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鬼李贺：我活二十七岁，让你怀念千年

□六神磊磊

1

790年，一个男孩出生了。李

晋肃希望他健康幸福，便给儿子取名“李贺”，字“长吉”，希望他一生都吉祥。

李贺的气质从小就很忧郁，不爱说话，眼里经常闪着奇怪的光。“孩子，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呢？”家人问。“我要写诗。”李贺淡淡地说。

“快算了吧！”家人听到头都大了，“写诗很难有出路的呀！”

家人的意思很明显，在唐诗的光辉圣殿里，诗仙、诗圣、诗佛、诗狂、诗魔、诗豪甚至诗囚都已经就位，真的没位子了。

李贺仰天长笑：我就做个诗鬼吧。

2

他的家乡在河南昌谷，一个神秘幽静的地方。他常常骑着父亲送的小毛驴，独自走出很远。

在这神奇的地方，李贺郑重宣布，自己确定了写作风格。

“现实？浪漫？武侠？言情？”家人问。

“都不是，我的主攻方向是——魔幻。”李贺淡淡地说。家人又扑倒一片。

转眼到了18岁。李贺整理好了诗，准备走出家乡，征服外面的世界。他的目标是一座伟大的城市——东都洛阳。

家人很担心：“你虽然是大唐王孙，但是家道败落了。你的写作风格又这么魔幻，谁帮你啊？”

李贺反问：“现在文坛上，最大的腕儿是谁？”

“这……当然是韩愈院长。”

“好，我就找他。”

“人家是大V，你是个小号，你找他做什么？”

李贺傲然一笑，说出了让家人再次晕倒的话：“互推！”

李贺想去找韩愈互推，难比登天——无论文坛还是武林，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号不和小号搞互推，怕吃亏、掉粉。

他要打动大文豪韩愈，只有一条路：拿出最猛的诗，让韩院长吓一大跳。李贺想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决定：“第一首，放《雁门太守行》吧。”

3

韩愈院长是很忙的。

这天，他的研究生抱着一摞材料进来了。对于年轻人的投稿，韩愈是重视的。他盘腿窝在沙发上读。第一首正是《雁门太守行》。

才读了前四行，韩院长就激动地跳了起来，他读到的是：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韩愈当然识货——有唐一代，无数猛人写乐府、写边塞，名篇如云，却从来没描写过这样凄美绝艳的画面。 韩愈兴奋地大喊：“快把这个人给我找过来！”

很快，大V韩愈见到了小号李贺。他紧紧握住这个18岁后生的手，只说了短短几个字：“推！咱们互推！”

4

韩愈说话算数，在不少场合都推介了李贺的诗文。有了他的帮助，李贺人气大增，此后迅速涨粉。

在唐代，科举是不糊名的，一个考生能不能考中，和他的名气有很大关系。当时李贺已颇有名气，又得到了韩愈的赏识，登科的机会不小。

然而，一件意外的事打乱了李贺的计划——家乡忽然传来噩耗，他的父亲病故了，必须回老家服丧守制三年。

他等待了一千多个日夜之后，守制期满，再出江湖。第一轮是河南府试，李贺成绩很好，轻松过关，拿到了“乡贡秀才”资格，取得了去长安的门票。

他没有注意到，在背后，许多竞争者正嫉恨地看着他，要把他搞掉。这些人拼文采很难拼过李贺，于是使出了最厉害的一招——告状。

这些人经过反复深挖，多方调查，终于发现了李贺的一个漏洞：

“李贺的老爸名叫‘晋肃’，和‘进士’谐音。李贺跑来考进士，就是对父亲的极大侮辱，是严重的不孝！”

这也可以成立？

答案是可以的。这一个罪名，足以将李贺的前途判死刑。比如白居易的爷爷叫“湟”，和“宏”字相近，所以他就不能参加“博学宏词科”的考试。

目睹李贺被人告黑状，韩愈要为他鸣冤。这名感性的文豪，写出了一篇犀利的雄文，叫作《讳辩》。

在文章中，他发出了那著名的一问：“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意思是：“当爹的名叫‘晋肃’，儿子就不能考进士；假如当爹的名叫‘仁’，儿子就不能做人了吗？”

可惜的是，韩愈的声援也救不了李贺。所谓“文可以变风俗”，这句常常被用来称赞文豪的话，有时真的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21岁的李贺悲伤地回到家乡。

李贺描述了自己的彷徨无措，“礼节乃相去，憔悴如刍狗”，最后他大呼：“天眼何时开，古剑庸一吼！”

此后，他几次出门奔前程，都不成功，回来只看到日渐败落的家庭。姐姐嫁人了，弟弟远行谋生，家里只有他和老母亲相依为命。

他曾谋到过一个职位：“奉礼郎”，品级是从九品，相当于副科长，低到不能再低。但就连这个位子，也因为身体太差当不下去。

26岁那年，李贺做出了人生最后一次努力——我不能考试，但还可以参军，建功立业啊。

李贺来到潞州，想参加平叛的军队，谋一份差事。那里有一个叫张彻的人，是韩愈的侄女婿，李贺打算投奔他。张彻很够朋友，用美酒款待李贺，让他帮自己办理公文。他们“吟诗一夜东方白”，准备一起平叛，报效国家。

快乐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唐王朝江河日下，叛乱越平越多，连主战派的宰相都被人当街暗杀。李贺所在的部队孤立无援，人员星散，他只好再回家乡。

5

李贺还想奋斗，但已经没有了时间。他一直咳嗽，高烧不退，开始出现幻觉。诗人不甘心死，希望苍天开眼，留住飞逝的时光：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但是他知道，自己余日不多了。李贺整理了自己的诗稿，郑重地交给一个叫沈子明的朋友，托付他传下去：我的诗，阴风阵阵，鬼气森森，魅力很独特，缺点也很明显。你叫它恐怖诗、魔幻诗也好，黄泉诗、仙鬼诗也罢，反正，它们是中国独一无二的美丽的诗。

然而，这个叫沈子明的哥们儿有点不靠谱，直到李贺死了整整15年后，这哥们儿一翻箱子，才发现压在底下的李贺诗稿。

李贺的死充满传奇色彩。大诗人李商隐记下了这样一件事：

27岁的李贺重病之时，忽然有一个身穿红衣服的人，骑着赤龙，手拿着写满太古篆文的信来找他，说：“天帝造了一座白玉楼，要你去写文章点赞。你和我走吧。那里生活很好，一点儿也不苦。”

李贺想到母亲，哭泣不止，但一切已晚。有目击者看到烟云升起，还听见了车轮和音乐的声音。李贺就此死去。

我不知道李贺究竟有没有去那天上的白玉楼。

但记录者李商隐深信不疑，郑重表明：这是李贺的姐姐亲口说的，她很老实，不会说谎。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