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严歌苓作品中军人形象的独特性
2018-06-07马晓华
马晓华
摘 要: 丰富的军旅生活的经验,不仅为严歌苓的写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而且也为她很好的了解军人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严歌苓用她独特的创作方式刻画了很多军人形象,一方面,她笔下的军人既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典型形象,可以按照不同的形象特征把他们进行归纳分类。而另一方面,这些形象丰满、性格鲜明的军人形象,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独特性。
关键词: 严歌苓;军人形象;独特性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8153(2018)02-0063-07
严歌苓一生的经历非常坎坷,12岁参加文工团,15岁到偏远地区插队,后来成为一名战地记者,亲眼目睹了很多生与死。正是这些丰富的军旅生活的经验,使得严歌苓的军旅文学作品相比于主流军旅文学有了更敏锐的视角。大多数的军旅文学中的军人形象是作为群体刻画的,而严歌苓的军旅文学中,她不写集体意识。她注重单个的剖开一个人,把这个人身上的所有人性之点放大,然后透过她自己独特的视角展现给读者。在她作品中的军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鲜明的性格以及价值观、人生体验等等,但又因为作者自身的人生经历和创作经验的影响,她作品中的军人在不同之处又会有一些相似之处。故本篇论文主要论述她作品中军人的典型形象,以及她作品中所塑造的这些军人形象的独特意义。
一、严歌苓笔下的军人形象
1. 权利的操控者
在严歌苓军旅作品中描述了一类权利的操控者形象。这类人在军营中拥有较高的职位且手握大权,但他们往往利用自己的权利为自己谋取私利,会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利益而控制别人。
在《人寰》中本是小乞丐的贺一骑,因参加抗战成了省委领导。成为领导之后,他认识了作品中主人公的父亲,他们二人看似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但实际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这是因为主人公的父亲因为性格上的软弱和政治上的无势,在遇到一些困难时总是不得不向贺一骑低头,渴求贺一骑用权利护佑自己。比如说在“反右倾运动”时,主人公的父亲因为“政治言论恶劣”被打为右派,最后是贺一骑救了他。但是这不是朋友之间的慷慨相助,而是他用权利控制主人公的父亲为自己写作。为了写他的小说,主人公的父亲整整花费了四年时间为他创作。
而这四年时间对“父亲”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心理上的折磨。自己花了四年时间辛辛苦苦创作的作品,转眼间就成了别人的。成果和荣誉都是别人享用,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就好比自己辛辛苦苦养育了四年的孩子一瞬间成了别人的,那种失去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因为艺术家爱自己的作品,可能都胜过于爱自己的生命。可与权利的独裁者贺一骑在一起时,软弱的他只能被控制和忍受。
在以后的岁月中,贺一骑还是压榨着主人公的父亲,让主人公的父亲一直为自己写作。主人公的父亲甚至因為写作过度身体每况愈下,而贺一骑还是不停地从他的身上理所当然的压榨着他的才华和思想。他用他的余生再一次地成就了贺一骑,使贺一骑成为一个知名的作家,使名声更加响亮。而自己却像见不得天日的蝼蚁,慢慢损耗着自己余数不多的生命以及才气。因为贺一骑的压榨,主人公的父亲想要出国做个访问学者,都要受到他的控制。他趾高气昂的对主人公的父亲说:“你老兄激动个啥!知道你清高,不来求我,一辈子不恳求任何人。我了解你,还有比我贺一骑更了解你为人的吗?不了解你我能帮你?没我帮你,你去年离婚能那么利索?我气你在哪里——有话你该先跟我说,写这种信!又让我措手不及”![1]187就这样他让主人公的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办法逃出他的手掌心,榨干了主人公父亲的才情的同时毁灭了他的自尊。
不仅如此,贺一骑甚至连文中的主人公“我”都不放过。因为十一岁时,早熟的“我”深知贺一骑拥有的权力具有巨大的魔法。他所拥有的权利,让十一岁早熟的“我”知道,自己的牺牲可以换来父母的平安。当贺一骑在火车上猥亵“我”的身体时,为了家人她没有反抗,而是默默地忍受。正是在幼年时的这段残忍而又让人难以忘记的痛苦记忆,让“我”在成年后没有办法像正常女人那样嫁人生子。因为不管和哪个男人在一起,“我”的脑子里都会蹦出这段痛苦的记忆,从而扰乱自己的生活。
贺一骑这个权力的操控者,就这样打着朋友的名义,以温情之名,霸占了朋友的才华,毁灭了朋友的女儿,是不折不扣的权力的操控者。
在《草鞋权贵》中以从乡下来城里做保姆的小姑娘霜降的所见、所闻,详细描述了声名显赫的程将军一家的种种内情。程将军一个穿草鞋出生的农民,在抗日战争时因英勇的表现,成为有权有势的将军。而权力使他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作品以小保姆霜降的视角,给我们展现了他是如何控制着自己的儿女、妻子,以及他的权利所能控制到的任何一个人。
他的女儿东旗,在大学里和美国留学生相恋,可他用他的权利硬生生拆散了相恋的恋人。把女儿作为自己权利的工具,嫁给他下级的儿子,最终注定了女儿悲惨的婚姻。他用自己的权利让已经犯了罪的儿子四星,住在家里,给他提供丰富的物质条件。可在精神上一直都在折磨着他,使他感到自己生不如死,使他变成了一个半人半鬼的东西。他甚至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当他发现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秘书有染时,便找了个借口,朝自己的秘书开了一枪,打断了他的肋骨。而在一个法治社会中,他并没有受到惩罚,秘书畏于他的权威,给他证明:“那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走火事件”。[1]234对于自己的妻子,他更是惩罚了一辈子,使一个大家闺秀,完完全全的就剩了一个空壳,把她的灵魂一点一点折磨和摧残着。“孩儿妈仅是一缕未散的魂,属于一个多年就死去的人,她徘徊人间仅是来清理她生前的满腹心事。是还愿还是报复”,[1]314她就像一个鬼魂,寂寞的活在一个人丁兴旺的院子里,她甚至和自己生的孩子都没有办法亲近,“对哪个孩子特别的疼爱就是给哪个孩子招灾祸”。[1]344
对外,他也滥用职权,为了扩建自己的游泳池,把幼儿园都搬到了偏远的地方,引起了民愤。他虽然已经七十六岁,依然贪恋着美色,运用自己的权利公然的霸占着年轻漂亮的女佣人,他命令霜降洗澡,容不得她有半点选择。他借口欣赏着年轻的身体,却没有半点的犯罪心和羞耻心。就连猥亵霜降时,都带着他特有的权威和专政,强取豪夺她的青春和美丽。他把霜降叫到自己的书房研磨,一进去就说:“把门关上——关严。” “来,替我研磨。你研磨手最匀。” “坐到我身上研”。 “别动,研磨!” “还不够研”。[1]320他通过这一系列的命令,把霜降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他明朗果断地解开了她的衣扣。而她要站起来时,他又说:“叫你研磨呀。”[1]320在用权利控制自己家人和弱势群体的同时,他用他的权力罩起了整个程家。让他的子女们肆意的挥霍着财产,浪费着青春,使自己的子女们像个寄生虫一样的赖着自己。
程将军,年轻是靠英勇杀敌换来的权利,年老后却成了自己和子女挥霍浪费的工具。程将军习惯了命令别人、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用权利解决一切他想解决的事情。这种对权利的极度痴迷和滥用,是因为他沉醉于权利给他带来的快感。
在《一个女人的史诗》中,都首长因为看了田小菲动情演绎的戏,而喜欢上她。但在他们的感情中他从来都没有问过田小菲喜不喜欢他,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是旅长,田小菲就应该喜欢他。喜欢上田小菲之后,都没有和田小菲商量,直接跑到她们家中去说媒。让她都没有机会和胆量对他说,她并不喜欢他,他用他的权利和威严控制着田小菲。都旅长先是得到了小菲母亲的喜爱和信赖,让小菲的母亲知道他这个拥有权力的旅长,对一个女人而言是一个很好的靠山,让小菲在都旅长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而另一方面,很多人为了巴结这个权力的独裁者,单单因为他喜欢田小菲的戏,她的戏风就渐渐地变成了一种潮流。地方上的剧团和其他部队的文工团都来看她的戏,学习什么叫“革命激情”。足见这个权力者可以翻云覆雨,她可以决定田小菲的一生。但因为这个权力者本质不坏,田小菲公然冒着危险违背了他的意愿,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后,也没有受到他的惩罚。
严歌苓笔下这些典型的权力的操控者,都是草根出生。因为家庭的贫困,他们几乎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缺少基本的文化素养。他们都是因为战争而立功,从而谋得权位。因为没有理性和智慧的约束,他们很容易迷失在权利所带来的快感中,从而他们肆意的操纵着别人的人生,让别人成为自己的棋子,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使他们喜欢或讨厌的人的人生逃不开他们的魔掌,使弱小的人屈服在他们权力的淫威之下。以牺牲別人的利益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在权力的拥有者中别人貌似理所当然的应该为己所用。
2. 浪漫的梦想者
在严歌苓军旅文学作品中,还有这样一类形象。他们都拥有着俊俏的外表,很受女人的欢迎,是很多女人的梦中情人。他们本身就特别优秀,家庭出生优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即使处于一个荒唐的时代或处境中,依旧会抱有浪漫的梦想,不会在生活中得过且过、随遇而安。
《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的欧阳舆英俊多才,第一眼见到他,田小菲就无可救药的迷恋和喜欢他。爱他的风度、才华、相貌,崇拜他学问渊博、欣赏他愤世嫉俗,还有对他孩子气的行为的怜爱。为了追随欧阳舆,田小菲努力提升自我文化修养,认真的学习文化知识。欧阳舆推荐田小菲读《玩偶之家》,让她做一个独立思考有主见的女性,她听从他的建议认真地研读它。他能平等的对待女性,能给予她们尊重。但同时身上带有浓重的书生气,比较理想主义,但不愚昧,做事情很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即使是在狂飙突进式的土改运动中,所有人都“打土豪分田地”。但他依旧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觉得一竿子打死所有的“土豪”是错的,且他们所要打的土豪是一个很善良的老人。反对他们为了完成土改运动中的量,做一些特别荒唐的事。
《一个女兵的悄悄话》中的徐北方,他是教导员口中流里流气、满嘴俏皮话的人,他诙谐、机智、幽默。对于生活有极高的热情,对于艺术有炽烈的追求。即使处在一个所有人都要“思想改造”的集体中,他仍然清醒着,嘲笑和不屑“思想改造”。他时时刻刻都清楚自己所要追寻什么,他爱他的艺术,甚至于超过爱自己的生命。在对于自己的生命和艺术进行选择的时候,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艺术,他对梦想执着,活的很浪漫,甚至有一点点不食人间烟火。
在《谁家有女新长成》中,以乱闯入这里的一个女人小潘子来表现一个在偏远地区被人遗忘了的兵站。这里有一群年轻的士兵,金鉴是这个兵站的队长,他是年轻的军校毕业生,长相清秀又有点单薄,还带着点学生腔。虽然他被流放到了一个自己才华无用之处的地方,就如文章所描写的那样,金鉴这么优秀的指挥官被荒谬的安排到了这样的位置。但他每天的生活依旧过得很有规律、很充实,不像其他的士兵一样自暴自弃。一方面,他拥有着大军事家的野心,以及不想自己的才华和青春淹没在小小兵站的不甘心。但另一方面,他把现实生活看的过于理想化,不能认清现实的无奈。当他得知小潘没有上过学后,没有考虑到她为什么没有上学,而是一味地责备她。
这些浪漫的梦想者对生活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幻想,这与他们的出生和教育是分不开的。他们从小生活在在优渥的家庭里,没有食不果腹的忧愁,对生活的理解是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幻想,从来都没有机会深入的去认识生活的苦难。他们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一方面使他们对任何事就像书本知识一样充满了理想主义。而另一方面,正因为有了他们对自己所学知识的虔诚的信仰,他们才能在一个混浊的时代中对世事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不被周围得荒唐所左右。
3. 荒唐的受害者
在中国近代发展史上,有一个荒唐的年代,就是文革。在文革中很多人都受到了洗脑式的教育,而军队这个和政治联系密切的群体中,军人受到的洗脑更为严重。严歌苓的很多军旅文学中都反映了军人作为那个荒唐年代中的受害者,做过得那些荒唐的事。
在《一个女兵的悄悄话》中,陶小童是一个文艺女兵,她天真无邪、聪慧多情,会写多情的诗句,她的独特的个人魅力吸引了徐北方对他的关注。可是在部队中,一次又一次地思想改造,慢慢地改变着陶小童,使她的灵性一点点的消失。尤其是在一场滑稽的“救火”中充当了一次“英雄”后,她的“改造”越来越积极。甚至连她最爱的阿爷快要去世时,想要见她最后一面,而她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改造的越来越坚强,连见阿爷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拒绝了。在她接受命令训练八个新来的文艺小女兵时,又向她们努力的灌输“思想改造”,让她们做一些看起来并没有实际用途而且还很荒唐的事。就连她和徐北方的爱情,她也想为了思想改造,不想沉溺其中,想要自拔出来,想要用理智克服感情。不想让自己的崇高追求前功尽弃,不想否定自己多年的苦苦磨练,想把自己丢弃的东西逐一的找回。以至于她用各种残忍的方式来压抑自己的感情,像个自我囚禁的女修士一样,遏制自己的天性,把自己的天性一点点的抹杀掉,渐渐的远离她在内心深处深爱着的徐北方。在伤害了徐北方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人生中唯一的一次真爱,下狠心割舍掉了一切心爱的东西。更荒唐的是她为了找几件乐器,且把它们称为“革命的武器”,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冒着危险去“救”它们。最后的结局是为了找几件乐器,而让一直以来都深爱着自己的团支书丧了性命,自己也身负重伤。比这更荒唐的是她又一次成为了别人眼中的英雄,变成了一个没有个性,一个概念化的形象,浑身闪着理想之光,只想着献身。
她在荒唐的岁月中度过的青春,成为了她生命中永远的心灵之伤。她丢失了自己曾经很渴望得到的爱情,失去了自己的战友,最可悲的是她完完全全的失去了自己,变成了一个过去她很不屑很讨厌的人。这种青春的伤害和遗憾,使她终生都在忏悔中度过。
《雌性的草地》中沈红霞,是一个年轻的知识青年。和许多“女子牧马班”的女孩一样,她被下放到了一个自然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但她又和很多一起来的女孩不同,她更固执,对自我的要求更高,很少展现女性脆弱的一面。沈红霞甚至睡觉的时间都舍不得花费,她认为牧马可以使自己的精神世界得到深化,使自己达到一种伟大的实现。她把放马这件事情,当做一种圣神的、崇高的事业来做,为了驯服红马,她差一点丢掉了自己的生命,她随时准备着为牧马这一“崇高”的事业奉献自己年轻的生命。她讨厌和自己在同一牧马班的女孩,所流露出来的女性特征,她觉得她和她们没办法交流。只能和本应该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革命幽灵芳子姐和陈黎明交流,把她们当做自己革命应该学习的榜样,非常苛刻的对待自己。同时,她轻视男女之情,觉得男女之情亵渎了军人的荣誉和天职。最后的结局时,她年轻的生命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美丽的爱情,自己的双腿也不灵活了,眼睛也瞎了,嗓子也不好使了。本是花季的少女,却因为虔诚而又愚昧的忠贞、激情和义无反顾的、带有宗教色彩的奉献精神,把自己的美好年华浪费在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中。
不管是陶小童还是沈红霞,在文革洗脑式的教育中都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爱情,抹杀了自己的天性。她们这种在文革中看似虔诚的信仰,在现如今我们看来,是不可理喻、荒唐可笑的。究其原因是因为时代变了,我们可以用理智来看待愚昧。而沈红霞和陶小童“英雄”主义似的牺牲于我们而言毫无意义,千千万万个她们都是荒唐时代的受害者。
4. 战争的牺牲者
《金陵十三钗》是一篇关于抗战题材的中篇小说,这篇小说中以姨妈书娟的视角展现了南京大屠杀的残忍。在战争年代,受到伤害的不仅是普通的老百姓,相比于普通的百姓,军人和战争离得更近,他们离危险就越近。在《金陵十三钗》中,严歌苓不仅为我们展现了在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普通百姓水深火热的日子,也展现了军人的无可奈何。他们本以为放下武器,就可以得到生还的机会,就把自己唯一可以用来战斗的武器,让敌人收走。可是他们仍然逃不脱被屠杀的命运,从戎一生,最后落得个如此结局,作为军人是对他们尊严的一次彻彻底底的侮辱。在屠杀中幸存的几个伤兵,他们得到了教堂的“庇护”,他们享受了在临死前和妓女们的一丁点幸福,十七岁都不到的王浦生和活波可爱的豆蔻私定终生,但是好景不长,日本兵很快就搜到教堂里。为了不牵连善良的神父和无辜的女孩们,他们放弃了他们最后的一线挣扎,束手就擒被杀人成瘾的日本兵残忍的杀害。也许正因为他们的良心没有像日本兵一样的泯灭,才会抱着侥幸心理去信任丧心病狂的日本兵,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换来妓女和女学生们的安全。可是他们不仅没能用自己的牺牲换来教堂的平安,连自己的死法都惨不忍睹。就如文中的描写“他下属们的几把刺刀在这个中国士兵五脏中搅动,每一阵剧痛都使他两只手在脖子上收紧”。[2]27相比于普通百姓的死,他们的死还带了一点负罪感,作为军人没能保护好国家,甚至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没能保护好,他们年轻的生命完完全全的成了战争的牺牲品。
二、严歌苓笔下军人形象的独特性
1. 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严歌苓写军人,并不单单是为了对某一个时代和某一场战争的控诉或批判。她往往会超越这些,把军人的形象上升到一个人性的角度,就像揭开一个神秘的面纱一样,她缓缓地把人性的复杂性淋漓尽致的展现给读者,且常常对于人性带有一种悲悯的情怀。她所塑造的军人形象中既没极恶之人,也沒有极善之人。他们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独特的性格、有复杂的内心世界、有属于自己的价值观。总之,他们一个个都是非常真实的人,且在他们身上常常会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在《金陵十三钗》中逃亡的士兵,为了不牵连无辜,主动地走向残忍的日本兵,连最后一次光荣的死的希望都放弃了(他们本可以用最后的手榴弹做最后的拼搏,然后自己成全自己的生命)。但是他们没有,为了保护别人,他们做了日本兵手下的活靶。即使在极致的战争环境下,连人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护的情况下,他们身上依旧散发着人性的光辉,和残忍的日本兵形成鲜明的对比,同时带来人性的希望。
2. 对特定人物全新的阐释
军人这一人物形象,在以往的文本中已经有了固定的形象。他们在外形上往往体格强健、英姿飒爽,在精神上神明大义、正直无私。而严歌苓在塑造军人这一人物时,大胆地突破了以往被主流意识神秘化、概念化、崇高化的形象,使之更加的世俗化、人性化。
在上文论述中已经论述过的严歌苓笔下典型的军人形象,权利的操控者和浪漫的梦想者这两类人物时,严歌苓都大胆的打破了对军人固有的阐释。在塑造权利的操控者时,对于声名显赫的将军或首长,他并没有把他们塑造成可以为了国家和人民舍生取义的神圣形象,而是把他们塑造成一切为了自己的私利和欲望,是一个真实的普通人的形象。并没有长篇大幅的去写他们的荣耀和战绩,而是写了他们对于生活的各种算计,用尽办法为自己谋取福利。在塑造浪漫的梦想者这类军人形象时,更是打破了常规。首先他们的外貌就和我们固有思维中的军人形象不太一致,他们的外貌清秀而柔弱,看上去弱不禁风,像个小女孩。在生活中,他们也没有像主流意识灌输的那样保护女性,与之相反的是他们的柔弱常常激发出女性的母性,女性往往会保护他们。就像《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田小菲对欧阳舆的保护。可就是这一非常规的军人形象,作者往往把他们塑造的更完美、更有风度,他们会得到更多的认同和喜爱。
3. 充满着悲剧色彩
严歌苓作品中的军人常常要承受很多苦难,而这些苦难往往是他们没有办法选择或控制的,是时代所造成的。并且越是善良的人,命运越是多舛。但严歌苓写悲剧往往没有义愤填膺的控诉,也没有直面生活的丑恶,而是对悲剧进行了最大程度的美化,是温情的悲剧。
在上文已经论述过的荒唐的受害者和战争的牺牲者这两类典型人物形象时,这两类人物的命运充满了悲剧,而究其悲剧的根源是因为他们处于一个或荒唐或可怕的时代。在荒唐的受害者中陶小童和沈红霞的悲剧,是因为文革对人的异化,文革对于个人天性的抹杀所造成的。严歌苓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写她们的悲剧,写他们因为对一个时代虔诚而愚昧的信仰,丢失的青春、身体和心理遭受的双重伐害、爱情的不得或失去。对她们的遭遇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多的是一种人被强大的命运和时代控制的无可奈何和默默承受。在战争的牺牲者中,年轻的军人因为战争而失去宝贵的生命和尊严,他们的悲剧是赤裸裸的悲剧。生命只有一次,心灵和身体受伤起码还有时间愈合,但失去生命一切都没有了。严歌苓在写这些战争的牺牲者是没有把他们最后的牺牲写的悲壮或大义凛然,而是带有屈辱和不甘,这比光荣的战死更带有悲剧色彩。
4. 拥有着不俗的爱情
爱情使我们的生命变得绚烂多姿,使我们的生命多了一份不可预知的期待与美丽,它甚至使我们暗淡的人生变的发光发亮。正因为爱情的美丽,所以严歌苓的军旅作品中,当然离不开关于爱情的描写。严歌苓说她非常喜欢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在不同的成长岁月中,她不停的拾起这本书细细评读。她说她喜欢这本书是因为这本书里描写的爱情不俗气,男主人在火车上偶然的和一个女孩目光相遇之后,便把女孩深深地记在了自己的心中。多年之后,她遇到女孩的弟弟便把自己对女孩炽烈的爱情投入到她弟弟身上。严歌苓说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爱情,让她感动,觉得不俗气,她说她也要写不俗气的爱情。正因为她对爱情独特性的追求,所以她的军旅文学的作品中,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也是不俗气。
在《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田小菲对欧阳舆炽烈的爱情,永远单方面的付出,不求回报,让人感动。一辈子都在追求着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即使过了青年,到了中年和老年的时候还像个少女一样爱着她,连她自己的女儿都认为自己的母亲爱得太辛苦。在这种拼命追求而又得不到情感中,她用她的执着,把自己一生对爱情的追求升华成了一部女人的史诗。在《一个女兵的悄悄话》中,陶小童和徐北方的爱情故事也令人唏嘘,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本应该在一起。可因为命运的捉弄,让原本聪慧可人的陶小童渐渐远离了自己的爱情,徐北方在最后一次在医院的看望,竟成了她唯一一次真正爱情的道别。最后的结果是在情理之中,但有又些出乎意料。《在雌性的草地中》的爱情更是让人觉得特别,牧马班年轻的女知青沈红霞,她用她的青春征服了一匹红马,她把自己青春的爱情献给了一匹草原上独一无二非常珍贵的红马。
5. 浸透着自己的影子
最初严歌苓的小说是属于经验主义的抒写。幼年时父母希望她能成为一名舞蹈家,12岁的她就被送到了部队做文艺兵,这对当时的她来说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但20岁那年,她全部的人生经验发生了突转,在中越自卫反击战开始时,她上前线做了一名随军记者,奔赴了战场。在前线她每天面对着死亡的残忍和生命的脆弱,在野战医院里到处都弥漫着血腥的气味。在前线的三个月里,她一直都在采访和照顾伤员,这让她慢慢对个体生命多了一份悲悯,而对她以前信仰的英雄主义充满了怀疑。在这里她发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这是舞蹈所不能够表达的。而后她调入到其它部门担任创作员,正式成为一名军旅作家。正因为她少年和青年的大部分时间在部队中度过,这种独特的生命体验和人生经历成为她创作道路上源源不断攫取的瑰宝,同时也使得她作品中所塑造的军人形象,常常浸透着作者自己的影子。
在严歌苓十五岁时,她遇到了自己的初恋,爱上了一个大她七岁的男人。在相恋的几个月内,她给他写了很多份情书,虽然二人并没有什么越轨之处,但这种恋情在部队里仍被禁止。男方用严歌苓写给他的情书换取了自保,把它们交了出去,出卖了他们的爱情,而严歌苓被无止尽地约谈,反复要求交代他们二人的关系。她成了在军队中有作风问题的代表,受到了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和侮辱。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孩子而言,她不知道这件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甚至想要用死来换取这件事情的了结。她把自己的这段经历写在了《灰舞鞋》中,15岁的小惠子爱上了22岁的排长邵东俊,但却不能公开表达,她就偷偷地给心上人写情书。然而邵东军却在风骚的分队长高爱渝的诱惑下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恋情。小惠子写给邵东军的160多份情书,也落入了高爱渝之手,并且被公之于众,结果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而懦弱的邵东俊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抛下小惠子让她在歧视与痛苦中孤独地长到18岁。这整部书中的故事与她的人生经历极其相似,在文艺女兵小惠子的身上,充满了作者自己的影子。小惠子就像严歌苓一样在爱情中飞蛾扑火,用孤注一掷去爱一个人、用孤傲和沉默来捍卫尊严,但这次以悲剧结尾的初恋给了她致命性的打击。
同样在她其它的作品中,也能感受到她独特的人生经历的影响。《人寰》中的“我”的父亲和贺一骑的故事,取材来自于严歌苓父亲的一段真实的经历。《一个女兵的悄悄话》中的陶小童的性格和气质很符合严歌苓本人,给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6. 避开正面战场的描写
在严歌苓的军旅作品中很少出现正面战场中的敌我较量,就连描写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时,也沒有出现大规模的正面战争描写,而是从侧面截取了战争中的一小部分。从这种局部视角来描写军人形象,这与严歌苓作为女性作家的身份是密不可分的。因为大部分女性无意热衷于杀敌立功,这是因为女性在力量的搏斗中处于弱势且女人天生就对情感敏感的天分密切相连的。在主流社会里,男性霸占着话语权,女性处于边缘化的地位,边缘化的情感一旦爆发就更有冲击力。有人认为严歌苓创造了一个女性王国,这是因为她的文学作品几乎都是写女性的。军队本来是一个男人的天下,女人是军队中的边缘人,但她作品中的军人都是以女性细腻情感通过局部视角来描述,所以对于军人的形象她观察的更仔细、捕捉的更敏锐。
《草鞋权贵》中没有描写程将军保家卫国,而是以小保姆霜降的视野来刻画程将军一家的,《人寰》中没有描写贺一骑的赫赫战功,而是以“我”的视野来叙述贺一骑对“我”一生的影响。《一个女人的史诗》没有写都旅长的英勇杀敌,而是以第二人称田小菲为主线讲述都旅长对于小菲的爱恨纠葛。在《谁家有女初长成》中没有赞颂兵站中士兵的舍己为人,而是小潘子带我们走进了一个被人遗忘的兵站,写士兵们的人性、人情。描写军人时,就像以上作品中提到的那样,他写的都是军人日常实实在在的生活,而没有描写军人在正面战场中的保家卫国和英勇善战。
[参考文献]
[1]严歌苓.人寰.草鞋权贵[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8.
[2]严歌苓.严歌苓作品集[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社,2013:27.
Analysis on Uniqueness of Soldier Images in Yan Gelings Works
MA Xiao-hua
(Institute of Literature,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Abstract: The rich military life experience of Yan Geling not only provides a steady source of literary creation,but also provides a chance for her to know about soldiers. Yan Geling creates lots of soldier images with her unique creation method. On one hand,She described these soldiers who have their own typical images and can be classified according to their different image features. On the other hand,these images are distinctive and also have their own uniqueness.
Key words: Yan Geling;soldier image;unique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