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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叠的伊甸园
——信息时代当代艺术家的创作方法与思维逻辑

2018-06-02庞茂琨PangMaokun

当代美术家 2018年2期
关键词:伊甸园艺术家人类

庞茂琨 Pang Maokun

1庞茂琨依玛乌斯的新菜单布面油画220cm×160cm2017

关于科学与艺术的关系,我想通过自己的创作经历,特别是结合现阶段的创作来谈一谈在信息时代下当代艺术家的创作方法与思维逻辑这一问题。理清这个问题,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历史渊源,即在艺术史中检索艺术与科技的互为关系;二是创作前提与时代参照,梳理当下信息时代下,艺术家的创作方法和思维逻辑的主要倾向;三是实例分析,结合自己的创作谈对以上两个问题的具体实施方法与艺术家的个体认识。

论及艺术与科技的历史渊源,作为学习古典绘画的我,选择文艺复兴作为进入艺术史的起点,不仅仅是因为文艺复兴创立并奠定了西方古典绘画的视觉方法系统与审美标准,更重要的是文艺复兴所倡导的“以人为本”的人文主义精神极大地肯定了人的价值,使人的主观创造力和能动性不断彰显,而由此唤醒了的理性精神与科学主义则成为近代文化的主要推动力,可以说,文艺复兴开启了西方近代文化与科技的并行极速发展之态。以此为前提,文艺复兴以来,科技进步为艺术不断提供技术的可能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艺术的变革。期间关键性的时间节点有三个:第一个是文艺复兴时期,第二个是19世纪摄影术的发明与应用,第三个是第三次科技革命,这三个时间节点将科技与艺术的关系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到19世纪摄影术发明之前。首先,艺术与科技之所以在此之后紧密关联的前提在于从那一时期开始人们对自我价值的肯定与追逐,这一点可以在以下两件作品比较中看出。马萨乔1428年创作的《失乐园》中走出伊甸园的亚当与夏娃是充满哀愁与懊悔的,而大半个世纪之后,丢勒1507年创作的《亚当与夏娃》没有了基督教精神的捆绑,他们看起来对人类家园充满期待。其次,作为展现人的创造力的科技逐渐成为文化的时尚,于是在文艺复兴之后的作品中不断出现与科技有关的信息,以小汉斯·荷尔拜因的作品《大使们》为例,作品中的地球仪、罗盘等航海、天文仪器的描绘表现了人们对重新认识世界,发现新大陆的渴望,同时画面下方的骷髅也在暗示人们对于未知的惶恐。再次,艺术与科技的紧密性在于,当时艺术和科学是融为一体的,没有科学家和艺术家分离的概念。例如,达·芬奇不仅仅是杰出的艺术家,他在医学、解剖、机械、生物学、仿生学等领域都有所研究和发明,对于艺术与科学的探索,可以说达·芬奇是一位典型代表。当然,科学知识的进步也为绘画建立了新的方法,透视解决了二维平面绘画表现三维空间的技术办法,使得绘画在文艺复兴之后有了全新的创作系统和审美标准,由此古典艺术的大师们以“再现”为目标,逐渐丰富这种古典绘画的体系。即使大卫·霍克尼在《隐匿的知识》中的大胆猜想似乎打破了古典艺术家在艺术史上的神圣性,但却不经意透露着技术与艺术共生的相涨关系。

2庞茂琨纳西索斯的新世界布面油画180cm×140cm2017

随后的第二个阶段就是在19世纪中期,第二次工业革命科技的发展,特别是摄影术的发明,带来了艺术再现的危机,使得艺术失去了作为记录的功能,而不得不面临在功能上的转向,艺术家在“如何表现真实”这一问题上必须做出全新的尝试。在现代主义的种种实验过程中,艺术逐渐形成了更为独立的语言体系与专业认知系统,逐渐和科学拉开了距离,艺术家和科学家有了非常大的区别。艺术家在寻找真实的过程中开始回归到艺术语言本体与艺术家主体的探索当中,开始更为主观化的思考与观念呈现,而此时科技的发展与社会变革也在不断刺激着艺术之于现实的反应与表现。

第三阶段始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第三次工业革命标志着信息科技时代的到来。技术跨越式的革新,打破了传统艺术的疆域,拓展了艺术呈现更多的可能性,艺术家观念的表达与前瞻性实验在艺术呈现中变得举足轻重。科技给我们提供了实现想象的同时,更对艺术家的创造性提出了挑战,艺术需要不断地打破僵局,寻找新的构成,另辟蹊径的足落。特别是VR、3D打印等诸多科学的猜想最后变成了现实,我们在很多科幻的电影里面看到了很多以前不可想象的东西都逐渐可以实现。面对科技新世界,艺术与艺术家不能被动地适应,而应该主动面对,在与科技的彼此认知过程中,艺术家需要有意识地更新创作方法与思维逻辑,进而建构艺术新的视域,实现艺术家自我创造的价值与意义。

3庞茂琨朵莱多游记布面油画180cm×280cm2017

以上是我从艺术史的线索中梳理出的关于艺术与科技的关系。那么以历史为背景,当下科技信息时代下的艺术家面对新的现实,他们的创作方法与思维逻辑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在我看来,当下艺术家对于科技的反映主要有两种倾向,第一种我称之为“科技之术”,将科技应用作为艺术的创作方法与观念实现载体,即艺术创作的手段就是对于新技术与新媒介的应用。这要求艺术家要一直保持与科技同步的创作实践,且创作过程有较强的实验性。这对艺术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技术推陈出新,对艺术家在科技领域的专业要求与知识更新提出了更高的标准。另外现在交互媒体的技术革新,也使得艺术创作不在于结果和呈现的单向度,作者与观者的互动过程更加重要,艺术家借用新媒介,不是创作一件作品,而是营造一个彼此互动的场域。

第二种倾向我称之为“科技之思”,即将科技作为艺术观照的对象,以哲学式的思辨与人文关怀视角作为艺术介入科技现实的创作方法与思维逻辑,这要求艺术家对于科技现实及未来要有敏锐的感知力和预见性的思辨能力。因为科技是革新现实、指向未来的,如果将科技作为观照对象,这就要求艺术家创作观念的展开需要在立足当下的同时,更能在历史的逻辑线索中,预见性地发现未来,为大众对科技与未来的认知提供心理支持。艺术家要有敏锐的感知力,如何在艺术表达中敏感地感知现实与科技的关系,并将其对时代的思辨与认知视觉化,这是由艺术家的社会性角色决定的,作为社会知识生产的一部分,艺术家应该时刻保持对现实的警醒与敏锐力。此种艺术创作倾向相较于第一种的技术优先倾向,更加彰显了艺术家的思想观念。因为在此过程中,作为知识生产的个体,艺术家思维逻辑延续的关键在于其知识的系统性,以及在此基础上建构的个人创作方法。我想这样一种艺术倾向是今天大多数艺术家采取的一种态度。可以说,今天的艺术都是在纵向的历史文化和横向的科学跨界的综合作用下产生的,作为一种知识生产,不可能孤立于简单的视觉反映论的窠臼。我们设定的每一个图像,甚至每一笔、每一画,都蕴含着历史文化积淀的细胞,涉及多学科、多领域的相关纠缠。因此,无论选择什么方式,即使是传统的方式,也应该以一颗浸润着当代多元文化之心去选择、去重构一个新的世界。

因此,作为当代艺术家,我们需从自己此时此地的坐标为基点,背靠浩大的文化传统,面向未来科技发展的无尽测想以及随之而来的观念变异,就会有无限的发现和选择。艺术史本身就是一个创新的重要资源,她不仅使我们掌握了艺术生成的重要元素以及艺术演进的规律与方式,更为我们提供了观念升级的台阶。经典艺术的光耀永远吸引着我们,同时又逼迫我们无法靠近她,不得不重新找到自己的栖息之地,筑构自己的能源之巢,散发自己独自的光芒,因为创造是生存的全部意义所在。

我最新的一个作品系列是《折叠的伊甸园》,今天的讲座题目也是由此而来的。有一部科幻小说叫《北京折叠》,我对折叠的理解与之类似,即把物体的一部分翻转和另一部分贴拢在一起。在我的认识里,折叠可以让时间重叠,可以让空间并置,甚至还有更多可能性,折叠既可以让原有的约束被突破,也可以让原本的和谐发生冲突;折叠既是在建构,也是在解构;折叠中既有开始,也有结束;折叠既是在进入,也是在离开。

这一系列的新作品都是对传统经典作品的改造与重置。《折叠的伊甸园》是这次系列作品中较为有代表性的一张。作品的画面源于丢勒的《亚当与夏娃》。原作是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被判流放,其实这也意味着人类的转折,即从伊甸园之后人类社会深层结构里的众多关系,包括人与自然、人与人造世界、人类内部的生产者与管理者,母与子、男与女等,虽有变化,却并未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人在与自然产生之物、技术产生之物的关系中,其角色是清晰的;关于人和自然的对立与背反、主观和客观的对立等关系,人们是确认的。人们对于自我的同一性(自我认同)、对于不同性别间的大致关系、不同代际间的联系等也是肯定的。而这样的清晰、确认与肯定,是人类社会几乎所有价值判断、道德结论及行动标准的前提。但是在今天,随着科技的发展,这一切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我们深信的东西因为科技促使其发生了改变。那么当我们看到自动化技术、人工智能、机器人以更高的效能代替人类的劳动,人类显得多余的时候,我们人类的敌人究竟是人类本身的剥削者还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创造物,以及人类选择的对抗以及对抗的手段?我们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这些都是我这次创作思考的一些要点。

当3D打印器官、芯片植入、DNA复制技术不断成熟,当实验室培育的人类已经随时可以成为现实之时,我们成为软硬件意义上都更“高级”的人类。可是如何确定人类是人类,如何确保我们的人格“同一性”?在今天的技术语境中,决定同一性的关键因素是什么?都是我们面临的共同问题,比如这张作品《被打印的艺术家和被描绘的维纳斯》,这个情景是我由以上问题联想到的历史和今天的一种联系。《朵莱多游记》左边是一幅经典绘画,右边是现实旅游的人群,描绘的是两个时空综合起来的概念。《纳西索斯的新世界》源自希腊神话传说中关于自恋的描述,原作是卡拉瓦乔的作品,我在原作的男性头上加了一个VR眼镜,就是想把这自我的自恋认识扩展到新的虚拟世界。作品《玩具》借用鲁本斯作品,表现的是一场战争中的双方争抢妇女儿童的场面,我把抢夺的对象改成了机器人,这种改变在消解原作的同时也增加一个未来新的内容。这一次创作我是很愉快的,一方面之于艺术史经典的临摹让我很放松,同时在此基础上的创作也是一种消解和新的建构。因而发现一种新的关联将是至关重要的。在原有的常规秩序里寻求新的链接、新的对应、新的组合是破解旧局的重要手段。

4庞茂琨被直播的现场布面油画280cm×230cm2017

《犹迪的新仆人》这张作品,我把卡拉瓦乔原作中的仆人换成了我自己,自我的介入实际上是产生意义的一种很典型的方式。《宫娥》是委拉斯贵兹非常重要的一件作品,也是艺术史经久不衰的经典之作,我把它改变成了《被直播的现场》,加入了一些新的元素,有人、无人机、旁边进行自拍、进行报道的记者,背景上人物的改变,使经典作品产生了新的意义。此外,我还做了一件装置作品《母与子》,装置的绘画部分是临摹放大的达·芬奇的《母与子》原作,作品放置在一个黑暗的独立房间,地面上是一直走动的扫地机器人。在我看来,虽然今天我们觉得自己是世界的掌控者,但是这些被人创造出来的物体已经形成了一个自我的体系,有其运作的一套方式。正如将在这次展场中出现的那十几个不停运动着的扫地机器人,它们的运动轨迹很难说符合人的预设的目的,它们形成的自我体系反之则对进入空间中的人构成了影响,产生了反向制约的关系。

《以马忤斯的晚餐》这件作品讲述的是基督复活后第一次显现在人面前的故事,原作来源于卡拉瓦乔的作品。原作中以桌面上腐烂的食物象征尘世的一切终将腐烂,以此强调上帝精神的永恒。我把桌上的东西变成了二维码,观众扫描二维码则会阅读到我们今天思考的问题,科技至上对人类本质的再次追问——智能机器人有我们一样的快乐和痛苦吗?心智能够被人工编造吗?可以延伸到别人身上吗?宗教曾经是其信徒一切行为的准则。哲学曾经是判断一切哲学以外事物的尺度。然而,多年前人们宣称宗教已死,几年前在《大设计》一书中,霍金又宣布哲学之亡。这样的说法听起来过于绝对,但想来是要坚定地表达我们曾经笃信的判断基石因科技带来的变化而失效。于是乎,人类再次被抛掷于伊甸园之中,折叠的伊甸园里,难辨机会与陷阱、祝福与诅咒、善与恶、美与丑。这一次,科技,尤其是人工智能,成为了那颗新的诱惑之果,但不知将带着人类再次走出伊甸园,抑或重返伊甸园,或者,还有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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