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母爱
2018-06-12高巧林
高巧林
我上小学时,一年之中除了有寒假和暑假,还有为期十来天的夏忙假和秋忙假。
既然是忙假,就得正儿八经地干活。烧饭做菜,担水送茶,采瓜摘菜,剥豆割草,喂鸡赶鸭,忙得很。
只是,我始终无法到达农忙“一线”。
一天早晨,妈妈临出工前一刻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要我跟着她去田头学习割麦子。
“啊,我可以同大人一样干农田活了!”我高兴得不得了,并且一下有了长大的感觉。
六月的田野阳光热烈,熏风送爽,生机盎然,馨香四溢。金灿灿的麦浪里不时闪出五彩缤纷的野花,蓝莹莹的天空下不时掠过鸟儿们的轻盈舞姿。
我学着妈妈的样儿,挽起裤管,赤着脚板,一步跨进麦田,弯腰,挥动银光闪闪的镰刀。
没料到,平时看大人们割麦易如反掌,井井有条,而轮到我割时,不是嫌麦秆韧、镰刀钝,就是将割下来的麦秆堆放得杂乱无章。最后,留下来的麦茬子如同毛针耸立的刷子,跟我作对似的,一下一下地刷疼我的脚底。
幸亏妈妈悄悄地替我带来了一双旧布鞋,让我穿上。也幸亏妈妈及时伸出手来,很有耐心地教我割麦——左手反侧,捋住麦秆,把镰刀放在麦秆底部,使劲一割,麦秆“哗哧”一声倒下;把倒下的麦秆钩在镰刀上,撂在左手虎口里,抬高,往右一甩,有条不紊地放在麦垄上。
我这才有了割麦的模样,而且觉得挺有意思——一把把麦芒笔立、颗粒饱满的麦穗静静地躺在热烘烘的阳光下,而后,传出“窸窸窣窣”的爆裂声;躲藏在麦垄里的小蜘蛛、小泥蛙、小田鼠等小动物们慌乱逃窜,一副无家可归的可怜模样……
但事实上,我还是有些难为情——速度比妈妈慢太多,手心里也磨起了水泡。
妈妈一边劝我歇着,一边表扬我说:“才第一次割麦,挺好的了。”
就这样,我只能割一会儿,歇一会儿,直到太阳一点点地西沉。
“叽叽叽——”听到这一串尖尖细细、若有若无的叫声时,我正一边站着伸懒腰,一边美美地咀嚼从麦沟里采得的野豌豆。
哦,这叫声会不会是从麦垄下的泥缝里传出来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泥缝里一定藏着一窝肉嘟嘟的小田鼠;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听觉一时出了偏差。
“叽叽叽——”这下,我终于听得确信无疑,叫声是从我跟前的麦秆丛里传出来的,并且,我从叫声里听出了小生命的惶恐不安。
我放下镰刀,绷起神经,轻轻地走进麦秆丛,俯身,小心翼翼地撩开麦梢,往下一看——啊,居然是一窝跌跌撞撞的小鸡!
没错,它们跟奶奶家孵出的小鸡一模一样——一愣一愣的小脑袋,菜籽般的小眼珠,姜黄色的绒羽间竖着一条条棕黑色的“毛毛虫”,可爱极了。
“妈妈快来,我发现‘花背褡小鸡了!”
“胡说,麦垄里怎么会有小鸡?”
“真的,我不骗人!”
妈妈没再理睬我,只顾在我前边四十多米处的麦垄上弯腰割麦。
快,抓住它们!我这样想过后迅速出手。
小鸡们不甘心当俘虏,朝着麦秆空隙仓皇逃窜。
“扑棱棱——”一米开外处的麦秆丛里,突然响起一阵蒲扇猛力摇动时才会有的声响。随后,我的眼前腾起一缕灰扑扑的尘埃,闪出一个奇异的黑影。
等我反应过来时,一只成年雌性野鸡正努力扑动翅膀,在麦垄上超低空飞翔。
我这才恍然大悟——那一窝“花背褡”其实是野鸡妈妈的孩子。
谁都知道,野鸡是餐桌上的上等美味。
我鼓起劲头,开始追赶野鸡妈妈。
野鸡妈妈饿着肚皮孵了个把月小野鸡,羽毛稀疏而黯淡,消瘦的身体好像一只空荡荡的灯笼壳子。所以,当我快步向它追去时,它怎么也飞不远,跑不快。
不过,就在我追过五六十米后,我与它的距离缩短到咫尺之遥。我开始摆开向前猛扑的姿势,野鸡妈妈突然一个转身,钻进麦子尚未割倒的麦垄里。
我拍手跺足,“望麦兴叹”。最后,只得回过头,重新把抓捕目标转移到小野鸡们身上。
看样子,小野鸡们才出世没几天,它们跑不快,被我一一逮住。
“咕呱——”一声凶猛的鸣叫扑进我的耳朵。
“啪嗒——”我的脸上仿佛重重地挨了一鞭。
我定神一看,野鸡妈妈正摆开奋力营救孩子的强悍架势。
我紧紧地捂住衣兜里的小野鸡们,快步跑回家。
“咕呱——咕呱——”野鸡妈妈的哀鸣一声声地回荡在麦田上空。
“阿林,把小野鸡放回麦田吧。”妈妈说。
“不,我要养着它们。”我固执地说道。
“不行,它们离开妈妈后,活不了。”妈妈说,“它们的妈妈也会伤心死的。”
“为什么?”我不信。
“你想想,假如哪一天,你突然离开我,而我呢,突然失去你,結果会是怎样?”妈妈让我换位思考。
我一震,脸上的表情立即凝重起来。也就是那一刻,我才算真的长大了许多。
夜幕即将降临。野鸡妈妈的“咕呱”声显得越发凄凉而哀怨。
我在妈妈的陪同下,抱起一衣兜哆哆嗦嗦的小野鸡,一步步地走向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