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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雷雨》第一幕看曹禺的编剧神功

2018-06-06蔡兴水

艺海 2018年4期
关键词:雷雨

蔡兴水

〔摘 要〕曹禺《雷雨》一剧其对白中互为铺垫,相互渗透,相互依傍、相互映衬,层层叠叠,繁针密线,处处布满机关,仿佛无数管道、众多方向的线路同时都在方寸之间铺开,纷繁却又有序。

〔关键词〕雷雨;编剧;剧情

曹禺《雷雨》一剧隐藏着非常大的信息量。对白中互为铺垫、相互渗透,相互依傍、相互映衬,层层叠叠,繁针密线,处处布满机关,仿佛无数管道、众多方向的线路同时都在方寸之间铺开,纷繁却又有序。我们在其他剧作家的作品中可能看到的在第一幕戏是为后面几幕,或为发展、高潮和结局等所做的铺垫。在《雷雨》中,同一幕戏中就已经互相关联得十分密切,形成了相互呼应和铺设的态势。

《雷雨》一剧共四幕,我们且看这个第一幕。这一幕中围绕着熬药-喝药、谈鬼-说鬼等几个大的事件逐渐展开剧情。开篇只有鲁贵和女儿四凤两人对话,浑的素的一席话,既是父女间的口吻和脾性,又流露鲁贵的下作和四凤向来被父亲要债般讨惯了钱的无奈与抵触。两人各干各的,鲁贵给老爷擦出门的鞋,四凤为蘩漪煎药,事情也做着,话语也说着,既像普通平常的任何一个日子,又是剧作者特意安排的一次有内容的谈话。这里面的开篇是为下文的交代,光是人物基本上就涉及所有的将要出现的人,有老爷周朴园(鲁贵在为他擦鞋子,提到他下令开枪打工人)、太太蘩漪(四凤为她煎药,看来有病)、大少爷周萍(先是触及和四凤的关系,送她布料,平时给她东西,送四凤回家;后面还更深触及与蘩漪的不伦关系)、侍萍(先提到要来看四凤和鲁大海,后面还涉及要带四凤回家等等)、鲁大海(鲁贵骂他野种,鲁贵对他有所忌讳),除了没有出现鲁侍萍外,但所有人物都通过二人的对话一一显示出来。鲁贵向四凤要钱,一直要不到,直到鲁贵揭开四凤和周萍的关系时,四凤才不得不给他,好像是兜了一圈,而且因为触及四凤的要紧处,所以把手头的钱都给了鲁贵。可怜的四凤几乎是倾其所有地给他钱了,鲁贵却还不满足,非要榨干女儿不可,狠敲女儿竹杠子,一下要30块钱。女儿这下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对付这样寡廉鲜耻的父亲实在为难,曹禺继续把握着欲擒故纵的编剧节奏,使得只有两人的类似“长镜头”的开篇很是精彩有戏。

这时,第三个人物鲁大海出来了。接着四凤和鲁大海的对白也很有意思,鲁大海揭露周家在矿上干尽坏事,善良的四凤为他们辩解,两人互相说“不认识”对方,都说对方变了样。鲁大海说鲁贵是四凤的爹,不是他的,他“不认识”他,呼应了刚才鲁贵与四凤对话时骂鲁大海“倒霉蛋”、到处惹祸、是野种,两人的敌对情绪愈演愈烈,导致冲突不断升级。大海和四凤对话,还从对周萍的不同情感激起碰撞,因此四凤说“两年我不见你,你变了”,大海回她“我没有变,我看你变了”,话语间充满了互相对应、对抗的紧张关系,连接紧密。终于引出另外一个人物周冲,四凤说大海的话听起来“有点像二少爷(周冲)说话似的”,大海回答她这是在骂我。对抗到这里达到一个小高峰。

鲁贵又回来了,把等不到周朴园的鲁大海支走。鲁家父女、兄妹带有火药味、对抗色彩的场面激起阵阵语言的热浪。接下来缓和一下气氛,让剧中最纯粹、最青春和最浪漫的周冲出现了。一方面不至于总在鲁家人之间辩驳,另一方面特别是让前面先声夺人的气势稍稍减低一下。就是在这样的节奏忽急忽缓、气势忽高忽低的变化中,曹禺还没忘记插入一些间隙的变化。周冲要寻找心中的女神四凤,兴致冲冲地来,一路喊着,带着运动后的快乐及年轻人的活力,可是先碰到一股高压气流,我们听到类似于“画外音”的周朴园的声音,剧作家没有让周朴园出面,但先让他在里面出声制止了周冲的兴高采烈,也预示着周冲的冲动和冲劲很快就碰壁而且不得善终。周朴园是剧中最强硬的势力,而周冲则是剧中最柔情似水(他甚至比四凤还要幼稚天真)的部分,这样最强和最弱的对抗虽然没有正面在观众面前表露,但也为后面最强势的周朴园与后文另外一股强大的野性力量蘩漪之间的交战埋下伏笔。周冲匆匆而来,没有找到隐藏起来的四凤,就快快地下场,好像水面上滑过一阵清浅的涟漪,也可见美丽的东西是如此短暂,难以存留。周冲虽不是最主要人物,但他的这一出场,起到多种作用,有缓解情绪,有调节气氛,有引出人物,还有潜在的深意。

此时,鲁贵又现身,像是不散的阴云。他还是纠缠着要向四凤要钱的,延续了父女最初的对话。只不过父女这回的对话语气缓和多了,一家人的亲近意味增加了。当然流氓般的鲁贵还装作假惺惺的心疼女儿,而可怜的四凤已经把仅有的现钱全部“贡献”了出来,而且是泪水涟涟。这既是为躲避周冲的紧追内心产生的感动和愧疚,衔接了刚才的场面,也是由于对父亲鲁贵卑劣行径的万般无奈和不由自主的怜悯和亲近,毕竟他们不是敌人而是亲人。曹禺考虑十分心细。要钱的终于要到手,四凤终于可以给楼上的太太端药送汤了,鲁贵和四凤一开场要做的事似乎就要告一段落。

可是鲁贵没有让四凤给太太送药去,好像是拿了四凤的钱,为了补偿她似的,告诉她要提防太太对她脾气不好。为什么呢?鲁贵得到好处后总算是说出了心中的秘密,也是周公馆的一大秘密,衔接了开篇父女俩曾提到的这屋里闹鬼。鲁贵揭穿了闹鬼的是乱伦的太太和大少爷。四凤不以为然,拿起藥碗又要走。鲁贵这才对四凤说到正题,他说她妈(侍萍)直接到周家要来见四凤,说不定太太要让母亲把四凤接走。这真是要四凤的命,怎能不急?四凤着急是因为妈妈不愿意女儿到公馆帮人做丫环的,况且有件秘密事四凤妈是有苦衷并且难以说出口的。而太太为什么突然要母亲来呢?鲁贵连吓唬带揣测地吐出这通话,叫四凤苦不堪言。可怜的四凤简直是求着父亲希望不要让母亲知道她出来做事和所有未说明的一切。这时鲁贵倒是镇定了,他告诉女儿太太不敢把她怎么样,因为他知道周公馆闹鬼的秘密。他既秘而不宣,又在关键时刻会抖露一些,让人觉得太可怕了。所以,聪明的太太不会蛮横的。就在四凤又急又害怕,鲁贵既得意又小人的时候,好像有咳嗽声传来。这时特别敏感、脆弱的四凤感觉有些异样,鲁贵由锁眼窥视得知确实是幽灵般的太太突然下楼了。戏份到这里出现了主要人物之一蘩漪。鲁贵没有忘记让四凤告知蘩漪“鲁贵惦记着太太的病”,真是本性毕露。

蘩漪和四凤的对白,话语主动权都在蘩漪那边,毕竟她是剧中主要冲突的另一极。她每每拿老爷和大少爷做幌子,似闲言实试探,时缓时急,但没有由浅入深,因为她们之间的冲突不是最大的冲突,而且在此处也还仅仅只是开始的第一幕。所以,这场盘问只是一个铺垫而已,很快以周冲的上场草草收兵。

蘩漪支开四凤去拿汽水,和儿子周冲表示了母子的亲情,除了鲁贵和四凤多次谈到房子闹鬼之外,周冲在此也和母亲提及了鬼事,顺便呼应了上文鲁贵给四凤说他照看小少爷时发现了鬼。四凤拿汽水回来。周冲的兴奋使得他感到房子燥热,而蘩漪因为忧郁而感到房子闷热,所以要开窗。都是为了透气,可是用意却是不一样的。四凤接着再次被太太支开去厨房。然后有一段周冲向母亲吐露喜欢一个女孩子、并向她求婚被拒绝的真挚感人的对话,这段对话连同后面周冲和四凤憧憬未来的对话,我以为都是《雷雨》中最美的诗篇,都是让人们听后无不心颤、心痛不已的绝唱。特别是篇末,当这么美好的花朵还没来得及开放就凋谢时,我们更是欲哭无泪、哀婉莫名。周冲自然毫无城府,也单纯至极,但他说到四凤是因为心里已经有爱的人才拒绝他,以及哥哥懊悔从前爱过一个不该爱的女人这些话,又是蘩漪很想听到但却无意中听来的。这是曹禺的高明之处,他把这些话语安排得这样恰当,以这样“无意”的方式叫读者感到太奇妙了。于是,另外一个人物周萍出现了。

这时周萍、蘩漪和周冲三重唱般的对话,周萍因为无法撇去与蘩漪的不伦之恋心烦所以也感到房子闷热,蘩漪似拒实迎,她盼望周萍能够多关心她一些,希望能够携手离开周公馆,只有单纯的周冲还在一方面责备妈妈一方面挽留哥哥。就在周萍急切想逃离蘩漪之际,也是在这一幕即将结束之时,终于迎来周朴园的出场。

《雷雨》第一幕结束的压轴戏由不二人选周朴园担当。前面他老人家已经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地训斥周冲。周朴园的真正正式出场为本幕的诸多事情画上句号。几乎已经出场的人物都在议论周朴园,鲁大海要来见周朴园,鲁贵在为周朴园擦鞋子,四凤遵周朴园指令在为蘩漪煎药,周萍想要向父亲辞行离家讨点外面的业务干,周冲要告诉父亲想均出一部分学费供四凤上学,蘩漪不想见周朴园一直关闭门户让他无法进入,所有这些事件都需要周朴园这个一家之主的出现才能了结。但是,周朴园的到来又是叫人感到震慑且可怕。蘩漪几乎是在周朴园的一步步威逼下违心地喝下了药,但她还是作出了曲折地反抗,初显剧中一对分量相当重的矛盾从一开始就有交锋此后从未停止过抗争,起初是把药让四凤倒了,在周朴园的逼迫下也端起药碗,但她又放下说要晚上喝。可是周朴园一定要维护封建家长的无上尊严,先是因为四凤端去被拒,接着命令冲儿,最后命令萍儿跪下请蘩漪喝药。蘩漪强忍悲哀喝下,但却怀着怨恨离开了。接着是周朴园训示周萍在他不在的时候干了一件荒唐事,不仅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他的生母。周萍以为是他和蘩漪的不伦之情已经败露,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好在父亲只是轻描淡写地怪他整晚泡在舞厅,纵情声色,不务正业,他松了口气,但毕竟心虚,也匆匆下场。剧情撕裂般地露出缝隙,一个惊天秘密透露出丝丝缕縷,不让后面突发“爆炸”过于强烈而难以承受。周冲因为眼见母亲被父亲的高压所迫,他已经打消了求告父亲说学费的事,并且说了一句“母亲是对的”,呼应了前文和母亲交谈时,蘩漪说过的:“你忘了你父亲是什么样一个人啦!”“你父亲一句话就把你所有的梦打破了。”还有,那个流里流气、卑劣下贱的鲁贵见到老爷出来,吓得连说话都舌头打卷,吞吞吐吐起来。这个粗鲁低贱下作到无赖并且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连鬼怪也不怕的人,却还有让他紧张让他害怕的人,那就是最威严无比最体面无双的董事长老爷,真是精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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