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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古诗英译中替换法的描写研究

2018-06-04张文鹤孙三军

外国语文 2018年6期
关键词:译者古诗策略

张文鹤 孙三军

(1.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083;2.北京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北京 100089)

0 引言

替换法(substitution)作为目标语取向的归化翻译策略下的一种方法,被广泛运用在各种体裁与类型的翻译(尤其是文化翻译)之中。Beekman(1974: 201)等曾将“文化替换(cultural substitution)”定义为“用目标语文化中具有同等功能的现实世界中的指称来替代原文中不被熟知的指称”。王恩冕(1988:25)则将“替换”视为 “用译入语中语义功能与形象基本对等的语言形式代替原文中相应的形式,以图传达出原文中的各种意义和修辞效果”,并将其粗略地分为“功能性替换”和“形象替换”两类。参考上述学者的定义,本研究将“替换法”界定为:译者出于文化、修辞、审美和情景考虑,将原文中某些语言形式(如文化专有项、典故、意象、修辞表达等)与说法用目标语文化中的一定形式进行改换和替代的翻译方法。

在汉语古诗英译中,替换法是一种常见的翻译方法,对其进行研究具有一定的理论与实践意义。一方面,它可以拓展我们对这一方法使用的条件、原因、制约因素与运作机制的认知;另一方面,从大量语料中提炼与归纳出规律或法则,可以指导古诗英译的翻译实践和教学。然而,到目前为止相关考察较少,描写性研究尤为匮乏。为此,本文对英译古诗语料中替换法使用的情况进行编码与分析,提出替换法的四种分类,结合定量统计与实例分析,对汉语古诗英译中替换法的使用展开深度的描写研究。

1 替换法以及其国内外研究现状

我们于2018年3月在Translation Studies Bibliography中以“substitution” 为关键词进行了检索,共获得记录57条。对文献进行细读后,我们发现有五篇对“替换法”进行了相对深入的总结和分析。Beekman (1974)等将 “文化替换”视为圣经翻译中除使用概括词和借用外来词外,处理不被目标语读者所知的物体或事件的一种翻译方法,但同时也强调文化替换法不适合于有历史指称的词汇,使用后有功能冲突的风险。Newmark (2001: 88-91)总结了七种隐喻翻译策略,其中“用目标语合适的意象替代源语中的意象”“用明喻代替隐喻”和“将隐喻转化为喻底”三种策略具有明显的替代性质。Aixelá (1996)则归纳了文化专有项(Culture-Specific Item, CSI)翻译的11种策略,并将其分为“保留”与“替代”两类,其中替换又分为“同义词替换”“有限泛化”“绝对泛化”“归化”“删除”和“自创”。她还指出翻译策略的选择受制于四类因素,包括“超文本因素”“文本因素”“文化专有项形式”和“文本内因素”(Aixelá, 1996: 65-70)。可见,艾克西拉所称的“替代”实质上是一种有目的语文化取向的跨文化信息操控与摄取策略。针对 “事项(realia)”的翻译,Leppihalme (2011:129)提出七种翻译策略,其中“文化归化(cultural adaptation)”与“使用上位词(superordinate term)”均涉及替代。Pedersen (2011 )探讨了字幕翻译中的“语外文化指称项(Extralinguistic Cultural References or ECRs,即借由某种语言形式表达的、针对某一文化的实体或过程的指称)”,并基于语料库总结了ECRs的七大翻译策略。他又将其中的“替代策略”分为“文化替代”和“情景替代”两类,其中文化替代包括用目的语ECRs替代和使用源语或第三文化中为人所熟知的“超文化”ECRs进行替代两种情况。他指出,虽然替代策略的使用有助于读者理解,带来趋向目标语文化的“向心”效应,但这种用常见的、相对中心的文化项来替代异质的、边缘文化的指称项的做法不免会引发翻译伦理问题。其他文献则对替换法在文学(尤其儿童文学)翻译、视听翻译、专有名词翻译、文化专有项(文化负载词、文化指称等)翻译、隐喻翻译、习语翻译等领域中的翻译进行了案例分析。如Veisbergs (1997)基于奥斯卡·王尔德与刘易斯·卡罗尔作品的拉脱维亚语、德语与俄语译文对双关语和文字游戏(wordplay)翻译的一些策略(如借译、替代、补偿、删除、评述)进行了分析,考察了译者策略选择时受到的制约。Valdeón(2008) 则从美国情景喜剧《威尔和格蕾丝》的西班牙语配音译本考察有文化典故的喜剧元素的翻译,并提出了以“保留”和“替代”为核心的策略分类法,而其中的“替代”策略就包括“用源语文化项替代”“用超文化项替代”“用目的语文化项替代”“用目的语文化中过时项替代”和“用上义词替代”等五种方法。Vermes (2003)从关联理论视角考察了专有名词的翻译,并指出译者对迁移、翻译、替代与调适等策略的选择均基于如何在目的语交际情境中保留专名的语义负载,以实现阐释的最佳相似; 而Coillie(2008)则以《皇帝的新装》丹麦语原文以及其在六门语言中的翻译与改编版本为基础,考察译者如何应对源语文本中的双重读者(即儿童与成人)倾向。研究发现,这种双重读者倾向体现在文本的语音、词汇、句法与语用层面,而替代、省略与重组等策略的使用可能会改变这种倾向,从而影响文本的教育、情感、娱乐等功能。而在诗歌翻译领域,Chan(2012)分析了中国古诗英译中意象的翻译策略,重点考察了因韵式而导致意象与语义扭曲的现象(尤其是译者为显化意象而用韵从而增加语义的情况)。

我们在中国知网中以“主题=替代法 并且 主题=翻译”进行检索中找到1984至2017年间的171篇文献,其中包括30篇硕博论文。这些文献中一部分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和语篇分析理论将“替代”视为一种语法衔接手段,并分析名词性替代、动词性替代和分句性替代等在语篇翻译中的运用。如马慧(2017)在韩礼德与哈桑“语篇衔接”模式指导下以克拉雷萨·休斯所著的《美国黑人女性及人际关系领导风格》作为语料,从照应(reference)、替代(substitution)、省略(ellipsis)和连接(conjunction)四个角度分析了文本中的语法衔接手段,并探讨翻译实践的方法策略,以建构在结构上衔接和意义上连贯的译文。其他的文献大多将“替换法”作为一种翻译方法或策略来考察文化专有项、文学翻译、字幕翻译、文化负载词、习语、隐喻等方面的翻译。如张南峰(2004)对艾克西拉的文化专有项翻译策略体系进行了全面的评介,并做了适度的调整与修正以适应提高体系在英汉翻译中的适切性。董天、汤新兰(2007)提出了英汉文学翻译中形象转换的三种策略,即再现、替换和省略,并从形象的可感性、完整性、统一性与艺术感染性四个特征对策略的优缺点进行评价。张秋林(2011)以《孔子》字幕翻译中超语言文化能指为切入点,分析了译者如何在翻译中使用抽象译法、替换译法(包括文化替换和释义替换)和省略译法等方法从而使译文简明流畅、可读性强,较好地实现了跨文化交际的目的;潘月明、郭秀芝(2011)则以电影《大山里的没眼人》台词翻译为个案,分析了替换法在处理带有浓厚地方特色的词汇、短语、方言、俗语在句子中的运用。刘聪聪、赵海萍(2017)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对莫言《蛙》葛浩文译文中政策性语言的翻译策略进行分析,研究发现葛氏译文中使用了直译、意译的翻译策略与转换、替代、增译、省译、正说反译等翻译方法,试图将文本中的“空白点”具体化,以实现读者与文本的视域融合,而汪宝荣、全瑜彬(2017)则基于艾克西拉的文化专有名词翻译策略分类法对余华小说《兄弟》中文化专有词的翻译策略进行了定性和定量的考察,研究发现较之文化替代类策略,译者更倾向于使用文化保留类策略,而在文化替代类策略中主要采用了绝对泛化和归化译法。

不难发现,虽然替换法在翻译实践中广泛使用,但国内外对其专门的研究和分析相对较少,大部分研究都将其视为某种体裁(如儿童文学、视听翻译等)或现象 (专有名词、隐喻或文化特有项等)翻译中的一种可选方法。针对诗歌(尤其是汉语古诗)翻译中该方法的使用的系统性考察比较匮乏,值得深入研究。

2 汉语古诗英译中替换法的描写分析

2.1 语料来源

在选择语料时,我们综合考虑诗歌的朝代与译者国籍两个因素,优先选择时代跨度较大的、有一定知名度的诗歌选集,又兼顾某一时期的诗歌集,既有国外译家的作品,也有国人英译的古诗。语料的具体题录信息参见表1。

表1 本研究中使用的诗歌语料

2.2 替换法的分类

通过对语料中的英译古诗和其原文进行对比细读,我们一共发掘了664个使用了替换法的示例。我们对这些例子进行编码与归类后得到“动植物名”“人名、地名、民族名”“天文/星座”“物件”“机构与相关称谓”“时间/时令”“度量衡”“典故、词曲牌、游戏或活动名”“宗教与哲学”“比喻”“转喻”“提喻”“审美”“局部(上下文)”与“全局(语篇)”等15个小类别。我们参考Pederson(2011: 89)对替换法的两分模式,将其归纳为四大类,即“文化”“修辞”“审美”与“情景”四大类,并绘制了表2。

如表2所示,文化类替换(59.6%)与审美替换(23.3%)是汉语古诗英译中替换法的主要类别。通过对文化指称进行替换,译者“尽量不惊动读者,让作者走向读者(leaves the reader in peace, as much as possible, and moves the author toward him”),从而增加了译文的可理解性与交际性(Venuti, 1998: 241),而审美替换则使得译者可以发挥其主体性和创造性,再现或重构诗歌的意境与审美效果。此外,我们还发现,译者适时地使用情景替换(49次),以增强译文的文内衔接与连贯。

表2 古诗英译中替换法的类型、实例以及相关统计

2.3 描写分析

基于本研究的语料,我们将汉语古诗英译中的替换法分为四大类,即文化替换、修辞替换、审美替换与情景替换。下面通过实例对其进行描写性分析。

2.3.1 文化替换

文化替换是指译者在英译过程中针对汉语古诗中丰富的文化指称而进行的替换。这些指称包括实体类(如动植物、人名地名民族、天文历法、物件、机构、时间与时令、度量衡等)和抽象类(如典故、词曲牌名、游戏与活动名、宗教和哲学词汇等)两种。在实体类替换中,原文中文化指称往往被目的语文化(target culture)或泛文化(transcultural)的指称所替换。在动植物替换方面,译者往往用西方文化中读者所熟知或可理解的词汇对古诗中的动植物名进行替代。如Turner(1976:33)译《关雎》时用sea-hawk来替代“雎鸠”,用美国人熟知的floating hearts来替代“荇菜”;Giles(1989:96)在翻译韦应物《滁州西涧》中的“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一句时,将“黄鹂”替换成“mango-bird”。叶维廉则将《采薇》中的豆科植物“薇”替换成fern(蕨类植物)(Yip, 1997: 49),而华兹生则将《诗经·晨风》中的“六驳”(即梓榆)和“棣”(即郁李)分别替换为 magnolia(木兰花)和cherries(樱桃)(Watson, 1984: 34)。有些动物名的替换不但能使西方读者更容易理解,而且还有助于诗歌主题的阐发。如:

例(1) 黄鹤之飞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援。(李白《蜀道难》)

Yellowstorkscould not fly over that and gibbons and

hapales

Would be troubled by trying to climb up over it. (孙大雨, 2007:41)

例(2) 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杜甫《梦李白二首·其一》)

Deep water, high-rising waves.

Don’t lettheserpentpull you in! (Yip, 1997: 285)

例(1)中译者将“黄鹤”(即黄鹄)替换为“yellow stork”,并通过尾注对stork善飞进行了解释:“Yellow storks are said to be of the highest flight”(孙大雨, 2007, 337),以传递原来诗句中蜀道那种不可凌越的气势;而例(2)中的“蛟龙”译者以serpent(毒蛇)来替代,结合之前的水深浪险(deep water, high-rising waves),象征性地再现了诗人李白的险恶处境。

除动植物外,实体类的文化替换中另外一种常见的类别是物件的替换,尤其是酒器与乐器。很多有文化特色的中国古代酒具(如“尊”“樽”“觥”“觚”“觞”等)在西方文化里都没有相对应的说法。因此,译者在处理时除采用wine, bottle, cup这类相对笼统的说法外,还选择了不少具有西方文化特色的酒具进行替换,包括beaker、goblet、 jug、 flagon、 stoup、 cask等。我们针对李白《将进酒》中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句的不同译文绘制了表3。

从表3可以发现,有些译者(如卓振英、刘筱华和许渊冲)选择了cup,孙大雨则选择beaker(大口玻璃杯),而Giles和Watson则用cask(木质酒桶)等英语文化中的酒具以突出诗人饮酒时的豪迈。在乐器方面,中国传统的琴、瑟、萧、瑟、筝等则被替换为西方人熟知的lute、guitar、 harp、 psaltery、 harpsichord、 heptachord等。如:

例(3)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李白《长相思·其二》)

Thepsaltery’s notes have sunk to rest

Upon their bridge of fire.

Theharpsichordbegins to chime

With chords of sweet desire. (Fletcher in 石民,1982: 102)

例(4)知我故来意,取琴为我弹。(陶渊明《拟古》之五)

But he, as spying my intent,

Seized hisguitarand swept the strings. (Giles, 1898: 32)

表3 “莫使金樽空对月”中“金樽”一词英译时的不同替换

例(3)中译者将“赵瑟”和“蜀琴”分别替换为psaltery(索尔特里琴:一种中世纪的拨弦乐器)和harpsichord(源于15世纪末意大利的羽管键琴);例(4)中则以guitar来替代东方隐士弹的琴。这样的替代虽然可帮助读者理解原诗的基本内容,但其带来的文化错位和扭曲也难以避免。

此外,古诗英译中也有不少对天文历法、时间(时令)、机构以及相关称谓和度量衡的替换,请参见以下四例:

例(5)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杜甫《赠卫八处士》)

Two friends of sighting not each other in life

Are like the starsAntaresandBetelgeuse.(孙大雨, 2007: 179)

例(6)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

Away from the Yellow Crane Tower,

bidding the West adieu you row;

AmidApril’s mist and flowers,

downstream to Yangzhou you go. (何中坚, 2012:14)

例(7)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杜甫:《阁夜》)

Foreth’peepofdawn, the horns and drums

Are sounding sad, heroic in air.

The Starry Stream as mirrored in

The Triple Gorges doth flutter and flare.(孙大雨,2007: 249)

例(8)高岳万丈峻,长湖千里清。(湛方生《还都帆诗》)

High mountains, a millionfeet, skyward.

Long lakes, a thousandmiles, clear. (Yip, 1997: 142)

例(5)中译者将分别居于西方和东方的“参”“商”二星宿用西方天文学中的Antares(天蝎座α星)和Betelgeuse(猎户座α星)替换。天蝎座是夏天最显眼的星座,而猎户座是冬季星座的代表,两者你升我落,不会同时出现在天空中。因此,译者认为它们是中文星座的英文对等语”(孙大雨, 2007: 386)。例(6)和(7)中译者将把中国农历“三月”替换成April,将古代计时的“五更”(即:3-5点)替换成“fore the peep of dawn”(破晓前、黎明时分)以方便西方读者理解。而例(8)中,译者考虑到原诗句中数字虚指,将中文古代长度单位“丈”和“里”替换成西方读者熟知的英文单位“foot”和“mile”。

文化替换中的另一个大类是抽象类替换,它包括文化典故、词曲牌名、游戏名、哲学与宗教概念等,其指涉的大多是存在于人的意识、精神界或文化空间内的,没有物质实体形态的事或物。如:

例(9)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张祜《何满子》)

Singing thedyingswan’ssweetlay,

O how can she hold back her tears! (许渊冲, 130)

例(10)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王维《渭川田家》)

In the air of all such leisurely goodhumour,

I yearn foraquiet,hermit’slifefreeanddear. (孙大雨, 31)

例(11)中许渊冲用英语中广为人知的“swan song(绝唱)”典故来替换原诗句中唐玄宗时期歌手何满子死前高歌的典故。天鹅是希腊神话中阿波罗(Apollo)的神鸟,它平素不歌,只有死前才引颈长鸣,歌声哀婉动听,感人肺腑,用它来替代何满子刑前高歌比较贴切。在例(10)中,译者将与《诗·邶风·式微》有互文关系的“式微”替换成“a quiet, hermit’s life free and dear”,充分表达了原句中诗人渴望归隐田园、享受平静自由生活的愿望。

再如李商隐《无题》中“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两句,叶维廉译为:

Across the table, play “hook-a-turtle”: spring wine is warmed.

In teams, try“tongue-twisters”: candles burn red. (Yip, 1997: 215)

原诗中的“送钩”与“射覆”是古代的两种游戏,大多数现代中国人都不太熟悉。因此,译者以西方人熟知的“hook-a-turtle(钓乌龟)”和“tongue-twisters(绕口令)”替换。虽然这种替换导致语义上的变化,但考虑到诗人笔下的送钩和射覆未必是实质,可能是借以反映宴会时的热闹场面,译者用西方游戏加以替换,以期待类似的交际效果。

另外,宗教和哲学概念也是抽象类文化替代中一种常见的种类。鉴于它们在西方文化中基本处于缺失状态,译者往往通过相近的目标语概念或显化意义的抽象表达来进行替换。如:

例(11)何用烧丹学驻颜,闹非城市静非山。

时人若觅长生药,对景无心是大还。(马湘《又诗二首》)

But wherefore seekimmortallife

by means ofwondrouspills?

Noise is not in the market-place,

nor quiet on the hills.

Thesecretofperpetualyouth

is already known to me:

Accept withphilosophiccalm

whatever fate may be. (Giles, 1898:145)

例(12)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杜甫《春宿左省》)

Stars come: a million houses move.

The moon by theempyreanseems to be much more. (Yip, 1997:192)

上述两例中,译者将前例与道家有关的概念(如驻颜术、烧丹、长生药、无心)分别用明晰的泛文化抽象概念“immortal life(不朽)”“wonderous pills(神药)”“secrets of perpetual youth(青春永驻的秘密)”“philosophic calm(达观)”进行了替换,忠实地传递了道士诗人马湘劝说世人不要迷信长生不老,多笑少愁、“对景无心”修身养性的思想;在后例中译者用“empyrean”(即:西方古代宇宙论中的最高天)来替代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九重霄,两者形象相当、意义相似,便于读者理解与关联。

2.3.2 修辞替换

修辞替换是指译者借用修辞手段对源语诗歌中某些意象或说法进替换,其中较为常见的有比喻替换、提喻替换和转喻替换三类。

在比喻替换中,译者将原文中已有的比喻意象用其他意象进行替换,或将原文中抽象的说法替换为比喻的说法。比如:

例(13)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杜甫《佳人》)

My goodman is a light, fickle one;

His new mated bride isfairlikeagem. (孙大雨, 2007: 207)

Another maid he took to wife.

Sweetasalilyorarose. (Turner, 1976: 143)

例(14)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白居易《长恨歌》)

Her brothers and her sisters

were ranked onstepsoffame.

And all her humble cottage

was lit with honour’s flame. (Giles in石民, 1982: 172)

例(15)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归园田居》)

Eventually to nature I’ve nowreturn’d,

Likeapent-upanimalobtaining release! (卓振英、刘筱华,62)

例(12)中,孙大雨和Turner分别将杜甫诗歌中“美人如玉”这一比喻进行替换。在孙大雨的译笔下,美人如宝石(gem);而Turner则将美人比喻为lily或rose以突出其纯洁或美貌。例(14)中,Giles用“steps of fame(名望之阶)”这一隐喻形象且生动地传递了《长恨歌》中兄弟姐妹因杨贵妃得宠而平步青云的事实,而例(15)中译者将“樊笼”这一喻体替换为“a pent-up animal(一只压抑的困兽)”,更强调诗人自己身居官场,倍感其浮沉与窒息,渴望回归田园的情愫。

有时,译者在处理意象或某些说法时会采用 “提喻(synecdoche)”手法,以部分来代表全体,进而使语言更加生动和丰富。如:

例(16)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左思《咏史》)

Possessing vital posts are men of high descent;

Reduc’d to subordination arefertilebrains. (卓振英,刘筱华, 2010:59)

例(17)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白居易:《长恨歌》)

Although within his palace

three thousand beauties dwelt,

His love for those three thousand

did on onebosommelt. (石民,1982: 172)

例(18)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王维《渭川田家》)

Farmhandsnow come up with their hoes on shoulders,

Seeing one another, fall they to talk with cheer.(孙大雨, 2007: 31)

以上三例中,译者分别使用fertile brains(机智的大脑)、bosom(胸襟)和hand(手)这些身体部位来替换原文中的“英俊(即:有才能的人)”“一身”和“田夫”,使译文更“体感”、更形象,加强其表达效果。

此外,译者有时也会将意象或说法用与之不相似但关联的词或词组进行替代,即修辞学意义上的“转喻(Metonymy)”。比如:

例(19)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 (汉乐府《东门行》)

“Others aim atgoldandrank.

I am content to have gruel with you” (Yip, 1997: 85)

例(20)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翰《凉州词》)

Laugh not, my dear friend,

if drunk on thebattlefieldI lay;

For of old, how many

ever returned from battles anyway? (何中坚, 2012:119)

例(19)中译者分别用“gold and rank(黄金与官衔)”来替代“富贵”,使其意义更加具体化;而例20中译者将指称平沙旷野的“沙场”替代为“battlefield”,既符合古代“沙场多为站场”的历史事实,又呼应诗歌下文中“征战(battles)”的说法。

2.3.3 审美替换

所谓“审美替换”是指译者在翻译中对某些意象或说法进行替换、反说或反差渲染以再现诗歌意境与审美效果。如:

例(21) 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温庭筠《望江南·梳洗罢》)

Thousands of sails passed by but not his:

Silently the slanting sun shone,

leisurely the water ran…

At the Duckweed Isle,

Topiecesherheartwasrent. (何中坚, 2012: 139)

例(22)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李白《长相思·其一》)

So high the passes, deep the tide.

Thy vision comes not to my side.

Yet, mutual longingsus enwrap.

Until my veryheart-stringssnap. (石民, 1982:100)

例(23)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乐府《十五从军征》)

He rose, and going out to eastward gazed,

While tears flowed down hiswornandfurrowedface. (Budd, 1912: 45)

以上三例中,译者将例(21)中的“断肠”替换为“to pieces my heart was rent”(我心碎裂成片),生动地再现了倚楼望江盼夫归,却最终失望“断肠”的闺妇形象;在例(22)中译者用 “heart-strings snap(心弦折断)”替代原句中的“摧心肝”,烘托了诗人李白思长安的深切,也暗指他未能实现政治抱负的苦闷与悲切之情;例(23)中,译者将原文中的“衣”替换为“face”,并添加了“worn and furrowed(苍老疲倦、满脸皱纹)”这一对修饰词,通过细节形象地再现了一个少小离家、在外征战的老兵返乡后发现自己举目无亲、华年已逝的悲痛与哭凄。

有时,译者会转换视角,从反面来呈现意象或替换说法,以彰显诗歌的主旨,强化其意境与韵味。如:

例(24)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杜甫《月夜忆舍弟》)

Letters have oft miscarried: shall we reach

No when the landringswithclashofarms? (Giles, 1898: 82)

例(25) 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 李白《与夏十二登岳阳楼》)

Here will we sit to feast

And tarry a while with the clouds

And pass the cup highabovetheworldofcares. (石民,1984:208)

例(24)中,译者一改原文中“未休兵”这种否定式表达,转换了视角将其替换为“ring with clash of arms(响彻着兵刃相接的声音)”, 深化了诗人杜甫既胸怀家愁,又忧心国家的情愫;而例(25)中译者将原文由下而上的视角反转,将“天上”这一概念替换为“above the world of cares(超脱俗世的烦忧)”,折射出诗人李白登楼的喜悦与豪放。

针对与主旨和意境关系密切的形象,译者有时还采取替代,以强化反差的效果。如乐府诗《木兰辞》最后四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卓振英、刘筱华(2010:68)将其译为:“A buck will usually briskness show, While shyness marks the nature of a doe. But when both are running at utmost speed, ‘Tis hard to distinguish ‘tween them indeed!”译者有意识地用有明显性别之分的buck(公鹿)与doe(母鹿)来替代英文中的“雄兔”与“雌兔”这对意象,并构建了“公鹿活泼,母鹿害羞,但双鹿奔跑,难辨雄雌”这样的微观语境,再现了原诗的主旨与意境。同样,叶维廉在译杜甫《绝句》“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时也曾把“鸳鸯”处理成“drake-and-duck”(Yip, 1997: 232),以突出中国文化中鸳鸯“成双成对”的文化意蕴。

2.3.4 情景替换

“情景替换”是指译者根据上下文信息或宏观语篇将诗句中的某些意象或说法进行替换,主要包括局部性替换和全局性替换两大类。如:

例(26)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杜甫《蜀相》)

How sad you died before the battle was won.

Heroes shed tears on theirarmoursever after! (何中坚, 2012: 32)

例(27)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 (《木兰辞》)

After that she takes off her wartime plumes.

And hergirlhoodattiresshe then resumes. (卓振英,刘筱华,2010:68)

She doffs her garb worn under fire

And wears againfemaleattire. (许渊冲,1994: 44)

例(28)岁夜高堂列明烛,美酒一杯声一曲。(李颀《听安万善吹筚篥歌》)

On New Year’s Eve, in a high hall is lighted a host of candles;

One beaker of deep-delved wine with onebi-lipipesongto boom. (孙大雨, 2007: 19)

译者将例(26)中的“英雄”译为“heroes”, 再结合上句中的“出师”这一信息,灵活地将“襟”替代为“armours (甲胄、盔甲)”,以实现文本内部的连贯,属于局部性情景替换。后两例则涉及全局性情景替换。例(27)中两位译者分别将“旧时裳”替代为“girlhood attires(少女装)”和“female attire(女装)”,以呼应“木兰女扮男装、为父从军”的故事线,而例(28)中,孙大雨依据“听胡人吹筚篥歌”的诗歌主题将“一曲”替换为“bi-li pipe song(筚篥歌)”,这种全局替换加强了语言信息与叙事结构之间的联系与衔接。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本研究分别对替换法的四种类别进行描写与分析,在古诗英译实践中不同类别有时会相互配合使用。如Giles将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中的“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一句译成“I gaze upon my idleluteand sigh: Alas nosympatheticsoulis near! ”(Giles, 1989: 50)不难发现,译者用lute替换了“琴”这一乐器,用“sympathetic soul(情投意合的灵魂)”来替代“知音”,这其实是“实体类文化替代”与“(提喻)修辞替代”的组合。因此,我们不应该割裂这四种替换之间的内在联系,在译诗实践中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地单独或组合使用,以再现诗歌的意义与意蕴。

替换法是译诗词语的简化策略中的一种(文军、陈梅, 2016: 97),有时也和简化策略下的其他翻译方法(如概括、释义、节略、增添等)一起使用。如:

例(29) 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木兰辞》)

“I want notitles,” Mulan tells the crown.

“Acamel’ll meet my wish the very best

Of returning to my long-miss’d hometown.” (卓振英,2010: 68)

例(31)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Mariners speak of the legendaryIslandsoftheBlest,

Amongst the blown spumes of smoky waves, hard of

reach they are true. (孙大雨,2007: 93)

例(30)中,译者先使用概括法,将“尚书郎”用其上义词“titles(官衔)”进行替换,再根据上面几句中提到的“Tartar horses”和“Khan”等地域性专属概念到将“千里足”情景替换为camel(骆驼);而例(30)中译者先把中国传说中神仙居住的“瀛洲”替换为 “Island of the Blest”(极乐岛:古希腊神话中英雄居住的人间仙境),再通过尾注的方式对中西文化中神仙形象的差异进行了解释:“In ancient days, Penglai(蓬莱),Fangzhang(方丈)and Yingzhou(瀛洲)were reputed to be the Three Fairy Islands. In the West, fairies are conceived to be diminutive imaginary beings with supernatural powers, able to help or harm human beings. In China, they are supposed to be of ordinary human stature and to have their own supernatural existence and society.”(孙大雨,2007: 357-358)对这些实例的描写和分析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简化翻译策略下各方法之间的有机联系与动态互动性。

3 结语

基于古诗英译语料的描写,我们将替换法分为文化替换、修辞替换、审美替换与情景替换四大类,其中文化替换种类最多,所占比例最大(即59.6%)。通过使用替换法,译者提高了英译古诗的可理解性,如例(6)至(9);有效地阐发了主旨,如例(2)( 11)和(15);再现或重构了诗歌的意韵,如例(13)(14)( 21)( 22);并增强了文内连贯与衔接,如例(26)至(28)。然而,替换法毕竟是一种以目标语文化取向的简化手段,过度使用或使用不当都可能导致信息扭曲或文化错位,如例(3)和例(4),不利于文化的跨境传播和真实文化形象的建构。此外,翻译方法的选择,更能折射出译者的翻译理念、诗学观以及对不同文化关系之间的一种思考与取向。因此,译者需要本着翻译伦理全面考量替换法使用后的得与失,更应该与其他翻译方法联系与结合起来,具体诗句具体分析,动态且灵活地选择合适的方法,在传递信息的同时建构真实的文化形象。

本研究基于一定量的语料对古诗英译中替换法的使用进行了归类、描写与分析。至于研究中发现的类别是否具有更大的可推广性,需将来基于大数据或语料库的研究进行进一步的验证。但鉴于近些年来古诗英译研究的蓬勃发展与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的实施,这是一个有待深入挖掘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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