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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余的一天

2018-05-29江剑鸣

草地 2018年2期
关键词:所长小城老婆

江剑鸣

老余的座位橱前。他端坐着,目不斜视。他只是端坐着而已,似乎端坐在办公桌前,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

川西北一个小城,远有皑皑雪山,近有巍巍青山,一江流水绕城。楼下就是花园,杜鹃花在春光里绽放红颜,紫薇花在光溜溜的枝頭上火红地燃烧,窗外不时飘来七里香的味道。

于老余来说,窗外一切,与我何干?

研究所的其他人要九点钟才来上班。老余每天八点半就进办公室,端坐在四楼办公室自己的座位上。门卫一直以为老余太忙,太敬业了。虽然他的座位靠窗,只要稍微偏一下头,就能欣赏到窗外的无限春光,但他没有。一般情况下,他不开灯,不开窗,不开空调,不开电脑,不开饮水机。他只把门打开,面对黑黢黢的电脑屏,端端正正地坐着,正襟危坐的那种姿势。仲春以后,外边已经很暖和了,他却还穿着一件厚实的蓝色夹克衫。他双手揣在夹克衫衣兜里,眼睛半睁半眯,就这么一直端坐着,一坐,就是半天。

曾经有人认为老余这样端坐,是在练功夫。什么功夫呢?谁也不知道。难道他在练习佛教的禅坐入定?但从来没有见老余读过什么佛教的书,也没有见过他进过什么佛教的寺庙拜过什么佛教的师父。或许,他就是喜欢这样的端坐,不需要什么理由。

余老师,余老师。行政办公室的小干事在门口连喊了两声,老余似乎才醒来:唼?你喊我?

您的高级职称资格证办下来了,请您到行政办公室来签个字,缴纳工本费,领取您的职称资格证书。说完,那干事就从门口消失了。

咹?啊?哦,就是得。答应时,老余头也没有转动一下,依旧保持之前的坐姿,毫无惊喜,毫无兴奋,好像什么职称,什么资格证书,都与己无关。

又端坐了几十秒,老余才慢腾腾起身,出门,挪着脚步,穿过走廊,朝行政办公室走去。

从行政办公室出来,老余挪着脚步在楼道里往回走。楼道里挂着学习什么什么的标语,大红色底子,黄色美术字,很耀眼,但老余没有看。

路过所长办公室门口,遇到所长正好经过。

所长看见老余,便主动热情地说:老余,祝贺你。说完,好像还抬起手臂,准备握手。

老余一脸茫然,几乎是面无表情,声音不高不低地回应道:咹?

老余“咹”完,又自顾自地往前走,好像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也没有说谢谢或者想要握手的意思。

所长说:你的副高,这回终于评上了,不值得祝贺?

咹?哦。老余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自顾自地往前挪脚步。

所长无奈地摇摇头:老余啊!

所长记得,这是老余第十次申报副高了。前九次,连所里的初评委都没有通过,当然就无法向省高评委申报了。可每次评职称前的专业笔试,老余都是全市第一名,连续十年。每年全市几十个人参考,谁的分数也没有超过他。可其他条件呢,比如科研成果,发表论文,他几乎为零,咋评?四十好几的人了,与他一起参加工作的同志,早已经是正高职称,重要课题的负责人了,有的甚至出国做教授了。

所长还记得,有一次,一个最适合老余专业的项目下来了,前任所长组织了几个专家研究方案,准备让老余挂帅。大家热火朝天讨论了半天,老余却一直半睁着眼睛,端坐在会议室椅子上,一言未发。别人一定会以为他在深思熟虑,不是有个成语叫大智若愚吗?前任所长喊他:余老师,余老师,说说你的方案吧。连喊了两声,老余才问:咹?喊我?所长叫他说说方案,他慢腾腾地说:咹?哦,就是得,就是得。再问他:叫你拿个方案,你哦啥?他又说:就是得,就是得。前任所长当场就气得拍了桌子:你除了咹咹,哦哦,就是得,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还有几次,老余所在的项目组,都到了该项目应该结论的时候,老余却还没有拿出一篇有用的文字。项目组负责人催他:余老师,你的研究报告啥时交来?我们准备汇总,要做结论报告了。老余似乎刚刚醒来:咹?哦,就是得。可几个星期后再去催问,答案一样,依然是:咹,哦,就是得。项目负责人经常找所长抱怨:全组同仁辛辛苦苦忙,老余啥也不做。没他不少,有他多余。

于是,在所里百十号人眼里,老余就是多余。

每到评职称时,老余学历最高,工龄最长,却每次落榜,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论文和科研成果为零,没法向上申报。有人说中国的职称评定只是看谁的胡子长,从老余这里看,未必正确。这次是因为评聘分离,又降低论文要求,再把他参与过的课题成果勉强算他头上,才通过评审的。

但老余也有好几次得票最高的纪录。市里曾经给所里下达了几个年度先进工作者指标,但没有给具体的量化要求。所里不拟定候选人,所长叫工会组织评选。等到唱票时,所长愣了:老余几乎每次都是全票。所长心里明白,在目前的社会里,这样的投票,已经算不错的了。当然,单说上班出勤到岗,老余的确第一。他每天提前到办公室,最后一个下班离开。但工作效率工作质量呢?评为先进之后,一般是自己写一份先进事迹材料。可老余自己不会写,他说是你们评的我,材料该你们写。人家说你一个研究生咋不会写?他说我学的又不是行政公文。所长只好叫行政办公室的干事们帮他杜撰交差。再后来,所里制定了评优选先的细则,再遇着评选先进,就没有老余什么事了。

眼前这个所长是老余的第三任所长,毕业的大学没有老余的有名气,是跟老余同时进这个单位的,眼看着小余变成老余。仅评副高,老余就经历了两任所长。这任所长,在职称问题上一直帮他,包括默许他弄一些虚假的数据和资料,帮他在评委面前说些好话。这次,终于帮他搞定了高级职称资格。

可是,这时的老余,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真是,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老余就是这样一朵人间奇葩呢。想到这里,望着老余远去的背影,所长微微一笑。

老余回到办公室,把职称资格证随手往桌上一丢,似乎那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了。

他打开饮水机。

在等水烧开的时候,他又端坐在椅子上,盯着没有开机的电脑屏。黑黢黢的电脑屏也默默地望着老余,谁也不言语。电脑屏上,灰尘有两张A4纸厚。桌上没摆几样东西,但每样东西似乎都有半年没有抖过灰尘了。可能他也没有伏案,连胸前的桌面上都是灰尘。

老余一般不关门,人们从他门前走过,都会看到老余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外单位路过的人,一定会认为他在思考重大课题。有一次,课题组在QQ群里发一个共享资料,他说他不会收件。有个同事便好心拿U盘给他拷贝来。那时U盘还是缺俏货,不容易买到。他端坐在座位上,看那同事帮他打开电脑,把盘插进他的电脑主机,电脑突然发出“吱吱吱”的声音。那同事说:糟了,盘被烧了。老余慢腾腾地说:唼?哦,就是得,这个机子已经烧坏了几个盘了。那同事生气了,那你咋不早说呢?早说,我先处理下,免得把盘烧了呀!我盘上还有那么多资料,你啊,你!老余似乎局外人般说:啊,哦,就是得。那同事后来谈起这事,还气呼呼地说:盘烧了,你干脆就莫说已经烧了几个了嘛。你还偏要慢腾腾地说出来,叫人哭笑不得。

偶尔,有无聊的同事,进屋去跟他吹壳子,他都是“唼唼哦哦”地回答,弄得别人自讨没趣。有一次,所里的司机进屋,给他发一支烟,他摆摆手,没接,也没有说话。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开玩笑,不看电视,不关心新闻,包括体育节目,什么篮球足球排球,都不关心。司机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些。那段时间,足球世锦赛正在热闹进行中,司机便热情地问他:昨晚,是西班牙赢了还是阿根廷赢了?他一脸茫然,还把语音拖得老长:咹——那司机一下站起来:咹个锤子!瓜娃子!老余继续回应:咹?哦,就是得。气得那司机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从此再没有踏进过老余办公室。

老余端坐着,也许他还在回忆什么。

当初,老余还是小余的时候,精力充沛,热情好学,喜欢买书读书,加上学历高,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家问他问题,他一般都能够回答,大家就叫他百科全书。后来有一次,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伙子,突然记不起一个公式,向他请教,他说:咹?哦,等我回家查一下,明天告诉你。正巧所里有个实习生,随口就说出并写出了那个公式。要知道,那实习生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的大三孩子。从此,大家便不再认为老余是百科全书了。回家查,谁不会呀?何况,现在在网上查,更方便。

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小余还是活力十足,青春四射。住单位里的单身宿舍,一排小平房,一人一间。他把床垫撤下,铺一层红砖,红砖上铺一床凉席,说是睡硬铺,锻炼身体,磨炼意志。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三十年代流行的那种老留声机,一摞烧饼那么大的黑色唱片。早晨六点过,大家睡得正香,他就放唱片:咣——咣——咣,锻炼身体,保卫祖国,第四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天还没有亮,那声音格外清脆,格外嘹亮,吵得邻居睡不着。好在是做操锻炼,大家也就起床,在阶沿上跟着音乐一起做动作。这时就听见小余在自己屋里,哼,哼,哈,哈,像是在练什么功夫。究竟练的什么功夫,至今也没人知道。不久的一天早晨,他的留声机里,居然播放着哀乐,那声音低沉,悲切,却仍然嘹亮。连续两天都在播那种哀乐,有人指责他,他却说:葬礼进行曲是欧洲人最喜欢的高雅音乐,你们不懂阳春白雪。到了第三天早晨小余再播放时,隔壁一个小青年,“嘭”的一声,踹开他的门,一板砖下去,把葬礼进行曲砸了个粉碎。要是别的男人,遇到这事肯定打一架,至少得要求赔偿,甚至闹到领导那里,要求解决。可是,面对留声机一地碎渣,小余不愠不怒,不出声气,只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便拿起扫帚打扫碎渣,像砸的是别人的东西一样。随着留声机碎渣进了垃圾堆,小平房从此安静,连下里巴人也没有了。

咕噜噜,饮水机水开了。他起身接了一盅白开水。他不喝茶,不论红茶绿茶花茶,都不喝,更不喝咖啡,说是喝了要失眠,哪怕上午喝了,晚上也睡不着。有同事开玩笑,失眠是聪明人的专利,余老师太聪明,操心太重,所以失眠。他把瓷盅放在桌上,又端坐下来。瓷盅里升起袅袅白烟,像几缕仙云,在他半睁半闭的眼前飘忽。

从单位下班回家,不足五公里路。老余一般不坐所里的交通车。他坚持走路,说是锻炼。川西北山区,没有污染,空气清新,野外行走也是一种享受。沿着江堤绿化带走,堤上春花烂漫,绿柳成荫,春燕低飞,画眉婉转,江流淙淙,江风习习,偶尔还可遇见小城里为数不多的美女在江边迤逦而行,于常人,倒也是一种视听之娱。江堤上隔不远就拉着标语横幅或者条幅,写的什么,老余没有仔细看过,他只看见黄色的字,红色的布幅,在春风里晃荡。堤上还竖着几块大广告牌,卖房子的,賣家具的,卖手机的,卖电器的。这些老余一概不看,他只专心走路,因为他不会买那些东西。老余走路快,跟在办公楼走廊里挪脚步,简直判若两人。他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快步向前,一心一意地走,走得执着,走得专注。

突然遇上个熟人招呼:余老师好。

他似乎没有听见,没有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

再遇上邻居老太婆招呼:余老师,您下班了?

咹?哦,就是得。这回听见了,老余稍微放慢脚步,但没有停下。

再有人问:余老师,你走的这么急,要忙着回家煮饭?

咹?哦,就是得。他又稍微放慢一下脚步。

其实,老余回家并不煮饭。他也从来不在街上吃饭,哪怕是一碗米粉。他几乎用不出去一分钱。老余生活俭朴,吃饱穿暖即可。之前读书时在家里吃,读大学时在食堂吃。参加工作后,在单位食堂吃。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当然,他也从不挑食,粗粝的精致的都能下肚。结婚后,有老婆和岳母煮饭,自己更不用动手。有人背后调侃,说老余肯定不会煮饭,开水煮面条还是冷水煮面条?他肯定纠结。炒菜时,如何放调料,他可能会翻书,但书上说放味精少许,他会查一下,少许,究竟是多少剂量呢?

老余是农村人,少年时埋头苦读,成绩优异,高中毕业,考上了西南地区最有名的大学,读到研究生,分配到这个研究所,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家里就母亲跟哥哥两人,还有良田几亩。他外出读书,母亲自然就交给农村的哥哥照顾。参加工作不久,母亲去世,他把田地和老房子全送给了哥哥。在单位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家的房子,老余是不会回去住的,老家的田地,老余更不会回去种。老余可是高级知识分子呀!

当年的小余,长得还算不错: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庞白净,五官清秀,一副近视眼镜,倒显出几分文墨和帅气。按说,他应该是少女们眼里的佼佼者。可是,都三十好几了,居然没有结婚,甚至没有耍到女朋友。

研究所虽然驻小城,但比较神秘,对外只用信箱号,与小城的社会没有多少交集,年轻人耍朋友的机会确实不多。终于,地方妇联和研究所工会搞了个联谊活动,妇联的红娘们给老余张罗了一个女子,促成了一段姻缘,让老余“脱单”了。那女子也是农村出生,是一个大龄剩女,在一个偏僻乡镇工作。那女子又矮,又胖,也不白。确实长得不咋样,打扮也很朴素。可那女子却对老余非常满意,甚至有点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表示不要老余一分钱彩礼。婚后,那女子自己跑调动,调进小城一个机关里工作。不久,那女子又买了一套住房,小两口就搬出研究所的单身宿舍,住进了小城最高级的小区一幢临江的房子。后来,那女子生了一个帅气、活泼、聪明的儿子,那女子便把自己的母亲接来家里一起生活,说是一起生活,其实主要是让母亲来买菜煮饭,洗衣服做卫生,照顾一家老小的。老余这样的高知,本就是女方家族的骄傲,现在,更成了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爷了。

老余回家,天已经快黑了。他把公文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径直坐到客厅沙发上,面对黑黢黢的电视墙,把自己包裹进一屋子黑洞洞的空气里。厨房里漏出几柱灯光,溢出老婆炒菜的声响和饭菜的香味。以前,他回来,客厅里灯光明亮,孩子一般在窗前书桌上做作业,或者读课文。老婆一般在看电视,韩剧,或者宫廷戏。岳母一般在厨房里忙碌,菜刀剁剁剁,锅铲叮叮当。今天,有点异样,可老余似乎没发现什么。

过了一会儿,老婆喊他吃饭。

餐桌上,老婆给他夹一筷子爆炒腰片。老婆问:老余,你晓得我妈他们俩婆孙去哪了吗?

咹?哦,就是得。老余拈起一片腰片往嘴里喂。

孩子转去市里实验学校读书了,我妈去照顾他。小城的教学质量不可信任,孩子需要更大的发展空间。我托熟人说情,好不容易才挤进市里的实验学校呢。

咹,哦。老余说完,继续咀嚼嘴里的腰片。他没有像常人那样问,花了多少钱?婆孙俩住哪?也许,他觉得如果那样问,太世俗了,不符合他这样的身份。反正他结婚后没有见过工资本,没有用过钱。少操心,就少麻烦。不谈琐事俗事,才是真正的老余。但老余这时突然问了一句:孩子读几年级了?

老婆没好气地说:你个啥老汉儿哟!儿子读五年级了都不晓得。

老余又拈一筷子腰片,在喂到嘴里前,稍微地停了一下。

老婆也没怎么生气,继续说到,我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子,一百平米,有电梯,房子在十楼,已经装修好,敞了半年,家具全都买齐了。这次我妈和孩子就住自己家了。之前没有告诉你,反正告诉你也等于零,你个老迂夫子,又帮不上任何忙。这个周末,我带你过去看看咱们家的房子吧。

老余往嘴里刨一口饭,一边咀嚼,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咹,哦,就是得。

男人们曾经在一起开玩笑,讨论家里男女谁当家。有人说,我只管大事,小事情由老婆管,只是家里这些年没有什么大事罢了。在市区买房子,小孩子转学,于老余来说,不知道算不算大事?老余不知道大米多少钱一斤,更不知道在市区买房子要多少钱。

饭后,老余从餐桌上下来,又回到客厅沙发上,面对着黑黢黢的电视墙,端坐在黑洞洞的空气里。

老婆收拾完,从厨房出来,一边擦手,一边抱怨:迂夫子,灯都不会开。

“啪”的一声,老婆把客厅里的灯打开,屋子顿时明亮起来。窗前那株君子兰,在灯光照耀下,花更红艳,叶更肥绿,叶片上泛着绿油油的光亮。茶几上的水果盘里,红色的苹果,黄色的香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啪”的一声,老婆把电视打开了,电视里正在卖广告:你腰疼吗?腰疼是肾虚,请用汇源肾宝,你好,她也好。

接着就听到一声关门声,老婆出去了,是去跳广场舞。小城人晚饭后的休闲选择,男人们去江堤散步,女人们去体育广场跳舞,见到熟人,顺便八卦八卦小城新闻。

老婆很晚才回來。回来时,小城已经很安静了。城中心体育广场的音乐一停,小城就沉睡了。山区小城几乎没有什么夜生活。从五楼窗户望出去,江堤上的灯光,倒映在水面,江水静静地流淌一江彩色的油画。

老婆进屋,老余已经上床了。但他并没有睡,只是斜靠在床头,眼睛半睁半眯,一副沉思状。床头柜上的灯,半明半暗,陪伴着他。

老婆一回家,就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脚步轻盈,哼着小曲儿。她拉上窗帘,洗漱完毕,还喷了一点香水。他钻进老余温暖的被窝,满脸笑容地搂着老余,问道:刚才听人说,你评上高级职称了?咋不告诉我呢?终于评上了,应该庆贺庆贺的,我们家有副教授了。

咹,哦,就是得。老余漫不经心地回应。

你明天就赶紧去找一下所长,看能不能最近就聘任你。听说你们所里正好还有待聘指标呢。莫把机会错过了。如果需要送礼,需要请客,都可以。

咹,哦,就是得。老余仍然漫不经心地回应。

老婆说:如果不聘任,职称不跟工资挂钩,有球用啊?听说聘任后每月要涨好几百块呢,孩子读书,正需要花钱。

咹,哦,就是得。老余继续漫不经心地回应。

老婆盯着他那张无喜无怒甚至没有血色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半晌,才吼道:咹,咹,咹你妈个头!遇得到哦,真你妈个老迂夫子。

老婆气得直哼,转过身去,把后背对着老余,关了床头灯,蒙头睡去。

老余继续斜靠在床头,不喜不乐,不愠不怒,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获评副高,是否争取早点聘任,孩子去市里读书,老婆在市里买了住房,老婆刚才发火,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样。老余继续把自己浸泡在春夜这黑洞洞的空气里,安静地,忘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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