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与理智

甘正气

战国时的哲学家杨朱，曾经有人问他：“如果你拔掉身上一根汗毛，就可以帮助全人类，你会做吗？”他回答：“世界不可能被一根汗毛拯救。”杨朱还说，如果每个人都珍惜自己一根汗毛这样微小的权益，那么天下就太平了。

2000多年后，杨朱的异代知己英国的休谟又讲了类似的话：“我宁愿毁灭世界也不愿划伤自己的手指，这与理性并不冲突。阻止我毁灭世界的不是理性，而是情感。”休谟如果看过《列子·杨朱》，说不定会像曹操一样说：“莫非古人与我暗合？”

他们是理性思考的代表，尽管理智得有点冷漠。情感与理智也常常引发我們普通人的思考，因为情感与理智的指向往往相左，我们在情感与理智有冲突时饱受煎熬。即便是早上起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要思想斗争一番。《诗经·鸡鸣》就用夫妻对话的形式将早起的艰难描写得惟妙惟肖：“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一个提醒说天亮了，一个总说：还早、还早，不用急。

经济学家多年前就提出了“沉没成本”理论，告诉我们不要为过去的事情悲伤，因为过去犹如沉没成本一样不能被改变，沉湎过去不仅毫无意义，还会造成新的损失。要像古代豪士那样“甑堕不顾”，泰戈尔不是说：“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但能够这样理智分析并依理智而行的有几人呢？美国开国元勋、《独立宣言》的起草人杰斐逊，早年爱上一位有夫之妇，他为此写下了《心与脑的对话》，抒发他道德自省与情感倾向之间异常激烈又很难调和的矛盾心情。

“相爱相杀”是现在的流行词，其原因也是不理智。真的理智需要克制，所谓“黾勉同心，不宜有怒”。要想相处愉快就不要乱发脾气，不要进行激烈的争论，因为一旦刹不住车就会滑向争吵。

理智需要精密的分析，我们可能会用得上逻辑学、博弈论、法律以及会计方面的知识。让我们通过厘清事实与观点、预测走向、计算得失来平复心情，选准对策，与人握手言和或者诉诸法庭。而不是像美国首任财政部长汉密尔顿、俄罗斯才子普希金一样与人进行自己并不擅长的决斗，最后壮志未酬，壮年殒身。这方面，刘邦就冷静得多。楚汉之争时，项羽提议和刘邦单挑，刘邦笑着拒绝了，理由简单明了：“吾宁斗智，不斗力。”不拿自己的短处与别人的强项比。

当然，理智并不意味着方方面面都锱铢必较，不能算计了金钱，损失了时间；不能争了蝇头小利，伤了心头之好；不能将精明、琐碎等同于理智。毛泽东曾向埃德加·斯诺讲述他早年的故事：“记得有一次，我到一位青年的家里去，他对我说起要买些肉，而且当我的面把他的佣人叫来，同佣人谈买肉的事，然后吩咐他去买。我感到恼火，以后再也不和这个家伙见面了。我的朋友们和我只乐于谈论大事——人的性质，人类社会的性质，中国的性质，世界，宇宙！”有抱负的青年确实不该花太多的心思考虑吃。如果能将宏大的视野、超前的眼光与理智的分析、宽厚的心胸结合起来，我们自己也会少生一些闲气，少露一点愁容，少几次“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起”，也会少留遗憾。

嵇康临刑前说：“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当别人要学习《广陵散》时，为什么舍不得传授呢？在这件事上，嵇康一点不洒脱，也不理智，有财奴气，失名士范。结果，自己痛苦。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