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向后结构主义范式的新媒介
2018-06-11张洪忠侯颗
张洪忠 侯颗
问:您曾提出“未来媒体是生活场景的一个构成部分,扮演一种陪伴功能”这一观点,能否具体解释一下?您是怎样定义未来媒体的?
张洪忠:传统媒体的功能主要是传递信息、瞭望社会环境等等,这其实都是结构功能主义范式下的功能。用结构功能主义范式来理解社会,每一个物体的结构都有它对应的功能,媒介之所以存在是有它的意义的。报纸上的每一句话都有它的含义,电视节目的每一個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应该有特定的含义。社交媒体等互联网平台也拓展了结构主义范式的功能,如微信的信息交互功能,淘宝等购物网站的购物与支付功能。换句话说,互联网平台上的各种符号只是实现各种功能的中介物,本身没有独立的信息价值。
但在直播、弹幕等新的互联网平台上,媒介功能正在走向后结构主义范式。它意味着用户不再关注符号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而是更在意符号表达过程中带来的一种快感和愉悦。这里,符号就不仅仅是一个中介物,符号本身就是一种意义。从结构功能主义范式看《大话西游》充满无意义的啰唆话语,但一代年轻人就是喜欢,因为大家已经不关注这些话语背后究竟有什么含义,大家觉得这些话语的表达本身就很有趣。许多人觉得周杰伦的歌词听不懂,但年轻人就是愿意听。在后结构主义范式下,受众不在乎意义本身,不在乎语言表达什么,而在于语言本身所带来的快感。它是一种消解。
未来媒体不仅仅是传递信息、生活使用等结构功能主义范式下的实用功能,更多的一种走向是后结构主义范式下的非实用角色扮演。这种角色更多是针对内心需求的陪伴,不求意义,只求在一起的陪伴。这种陪伴功能将成为我们生活场景中的一个构成部分,如VR、直播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典型的后结构主义范式下的产物,一些用户在缓解失眠、孤独等情绪时作为一种场景寄托而使用。
问:这种消解不仅是对语言表达、意义本身的消解,会不会对传媒本身的存在也是一种消解?
张洪忠:从范式来看,未来媒体发展将从结构功能主义范式转变为后结构主义范式。随着范式转变,媒介形态也需要转变。但这种转变不是一种替代,而是媒介形态的一种多元展现。
以直播来说,许多直播网红直播吃饭,直播他们的日常生活,什么也不用准备就可以直播两三个小时,整个过程其实是很无聊的。这其实就是后结构主义下的一种表现形式,受众不追求意义,只追求过程的愉悦。所以在这种范式下的媒介就变成了一种陪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感到很孤独,这时候直播所扮演的就是一种陪伴功能。按照传统媒体的专业水准来看,一些直播内容是没有信息价值含量的,但就是有粉丝。这是因为这些直播内容扮演了陪伴功能,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信息传播等功能。
还比如,三面墙上各挂着一个大屏幕,每个屏幕上都有一个人在陪着我们吃饭、聊天等等。此时,受众就不孤独了,虚拟和现实在未来会融汇在一起,这是我们今后可以想象到的场景。所以,未来媒体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陪伴,受众不再关注你传递了什么信息,信息包含多少价值,这些都与我无关,受众只需要由陪伴带来的一种潜意识的幸福感。
严格意义上说,现在的微信、微博等社交平台都不能叫作“社交媒体”,只能说是一种更精准的信息沟通媒介,真正的社交应该是人与人一起在一定场景中聊天、玩游戏,甚至喝酒聊天等。这里有一个关键词:场景。也就是人与人需要共同在一个空间活动,这才是真正的社交媒体。而VR(虚拟现实技术)就是这样的一种媒介形态,它在全场景中体现的就是一种陪伴,是一种真正的社交。这是值得我们期待的未来社交媒体形态。
问:这种陪伴是表面化的吗?陪伴过后,人实际上变得更加孤独?
张洪忠:我们现在正在进入威尔曼所说的“网络化的个人主义”时代。事实上,并不仅仅是互联网给我们带来了孤独,在现实生活中比如城市化进程等都会给社会受众带来孤独感,这种现实层面的孤独感可能更为明显。正因为如此,互联网实际上让我们获得一种温暖,当互联网有这种陪伴功能以后,它才变得有温度。媒介不再是结构功能主义下的一种冷冰冰的、简单的信息传播功能的扮演。未来新的媒介形态成为我们生活场景的一部分而融入到我们的生活中,这是具有温度的一种媒介形态,由之前的“人机交互”变为真正的“人机交融”。
问:保罗·莱文森曾经也提出过“人性化媒介”这一概念,麦克卢汉也曾提出“媒介即人的延伸”。您认为VR会如何改变人与媒介之间的关系?
张洪忠:在未来媒体下,我们面临一种新的研究范式。之前我们研究的是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物的关系,下一步我们面临的是另一种关系,即人与虚拟现实的关系,它不是完全的虚拟,它是现实的,但是它又不是真正在我们身边的。有人说这是人与人工智能的关系,这种新的关系也会给我们今后的研究带来新的挑战。
问:您觉得VR这种媒介技术是否会引发互联网之后的又一次新的大变革?
张洪忠:VR的这种发展趋势是必然的,但现阶段还停留在VR技术发展的早期,因此它的应用形态、技术发展有待于迭代和完善。我们现在接触的VR绝不是我们五年后、十年后接触的VR,就像我们今天用的手机跟我们五年前、十年前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VR的出现是媒介技术发展的一种必然趋势。怎么理解和顺应这种趋势?许多技术公司和团队仍在对此进行探索。我们非常看好VR,只是我们还不确定VR未来如何呈现、普及和应用,毕竟它还在罗杰斯的“创新扩散”理论中所提到的第一个层面,即创新者阶段,连早期使用者的阶段还未达到。但它终有一天必然会被大众所接受,对于VR的技术形态、产品形态如何更新,我们目前还无法说出一个方向,但整体的发展趋势还是很明朗的。
问:当下对VR的概念炒得很火,但国内有许多媒体打着VR的旗号拍的其实只是全景视频、全景式新闻。您对此怎么看?您觉得在新闻领域,从全景到真正的VR还需要走多远?
张洪忠:虚拟现实在新闻领域的应用是值得怀疑的,目前来看我认为它对新闻行业产生的作用是有限的。全景拍摄不是VR,只是传统拍摄技术的迭代而已,真正的虚拟现实是可以交互的,现在的确存在伪VR的概念。VR更适合应用在游戏、教育等商业领域。
新闻的概念在互联网时代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传统媒体生产的新闻需要经过相关机构及把关人严格把关后才能发布。在这种线性的生产方式下,媒体需要承担真实性责任。现在,每个人都可以随时随地发布信息、生产新闻,信息呈現网状化,新闻的生产机制、表现形式都发生了变革。受众不再选择观看新闻,而是从微信中获得消息。在这样的情况下,传统意义上的新闻生产本身也面临一种解构。所以VR怎样更好应用在一个面临解构的行业中,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与分析。
问:VR的三个特征是沉浸感、交互性和想象力,如果要您以重要程度排序的话,您会怎么排?
张洪忠:交互性是第一位的。交互对于VR来说是基础,用户借助交互才能沉浸其中。我们以往在观看电影、阅读小说时都能产生沉浸感,这种沉浸其实需要一种交融,融入到电影和小说的场景中。VR的交互性就是在帮助用户更好地融入设定好的场景中。只有沉浸之后,才能想象。VR一旦失去了交互性就与我们平常所见到的媒介没有任何区别。
问:您觉得当VR技术成为生活的常态时,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摘下虚拟现实的设备之后,还有欲望和人交流吗?
张洪忠:我觉得有啊,技术与人类之间并不是“零和游戏”的关系。它与人类可能是一种互相促进、共赢的关系。打个比方,假如现在我们一天说10句话,有了VR以后,我们可能在虚拟世界里说10句话,在现实中说20句话,我们反而说得更多。我们的确需要密切关注新媒体对人类生活的影响,但是在没有实证研究之前,我们不能简单地否定新媒介,想当然地认为它会给人们带来负面影响,也许它带给人类的正面影响大于负面影响呢?对于VR这种新媒介技术,我是持一种乐观、但持续观察的态度,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能轻易地否定它。
问:您认为国家今后在推动如VR、人工智能等传媒技术的发展方面应出台什么样的政策?在哪些方面着力?
张洪忠:第一,政府在制定政策时应能够以一种观察的、欢迎新技术的心态来看待这种新媒介的发展,不要在一开始就轻易否定;第二,在制定政策前需要进行真正客观的、科学的基础研究探讨相关技术对我们人类的影响。在基础科学的研究之上,再来制定相关法律法规。
问: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从2016年开始,已经成功举办了两届VR/AR大赛了,这前后两届有哪些不同呢?总体呈现怎样的发展趋势?预计2018年的发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张洪忠:两届VR/AR创作大赛,能够明显感觉作品质量的提升和技术应用的发展。尤其是2017年的大赛收到十多部AR作品。说明这个行业在技术迭代中正稳步地发展。
问:从大数据到人工智能再到VR,媒介技术发展日新月异,您觉得在媒介技术发展如此之快的背景下,与过去相比,传媒人才需要具备哪些新的素质?
张洪忠:今后,诸如“记者”这样的称呼可能会被慢慢淡化,我们统一称为“传媒人才”。什么是传媒人才?首先,在观念上要有现代传媒发展的理念,掌握新的媒介形态和传播技术;第二,具备传媒理论素养和相关学术素养,掌握基本的传播理论;第三,掌握前沿的技术,熟练使用新技术。比如懂得怎么拍摄VR/AR、进行电脑编程等;第四,我认为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今后的传媒人才需要有一种社会责任感和好奇心,这是人文素养的基本体现。具备人文素养和想象力,我认为是今后传媒人才不可或缺的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