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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发芽树犹在

2018-06-11王晓云

延河 2018年5期
关键词:陕西太阳作家

王晓云

“太阳的一半被地平线咽下去了,在太阳被咽下的地方,可以看见大地那张阔嘴,在吮吸黄澄澄的阳光,太阳被大地吸到肚子里去了。老人告诉他的孙女:‘爷爷睡一会儿就起来。老人相信他还会升起来……这时,女孩已经画出了那颗太阳,一头大一头小,大的那头沉下去了,地面露出一点点金黄,太阳好像在发芽。太阳确实在发芽。只有成熟而饱满的种子,才能顶破泥土从大地里长出来。”这是红柯小说《太阳发芽》中的一些片段。他写的是一位老人的归去,但他却写得很像初生,譬如“只有成熟而饱满的种子,才能顶破泥土从大地里长出来。”也许,这就是红柯的生死观,生生如死,死如初生,其实人生本没有生死,只是一些成长的过程,正如花开一季,草木一秋,坠落意味着再次生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红柯并没有早逝,他只是在太阳坠下去后,等着再次升上来……他留下了自己文学的声音:《西去的骑手》《太阳深处的火焰》《吹牛》《美丽奴羊》还有“一棵兀立荒原的树”等等……

红柯仿佛是在太阳之下的荒原中成长,他对于辽阔的大地有着深切的感受,仿佛是一棵树,尽管兀立荒原,却看到了云彩的艳丽、劲风的疏狂、驼队的丰富与温情、历史车轮里的刀光剑影、市井人情中的沧桑流俗。

很奇怪红柯出生在关中西府这样一个地方,八百里秦川似画屏,但是也有着农业社会的单调与务实。而少年红柯,却一直心怀远方。很多年后,他去新疆行走,仿佛真的找到了自己内心的那种力量。这正如他在《西去的骑手》中对于盛世英才成长经历的描述:“十七岁那年,他没法再待在东北了,一个非常遥远而辽阔的疆域冥冥中出现在他的梦幻里,那是属于他的世界。大草甸子和大森林再也遮挡不住他狂乱的目光了,他登上山冈,遥望北方,那是成吉思汗建功立业的地方,蒙古大军从那里出发征服了全世界。可现实生活没法证实他的梦想。他反复查看地图,新疆在他眼中一扫而过,没留下任何印象。地图上的热点地区与他无缘啊。他的梦想充满了强悍的生命力却无处落身……他已经听见了新生命的声音,他已经领悟到从古至今伟大人物的某些特征:那就是必须给你的生命找到辽阔而自由的空间。”新疆,自此变成红柯的写作疆域。

红柯的写作语言是那样独特,他写道:“马营长离开队伍,走到湖边的沙滩上,盘腿坐在那里。奇迹就这样出现了,大灰马从青纯的大海里喷薄而出,它的光芒超过了太阳;太阳薄得跟纸一样,跟娃娃们玩的风筝一样。官兵们把旅長撂到一边,呼啦全过去了,全都跪在海水里。海底全是马骨头,千年万年了,骨架不散,依然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老兵们说,那是古代英雄骑过的马。汉朝的卫青霍去病李广窦宪,唐朝的李靖薛仁贵哥舒翰,全都到过这里,西夏王李元昊,李自成的部下也来过。青海湖里全是他们流的血,经过千年万年,发酵成一片青纯。”他的语言出乎意料,既有那种热烈的狂野,又有那种清新的抒情。

看到红柯的文学成绩,感到非常吃惊。“十二部长篇小说,三十五个中篇,一百多个短篇,总计字数800余万。2001年,红柯的短篇小说《吹牛》获得第二届鲁迅文学奖,那时他才39岁,这个年龄摘到鲁奖,在陕西可说是作家早慧了。随即从2005年开始,他的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乌尔禾》《生命树》《喀拉布风暴》四部作品分别多次入围茅盾文学奖,茅奖曾经每三年评一次,后来每四年评一次,红柯的《西去的骑手》发表于2001年的《收获》,红柯在获茅奖的道路上,陪跑了近17年!如果他还活着,一定还会被动地深迷其中……一个作家写出这么大体量的重要作品,的确让人想到他写作过程中动人的努力。那些凝滞的时间,作家红柯徘徊在新疆以及陕西的大地上,白天教学生,晚上写小说,他曾说晚上吃饭了容易犯困,因此为了写作,他晚上就不吃饭。他一般晚上是几点钟睡觉?凌晨?凌晨几点,还是天亮?800万字,多么巨大的体量,普通人仅仅是看下去,也需要坚定的定力,何况是保持相当高水准地写下来!

他的生命,就在这些超负荷的脑力和体力劳动下,慢慢地消逝。看他的文字,具有天才的成分,看他的毅力,也不是一般的人,甚至一般的作家可以达到的。他让我们敬畏生命的勤勉和写作的天赋!

与红柯老师不多的几次来往,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低调而真诚的人。2007年,我第一次参加中国作协组织的全国青创会,当时红柯已是特邀参加的著名作家。陕西青年作家的领队是阎安,还有作家寇挥、丁小村、周瑄璞、黎峰和我参加。当时红柯已经有着众多粉丝,在300多人的大会场,看到很多人在跟他打招呼。在小组讨论的时候,红柯说,作家不是别的,说什么都是白搭,就是要把作品写好。之前听李星老师说,2000年,北京鲁院恢复推荐制,重新开班招收学员,红柯作为鲁一期参加。那时,很多学员进入京城都如鱼得水,忙于应酬,而红柯却买了一箱方便面,将门一关说:“生命很短暂,我要做点事”。当时,这句话是那样深地进入我的记忆中。那时候的红柯,见谁都是温和地笑着,除茅奖外,他几乎获过中国所有其他类型的大的奖项。那时候的红柯几乎从不用手机,你根本就不能找到现实中的红柯而只能看到作品中的红柯。2009年,因为获得陕西首届柳青文学奖,我与红柯、温亚军等老师一起,共照合影。

好几年来,在陕西文学圈的多次开会,红柯皆是来去匆匆,开完会,瞬间就不见,他的整个心思也都在写作中吧,沉浸在那样的写作情境,不肯让时间随意地占用一分一秒。

2017年,我的鲁院同学陈鹏,这位在北京地铁上说过,如果写作不能写好毋宁死掉的小说发烧作家,离开《大家》杂志,加盟了大益集团,他创立的“大益文学院”用以书代刊的方式,在中国以及其他国家出版发行,践行着他的文学理想。“大益文学院”邀请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来西安参加文学论坛,在西安的文学大家自然要来作一个对接,邀请的贾平凹先生因领奖去了外地,而邀请红柯老师的任务就落在我那了,红柯爽快地答应了。那天的会场热烈而专业,红柯在台前发言,依然热情而又简短,他讲话中的文字及人格魅力,感染了周边的人。大家微笑鼓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红柯变成了一个很入世的能够跟大家打成一片的人,估计是写作的过程太过于辛苦,他也不甚其负,想坐下来喘口气,优柔一点,随和一点。他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主动和大家打招呼。记忆最深的还是2017年春,中国作协和陕西作协组织在常宁宫学习习总书记文艺座谈会讲话精神,会议还有讨论,有几天时间。常宁宫曾是蒋先生的行宫,这里花木掩映,四月芳菲融合着学子的诗情,扑散着融融的暖意和艺术青春的气息。我们一帮人站在阳光升腾的场地,向着伟大的秦岭、终南山的方向,摆出了一个船的造型,虽有玩笑的成分,但如今看来,仍有潜意识里柔弱而坚持的乘风破浪……

2017年,是红柯在我心中出场最多的年份,这年春天,他还参加了在陕西商洛举办的中青年作家班的讲课。他站在讲台边,纵横捭阖、激情四溢,讲到西部的精神和图腾,不禁走下讲台,在空中比划了众多的动作。这个作家真正是圆融了……

可惜,是不是醒悟得太迟了,那样认真而消耗的写作。看回忆文章,才知道2018年2月 23日,就是他去世的前一天,他也完全不知道有危险来临,还去大雁塔广场购买了很多书籍。据一位学生回忆,晚上23:44分,他还给别人的微信朋友圈点了最后一个赞,多么入世的情分。

那天晚上的2:47分,红柯先生因心脏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的猝然离去,让陕西作家在全国拼抢的精神更得以验证,全国各地文化界哀悼这位陕西作家,就便是我这样一个几乎与红柯并无私交的陕西写作后学,也终于忍不住,在看过众多悼念文章和现场照片时,忍不住在家里嚎啕痛哭,那样伤心……遂想起与他交往的点滴往事……陕西作家,有着浓烈的使命感与责任心,这样的伤心事还是少发生些,大家都要健康、张弛有度地写作!红柯离开的这年,他还只有56岁,照片上还露出了孩子一样的笑容,仿佛这位出生于陕西宝鸡岐山的男子还对生活满含着幻想。笑容神秘而又天真,就像他的小说一样,有烈艳的热情,有单纯的指向,有艺术的唯美,他具有天才的浪漫的成分,虽然不愿意完全拥抱大地,但天空中飞翔时却不时地掠过原野。而这些,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创作出来的呢?我看到网上发的他的书房,那凌乱的房间和书桌也司空见惯,但是,那透明窗子,窗外既不是漠北的原野,也不是清丽的南山,而是很近的逼仄的楼房,他就在这样的书房里想象着那些辽阔的故事,构建一个作家强大的与众不同的世界!

我一直认为,好的作家,亦是思想和艺术的产物,他让我们脱离平庸的日常生活,创造神性华丽的艺术世界,在这一点上,红柯为我们构建了他自己独创的完全不同的文学世界,值得我们探索与存念。这正如他的微信名:“一棵兀立荒原的树”,他在艺术的原野上构建一棵树的感念。

红柯把一个老人的离开,本来是太阳西坠却写作《太阳发芽》。那么,他也正像这颗太阳,沉下去了,也有新的芽苗发出来,他的作品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太阳发芽了,树还在,我们看到了文学的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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