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单词可以有多长？

曾泰元

我上初中才学英语，一开始从字母学起，就这么ABC地一路念下去，背下去。有时同龄的邻居碰面，就会互考字母表，看谁背得对、背得顺、背得快。

那时听说英语有个“美丽”的单词叫beautiful，让十二三岁的我充满了想象。我的学习才起步，不知道怎么写，只知道英语单词要用字母来拼，于是我整天都在琢磨这个beautiful，想要“参透”它的拼法，有一天终于琢磨出来了，心想八成是butfo，因为如果把这5个字母连贯而快速地念下去，b-u-t-f-o听起来就像是beautiful。有了这个“天才”的发现，我不免志得意满，沾沾自喜，还拿来跟邻居炫耀分享。他们也只是茫然地听着，无从评论起，只好伺机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或者要我跟他们打弹珠，射橡皮筋。

直到后来，初中的英语课本终于出现了beautiful，我才豁然开朗，意识到自己当初对于拼词是多么天真。不过beautiful这9个字母的单词，放在a、in、not、have、black、school这些短小精练的基础词汇里，已经算是有点吓人地长了。单词里的eau拼法还特殊，也让我吃了好一阵子的苦头。这个美丽的beautiful启蒙了刚刚跨进teenage（青少年）的我，让我对单词有了钻研的兴致，从此单词成了我英语学习上的强项。

年岁渐长，我对英语的接触面也逐渐变广，对英语内涵的理解也日益加深。本科在台大外文系就读期间，我选修了美国老师柯悌穆（Tim Casey）的字源学（etymology）。后来赴美国读研，在伊利诺大学香槟校区（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的语言学博士班就读，师从拉迪斯拉夫·兹古斯塔（Ladislav Zgusta），于其门下专攻词典学（lexicography）。学成返台，任职于东吴大学英文系，开授英语构词法、英语词源学等相关课程。我在个人的学习、教学、研究的路上，累积了不少英语词汇的相关知识与见解，至今还是对此充满了热情。

我接触到的第一个真正的长单词是28个字母的antidisestablishmentarianism（“反政教分离”，在此简称为A词），是我在台大外文系读本科时自行钻研英语词汇时所识。这个词汇深具英国特色，意思是“反政教分离”，亦即“反对英国圣公会（Church of England）国教地位的废除”。这个A词的核心成分是establish（建立），指的是“建立英国圣公会的官方地位”，加上前缀dis（去除）的disestablish，意为“去除英国圣公会的官方地位，采取政教分离”，于其前再加anti（反对），构成的antidisestablish就是“反对采取政教分离，反政教分离”。A词的后一半mentarianism看似费解，不过其实只是一串名词和形容词后缀的组合（ment + arian + ism），对语义并没有影响。

学生时代我兴致高昂地钻研英语词汇，也注意到了另一个27个字母的长词honorificabilitudinitatibus（不胜荣光，在此简称为H词）。H词由honor（荣耀）派生而来，是英国大文豪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作品里最长的一个词。不过严格来讲，H词是不是英文还有疑义，因为这本是拉丁文的词语，只是因为出现在莎翁的剧作《爱的徒劳》（Loves Labours Lost）之中，因而经常被人引用、拿来讨论。

如果28个字母的antidisestablishmentarianism（反政教分离）已经很长的话，那么这27个字母的honorificabilitudinitatibus（不胜荣光），便可以理解为“很长-1”，而29个字母的floccinaucinihilipilification（“轻蔑”，在此简称为F词），就是“很长+1”了。

这个表“轻蔑”的F词可拆解为5个成分，即意义导向的4个实词成分，后加功能导向的1个虚词成分。4个实词成分皆为表“细碎虚无”的拉丁文词語：flocci（毛絮）、nauci（琐碎）、nihili（虚无）、pili（毛发），末尾再以虚词成分fication（动词后缀fy“化”的名词形态）结束。眼下的人或事物既有实体也有重量，如果将之视为无足轻重的毛絮、毛发、琐碎、虚无，那么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视之如粪土的轻蔑与鄙夷。

H词27个字母，A词28个字母，F词29个字母，英语的长词已经到尽头了吗？别急，还早！supercalifragilisticexpiali docious（“棒极了的”，在此简称为S词）有34个字母呢！这个S词的来源众说纷纭，迄今尚无定论，不过目前学界的共识是：这个S词是基于super（超级棒）而造，后面冗长复杂的成分组合，或为天马行空之作，而任何将之与希腊、拉丁词根联结的尝试，也均无证据支持。1964年迪士尼出品了一部卖座大片《欢乐满人间》（Mary Poppins），S词因出现于电影的歌名一炮而红，从此广为世人所知。

惊人的34个字母，超级长的S词，长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应该没有再长的英语单词了吧？且慢！还有个长词天霸王、长达45个字母的pneumonoultramicroscopicsilicovolca noconiosis（硅肺病，在此简称为P词）！

我的妈呀！45个字母，看得眼睛都抽筋了，这是什么鬼东西？抱歉，这不是鬼东西，而是专业的医学词汇，指的是一种因吸入超细含硅火山灰而导致的肺部病变。P词长归长，却可拆成7个主要的构词成分或独立单词：pneumono（肺）、ultra（超）、microscopic（小到要用显微镜“microscope”才看得到的）、silico（硅）、volcano（火山）、coni（灰）、osis（疾病）。

这么长的P词真的有人用吗？是也不是（yes and no）。事实上，这个P词是个“为长而长”的单词，同样的疾病，一般用silicosis（硅肺）即可，没有医疗专业人士会使用P词。如果真有人使用这个超级长词，多半都是出于“形而上”的目的，也就是把它作为例子举出来讨论。

英语里的这5个长词，27个字母的H词，28个字母的A词、29个字母的F词、34个字母的S词、45个字母的P词，多是超大型英语词典会收录的，比如贯穿古今、最大最全的《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当代英语权威的《在线牛津词典》（Oxford Dictionaries Online）。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英语世界最长的地名，Llanfair pwllgwyngyllgogerychwyrndrobwllllantysiliogogogoch（兰韦尔普尔古因吉尔戈格里惠尔恩德罗布尔兰蒂西利奥戈戈戈赫），这个长词宛如英国童话《杰克与豌豆》（“Jack and the Beanstalk”）能通天的豆茎（beanstalk）一般长。这是英国威尔士一个小村庄的名字，由58个字母组成（在威尔士语为51个字母，因为ch和ll是视为一个单位的“二合字母”。在此简称为L词），这个L词是个地理环境的叙述，大致的意思是“湍急漩涡附近白榛树林山谷中的圣马利亚教堂和红岩洞附近的圣田西路教堂”。由于名字太长，反而成了观光胜地。在实际使用时，L词一般都会缩写（如Llanfair PG）。

严格来讲，L词虽称不上是个英语单词，也不见收任何的英语语文词典，不过却也是长词爱好者的搜奇目标之一。

完了吗？还没！生物化学领域有种“肌联蛋白”（titin），是最大的已知蛋白质，它英文的化学名称以m字母开头（简称为M词）、ine结尾、总长189，819个字母，这根本是天文数字！进入M词《维基百科》（Wikipedia）的词条，看到的是占满屏幕、黑压压一片、一页一页无穷无尽的字母。在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电影《黑客帝国》（The Matrix）的计算机原始码，仿佛穿进了浩瀚无垠的宇宙。这，已经完全超出了英语词汇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