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安安
2018-05-30陈芷韵
陈芷韵
安安的孤独伴随着清醒而来,有人说那叫灵魂中最清醒的孤独。
一缕晨光拨开那株秃头枫树稀稀拉拉的枝叶,溜进她的房间。粼粼光斑忽闪忽闪,让她想起了他那双盛满星星般的眼睛。人人都知道安安疯狂地迷恋着他,可惜,这只是一个人的故事,没有开始,更没有结束。不过,安安一直觉得做他的粉丝比做女朋友幸福。这时,突然从隔壁冒出了呼噜声,一声又一声,几乎让她窒息。是不是他在家也会这样粗鲁地暴露自己?老男人怎么会迷人呢,所以,她真不是要跟一个老男人谈恋爱。时光践踏而留下的皱纹让安安的思绪不想再多停留一秒了。她忘了自己也会变老。
没有人催她从被窝里挣扎着爬出来。只是她不想再看那株秃头枫树脱发了,或许它只是想告诉她水是要结冰的节奏,可安安又把它理解成了衰老。没有人叮嘱她该围条围巾,连早餐前喝杯温水也是安安自己决定的。得把水烧开,又等它变凉,为什么不能降到40℃就喝呢?自然法则真的很啰嗦。听不见水分子在一百摄氏度下欢呼雀跃,因为安安又开始计划将来了。考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从来就没有资格排进思考的队伍,理由是不够清新脱俗。她只想着,得有间屋子,绝对不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最好藏在沙丘里,只有蜥蜴提供叫醒服務。正午滚烫的沙粒正好省去烧水的钱,没准还能烫熟鸡蛋。她选择性回避了没有水这个问题,一心想着要是能有个落地窗就绝了,每天能看着太阳沉下去溅起一片霞光,还能看着黑夜吞噬一切,只留下星星眨着眼睛。总之安安得去沙漠。在那儿连死都很方便,直直地倒下去,漫天沙尘就会举行免费葬礼。凄厉的风吹奏着哀乐,新世纪的人们会把她当作楼兰女尸一样研究吧。别问她去哪个沙漠,反正不是撒哈拉,太大了,万一迷路了呢!安安可不能保证自己在某一秒又产生逃往雪山的愿望。运气好是不是可以和雪怪做邻居?没有人回答,只有她自己孤独地点了点头。
好像错过上学的时间了,那就不去了吧。怎么受得了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雪白的楼、锈红的窗。安安不愿做囚徒,只想做自己的公主。
那去哪儿?又是一个未知。
楼道里的腐臭味闯进鼻腔,最后占领神经。果然房子也是老的,无论粉刷几遍,都掩饰不了。像女人的皱纹,倒上几瓶粉底也难以抚平。其实今天这个日子有些特殊,安安又一次迎接了衰老。成人礼怎么可以没有高跟鞋呢?她多想跳一曲蓝色多瑙河,可是没有王子。她连红色漆皮高跟鞋都没有嗅过,想到这儿,安安觉得心口有什么堵着。
路边的阿猫阿狗看起来活得都比自己舒心。钻进衣领里的秋风使安安意识到自己暴露于外面的世界了,秃头枫树终于脱离了视线,可这一秒安安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虚空。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周围的空气安慰性升温了,太阳将人的影子照得极小,几乎可以藏匿在鞋底。一瞬间安安的眼睛有些模糊,那是什么?哦,是一瓶带着亮片的指甲油,躺在那个虽然每天到场却从无人问津的劣质饰品摊上的一瓶带着亮片的指甲油。她从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低俗的玩意儿吸引,她的高傲不允许她靠近一步。她不敢走进大商场,但也本能地嫌弃这一方蝼蚁般小的“天地”。可是她遗忘了高跟鞋,不想要王子。
她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张开嘴巴,声带震动。
“我要这瓶带着亮片的指甲油。”
安安丝毫不介意自己加重念出亮片这两个字时显得多么俗气,其实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落入了俗世。那个蹲在路边守摊的女人看着她,笑了。
紧紧攥住这小小的一瓶指甲油,她突然觉得她爱极了这个世界。“我终于有了一样附属品。”
她蹲在了那女人的身边,用拙劣的手法涂着一个又一个指甲,哪怕两瞳过度向中间靠拢像只斗鸡,哪怕脖子再向前伸些都快赶上长颈鹿了。但安安觉得此刻她是最美的,因为她有十根迷人的手指。她甚至等不及风干就轻轻吻了那些闪闪亮亮的小圆片,并下定决心要买遍所有她见过的亮闪闪的东西,除了星星。星星还要浮在沙漠夜海里眨眼睛呢。
她手背朝向那个女人,同她道别。
她手背朝向秃头枫树,向它问好。
她想让全世界都看看她的手指,亮闪闪的。
他的那双盛满星星般的眼睛像是被她攥在手心里了。
当星星开始眨眼的时候,安安用涂了指甲油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开尘封已久的日记,在扉页上写道:我爱你们。
其实,安安不知道该去爱谁,就只是觉得该去爱了。
她低俗着高傲着,她复杂着简单着。
她孤独着自己的孤独,因为,她只不过是众多安安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