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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人”意象的精神对应与传承

2018-05-29陈颖玫

成长·读写月刊 2018年5期
关键词:酒国狂人日记精神

陈颖玫

【摘 要】“吃人”由一个经验性历史事实成为一个文化政治主题,是中国现代性的重要表征。鲁迅的《狂人日记》将“吃人”叙事熔铸为一个重要的文学命题,莫言的《酒国》则延续了这一叙事传统,其“吃人”命题的再现从而与《狂人日记》取得了某种精神对应,二者在“吃人”意象上存在着精神传承。

【关键词】《狂人日记》;《酒国》;“吃人”;精神

莫言作为中国当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写作伊始就自觉站在民间立场上,鲁迅对其创作的影响之深刻,在此不必多说。他与鲁迅先生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一方面他下意识地重复鲁迅小说中的叙事命题和画面,但其中的意义却随着其现实环境和叙述立场被更新;另一方面,出于强烈的批判意识和作为知识分子的战斗精神与原始正义的继承,使他或自觉或不自觉地与鲁迅取得了某种精神对应与传承。《酒国》与《狂人日记》之间的“吃人”意象的精神对应便集中反映了二者的精神对应,代表着现代知识分子一种精神的跋涉和传承。

两部小说的悲剧性在于其中的“吃人”具有同化性,“吃人”成为一种普适性行为。在《狂人日记》中,“吃人”个别的行为,撒下“吃”与“被吃”的天罗地网,是一种谁也逃脱不掉的普遍生存境遇。参与其中的,有赵贵翁、陈老五、狼子村的佃户、医生、给绅士掌过嘴的、给知县打枷的、老姿娘被债主逼似的……还有“狂人”的大哥,甚至是“狂人”自己,未必不在无意之中,吃了他妹子的几片肉,从而参与了“吃人”。在《酒国》中,“食婴”成了一种全民参与的行为,“吃人”甚至成为一种被众人守护的规则,一旦被冒犯,冒犯者则遭遇到方方面面的联合围攻。“食婴”被“体制化”、“市场化”和“程式化”,进行链条式的规模运作,酒国公民按照“红烧婴儿”这道极品美食的制作过程进行分工。村庄是“肉孩”的产地;父母是“生产者”或者“食材”提供者,如郊区农民金元宝,生养、照顾孩子是为了卖个好价钱;有专业的烹饪者,如酒国酿造大学的袁双鱼夫妇;全体消费者,包括金刚钻、余一尺和其他无数的食婴者。最为可悲的是,两部小说中个别的清醒者、反抗者对“吃人”体制的反抗,最终不可抗拒地被同化,成为“吃人”的参与者,启蒙者与英雄的形象被消解,这反映了“吃人”文化及其体制被改造的艰难。

这种艰难不仅在于无可抗拒的同化,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需要相同或相似的行径来加强,特立独行往往被视为异类,人们对异己者的打杀还少么?在《狂人日记》中,鲁迅让狂人妄想自己吃过人,从而将其“投入吃人社会的漩涡中”,狂人因此融入社会。《酒国》中的丁钩儿也是如此,在他还未来得及真正触犯酒国的“吃人”体制时,他就遭到了从上至下、方方面面的协调打击,当他食婴后,才有了融入酒国这个地方的可能或者前提。可怕的是,当人处于与环境相孤立和断绝的状态时,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不安与恐怖,而想要突破这种精神状态时,同化便是不可避免、无法抗拒的了。

有意思的是,两者呈现了共同的结构模式——“吃”与“被吃”,在“吃人”的链条上,吃人者不仅“吃人”,也“被吃”着;被吃者也不抗拒地参与“吃人”。“狂人”本是被吃者,却也未必不在无意之中,吃了他妹子的几片肉。更遑论其他人,既是“吃人”的主体,又是“被吃”的对象。特级侦察员丁钩儿到酒国调查“食婴案”,尽管富有经验,却在醉生梦死中误食了“红烧婴儿”,成了“吃人者”。同时,他也被酒国的腐化、衰败的官僚体制和社会风气吞噬着,他也在“被吃”着。其他食婴者者同理。

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步现代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記》试图“遵个性而张精神”、进而“角逐列国是务”,带有现代性的吁求。而《酒国》立足于现实社会生活,可视为“吁求”的延续和现代性某种“后果”的喻示。“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许还有?救救孩子……”,“将来”、“孩子”这种包含着未来时间意识的话语,其最终指向美好未来,因为“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的更有意义,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价值,更可宝贵”,这与现代性相契合。七十余年后的《酒国》中的吃食对象是婴儿,婴儿是希望与未来的象征,“食婴”意味着吃掉代表着美好、希望与光明的未来,正与“救救孩子”的忧思相呼应,实则也是对现代性于本土实践之后的后果的喻示。对此,有学者指出,“《酒国》不是指向传统国民性,而已指向非传统的病态现代性。被欲望所激发出来的无耻,完全是现代化的副产品。”因此,《狂人日记》与《酒国》,在现代性这方面有着吁求及其延续或是“后果”的关系。

另外,不禁令人思考,“救救孩子”的吁求,真的是有望的吗?这声呼喊,是“狂人”在意识到自己未曾不在无意之中吃过人发出的,这时他已经发现自己也是“吃人”集团的一人了,“吃人者”吁求不再“吃人”,这难道不是一种再苍白无力不过的呼喊吗?与其说这是一种吁求,不过说是悲痛的低语。有人的社会,就有“吃人”可能的存在,至少目前来说是如此,《酒国》对“吃人”命题及其叙事的再度书写便是验证之一。就改造“吃人”体制而言,我们仍处于“西西弗”式的精神跋涉之中,但所幸的是,传承者前赴后继,未曾断绝。于黑暗中,虽如“萤火”,但不必等候炬火,自可发光散辉。

参考文献:

[1][日]藤井省三,《鲁迅比较研究》陈福康编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69页。

[2]鲁迅:《文化偏至论》,《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8页。

[3]鲁迅:《狂人日记》,《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54页。

[4]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鲁迅杂文精选》,张娟平编,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年版。

[5]刘再复:《“现代化”刺激下的欲望疯狂病——<酒国><受活><兄弟>三部小说的批评指向》,《当代作家评论》,200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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