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的民族特性与时代表达
2018-06-08黄晓意
黄晓意
2016年10月21日在央视三套播出大型原创文化传承类综艺节目《叮咯咙咚呛》第二季节目。作为毕业于复旦大学法语系高材生的尚雯婕,用法语演唱,与非物质文化遗产“渔鼓道情”传承人合作了一曲《夜之缪斯》,还融入了一段三国演义名段花腔渔鼓《要荆州》。演唱完,选手尚雯婕与评委李谷一,就以何种方式传承和传播非遗发生了争议。
一、大众传播与文化折扣
根据她们的讨论,存在有两个争议的地方:语言和态度。我们先来看第一个问题,语言。我们常说音乐无国界,其实就是从欣赏的角度来谈,音乐是最能引起人类共鸣的。我们都知道音乐是抽象程度最高的,它不像绘画、雕塑这些有一个可观可见的实体。而且一般来说,视觉形象总是比听觉形象更容易造成直接效果,可也正是由于音乐的抽象性质,它的外延反而最不受限,它比我们刚说到的其他艺术样式更有可能摆脱地域和民族的限制,可以在不同语言,不同文化甚至不同时代的听众当中产生强烈共鸣。有这么一个例子,据说当年美国国家航天局发射奔向宇宙深远处的飞行探测器,试图与外星系高级智能生物联系、对话,首选的沟通媒介除了最为抽象的数学公式、几何图形,便是精心录制的唱片。还有一个报道,据科学实验证明,在屠杀畜牧家禽时,动物会由于紧张痛苦而释放身体毒素,于是有人提出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宰杀前给动物听音乐,缓解它们的情绪,从而使它们能减少毒素分泌。既然我们都认为,音乐可以超越一个物种的理解,所以尚雯婕提出的“担心外国观众可能会听不懂”这个想法,显然是过分担心了。
再来,有人会说,那语言不是障碍,尚雯婕用外文,降低外国人的欣赏成本,提高传播度,有何不可?首先,外国人也不是都知晓法语,如果以此为由,你让西班牙人情何以堪。换言之,英语作为通行度最高的外语,那是否所有的歌曲为了保证受众,都应该推出英文版以确保流通?纵观风靡全球的音乐,像《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卡门》都以音乐作品自身的旋律与情感打动人,从而才有了各国的改编,语言上的注译;并非创作者从一开始,就考虑到辐射的受众面,推出几国版本任君选用。
此外,我们都了解,由于文化差异和文化认知程度的不同,受众在接受不熟悉的文化产品时,其兴趣、理解能力都会受语言、文化背景、历史传统等因素影响,而使其效果大打折扣。而音乐作为受文化折扣干扰最少的艺术门类,我们贸然隔断它与观众能够自主感应的这道阀门,轻率地以自身的拼凑,简化这层自我转化的程序,会不会适得其反?我们都知道翻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单独的语言转换,或许作为有法语专业背景的尚雯婕,还尚且能应付,可谈及将一种风格翻译出来,谈何容易。连尚雯婕自己都承认她还无法准确把握渔鼓的腔调,就想以此来说风格的转译和传播,是否太过牵强了。这样所谓翻译过来的音乐形式又真的能够符合外国人对中国的文化想象么?如果对传统文化进行了不合理、不适当的创新与改编,其造成的文化折扣,可能会比我们原封不动时传播损耗得更大。另外,像歌剧多是意大利文,如果用汉语或者别的语种转译过来,它通常对曲调还是有影响的。中文发音跟意大利发音完全不一样,用意大利语来唱,声音会更加圆润。再说中国词曲,词讲究韵律,曲的旋律跟词的声调有很大的联系。再以国内本土的北方小品为例,小品中常常会夹掺着北方地方方言,我们试想一下,如果将这些方言都换成标准的普通话,它的含辙押韵是不是会产生变化,它方言的谐趣是不是会大打折扣,这个小品最终效果又是否会如最初一般幽默。所以固定的一些曲目对语言是有要求的。
二、世界性的标准与合理化的创造
其次,这个节目是定义在原创文化传承,非遗在我们国内还存疑,处在不理解,不被欣赏的情况。我们尚且还在摸索这些非遗样式该以怎样的面貌呈现在当代,符合我们国内大众的审美,就开始期待一个尚未与这个文化有根连的外人,来理解、欣赏这些是不是为时尚早。退一步说,就算有法国人听到了這首歌,他也欣赏这首歌,那他的欣赏部分会在哪?咦,有中国人唱法语歌诶,这首歌好像还是跟雨果的《六月之夜》有关,这首歌应该是中国人崇拜我们法国文化创作的吧。这就提到第二个问题,态度。李谷一强调说我们是中国人,要用什么立场来继承和传承中国文化?尚雯婕这首《夜之缪斯》的创作初衷,是要呼吁大众关注睡眠质量,所以她唱的那部分歌词意思是,“睡吧我的爱人我守候着你,让我进入你的梦境”,这是一种安静的状态,而渔鼓这边的要荆州,“凌江亭上摆酒宴,过江来千万别带那些人共马”,它是有一点冲突与矛盾的诉求在里面的,这两者之间情感本身就是有差别的,你让外国人如何通过你这首歌来对你的文化产生共鸣,作为这片土地上的中国人都产生不了共鸣,会迷惑她到底要表达什么。但凡留心过这首歌的人,大体能发现,整首歌的合作与改编,着实谈不上翻译原曲风格这一说,尚雯婕只是将自己2011年的《夜之缪斯》重新唱了一遍,中间嫁接了苗清臣老人《要荆州》的唱词部分,非要说融合,大体也仅有尚雯婕本人唱了两句曲调不准的唱词。整首歌的改编着实有种强行融入的尴尬。
我们说世界性的民族文化,讲民族文化要走向世界,需要有世界性的参照标准。这个标准放在一个音乐作品中应该是说它的旋律能感染、启发人类本性上的共同情感因素。我们都期待中国文化能走向世界,所以尚雯婕这种积极想向世界去传播的态度与努力是值得肯定的。可以怎样的姿态走向世界,是决定着我们的国家形象的,小苹果也算代表我们国家走出了国门,这个走还不如不去。
其实提到非遗的改编,绕不开有一个相对成功的案例就是2016年春晚的华阴老腔一声喊。谭维维将华阴老腔与摇滚乐融合在一起,在这个节目中我们同时看到了戏曲与摇滚的杂糅,但它并没有因为采用摇滚的形式使得华阴老腔在里面成了配角,反而相得益彰,摇滚的态度与华阴老腔声腔的刚直高亢的气魄、风格极为吻合。所以最后作品展现出来,让大家体验到的是带有强烈中国色彩和文化特征的一首歌曲。再来,我想说一下山人乐队,他们包括汉族、佤族、布依族的队员,他们致力于传承云贵少数民族地区的音乐。他们融合了云贵地区音乐、摇滚、雷鬼等元素,在创作和演出中会有意强化民族乐器和旋律甚至歌词的成分,制造出了世界音乐中新鲜动听的声音。同时推动着中国少数民族的地方文化的发展,向世界提供了一张与众不同的中国名片。出道以来,山人的足迹踏遍了国内外,在各大音乐节举办了上千场演出,已成为中国最具代表性的国际化民族摇滚乐队。由欧洲世界音乐排行榜公布的2014年推荐榜单中,山人乐队的一首《左脚调》从824张世界各地的提名唱片中脱颖而出,排名第51,虽然排名不算很高,却是唯一一组进入榜单的中国音乐人。
谈及上述例子,我们能发现,对于民族文化我们都有迫切想要保护和创新的心情,都希望通过相关的努力让更多的人接纳非物质文化遗产,理解并欣赏它。而在时代语境中,非遗恪守成规或是一成不变是很难满足当下人群的期待的,所以,涌现出一批人意图将非遗与流行元素结合,期待打造出既具有民族特性又充满时尚感的作品,《叮咯咙咚呛》节目的初衷也在于此。可在创造的过程中,要对相应的艺术样式的风格、特点有清晰的认识,准确的把握,这既是对民族文化的尊重也是改编应有的需要。如果仅仅打着创新的理念,将音乐作品原本的曲调、唱腔统统抛下,最后缔造出来的也不过是泛泛而见的一首歌曲罢了。
民族(传统)文化在发展的过程中不自觉地会面临毁灭与革新的选择,文化的传承也不应是一成不变的原样性保存,也并不拒绝与多种形式的结合,但是,文化的真正魅力并不是一时的噱头与轰动,也不是一味迎合某一强势文化,而是与产生文化的那方土地上的生命之间搭建起长久以来不绝如缕的文化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