样的家传和底蕴,文震亨写出《长物志》也不令人意外。这本书包括了各类充满雅趣的动植物以及器具,堪称“晚明生活美学指南”。全书共有十二卷,将生活的打造分为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衣饰、舟车、位置、蔬果、香茗。大到造园,其选材、构造与布局是造园活动与灵性生活的浑然天成,也是中国古代士大夫沉醉其间的原因所在。小到摆设,叙述了古代居宅所用器物的制式及极尽考究的摆放品位。

至于为什么会写这本书,文震亨的好友,文人沈春泽在为《长物志》所写的序言中,记录下了这样一段话:“余因语启美:‘君家先严征仲太史,以醇古风流,冠冕吴趋者,几满百岁,传递而家声香远。诗中之画,画中之诗,穷吴人巧心妙手,总不出君家谱牒,即余日者过子,盘礴累日,婵娟为堂,玉局为斋,令人不胜描画,则斯编常在子衣履襟带间,弄笔费纸,又无乃多事耶?’启美曰:‘不然,吾正惧吴人心手日变,如子所云,小小闲事长物,将来有滥觞而不可知者,聊以是编堤防之。”大白话就是,沈春泽说,朋友你先祖是文征明,风流才气引领吴地风尚几百年,吴地人的巧心妙手都不能超过你家的风格流派,你家更是美妙清雅无法形容,你还劳神费力地出书不是多事?文震亨说,并不多余啊,我就担心吴地人的意趣技艺以后逐渐改变,以作防备。这位文征明的曾孙,真的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指南。

艺圃里的“长物”风情

只翻《长物志》,对他营造的居住环境或许会概念模糊,那么,苏州有一个园林或许可以将他的理念体现一二,那就是艺圃。

艺圃是苏州现存明式小园林的代表,位于苏州阊门内天库前文衙弄,始建于明嘉靖二十年(公元1541年)。作为属于苏州名园之一,它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艺圃的第二任主人是文震孟,即文震亨的哥哥。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文震孟购得艺圃时,还是个秀才,他对已经废圮的艺圃略加修葺,改原来的“醉颖堂”名为“药圃”。

艺圃以水为主体,水面集中,池岸低平,在临水绝壁与水曲幽院的陪衬下显得开朗坦荡,恬淡雅致。艺圃正门有门厅三间。门厅内三曲小弄,通往宅北半部的住宅。由此入园先到博雅堂。此堂面阔五间,中间三间为厅,东西两间辟成套房。堂内梁柱等为明代之物。此堂在清初为姜氏艺圃中的念祖堂,也是袁祖庚的醉颖堂、文震孟时之世纶堂旧址。博雅堂之南为一小院,四面环廊。院南是一座凌驾于水面的水阁延光阁。

艺圃里满是《长物志》的“痕迹”。延光阁视野开阔,水陆齐佳,静谧安然,这是兄弟俩的设计,延光阁取自阮籍“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的句意。一进世伦堂,再一进东莱草堂。仔细看,门前石阶有五级,《长物志》上写“自三级以至十级,愈高愈古,须以文石剥成。种绣墩或草花数茎于内,枝叶纷披,映阶傍砌。”正是如此。对于住处,文震亨也有自己的想法。“中庭亦须稍广……庭际活以饭瀋,雨渍苔生,绿溽可爱,绕砌可种翠云草令遍,茂则青葱欲浮……”可见兄弟趣味相近,到底是一个书香门第熏染出来的。

艺圃里的细节,处处体现着《长物志》里文震亨的造园理念

坐在岩边,会令人想到《长物志》里所言:“石令人古,水令人远。园林水石,是不可无……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又须修竹、老木、怪滕、丑树交覆角立,苍崖碧涧,奔泉汛流,如入深岩绝壑之中。”想着艺圃,藏在小巷深处,红尘之中,墙外就是烟火人家,引车卖浆之流。就像一个行走在喧闹人群里的隐士,心里装着万顷锦绣河山。书名“长物”,取身边之物之意,多余之物,不关实用,这正是艺术的本质。艺圃和《长物志》,是文人完成人与物的默契与眷恋。这些古老的气息,默默浸润,让我们在尘世里可以轻松腾挪,跃入云端。这一切犹如走入艺圃,犹如阅读《长物志》。

细节之处的美学构建

当然,生活美学也不止于造园。尤其对于当代人来说,生活的美学,自己可以打造的美学,是通过自身“搭配”而能体现的高雅或个性。

在《长物志》中,生活是精致的,室庐“居山水间者为上……而混迹廛市,要须门厅雅洁,室庐清靓,亭台具旷士之怀,斋阁有幽人之致。”花木“第繁花杂木,宜以亩计。乃若庭除槛畔,必以虬枝古干,异种奇名,枝叶扶疏,位置疏密。”书画“所藏必有晋、唐、宋、元名迹,乃称博古;若徒取近代纸墨,较量真伪,心无真赏,以耳为目,手执卷轴,口论贵贱,真恶道也。”

他说,榻中,有旧断纹、元代螺钿的就是自然古雅的,镶大理石、朱漆、竹刻还有填粉、有新螺钿的,都是不雅的。天然几做得狭长是最可厌的,江苏专诸巷中所产的一种椅子的样式、吴江的竹椅等,都不可取。长夏宜敞室,尽去窗槛,前梧后竹,不见日色,列木几极长大者于正中,两傍置长榻无屏者各一,不必挂画,盖佳画夏日易燥,且后壁洞开,亦无处宜悬挂也。

居室要雅,花瓶茶几摆放皆有讲究

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美学家如何耐心和细致地指出卧室书房亭台等等空间的布置都应简繁不同、寒暑各异,坐具、椅榻摆放都应有序。

而在《长物志》中,“俗”“不可用”“最可厌”的字眼随处可见。也就是文震亨的家学渊源与其本身极高的艺术鉴赏能力,说出来的话才有这样的底气,才能让傲气的文人以及手握重金的“新新贵族”们接受并且信服。

时至今日,生活美学的确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中式不再是唯一的审美,但对细节的追求却依旧还在。“生活美学”不再是文人们的研究对象,而是真正落实到了我们的生活当中。无数从事“茶道”、“花道”、“香道”、“琴道”、“汉服复兴”、“中装剪裁”、“美食美味”、“古典家具”、“古今收藏”、“工艺民艺”、“旅行民宿”、“非遗保护”、“公共艺术”、“艺术教育”、“艺术授权”、“创意产业”、“游戏动漫”、“室内设计”、“地产开发”、“社区规划”乃至“城市顶层设计”的人士,都积极融入了“生活美学”的洪流之中。

周末的苏城里,有人在和设计师讨论着院子里的滑梯秋千,有人在咖啡馆里学习时尚插花,有人在花鸟市场购买绿色植物,有人在家具城里选购欧式沙发,有人在淘宝上定制动漫壁画……“生活美学”,文氏后人关乎的“审美生活”之学,更是变成了一种追求“美好生活”的幸福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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