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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压力倒逼下的急切

2018-06-07夏自钊

决策 2018年3期

夏自钊

上海自身的发展、如何重构战略优势是再出发最直接的逻辑起点;反过来看,只有上海自身发展好了,才能真正再出发,才堪担当国家使命。

2017年11月22日,上海市长应勇率代表团赴深圳考察学习。对于上海来说,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考察,是上海市主要领导首次率团赴深圳考察,规格之高、考察内容之丰富,创下了两地交流之最。

拉长时间段来看,李强履新上海市委书记以来,“再出发”是他的高频词。他在不同场合问上海干部,这座因改革开放而成就的城市,“要怎样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将史上规格最高赴深考察团置于这样的语境中,其背后的分量不言而喻。同时,李强提出一系列新提法,“强化横向比较意识”、“主动亲近企业”、“上海的营商环境要来一次革命性再造”等等。

岁末年初,接连发出的新信号以及《解放日报》几乎一周一篇重磅社论的节奏,让外界敏锐地意识到这座中国第一大经济城市即将发生重大变化。那么,上海为何要再出发?为什么如此迫切?又能否成功地再出发?

新时代“上海之问”

“10年、20年后,上海拿什么参与竞争?弱势要变强势,有个很长过程,但强势一变弱势,就啥都没有了。”2017年12月21日,李强在一次会上向上海各区、主要部门负责人抛出了这个颇具冲击力的问题。

会议通稿甫一发布,各路媒体纷纷进行报道和解读,并冠之以“新时代上海之问”。言辞之切、焦虑之深,单看这一段讲话,如果未注明来源,很难将其与上海联系起来。那么,主政者的焦虑来自哪里?

首先来自肩负的任务和使命。3月1日,李强在接受新华社专访时说,上海的使命不只体现在自身发展的水平上,更重要的是服务全国大局,代表国家参与全球竞争。就在“新时代上海之问”被提出的同时,国务院正式批复“上海2035”城市总规,传统的“四个中心”加上科创中心,首次被并称为“五个中心”,作为上海需要深化的核心功能。尤为引人注意的是,批复提出上海要建成“卓越的全球城市”。一线城市中,只有上海被定位为全球城市,而放眼世界,公认的全球城市仅纽约、伦敦、东京三座城市。

“中央对上海寄望之深、要求之高可见一斑。然而,国家使命和各种功能中心并不会自动实现,特别是对照全球城市标准,上海还有许多短板要补齐。主政者是在按照全球城市的标准和发展逻辑来变革上海。”上海市政治学会副会长秦德君对《决策》分析说。

压力同样来自民间和外界对上海发展前景的担忧。采访中,沪苏浙三地专家和相关人士一个共同的观点是,上海近几年对发展强调得不够,干部的发展意识不强,谈国际、谈治理远多于谈发展,导致创新发展能力不足。“动力变革”是十九大报告一大关键词,受创新发展滞后的影响,上海已有优势逐渐式微,而新的支撑尚未找到,实现动力变革对上海来说,可谓道阻且长。

“以重大项目为带动是上海发展的传统模式,大项目支撑了上海近30年的发展。但是目前来看,上海重大项目在减少,带动作用在减弱,尤其是十二五期间重点培育的战新产业没有实现预期的增长支撑。”上海社科院应用经济研究所副所长李伟对《决策》分析说。

由于缺少新的发展支撑,上海不仅在一些关键指标上落后于北京、深圳,而且在长三角区域内,其核心地位和影响力也有弱化的迹象。“抛开国家使命等宏观层面不谈,上海自身的发展、如何重构战略优势是再出发最直接的逻辑起点。”上海张江平台经济研究院院长陈炜对《决策》分析说,“反过来看,只有上海自身发展好了,才能真正再出发,才堪担当国家使命。”

数据对比中的隐忧

2017年末,自媒体上关于上海的议论颇多,不无担忧甚至批评。其中题为《上海会沦为环杭州城市吗?》的文章被广为流传,文章犀利地指出了上海的短板和隐忧。一时间,上海成为舆论的风暴眼。那么,上海的短板和隐忧是什么?我们通过几项关键指标来做一个横向比较。

当前,区域竞争已经从要素层面转向创新驱动的比拼。首先看上海的自主创新能力。2016年,上海万人发明专利拥有量为35.2件;北京为76.8件,是上海的1倍多;深圳为80.1件,是上海的2倍多。再来看更权威的PCT国际专利申请受理量。2016年,上海的受理量为1560件,在全国城市排名第四,虽然与第三名广州(1642件)相差不大,但是与前两名深圳(19648件)、北京 (6651件)差距巨大。当前,上海正在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创中心,从数据来看,可谓任重道远。

战略性新兴产业是未来发展的支撑,上海的情况也不乐观。2016年,上海战新产业增加值4182亿元,比上年增长5%,占GDP比重为15.2%。同期,北京战新产业增加值5647亿元,增长9.1%,占GDP比重为22.7%。深圳的表现更为亮眼,全年战新产业增加值7848亿元,比上年增长10.6%,占GDP比重40.3%。比较来看,上海战新产业增加值、增速、占比均最低。

也有不同声音认为,上海发展阶段不一样,应当重点发展现代服务业。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随着商务成本上升、土地等要素约束的强化,上海中低端产业逐渐向外转移。“但是,这一过程中,上海尚未占据高端领域和环节,未形成产业分工主导权,导致上海服务业缺乏对制造环节的影响力、引领力。如果不能形成中高端制造优势,以支撑服务业输出,上海服务业发展将面临极大限制。”李伟对《决策》分析說。

上海坐拥众多重点院校、科研院所以及海量顶尖人才,为何创新发展没有走在前列,也未能形成产业分工主导权?上海财经大学教授田国强分析认为,区域创新发展依赖于企业家精神和市场制度环境,与一些发达省市相比,上海企业家群体的行业号召力、国内影响力还不够,民营经济整体发展比较弱。

采访中,专家们一个共同观点是,上海在新一轮城市竞争中式微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缺少本土、高科技、代表未来发展方向的龙头企业。深圳有华为、腾讯、大疆创新、华大基因;杭州有阿里巴巴、海康威视、蚂蚁金服。两地对上海形成挑战的领域,其龙头企业均是本土高科技民营企业。

根据全国工商联最新数据,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上海民营经济均呈下降趋势。2016年,上海民营经济增加值增长6.1%,同比回落0.2个百分点,占全市比重仅26.6%,同比下降0.1个百分点。同年广东、江苏、浙江的民营经济增加值增速分别为7.8%、8%、7.7%,占全省GDP比重分别达55.2%、53.6%和65%,同比均有提高。一降一升之间,不难窥见上海民营经济的乏力。

2017年中国民企500强中,上海仅13家企业入围,且前100强上海仅占2席;浙江有120家企业上榜,仅杭州市萧山区就有15家企业入围;深圳入围28家,也是上海两倍之多。

上市公司代表一个区域最有竞争力的企业,从一线城市上市公司情况比较来看,截至2017年11月底,剔除主要央企后,深圳上市公司总市值为9.65万亿元,北京为6.63万亿元,上海为6.38万亿元,京沪差距不大,沪深差距达3.27万亿元。与深圳相比,上海的差距在哪里?

对比两地千亿以上市值公司发现,第4名到第10名的上市公司對应市值相差不大,差距主要在前三名:深圳的腾讯、中国平安和招商银行的总市值超过5万亿元,而上海最强的交通银行、浦发银行和上汽集团合计市值只有1.16万亿元。两地市值的差距,主要是上海缺乏像腾讯这样的巨无霸公司——上海市值最高的交通银行,其市值只有腾讯的八分之一。而且上海市值前8位清一色为交行、浦发、上汽、宝钢等国有企业;深圳市值前8家中,腾讯、中国平安、万科、平安银行、比亚迪5家都以非公资本为主。

民营经济的不充分发展,不仅与上海作为国家经济中心城市的地位不相符,而且对城市发展活力、创新发展造成不利影响,企业和人才只好“用脚投票”,这些成为制约上海可持续健康发展的症结之一。

底气和信心来自哪里

尽管上海发展面临诸多短板,但对于上海再出发,受访对象均持乐观态度。

秦德君表示,上海有巨大的优势和潜力,广阔的经济发达的腹地、资源要素的富集、法治化的营商环境等,都是其他城市所不能比的。“上海再出发,就是按照全球城市的逻辑来变革自己,而且必将是一场结构性变革,如果变革到位,上海一定会‘出彩。”秦德君告诉《决策》。

作为来自上海自贸区和科创中心核心区张江的智库人士,陈炜近年来对张江的人才流失和产业空心化很是担忧,并为此大声疾呼、建言献策。尽管近距离看到上海的一些不足,陈炜依然对上海充满信心。

“上海虽然尚未培育出世界级领军企业,但创新型企业已成集聚发展态势,可能上海尚没有一树成林的奇观,但有一批大树集聚,形成创新的森林优势。”陈炜表示。

再从官方层面来看。针对民营企业长期发展不足的弊病,当前上海正在大力优化营商环境,“与兄弟省市、世界发达城市对标,我们的审批事项偏多、审批流程偏长、对新事物的创新管理方式不足,这些都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只有坚持用改革创新的思路和办法解决问题,才能赢得新优势。”李强犀利地指出。

特别是李强提出的“主动亲近企业”、“企业的痛点和堵点作为政府工作的出发点”,已经在上海政商两界产生振聋发聩之效。结合上海的实际,外资、国资占比较高的背景下,变化的指向正是支持民营企业。上海市2018年《政府工作报告》也明确提出,“支持民营经济发展,清理废除阻碍统一市场和公平竞争的规定和做法。”

针对发展支撑不足,李强提出,在上海服务、上海制造、上海购物、上海品牌的基础上,构筑新的战略优势。同时,上海市《政府工作报告》明确了两大目标:未来5年,战新产业增加值占全市生产总值比重达到20%以上,战新产业制造业产值占全市工业总产值比重达到35%。2016年,上海这两项指标分别为15.2%和26.7%,这意味着未来5年,这两个数据要提升近5个和9个百分点。对上海而言,这个目标凸显了上海变革的决心。

针对改革创新的不足,近期上海的大调研可视为改革的先手棋。大调研是新领导上任后的常规动作,但此次大调研不同于以往。为避免走过场,李强为大调研提出了三个导向——需求导向、问题导向、效果导向;重点摸清企业、市民的各类急、难、愁问题,并反观制度设计、政策推进中存在的短板。不难看出,通过对难点、痛点、堵点的梳理,为制度创新提供抓手和切入口,正是大调研的深层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