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
2018-06-04王勉
王勉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此言直接透过人的表相,深入骨髓。
“傲气”与“傲骨”,一字之差,含义决然不同。盛气凌人是傲气,自命不凡是傲气,不可一世、目中无人,当然是傲气的极致表现,如果没有实力做内在支撑,便不免透着一种浅薄,一丝内荏。用现在的话说,这是性格里一种土豪式的张扬,是人格中低级别的傲态。而傲骨是不露声色、虚怀若谷的内敛,是有志向、有自信、有定力的品质,是力量和尊严的内蕴,也是对人“貌相”还是“斗量”的依凭。傲骨是一种风度一种气质,是高写的人格姿态,是超标于庸俗的自我要求。有傲气的人,常人觉得难以接近,更难相容,或让人敬而远之,视而疏之,及至因为走不近、看不惯而生反感,见不得、受不了而感压抑。而有傲骨的人,表面和蔼而沉稳,使人深感有亲和力,有愿与其交往的欲望,发散出一种和谐和包容的气度,流露着从善如流、天高地广但绝不苟同流俗的开阔与坚守。与有傲骨者相处,便似與善良、正直与真谛相行,不觉难堪而备生尊重,不觉偏狭而可以被他带向高处望远。
傲气看似趾高气扬,一口吐完,若无内里氤氲,顿化作空虚;傲骨不卑不亢,却有定海神针在,是风里浪里屹立不倒的大写人格。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诗仙李白此句,把酷爱自由、桀骜不驯的一身傲骨展露得淋漓尽致。当然这是酒后。
李太白一生怀有远大抱负,毫不掩饰地追求浪漫和自由,黄河决堤似地挥洒着诗情诗意和诗才。当其政治理想与现实相碰撞时,胸中淤积了难以言状的痛苦和愤懑,他内心是挺立的,是傲慢的,不向权贵低头的本色藏在怀袖和笔墨中,支撑着他不但嘲弄皇帝身边的佞臣,有时也让皇帝难堪。傲骨在内,被人生放逐到哪里,也都是自由。他时常畅怀痛饮,邀朋呼友,足迹遍及名山大川,大半生过着流浪的生活。奇险的山川与他叛逆不屈的性格相映照,斗酒留诗,留下的是大量仰怀古人、壮思欲飞的佳篇佳句,其中《梦游天姥吟留别》尽情无拘地书写逆境中的心路历程,苦闷的心灵在梦中得到了久渴后的解放,今人读来,却感受得到李白那愁怀难遣本色不改的铮铮傲骨。他是放浪形骸的,但那是他的表情;他的诗歌境界是瑰丽多彩的,内里却是超拔人格之孤高,傲视世俗之痛彻。
傲骨是不低头,是不屈服,是寄怀山水背后无言的愤怒,是笔墨诗行里有声的呐喊。
人因为有骨架,才能直立不倒;因为有傲骨,才能在精神上昂首挺胸,才能在文化上有不弯的脊梁。
齐国饥荒严重,有一位衣袖遮脸、饥肠辘辘者过市,尽管走路已东倒西歪,但拒绝别人的吆喝,不去低三下四接受施舍的食物,最后饿死路边。宁可舍弃性命,不吃“嗟来之食”,这种保持尊严、升华人格的方式,可能在当下有些人看来觉得可笑。已过不惑之年的陶渊明出任彭泽县令,郡里派督邮视察,做派了得,有人提醒道:来头不小,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去迎接吧。陶渊明听后长叹一声:我才不愿为了小小县令的五斗米薪俸,去低声下气献殷勤。言罢,毅然辞官,永远离开多少人向往的衙门。“不为五斗米折腰”决不是一时的负气,而是长期价值判断后的郑重选择。陶渊明用“宁可失去”来作为维护人格尊严的代价。
是的,有人失去的是虚浮的光环,光鲜的车马,有人失去的是身体的自由乃至生命。是傲骨,让他们对崇高情操、对正直不阿、对道德修为、对大义和气节,用决绝的方式执守。如果现在的我们没有这一把“骨头”,又有什么资格去嘲哂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