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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出版学科的发展与变革管窥*
——以编辑出版的专业逻辑为讨论中心

2018-06-05

现代出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编辑出版书稿理论

◎ 李 频

数字传播技术引致的媒介融合高度认可了编辑出版学科的发展与变革这一理论命题及其讨论价值。沉思编辑出版学科发展与变革要紧紧扣住“起点”和“应对”这两个关键词,以清理其内在的和外在的理论关系。“应对”的焦点集中指向复制与传播技术引致的出版业由繁盛到衰退的结构性变迁。印刷复制技术告别“铅与火”迎来“光与电”,曾强力推动了出版业的繁盛。业态繁盛,难免某些理论研究者一叶障目,无心无力登高望远,造成编辑出版理论研究的虚胖乃至虚高为某种不切实际的想象。而十几年来数据库技术、数字传播技术等取代印刷复制技术又强烈要求出版业结构性转型,以纸媒的舆论影响力(而不一定是理论影响力)衰退为必然趋势的出版业结构性转型亦难免不让编辑出版理论研究者视野茫然、思想乏力、解析无措。编辑出版理论研究者更应该借此静观其变,有识之士沉潜其中,抓住千载难逢的变迁境遇有所作为。

关于起点,首先指1984年胡乔木批复国家教育部开办编辑学本科专业的信。意义有二:其一,编辑学起始及强力推动源于政府。尽管当时作为理论形态的专业基础堪称一穷二白;尽管胡乔木那几年对新闻学人才培养颇为失望,因此难免夹杂着对编辑学一定的观望心理。其二,编辑学的相邻学科、相邻的理论关系模糊。首倡者胡乔木说“编辑学在中国确无此种书籍(编辑之为学,非一般基础课学得好即能胜任,此点姑不置论)”。这就算基本明确了编辑学的专业或学科名称,而当时当年对出版的理论形态则并不确定确认。如此“起点模式”一直如影随形,伴随着编辑出版理论研究走到今天。编辑与出版难舍难离,编辑学与出版学的内在关系究竟如何?学界人士谁都难以回避,而又似乎谁都难以说清楚,难有共识。

本文副标题所说的编辑出版的专业逻辑是指由编辑或出版这一核心概念分层次、分维度展开的概念谱系和以命题等话语形式就编辑概念谱系或出版概念谱系以及相应的实践关联所做出的解释或说明。或者说,编辑出版的专业逻辑主要指编辑、出版,编辑学、出版学、编辑出版学等最根本性的元概念或之间的结构关系。所以选择它展开言说,就因为:第一,正如大家或深或浅所见识的,编辑出版理论研究过往的40年追求中,消失消解的、遗存或正遗正存的、方生未生的理论话语都是基于这几个概念的逻辑展开,或者不合逻辑的想象、勾连;第二,理论工作者都认同也坚守一个基本信念—核心概念的逻辑展开就构成理论,那是一个元理论式的研究方法论命题。

人类因有反省而更成其为人类,人类思想因有反思而使人类思想更成为人类思想。近40年的编辑出版学科发展与变革太需要学术史、学科史层面的反思、反省了。可惜学术共同体对此缺乏自觉,更普遍义上的理性自觉,付诸理论话语实践的理性自觉。顺带一说,有个学人勇敢地做过近40年编辑出版学科史的尝试。可惜共同体关注不够、共鸣不够。其勇气可嘉可赞,其路径选择可以反思也应该反思。对于编辑学、出版学这样理论规范水平较低的新兴、初创学科,概念史视角的清理才是学术史、学科史反思的核心与关键,就因为刚才提及的核心概念的逻辑展开就构成理论。只有紧紧围绕编辑、出版等核心概念展开,相应的学科史、学术史才不致空疏、宽泛。

本文想表达的编辑学出版学学科史反思观点集中到两点:第一,编辑出版学不是一个学科概念,而只是政府认可的高校本科专业名称;第二,数字时代的编辑出版理论研究要将编辑、出版,以及相应的编辑学、出版学明确而清楚、清晰地区分开来,通过明确不同的概念谱系以谋求新发展,有效应对数字技术引致的编辑出版领域的变革。

人类知识、理论领域内作为名词的“学”就是学科、学问,由问而成学,而成专业性、专门性的知识体系。编辑学、出版学因此而成为以编辑、出版为对象的专门学科或者说问学形态。如果认同这一简要解释,那更值得关注的是其中潜存的两条规范性问学路径:要充分全面地界定编辑、出版的概念;编辑学、出版学理论谱系应该也只能各自围绕编辑、出版这两个核心概念而合逻辑地展开。就在这奠基性概念的界定、关联概念的多维度多层次展开、关联命题的论证等三个方面显示编辑学、出版学的专业逻辑性与理论规范性。这既是问学、建构编辑学、出版学的着力点,也是相应的学科史、学术史批判的观察点、反思点。

编辑出版学学科名称因此而在理论形态、理论实践的双重意义上被质疑。就理论实践而言,编辑出版学是1998年中国编辑学会应对教育部压缩本科专业数目而提出的,带有明显的行政妥协印迹。此前,全国有500个本科专业,教育部在1998年要压缩到250个。此前一个本科专业分别是列在文学门类下的编辑学,历史学下的图书馆学再下的图书出版发行学。武汉大学等校的权威人士力主列入出版学,河南大学等高校的权威人士力求列入编辑学。新闻出版署人教司有关负责同志开会议商议,折中的结果就是编辑出版学。这就是它作为一个本科专业名称的诞生背景及由来。第一代的编辑学家追求编辑学,也认同出版学,他们一定没有想到要建设编辑出版学。这个名词更不会见于《中国大百科全书》第1版的新闻出版卷。《中国大百科全书》第1版的新闻出版卷的出版部分是1980年代编辑出版理论研究的集成式成果,在编辑出版理论研究史上有标志性意义。这部分设立了“出版学科编辑委员会”,“出版学科”各“分支学科”分别是“出版学”“编辑学”“印刷学”“中国出版史”“外国出版史”“外国出版业”。那一代学人为出版学勾画的学科知识图谱就是如此。

意味深长的是,编辑出版学由教育部作为本科专业名称颁布而合法化,时任中国编辑学会会长刘杲在2001年依然撰文《我们的目标:编辑学》。《编辑学理论纲要》是编辑学学科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创造,由阙道隆先生撰写,集纳了林穗芳等第一代编辑学家的智慧,该成果也叫《编辑学理论纲要》而非其他。

就理论形态而言,编辑出版学的内在矛盾在于其作为学科对象的“编辑出版”。这里的 编辑出版是并列词组(编辑与出版),还是偏正词组(编辑的出版—前偏后正;编辑及出版—前正后偏)?这就涉及编辑出版各自的内涵界定、功能认识、中国出版历史上先有编辑后有出版还是相反、编辑大于出版还是编辑从属于出版等一系列复杂的专业理论、专业历史的观察、分析和解释问题。而这又是初创期的编辑学、出版学的理论研究在当时的理论积累、学科水平下难以胜任地解析、解决的。编辑出版学作为业内人士经常使用的术语,就这样横空出世并长期尴尬地存在,让有心建设编辑学或出版学的第二代、第三代学者都不满意。就此而言,政治理论问题不争论,这是改革开放40年的成功经验之一;学术理论问题要讨论,这也是中国编辑学、出版学学科发展的沉重教训之一。而今处于数字时代,蓦然回首,人类社会存在过三种编辑出版形态:农业文明时代的编辑出版合一、工业文明时代的编辑出版紧密关联、数字时代的编辑与出版传播分离,如果学人们摒弃笼统的表面描述而阐精释微地分析,将不仅能清晰地认识编辑与出版的历史实存,也将坚信编辑与传播的未来。

所以旧事重提编辑出版学,主要缘于初步认识到编辑和出版关系的清理,或许是当下媒介融合时代深化编辑出版理论研究的切入口与突破口。2001年春夏之际,为讨论阙道隆先生《编辑学理论纲要》初稿,中国编辑学会两次邀约在京人士开会。记不起来是在第一次还是第二次会上,林穗芳先生说,编辑是为出版做准备。初听之下,我颇不以为然。专业、庄重,且在当时的我看来甚至神圣的编辑工作只是为出版做准备?我或许更多地只是情感上难以接受如此简要简单的解释。林穗芳先生和蔼地反问我,既然你不同意,那你认为编辑工作、编辑活动是什么?你用一句话说出来是什么?我又答不上来。那天的会也就四五个人,气氛也非常轻松、随意,我答不上来也没什么难堪。但我崇尚、敬仰的编辑学家如此解释编辑工作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事后又过若干年,我读到冯国祥先生的《书稿的涵义和特性》,才豁然开朗。他主张将书稿作为编辑学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来研究,“书稿是准备由书进行传播的著作稿”,并从肯定“文章、书稿和书,都是人类的劳动产品”的理论前提出发,辨析三者的理论关联。从原稿(文章)到书稿,或者说从创意经由原稿到书稿,就是编辑活动的物化标记,也就是出版产业流水线上的编辑工作所致力的原料与半成品。编辑活动始于创意或原稿,终于以“齐、清、定”为成品标准的书稿;而出版工作则始于书稿,中介于出版物,终止于读者案头的阅读物。前半段可概括为知识生产,后半段以信息复制、出版物发行推广为特征可概括为传播。视域限于工业文明以来的出版业业态之内,编辑与出版的理论关系自然难以透视充分。数字时代媒介融合后,包括出版在内的传播形式多样化,复制、发行、传播的简便简易化恰恰为认识、解释编辑与出版的各自意涵及其关系提供了新的认知情境。对编辑活动而言,数字传播改变的只是编辑行为的环境,没有改变编辑行为本身及其实质;对出版活动而言,数字传播改写改换了出版行为方式、样态本身及效果。这些深刻的变化要求也促使专业人士达到新的知识境界和水平:编辑的本质是基于信息的知识生产,它追求知识增长和进步,人类认识水平的提高,相关的理论研究要在认识论、知识论、知识社会学等理论范式的引导下,谋求以人类知识生产为核心,人类认知进步为导向的理论问题解释、理论范式建构、话语转换; 出版的本质是基于书稿的知识传播,追求传播效益、效果的最大化,其理论研究需要在传播学理论范式的引领下,深耕出版传播的独特领域,以深厚的文化底蕴、原创性理论内涵屹立于传播学林。

因此,数字传播时代的编辑出版理论研究在问学路径上应该将编辑研究与出版研究,编辑学与出版学分而治之。这两个学科或者说两个研究领域各有其以知识生产与组织、出版传播效果为核心的问题结构、学科导向意识。而在学科实践方面,应该立足出版学而又以编辑学为核心价值取向。只有立足出版学才能自觉并明确出版学属于传播学的理论谱系,只有明确并坚守编辑学的核心价值取向,编辑出版的理论研究才能依托知识生产及其组织而永葆其生存根基与生命活力。编辑出版史研究中编辑起源、出版起源等看似艰难的理论问题也就迎刃而解,至少有了另外的解释路径与研究策略。

注释:

① 宋木文1986年12月19日在全国出版局(社)长会议上的讲话《做好当前出版工作的几点初步意见》中说:“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出版学,建立自己的出版理论体系。出版理论建设的基础差,难度大。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当前,要做出规划,组织力量,分头编写。我们要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在我们这一代,结束‘出版无学’的历史。”见《宋木文出版文集》第158页,中国书籍出版社1996年版。

② 1986年1月7日,胡乔木同上海出版部门负责人谈话时说:“大学里有五十多个新闻系,不需要这么多,是否可以改办编辑专业?复旦大学编辑专业招了十六个学生,不够,要增加。国家出版局要在杭州大学办编辑系,很好。”见《胡乔木谈新闻出版》第542页,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③ 胡乔木.胡乔木谈新闻出版[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530.

④ 《中国编辑学会活动纪事》(1998)记载:“3月19日,更改普通高校本科目录中‘编辑出版’的‘编辑学’或‘编辑出版学’,本会致函国家教委高教司。一月中旬,国家教委办公厅发出高教司函(1998)1号文件—‘关于对普通高校本科专业目录草案征求意见的通知’,这个草案把‘新闻传播学’列为一级学科,把‘新闻学’‘广播电视学’‘广告学’‘编辑出版’列为二级学科。撤销了原来的‘编辑学’和‘图书出版发行学’两个专业。本会为此专门致函教委并填写了《普通高校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修订意见表》,提出保留‘编辑学’作为二级学科,至少要在‘编辑出版’后面加上‘学’字成为‘编辑出版学’。强调了有学无学在过去曾经有过多年的争论,以及它对编辑学教学和研究的重大影响。加‘学’以后,也可使他与‘新闻传播学’其他四个二级学科相一致。与此同时,新闻出版署和清华大学等高校编辑学专业也向教委提出了类似的意见。1998年教委正式发布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中将‘新闻传播学类’中的二级学科‘编辑出版’改为‘编辑出版学’。”见《中国编辑研究》(1999)第465页,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⑤ 原载《编辑之友》1987年第3期,后收入冯国祥著:《编辑出版行为理性研究》,浙江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⑥ “科学地说,作者只是写他的文章(或画他的图,下同),编辑对这些文章进行编辑处理后成为书稿,出版社的经理部门把这些书稿组织工厂投入书的物质生产过程,方才生产出书来。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出版社生产书,编辑按书的要求组织并完成书稿的生产,作者按书稿的要求给出版社写文章。”见《编辑之友》198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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