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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死亡为邻

2018-06-14郭路瑶

意林·全彩Color 2018年1期
关键词:太平间老魏冰柜

□郭路瑶

魏和文的生活被一根电话线拴着。在首都儿科研究所附属儿童医院,69岁的他常年宅在一间狭小的地下室中,守着木桌上的一部灰色老式座机。电话那头,是随时可能不期而至的死亡。23年来,老魏的工作是“接孩子”——将他们送入位于地下的太平间中。

从昼夜通明的门诊楼,到对面的太平间,只有十几米。穿过后门,拐个弯,便到了一个对着围墙的隐蔽入口。这一小段路,老魏走了上千次。但对每一个家长来说,那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直到穿过狭长的走廊,拉开铅色的三层冰柜,将孩子放入冷格中那一瞬,许多家长才意识到,这真的就是告别了。他们突然瘫软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身来。

哭得最伤心的,往往是母亲。而父亲常在冰柜合上前,轻轻抱住死去的孩子,亲吻他们的额头和脸颊。

在这些孩子被送往殡仪馆火化前,魏和文要日夜守护着他们。他的工作没有休息时段,每天24小时,一年365天,他都必须值班。自己家离医院不过5分钟路程,但自从干了这份工作,老魏再也没回家睡过觉,也再没吃过年夜饭。甚至,连亲人的葬礼,他都没空参加。值班室里那部电话,随时可能响起,没有任何规律。有时在清晨,有时在深夜。值班室的抽屉里,锁着几个发黄的笔记本。每接来一个孩子,老魏便记上一行。家长将孩子领走时,他在旁边打个钩。

有些孩子,始终没等到亲人。

一个一岁多的孩子,仍躺在冰柜的最上层。他已经在那儿躺了一年多。到了约好送殡仪馆的那天,孩子的父母“失踪了”。老魏猜测,他们可能想省去两千多元的火葬费用。另一个稍大的孩子,在冰柜最下层也躺了一年多。他被福利院送到医院治疗,死亡后,因为福利院未能提供身份证明,医院无法将他送去火化。

在这个不大的地下空间里,不仅有无人认领的遗体,也曾有过被父母遗弃的婴儿。从2004年开始,医院让老魏负责临时照料捡到的弃婴。10多年的时间里,老魏给67个孩子喂过奶,换过尿布。在短暂的停留后,他们绝大多数被送去指定的医院。

干这份工作前,老魏是医院的花匠。后来,管太平间的师傅离职了,老伴劝他接手这份活儿,当时工资不错,一个人能顶两个人。但老魏“胆儿很小”,别说抱死去的孩子,平时天黑他都不敢出门。老伴却一点都不怕,“都是些孩子啊,别说害怕了,可怜都来不及”。老伴替他抱了头两个孩子,从门诊楼到太平间的小路上,她“一边走,一边落泪”。大年三十的晚上,老魏一个人去抱了第一个孩子。他不敢往怀里瞧,“心里发憷”。

如今,老魏早已不再害怕,“最终每个人都会死”。和死亡打了23年交道,他给冰冻的尸体穿过鞋,见过医生解剖遗体,而他最大的感悟是——“人死如灯灭,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其实,同他时常安抚的家长一样,老魏也曾目睹自己的孩子死亡。将近40年前,他亲手将因肺炎去世的大儿子装进小红木棺中。如今,想起这个两个多月便夭折的孩子,老魏仍会感到心痛。

但生活总要继续。老魏现在最心疼的,就是老伴捡来的几只猫猫狗狗。每天开饭时,他先给小狗“宝儿”吃肉,再接着吃它剩下的。老伴给4只小猫买来了几百元一箱的猫粮。它们在走廊里、家具上四处跳蹿,似乎给有些阴冷的地下室带来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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