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完美”俘获 无边欲望里的美丽新世界
2018-05-30张渺
张渺
在《美丽新世界》里,技术已然凌驾在伦理之上。
诚然,基因技术能让我们看到的只有“美丽”。这种美丽却是危险的,朝着其指向的深处一步一步走过去,不留神,就被“完美”俘获。
2503年的一间育婴室里,300个孕育员全神贯注地俯在仪器上,毫无瑕疵的完美人类,正成批地在仪器中被孕育,他们长大后,必定相貌俊美,体型匀称,永远不会生病,且几乎每时每刻都心情愉快。
这是英国作家阿道斯·赫胥黎笔下的未來!
在他的《美丽新世界》里,所有人类都在一个如同大作坊的地方“孵化”,严格按照基因控制技术,发展成五个品种,有的劳心,有的劳力,有的专门负责管理所有人,还有人负责发明创造。每个人都愉快地从事着基因赋予自己的工作,无论生活和工作多么恶劣都甘之如饴,那是个快乐的世界,唯一缺失的是个人情感。
书一页一页翻过,我也一步一步,跳进了这位英国作家设下的陷阱。他笔下的未来,仿如罂粟一般,明明让我恐惧,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它的外衣如此华丽,如美狄亚为情敌所制的剧毒华美婚袍一般,让人无法抗拒地穿在身上,并挣扎着死去。
我十分不能理解,为何赫胥黎在拟定他的书名时,竟会用“美丽”二字,来形容那个怎么想都美丽不起来的未来。赫胥黎带给我的恐惧,远甚于其他描写末日的科幻小说作家。
一般科幻作家在作品中描述末日,或是因人祸、或是因天灾,种种将来可能出现在人类社会的极端科技、极端后果被一一呈现,那种恐怖是可见的。
但是赫胥黎不然,他描述了一个世界,几乎在其中的每个人都皆大欢喜,你会发现,在那个世界的生活状态,有某种阴森的美丽。
毒品、感官电影、欲望的放纵,一切你想要的它都会给你。那的确是一个快乐的社会,为了保障每个被基因控制的国民感到快乐,国家采取了种种保障措施,比如睡眠教学、矫正思维的催眠术,甚至,发放一种叫作唆麻的精神麻醉药物,让人们忘掉不愉快的事情。
当拥有一个那样的世界,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该怎样抗拒它否定它?该怎样理直气壮地大声说,“我们不应该进入这样的世界”?怎样拒绝那些完全满足我们欲望的世界?
那样的世界,虽然让我在情感上不能接受,理智上却悄然考虑着它的“合理性”;我强迫自己拒绝那样一种被基因技术注定了的生活,暗中已经困于它的诱惑。在矛盾中,我一边憎恶它、辱骂它,一边认同它、接受它,与此同时我仍然惧怕它。
赫胥黎笔下的未来,暗无天日却又阳光灿烂。“美丽的新世界”随着技术的发展和人性深处对欲望的追逐,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在我们面对如此美丽的诱惑后,该怎样做?
在阅读赫胥黎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完美”也可以如此可怕。
这位20世纪知名的英国作家,其祖父是一位生物学家,他的儿子是一名人类学家和流行病学家,而他本人在当作家之前,则致力于成为一名医生。
赫胥黎没有成为医生,因一次眼疾而几乎视力全失。他依靠盲文写作,第一位妻子和他自己,都被癌症折磨直至死去。临死之前,他已虚弱得说不出话,在纸上写下了“100微克LSD致幻剂”,他的第二任妻子为他肌肉注射了这种神经毒品。
如果技术能达到的话,这位有着不完美身体的科幻作家,会不会也希望利用基因技术,让自己的生命变得完美?相隔半个多世纪,我已无法向他追问,只能自以为是地,从他在作品中流露出的意味,进行推测——不会。
生物学、基因学这些当时最前沿的学科,一直为赫胥黎熟知,并引起他的思考,当他的身体逐日残破,他一定也被诱惑过,却也不断在反思。当那些思考凝结成文字汇于笔端,从此成为直叩人内心深处欲望与恐惧的文字。
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桑德尔在他的课堂中,对台下的学生们有着同样的叩问:“假如现在科学上可以做到事先决定新生儿的身高,你会不会选择生一个高个儿孩子?”
如果我当年没有“认识”赫胥黎,或许也会是赞同的那个。我曾无数次想象过一个个子更高、体型更瘦的自己,一个有着更快新陈代谢的自己,可以每逢佳节大吃大喝而不必担心胖三斤。
生物技术发展至今,足以通过基因改造,让人类从胚胎里就变得完美。但是,技术可行,伦理行吗?
《美丽新世界》里,技术已然凌驾在伦理之上。诚然,基因技术能让我们看到的只有“美丽”。这种美丽却是危险的,朝着其指向的深处一步一步走过去,不留神,就被“完美”俘获。
唯一值得拒绝的理由只有一条——那些并不是自由自主的选择,而是技术强加于我们的生活,即使,它能满足我们全部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