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40年代读者接受视域中徐訏的《风萧萧》
2018-05-30李春
李春
摘要:徐訏的《风萧萧》是20世纪40年代风靡一时的畅销书。本文将从读者接受的角度出发,分析20世纪40年代《风萧萧》的接受情况、风靡原因,并且由此浅析作家徐訏的作品在专家接受和读者接受方面的不平衡现象。
关键词:徐訏;《风萧萧》;读者接受;专家接受
徐訏(拼音:xu)(1908.11.11-1980.10.5),1908年11月11日,出生于宁波慈溪一个文化底蕴厚实的家庭,原名徐传琮,笔名有徐于、史大刚等,193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后留校转攻心理学,1936年赴法留学获哲学博士学位。1933年开始创作,1940年代由于《风萧萧》的畅销而声名鹊起,由此掀起了贯穿40年代的阅读热潮,带来了一代批喜爱其作品的忠实读者,但是在评论家视域中却没有得到与大众读者相等同的热潮。相反,对于《风萧萧》的评论大部分集中于一些阅读后的感悟,或褒或贬,没有成为系统的批评。本文将视野回到上个世纪40年代,回到《风萧萧》畅销的时代语境中,探究40年代读者接受视域中的《风萧萧》,并由此浅论对作家徐訏作品接受的两极化现象。
一、40年代《风萧萧》接受史
1942年在重庆一个叫“湖北旅馆”的小客栈里,徐訏开始了他长篇小说《风萧萧》的创作。1943年3月开始在《扫荡报》上连载,1944年正式脱稿。《风萧萧》一经面世,立即风靡于大后方,被列为了全国畅销书之首,一时之间《扫荡报》形成了洛阳纸贵的情形,重庆渡江轮上几乎人手一纸,1943年也因此被称为徐訏年。1944年10月这本畅销小说单行本由成都东方书店出版,并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连续出了5版。在1946年徐訏从大后方回到上海之后,《风萧萧》由怀正出版社出版,在上海受到了空前的欢迎,在一年的时间内印了三版。有人回忆到当时的再版情形“轰动一时,新老读者几乎人手一册,被称为唯一描写沦陷后上海爱国人士抗日斗争的巨著”。我们可以看出《风萧萧》的连载与出版几乎贯穿了整个40年代,在读者群中也掀起了一股股阅读热潮。这部小说也被认为是徐訏的代表作品,给徐訏带来了巨大的成功。从1940年代《风萧萧》的发行情况,我们可以看出在1940年代,《风萧萧》的出现赢得了一大批的大众读者。在陳乃欣的《徐訏二三事》中写道:徐先生的《风萧萧》在《扫荡报》上连载之时,重庆渡江轮渡上,几乎人手一纸,这应是纯文学的小说与报纸结合的最成功的例证之一。在范伯群《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中学的同学们都争读《风萧萧》,见面时互相谈到最近读了哪些小说时,总会问,你读了《风萧萧》没有?如果某人回答没有,那么此人也太不时尚了,也太不领书市的行情了。但是在专家批评领域,1948年以前,徐訏是被冠以“新鸳鸯蝴蝶派”的名称,代表意见是视为“蝴蝶梦式的新式通俗小说”且为批评态度,完全无法同时代的张恨水相提并论,主要的批评点在于徐訏的创作未与时代进行紧密的结合,而《风萧萧》后来也被冠以“特务文学”的名称,徐訏也多被称为黄色作家,逆流作家等等,与读者的热烈追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专家领域内《风萧萧》并未引起很大的影响。
在进入1950年代之后,随着抗战的结束和徐訏远走香港,《风萧萧》和徐訏的阅读热浪也成为了过去式,在之后近乎三十年里,徐訏和他的作品几乎再未出现,直到1990年代,对于徐訏的研究才重现被发掘出来。
二、《风萧萧》的接受学阐释
在20世纪40年代这样特殊的环境之下,徐訏的《风萧萧》可以赢得大众读者狂热的追寻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毋庸置疑,在进入40年代《风萧萧》面世之前,徐訏的文学写作生涯已经开始了很久,并具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有了《鬼恋》、《吉卜赛的诱惑》《精神病患者的悲歌》、《荒谬的英法海峡》、剧本《生与死》等引起不小反响的作品面世,虽然在评论界没有得到很大的反响,但是却拥有了一批喜爱其作品的读者。在徐訏由孤岛辗转至大后方的过程中,有人告诉他他的书被人偷着印了一些去出版,由此这位出版人竟然多娶了一位姨太太,从这个小事件我们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徐訏的作品在当时的大后方也已经很受欢迎了,前期作品为徐訏奠定了良好的读者基础,对《风萧萧》一经出世便畅销有一定的影响。
(一)时代的主题
《风萧萧》讲的是以抗战为背景,描写了男主人公徐一个准备潜心于学问研究的知识分子,一个年轻独身主义者,无意中介入到中美双方情报人员之间,看到她们为对付日本间谍,从互相猜忌互相转而联手作战;而他自己也走出书斋和他们同仇敌汽,投入到为民族、为祖国而战的抗日行列当中。在这个过程中也结识了沉静美丽的重庆特工白萍、热烈智慧的中美工作人员梅瀛子、纯洁的海伦、并与三位美丽的女主人公产生了浪漫的感情纠葛。
在进入战火纷飞的四十年代之后,中华民族掀起了抗日救亡的大潮.不论是文坛还是社会的其他领域.纷纷把关注点转移到了抗日救亡之上,而大众读者的关注主题也纷纷转到了一切有关于民族、抗战等主题之上,抗战与救亡成为时代的主题词,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还涌现了一些随着战争的出现而出现的新名词,其中就有“间谍”“特工”这样的词语。可以说《风萧萧》的成功离不开作品之中对于时代主旋律的贴合。
一方面,作品在主题上向读者展示了身在上海的主人公们一致抗日的故事,其中也关涉到了太平洋战争、中美日三国关系,更是选择了在四十年代迈向成熟的“间谍”题材。以间谍为题材的小说在晚清到民国初期并没有随着现代小说的勃兴而出现,而是伴随着民族主义的大潮,出现在了1930年代,并在1940年代形成了繁荣情景。在30年代到40年代随着民族矛盾的日益加深和关系民族存亡的抗日战争,间谍这个词语开始出现在了许多的新闻报道中,并人们所了解,正式进入了社会公众视野,成为了一种比较流行的社会话题和读者的兴趣点。在此背景之下,一批以抗日救亡为主题的间谍小说开始为当时的读者所注意,《风萧萧》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与战争紧密相连的间谍题材满足了大众读者对于抗战现实的关注。
另一方面是与时代情绪的契合。战火纷飞的年代,人们的生命更容易受到威胁,对于生命的思考和困惑也更容易被激发,小说表现出的就是对于战时人的生活状态和心灵状态的深切关注,对战争的厌倦,对个人命运被战争破坏的叹息。小说中无处不透露着战争带给主人公们的身心摧残和他们对于和平的深切追求。无论是主人公徐面对满目疮痍的沦陷后的上海心中悲戚不已,徐与白萍在教堂前发出深切的愿望“愿抗战胜利,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经历了与挚友的生离死别之后徐的内心状态,又或是主人公徐对于海伦命运发出的疑问,个人的理想追求与战争之间的关系的困惑,都能引起四十年代同样处于战争之下或是战争之后读者回顾自己所经历的痛苦、仇恨、激愤、悲伤和爱恋,同样也引起了40年代读者的强烈的共鸣,并满足了读者盼望抗战胜利、渴求和平安定的生活的心理诉求。
但是由此我们并不能说明《风萧萧》的阅读热潮完全归因于对于抗战现实主题的关注,与时事进行了贴合,这其中必然是有着一些其它原因的。
(二)文本魅力
在30年代珊瑚杂志征求读者的文学观,提出的问题:为什么看小说?一位苏州读者回答道:
为勃发反帝观念,救国热情而看爱国小说;为同情豪侠风范、尚武精神而看武侠小说;为明了社会时势,增长见识而看社会小说;为调剂工作疲劳,陶冶个性而看滑稽小谈严。
从这位读者的回答中我们可以看到,无论在哪个时代读者对于文学读物的诉求是多种多样的,既要有先进意识的爱国小说,也要有消闲的滑稽小说,因此《风萧萧》对于大众读者的吸引也必然有着其他的原因,这就来自《风萧萧》小说的文本魅力。
首先是作者设置的一个强烈的文本召唤结构。《风萧萧》在当时能够获得“读者大众”,一个及其重要的因素便是作者徐訏是个极其善于讲故事的作家。有人曾说徐訏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会编故事的小说家,《风萧萧》就是此种例证。从《风萧萧》文本本身来讲,作者设置了一个极强的文本召唤结构,首先是作者不断的设置悬念,又不断的揭开悬念,张弛有度,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维持着紧张的心绪并且不厌倦。在设置悬念的时候,又不忘记留下伏笔,也没有一味的设置悬念置之不理,而是在不久之后揭开悬念,不使读者感到疲倦。使整个阅读过程都能抓住读者的心绪。例如在故事开头作者向我们留下的第一个悬念,明知“我”没有太太,史蒂芬却在一份邀请函中要我带着自己的太太参加史蒂芬太太的聚会,很好的调动了读者的阅读兴趣,随后的五章中便以回忆的方式告知了我和史蒂芬、白萍等人的身份。而白萍和梅瀛子两人的究竟是因为都爱上了主人公徐,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不断的警醒徐不要靠近对方?在我悄悄居住在白萍家的时候,梅瀛子又是如何得知并找到我的?白萍遇刺究竟为何?桃色纷争或是政治斗争?白萍为何要躲开梅瀛子?一系列悬念的设置增加了故事的吸引力,也调动了读者的好奇心。其次风萧萧的故事讲的颇具有趣味性,符合读者大众的阅读习惯。从人物设置上来说故事的主人公们是一群生活在上海的摩登青年男女,男主人公温文儒雅、学识丰富,女主人公们犹如红楼梦里的妹妹们各具特色,或美丽或纯洁或智慧或神秘知性。故事围绕着这样一位男主人公和三位美丽的女主人公展开一个多角恋爱的故事,故事的前二十章在悬疑气氛的表面覆盖的其实还是吸引读者大众的恋爱情节。故事中主人公们的经历大多是在个人经历中无法体验到的生活。熟练的悬念布置和趣味性的故事情节使得小说对读者表现出了极强的召唤力。
其次是徐訏作品中独特的语言魅力。我认为徐訏的语言是一种与40年代读者阅读欣赏能力的提高相适应的新型“普通话”,是一种剥除了艰涩生硬之后的流畅书写。正如香港学者壁华所讲“徐訏作品的艺术魅力来自语言的运用,它具有美丽、晶莹、澄澈的特点,是代表了过于已经广泛普及以后,受了各种学科名词与新思潮洗礼后产生的一种普通话。一方面这种“新”体现在《风萧萧》中大量的学科名词的引入,音乐家訏曼Schumann的幻想曲reverie,Beethoven贝多芬、二三十年代受西方思想的影响引入中国的弗洛伊德、好莱坞等等。这种“普通话”是与在社会现代化的过程之中,大众读者不断的接受新的思想新的生活方式洗礼之后所形成的阅读趣味相适应的。有的论者评价徐訏的小说中盲目尴尬的引入大量新式名词,显得洋味有余,脱离群众,这也是不准确的。另一方面的“新”也体现在《风萧萧》中哲理语言的“平易化”。对于徐訏的研究绕不开他小说中与故事情节交织的哲理化思考,哲理似乎是象征着高深与不亲近人的,但是徐静的小说却迎得了四十年代读者的广泛喜爱。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徐訏对《风萧萧》中的哲理化的思考进行了平易化的处理,在形式上徐訏将他对于战争中人生的价值、生命的意义、爱情的表达一部分糅合进了主人公们的对话之中,通过对话的形式将哲学的思考表达出来,使人摆脱了哲学的抽象之感,平易近人而又引入深思。
贴近了时代的主题、对战争中个人心态的关注再加上具有魅力的文本结构,使得小说在40年代的读者群中掀起了一次次的阅读热潮。
三、两极化现象的透视
40年代对于徐訏的《风萧萧》的评价呈现出了两极化的现象,在读者群众中不断的引发阅读热潮,在专家评论界却没有形成系统的评价,偶有评论也多为印象式的读后感之作。按照常理来说《风蕭萧》是契合了当时的抗战主题的作品,是符合时代的主题的,但是《风萧萧》却没有走人专家们的视域。同样的,读者与专家不平衡的接受情况也发生在徐訏的其他小说中,这种现象值得我们思考。
接受美学的创始人姚斯说过:对一部作品的美学价值进行鉴定的标准,显然是这部作品在其问世的历史时刻用以满足、超出、辜负或者背离其第一批读者的期望的方式方法所提供的。如前文所述,《风萧萧》在40年代面世之初,可以说是满足了大众读者的阅读期待视野,但是却没有满足专家读者的期待视野。那么专家们的期待视野是怎样的?
在40年代对徐訏的《风萧萧》提出批评的就有左翼倾向的文人老白的《论洋场才子的“唯美恋爱观”——评徐訏的<风萧萧>》一文,文中将矛头对准了小说中体现出来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和“多角恋爱”,并且认为作者在“哲学上故弄玄虚,以幻想为手段制造欢愉和美感,把伪饰当成腐化的资产阶级生活的必备品”,从单纯的阶级分析的角度来看小说,将小说的价值完全归纳在是否符合阶级斗争的价值观中。1948年左翼文人孟超等召开了徐訏批判座谈会,后来在大公报上发表了《蝴蝶梦.徐訏》一文,认为徐訏的小说“全是梦幻”,透露出“逃避、麻醉、出世、宿命、投降”等消极倾向,对其媚俗倾向提出批评,但是肯定了徐訏的艺术成就。徐訏的其他小说也遭到了批评,像《鬼恋》等作品,均针对其小说中的消极避世倾向和媚俗倾向,但是总体上是肯定他的艺术方面的成就的。从这些评论中我们可以发现,一方面是对徐訏作品持批评立场的这些评论家们大都是左翼倾向的文人,他们有着鲜明的政治立场,对通俗小说一直都是穷追猛打的态度,对于通俗化的倾向也是有触即发,比如说,茅盾指责夏衍的《赛金花》“以女人作为号召观众的幌子”,是“低级趣味”,徐訏的小说取材和写作手法都有通俗化的倾向,自然会不会引得批评家们的好评,也看不到徐訏小说中内涵的深刻的哲理思考。
另一方面,徐訏的大部分小说历史气氛较为淡薄,(尤其是自身思想发生转变之后),缺乏明显的社会批判。从当时的受社会环境和文学环境来讲,40年代战争已经进入了一个持久战的阶段,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紧接着的又是连绵不断的内战,在持久而特殊的战争环境下,社会中暴露出越来越多的积弊,作家们的视野开始集中在对这些问题的批判之上,反映在作家们的文学作品中,民族救亡成为了作家们的主要关注点,这同样也反映在文学批评领域。作家们开始将写作的关注点转移到了社会制度上面,整体的风格表现出强烈的社会批判倾向,这种深刻的社会批判倾向仍旧连接着民族救亡。而《风萧萧》中恰恰缺少了一定的社会批判力度,更加关注的是战争中的个人生存状态,有的评论家也认为《风萧萧》不过是披着抗日救亡的外衣,讲述的仍旧是言情故事,这样的评论过于片面,但是也可以说明《风萧萧》中历史氛围其实较为淡薄。徐訏自己说过:“社会的主要矛盾固然可以成为文学的反映对象,但不能以一种标准衡量整个人类的生命形态,他更加关注的是人生存在的丰富多采性。可见徐訏更加注重从个人存在出发来关照社会。这种观念也体现在徐訏的其他小说中。像《鬼恋》就完全脱开了社会批判的路子。
四、结语
在40年代,一个充满战斗色彩的年代,《风萧萧》对时代主题的关涉和高超的艺术技巧赢得了大众读者的喜爱,但是政治立场明确的批判家们和他们所处的时代环境、徐訏小说本身的历史气氛的淡薄和缺乏明显的社会批判均导致了徐訏小说在20世纪40年代的两极化现象,毕竟敌人的屠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文学也必须充当起怀中锋利匕首的责任。在1990年代,徐訏的文学创作研究开始在大陆回暖,他的创作中那种深沉的哲学思考和对个人的关注也开始为专家们所注意,近些年来,关于徐訏的研究也层出不穷,相比较40年代的冷遇,不禁让人感慨.每一个时代都会给同一个作家不同的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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