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气玩偶里的人
2018-06-12汪琦
汪琦
一
放学的时候，田玉米拉住我：“走，新天地商城，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东西！”
“不去。”我说，“你说的好玩的东西，多半不大好玩。”
其实，我还是有些心动的。可是，我得赶紧回家写作业，然后把饭煮上。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还想练一会儿拳呢。
爸爸最近又找了份新的工作，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的，每天晚上七点多才能回家。匆匆忙忙吃过晚饭，他又得赶到厂里去值夜班。
酱爆茄子出锅的时候，爸爸正好回来了。
“有儿子就是好呀！”他一抹汗，骄傲地说。
“爸爸，”我忍不住问，“你这份新工作到底是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无非是些力气活呗。”爸爸夹了一筷子茄子送进嘴里，“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智吃智，无智吃力。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把书念好，现在当然只能做一些粗笨的体力活。”
我知道他接下来还会说：“所以你呀，一定要好好念书，不然就会像我这样……”唉，不管是腦力劳动，还是体力劳动，都得先把饭吃饱了。其实，我还有些话想说：自从他找了这份新工作以来，他就再也没有时间陪我练拳了。过去每天晚饭前的半个小时，是我们父子俩雷打不动的切磋时间。爸爸除了是第二化肥厂的车间工人，还是陈氏梅花拳的第六代传人呢。
二
第二天上午课间的时候，田玉米摇头晃脑地走过来说：“你啊，昨天没和我们去商场，真是亏大了！昨天可有意思了！”
“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他说的那个“好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功夫熊！”一旁的李齐说，“功夫熊你知道吧？那只火遍了全世界的熊。昨天来我们这儿了，就在新天地商城门前的广场上。”
“噢。”我不看电视，也很少上网，不知道什么是功夫熊。
“咳，就是那种充气玩偶嘛！”田玉米说，“要说啊，昨天那只熊可真够笨的，路也走不稳，摔了好几跤。还有几个人上去给了它几拳，它那两只小短胳膊，想还手也够不着！”
我皱起眉头——那只什么功夫熊，没招谁没惹谁，干吗要去欺负它呢？
“功夫熊嘛，在国外就是以这种形象火起来的。”李齐说，“谁也没想真的欺负它，就是看它各种滑稽的动作才好玩的。”
下午最后一节课，学校安排集体大扫除，我们组很麻溜地完成了分配到的任务。
田玉米说：“嘿，还早着呢！咱们去看功夫熊吧。”
我一看时间，确实比平常放学的时间早半个小时，那就和他们去看看吧。
新天地商城前果然聚集了很多人。
我们挤进人群，这才看清楚：这个叫功夫熊的家伙，其实就是一只充气大玩偶，当然，玩偶里是躲着一个人的。要说这种充气玩偶，我们平常见得多了，为什么这个就吸引了这么多人围观呢？我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只功夫熊还真有两下子，别看它的身子被气体充得圆圆乎乎，可身手却敏捷异常，一会儿在平地上翻个跟斗，一会儿又从六七层高的台阶上一跃而下，竟然轻巧落地，一点事也没有。不过，如果有人上去和它“过两招”，它立即又会变得笨手笨脚起来，佯装招架不住的样子。看得出，这个躲在充气玩偶里的人是有意这样的。
这样看了一会儿，我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就和田玉米他们招了招手，示意我先回家了。
回到家，爸爸还没有回来。我把饭煮上，练了一会儿拳。
这套梅花拳，我已经和爸爸学着练了快两年了。
爸爸说，他就是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开始向梅花拳的第五代传人——陈七爷学拳的。学到第二年，他已能在三十个回合之内让陈七爷占不了上风；第三年，陈七爷十招之内便有松动；到了第四年，陈七爷挥挥手，让他出师了。
我没有见过陈七爷，更别说与这位师爷过招了。可我很想知道，自己现在的拳技大约到了爸爸当年的哪一层水平。
三
这天晚上，我把饭菜都做好了，等了好久，爸爸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你怎么还没吃呢？”爸爸说，“以后别等我了。”
“没事，我也不饿。”我说。
“那咱们快吃。”爸爸在椅子上坐下，却在不经意间发出“哎哟”一声。
“你怎么了？”我低头去看他下意识弯腰去捂住的地方。
他的小腿上肿了一大块，紫青紫青的。
“没事。”他说，“不小心磕了一下。”
“磕在哪儿了？”我一边问一边进屋去拿药箱。
“咳，没什么要紧的。”他一脸不在乎的模样，“先吃饭！嚯，这醋熘肉片做得可真不错啊！”
其实那肉片，刚出锅的时候才最好。
四
田玉米又拉着我去新天地商城。
“不去。”这回，我说的是真话，“不就是那只充气熊吗？没什么好看的。”
“哎呀，今天不一样了！”田玉米兴奋地说，“广场上摆了个擂台，擂主就是功夫熊。经理还贴出了告示：谁要是能在十个回合之内，把功夫熊放倒在地，就能赢得头等大奖——一台笔记本电脑！”
笔记本电脑！我想要一台笔记本电脑已经很久了。可是想归想，我从来没有和爸爸提过这件事。
“而且，功夫熊还是被蒙住双眼的哦。”李齐说。
“你不是练拳的吗？”田玉米怂恿我，“去攻擂呀！我们还从来没见过你施展拳脚呢。”
我被他们说得竟然有些心动。“那就去看看吧！”我说。
到了广场上，那儿果然已经搭起了一个擂台。
功夫熊端坐在擂台左侧的一把太师椅上。
一个看上去像是经常健身的叔叔跳上了擂台，脱去衬衣，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来，引得台下一阵尖叫。
功夫熊不慌不忙地起身，往两只大眼睛上系了一道黑布条，向那叔叔拱手让了一让。
肌肉叔叔不再客气，猛地送出一拳，直奔功夫熊的胸口而去，却被功夫熊轻巧让过。功夫熊被蒙着眼，也能腾挪闪躲，竟跳到了肌肉叔叔的身后。肌肉叔叔转身又是一脚，功夫熊却是连退三步，快被逼到擂台一角的时候，突然送出一记直勾拳，肌肉叔叔躲闪不及，左肩上挨了这一拳，直愣愣地倒在了台上。
我看出来了，这功夫熊是会功夫的，而且招式还和梅花拳有几分相似。可是他毕竟是一只充气熊，身形拳法都躲在那只充气玩偶的外壳里，让我看得并不是太确切。
接连又有两个人上去挑战，可惜他们都在五招之内被逼下了擂台。
“去试试吧！”田玉米和李齐都不断推着我的胳膊。
“好。”我暗暗应了一声。
我走上台，被蒙着眼的功夫熊像是能看见我从哪儿上来一样，直面我的方向，摆好了架势。我知道，他这是凭我的脚步声做出的判断。可我当然也不打无准备之仗，从刚才他和前面三人的交手来看，我观察出了他的最大破绽是下盘不稳。只要专攻他的下盘，一定能赢他。
果然，功夫熊一开局便守住了自己的脚下，轻易不让我接近。我接连送出的三拳，就像打在海绵上，被他轻轻松松化解了。我不得不改变战术，踢出一记扫堂腿。他断然没想到我会出脚，这一下结结实实踢在了他的小腿上，功夫熊晃了一晃。我乘胜追击，又是一脚，功夫熊终于脚下不稳，“咣当”一声重重地跌在了擂台上。
“哇哦！”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田玉米和李齐叫得最响。
商场的经理从舞台后面笑眯眯地走出来：“哈哈，没想到，我们的大奖，最终花落一位小朋友身上。”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实话，刚才那两脚是不怎么厚道的招数。用爸爸的话说，那是习武之人不屑使用的下三烂路数。
可我到底还是在五招之内把这只熊放倒了。
经理把跌在地上的功夫熊扶了起来：“来，让我们给这位小朋友颁奖吧。”
功夫熊解开蒙在眼前的黑布条，卸下重重的充气外壳，转身从经理手里接过那台笔记本电脑。
突然，我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那个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了的身影——
那个人，是我的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