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灯

肖复兴

去年的大年夜，我家对面老爷子家阳台上的那盏年灯，和往年一样又亮了起来。

老爷子是位老北京，讲究老理儿。他家这盏年灯，这几年都是过年时点亮，一直亮到正月十五滿街花灯绽放时。

每年过年期间，望着老爷子家这盏年灯，我都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母亲还在世，不管晚上我回家多晚，她都会让家里的灯亮着。每次骑车回家，四周一片漆黑，老远望见家里那盏橘黄色的灯，灯光闪亮着、跳跃着，像跳跃着一颗小小的心脏，我的心里便会充满温暖。母亲去世后，我晚上回家再也看不见那盏橘黄色的灯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适应，心里都会有些伤感。对于我，灯，就是家；灯下，就是母亲。

老爷子的儿子和我的儿子一样，都在美国成家、生子、工作，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比较说得来。前些年，老爷子和老伴儿还常常去美国，看儿子，带孙子。如今，孙子都上中学了，老爷子也老了。他不止一次对我说：“快80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坐不了喽。”他便盼望儿子能够带着儿媳妇和孙子回来过一回春节。盼了好几年，不是儿子和儿媳妇-作忙，就是孙子春节期间正上学请不了假，都没能回来。每年春节，老爷子家阳台上都亮着年灯。

去年，老爷子家的这盏年灯变了花样。以往只是一盏普通的吊灯，半圆形乳白色的灯罩下垂挂着一支暖色的节能灯。而去年，换成了一盏八角宫灯，垂着金黄色的穗子，木质，纱面，上面绘着彩画，五颜六色的，很漂亮，过年的味道一下子浓了。

去年大年夜，这盏年灯又像往年一样亮了一宿。那岿然不动的样子，那执着旺盛的心气儿，有点儿像老爷子。

大年初一过去了，大年初二也过去了……老爷子的年灯就这么一直亮着。在整个小区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这样一盏年灯；在偌大的北京城，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人，能守着这么一个过年的老理儿，点亮这样一盏等候着亲人回家过年的年灯。

大年初五早晨，我起床后，从后窗望去，忽然发现老爷子家的那盏年灯没有了。这天天气格外晴朗，太阳斜照在他家阳台的落地窗上，明晃晃地反光，直刺我的眼睛。我以为眼花了，没有看清，定睛再细看，年灯真的没有了。

正纳闷儿间，只见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走到阳台上。他们都穿着一身运动衣，两人做起了运动。原来，老爷子的儿子和孙子回家了。虽然没有赶上年夜饭，但毕竟赶上了“破五”的饺子。离正月十五还有十天，年还没有过完呢。

又要过年了，想起老爷子的那盏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