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中《孩子的天》与《圣经》的互文性解读
2018-06-08王宇晴华静
王宇晴 华静
【摘 要】阎连科的作品《四书》在内容上由四部虚构的著作摘抄而成,其中第一篇《孩子的天》与《圣经》存在着十分明显的互文性。本文就閻连科《四书》中《孩子的天》与《圣经》的互文性具体表现进行详细阐述,并分析读者对《圣经》文体的接受程度,以此说明互文现象对于中外文化的双向传播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互文性;《孩子的天》《四书》《圣经》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11-0210-03
法国著名文学理论家、女性主义批评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指出:“每一个文本都是用马赛克般的引文拼嵌起来的,每一个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1]互文性理论的应用在中外文学作品中随处可见,对他人作品话语的引用、格式的套用、内容的暗示和提及等都可以用互文性的理论来阐释。阎连科作为当代作家,其小说《四书》体现了与《圣经》的明显互文关系。《圣经》对古今中外作家学者产生着深远的影响,从霍桑的《红字》到约翰·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都与《圣经》存在着不同层次、不同方面的互文。本文将通过本文来对这一问题进行详细的阐述,并分析读者对圣经文体的接受程度,说明互文现象对于中外文化的双向传播的重要意义。
一、阎连科的《四书》及其文体特点
阎连科是中国当代作家的重要代表人物,是当今国内外文坛备受瞩目的中国作家。自2007年起,阎连科的作品就被广泛翻译成韩语、日语、法语、英语、德语、意大利语等十余种语言,广泛传播到海外文坛。近年,阎连科的作品频频获得国外大奖和提名,2016年他凭借《四书》英文版第二次提名布克国际文学奖。
《四书》在内容上虚构四部著作摘抄而成,四部著作因为内容不同而采取不同的文体,如《孩子的天》采取圣经体;《故道》采取独白叙述;《罪人录》则是一部政治报告;《新西绪弗神话》采用神话叙事体。四部著作分章节穿插组合,进行叙事描写。《四书》开篇的第一章是《孩子的天》,并在全书中穿插叙事,这些章节以第三人称叙事描写。《孩子的天》是《四书》与《圣经》之间存在互文性的最直接表现。这些章节,在语言上直接模仿或改写《创世纪》中的句子,句式短小,重复性强;在内容上引用很多《圣经》中的意象,烘托出很强的宗教意味。其实,《孩子的天》采用的圣经体的叙事方式,在中国文坛上是一种十分有特点的叙述文体。近三个世纪以来,许多英语文学史上的作家都深受《圣经》简练语言风格的影响,逐渐形成了以语言简练为特色的“圣经体”。由于《孩子的天》采取圣经体,所以在内容和形式上与《创世纪》存在很多互文的现象,两者有鲜明的互文性对照。
二、《圣经》的文学文本特点
《圣经》除了是基督文化中的宗教著作外,它还是一部经久不衰的文学著作,在文学色彩和语言风格上极具代表性。
从文学色彩上来看,《圣经》的文学内容十分丰富。首先,《圣经》的题材十分广泛,有西方学者把《圣经》称作“万书之书”,其内容涵盖世间的万事万物,这也是其他文学作品所不能媲美的。其次,《圣经》的人物形象丰富生动,其中提到的人物名字有近三百个,详细叙述的人物至少有二十余位,这些人物形象和性格各异,各有其特色,因而以他们为中心展开的故事情节也复杂生动,引人入胜。第三,《圣经》中流传出许多格言、寓言和典故,有许多至今还会出现在英语国家语言文化中。例如《旧约》中的典故:人们把亚当和夏娃比作人类始祖;诺亚从方舟中放出鸽子,鸽子嘴衔着青翠的橄榄枝飞回,代表着陆地上的洪水已退,于是人们把鸽子和橄榄枝当成和平的象征……这些例子在《圣经》中不胜枚举,可见其影响之深。
从语言风格上来看,由于《圣经》广纳不同的体裁,因此语言风格各异,有的轻快简明,有的唯美浪漫,有的气势浩荡。在《旧约》中,句子多短小精悍,句子结构简单,并使用了大量的平行结构,通俗易懂,一目了然;而《马太福音》的第七章描述了耶稣向门徒讲道的情景,语言风格变得严密并富有逻辑,与《旧约》行云流水般的语言风格有十分明显的差异。
《圣经》还运用了大量的象征、比喻等手法。比如,洪水代表暴力和灾难;苹果代表诱惑,等等。《圣经》通过大量的实物意向和象征手法,传达出深刻的内涵,赋予其自身独特的文学美感,帮助读者更好理解其主旨意义。
三、《四书》与《圣经》的互文关系
(一)人物的互文。《创世纪》开篇介绍了上帝创造世界的过程,“神”创造了世间万物,世界按照“神”的意愿运行和发展,“神”是世间一切的源泉。而在《孩子的天》中,也有“神”创造万物、规定其运行规律的描述:“神说:地要生出活物来,各从其类:牲畜、昆虫、野兽、鸟雀,各从其类。家禽,各从其类;地上的一切昆虫,各从其类。”[2]这与《创世纪》的“神”体现了一种互文性,两者都具有创造万物和把控世界运行规律的能力。
另外,在《孩子的天》中,“孩子”这一角色,也与“神”存在一种互文关系。整部小说以“大跃进”和“文革”时期为背景,所有的知识分子都被安排在“育新区”进行改造,“孩子”看管着整个“育新区”,他就相当于这个小型社会的“神”,一切条例由“孩子”制定,并由他的意志而改变。这种互文直接而清晰,在《孩子的天》的第一个章节中,“孩子说……”内容,通常会与“神说……”的句式进行穿插描写,相互映射。如“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造了空气,将空气以下、以上的水分离开来。事情就这样成了……孩子说:我回来了。从上边,从镇上。宣布十条。”[3]
这样的穿插描写,使人在阅读时自然联想到《创世纪》中上帝创造世界的场景,暗示了小说发生的背景,令人印象深刻。
(二)意象的互文。《圣经》的描写十分注重实物意向,经常会有许多列举和描写,例如《创世纪》中的一段,就可以体现出对实物意向的运用。“神说,地要发生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并结果子的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事就这样成了。于是地发生了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各从其类,并结果子的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神看着是好的。”
《孩子的天》和《圣经》一样大量使用了实物意象,如“牲畜”“鸟雀”“飞鸟”“蔬菜”“果子”等,并且反复出现。同时,除了直接套用《圣经》的实物意象外,《孩子的天》中的人物都沒有名字,而是以“作家”“学者”“孩子”“实验”“音乐”等具体的身份来代替名字,使得人物富有了象征意味,他们分别代表了“育新区”中的几类不同身份的人,例如,“作家”善于写作,被“孩子”委派编写《罪人录》,来汇报育新区每一个人的言行,于是“作家”在独白叙述体《故道》中有这样的心理活动:“上边要求我写一部《罪人录》,就是要我把他们看不到、听不到的九十九区的同人的言行全部记下来,条件是我会很快成为新人回家去。我就把我的所见所闻写下来,有的片段留在我的抽屉里,有的片段交上去。交上去的是我在育新中的功绩和忠诚,留下的是我在成为新人后,要写的一部小说的素材和记录。我不知道哪个对我更重要,就像不知道一个作家的生命和他的作品生命哪个更为重要样。横竖我是可以写作了。”[4]
这证明了作家的身份及其对写作的渴望,以“作家”为这个角色命名最为合适。这些意象性的称呼的背后就是他们各自的性格特点,具有明显的代表性,这也就使得文章的内容更加生动而又有内涵,使读者最为直观了解到每一个人的背景和职业特征,便于区分和理解。
(三)场景的互文。《创世纪》中的伊甸园是上帝创造的人间乐园,园中有清澈见底的河流、各种果树花草和昆虫家畜,是万事万物最理想的生存之地,而且人类起源和段落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个场景之下。在《孩子的天》中,“育新区”就是一个“伊甸园”,“育新区”地处偏僻的荒野之地,周围有树林和河流,人们在其中耕地劳作,吃穿用住都是平均分配,暗示着知识分子的改造和重生。并且,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育新区”。这是对《创世纪》的一种模仿和改写,两者有极大的互文性。作者在《孩子的天》开篇插入这样的互文描写,暗示着“育新区”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人性的堕落和救赎都将发生在这里。
(四)句式的互文。《圣经》中的句子一般以简单句为主,句子之间的连接较少,大部分分句最多不会超过15个字,句子短小简洁;同时,《圣经》中存在大量的平行结构,在一篇文章中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相同的句型结构,它们称为平行结构,在《创世纪》中有关上帝创造世界的描述,有很多句子都是以“神说……”开头,形成平行结构,加强了语势,给人以磅礴大气的感觉。
《孩子的天》和《圣经》语言一样简洁精炼,文字朴实,直接表达叙事过程,没有过多的形容词和副词的修饰,采用了简单的句式结构;另外,《孩子的天》中大量采用了平行结构。在《四书》中,仅仅是在《孩子的天》的第一个章节中,前五个段落中就出现了三个平行结构,每个结构出现频率为三次以上,例如第一章第二段:“育新区的房子开天辟地。人就住了。事情就这样成了。地托着脚,回来了。金日落。事情就这样成了。”[5]“事情就这样成了”这样圣经体的平行结构在文中反复出现。这种句式上的互文应用,使得文章结构清晰明了,语言句式十分简洁,并富有特色。
(五) 结构的互文。《圣经》的叙事结构大致可以看成是“乐园—犯罪—受难—忏悔—救赎”的U型结构,体现了整个故事的五个重要阶段。《孩子的天》的整个故事,按照同样的U型结构,讲述了“育新区”的建立与解散,描述了“育新区”人们的“得乐—堕落—受难—忏悔—得救”的整个过程。在“育新区”刚刚建立时,一切井然有序,大干生产、大炼钢铁,人人都充满了干劲。但很快,许多人走向了堕落,贿赂、栽赃、偷情、告密等不断发生在人们之间;随之而来的大饥荒让人人都为此付出了代价,人们也就此开始忏悔,并企图弥补自己的过失,经历漫长的煎熬,最终得到了返回家乡、重获自由的机会。这种互文的叙事结构使整个故事充满了宗教意味,同时突出了“救赎”这一主题。
(六)主题的互文。《圣经》中,由于夏娃偷食“禁果”,违背了上帝的意志,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和痛苦。在基督文化中,人一生下来就是有罪的,每个人与生俱来就背负着罪恶,故称之为“原罪”。原罪是基督教义的根本,由于“世上的人们皆有罪,上帝给人们以赎罪的机会”,以此体现了上帝存在的意义和仁慈,及其“对人们的爱”。[6]人们通过忏悔和祈祷进行赎罪,以获得上帝的原谅和救赎。在《新约》中,这体现在基督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牺牲自己的肉体来解救众生。可以说“原罪”与“救赎”是《圣经》的重要主题。
《四书》的主题同样是“原罪”与“救赎”。人们本身就是以“罪人”的名义来到“育新区”进行劳动改造,通过饥饿劳作来进行“忏悔”和“赎罪”。孩子一开始作为“育新区”的管理者,掌管着整个“育新区”,但他经历了堕落和受难之后,对“育新区”这种体制失望不已,所以他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并解放了所有“罪人”,实现了对自己和所有人的救赎。这种互文的应用,使宗教意蕴自然融入,并且清晰地突出了主题。
《圣经》与阎连科《四书》的互文关系总结如下。
四、读者对《四书》与《圣经》互文的接受
读者在阅读阎连科的《四书》时会从美学感受和文本理解上不自觉地联想到《圣经》文学。 由于《圣经》的故事内容和文学手法使其具有独特的美学特点,并且《圣经》与《四书》存在明显的互文性,因此读者在阅读《四书》时,会自然体验到圣经文学的美学冲击。《四书》中,《孩子的天》第一章节主要描写“育新区”的建立过程,这一章节中出现了对《旧约·创世纪》的模仿和改写,暗喻开天辟地之势,渲染了宏伟浩荡的气氛,给人回肠荡气之感;《四书》借鉴《圣经》对自然环境的描写,用到了大量的实物意向,为读者描绘出有声有色的自然图景,因此对小说环境、人物性格的展示就更加具体,更易使人身临其境。
两者的互文性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四书》的文本内容和主题,体味小说的宗教意味,并进一步理解 “原罪”与“救赎”的主题。上述已经提到,《四书》的开篇章节与《旧约·创世纪》相互文;小说中,“育新区”的所有人的身份都是“罪人”,他们来到“育新区”就是为了赎罪;《四书》的小说结尾,“育新区”的管理者“孩子”,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并解放了所有的“罪人”,实现了对众人的“救赎”……整部小说充满了宗教意味,主人公的命运也与《圣经》中相契合,如此,便很容易让读者将两者相联系,引发对主题的思考,帮助理解“原罪”与“救赎”的主旨思想。
除了阎连科的《四书》,《圣经》还与其他许多文学作品存在互文性,例如霍桑的《红字》的主题—“爱”与“救赎”,也是《圣经》的重要主题。《麦琪的礼物》讲述了男女主人公忍痛割爱互赠礼物,收到的礼物虽不再有用但对自己来说十足珍贵的故事。从名字上看,《麦琪的礼物》就需要加入对《圣经》的理解:“麦琪”是指《圣经》中的东方三博士,他们把金子作为礼物送给刚出生的婴儿,金子对于婴儿来说是无用的,但这份来自上天的礼物是珍贵的,因此“麦琪的礼物”就暗指无用而珍贵的礼物。由此看来,对原文与《圣经》的互文性解读是十分重要的,读者在获得美学上的享受、欣赏文学作品的同时,加强对原文主旨的理解,实现深度阅读,而不是走马观花。
五、结语
《四书》是阎连科在文体实践上的一种创新,他将文体形式与神实主义相结合,实现了文体与内容的完美结合,并且在内容、语言和主题上都颇具新意,特别是与《圣经》的互文作用,在中国当代作品中称得上是一种创新。《四书》中《孩子的天》与《圣经》在人物、意象、场景、句式、结构和主题上的诸多方面的互文对照,有助于读者更加深入理解这部作品的背景和主旨;同时,这种互文关系,使本土历史文化与基督文化自然融合,提升了文化多样性的阅读体验,具有一定的文化价值。事实证明,读者对互文性的接受起到了积极的阅读效果,对于有大量中外作品阅读经验的读者来说,在阅读一本作品时所引发的对其他作品的联想与思考,就是互文作用的体现。这样的联想与思考通常会使读者对原文本有更好的理解,从而进一步促进了文化内部和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与传播,这就是互文现象最大的意义所在。
参考文献:
[1]朱莉娅·克里斯蒂娃.符号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69.
[2][3][4][5]阎连科.四书[M].台湾:麦田出版,2011.
[6]张天飞.《红字》与《圣经》的互文性解读[J].电影评介, 2009: 104-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