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供应社与抗战时期的文学出版
2018-05-28佘爱春
文化供应社①,全称文化供应社股份有限公司,是抗战期间成立于桂林的一个影响很大的出版、印刷和发行三合一的出版机构,也是新中国成立前广西最大的一家民营出版企业,被誉为“桂省新书的大本营”②。它表面上是由广西建设研究会和救国会联合创办的民营文化企业,实际上很长一段时间是桂系的国民党左派、民主人士和中共密切合作的,具有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性质的一个进步的文化事业机构,与国际新闻社、救亡日报社一起被称为“桂林三大进步团体”③。作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产物,文化供应社充分利用了与广西当局的合作关系,积极开展抗战文化活动,通过出版图书和创办刊物,对鼓动民众的抗战情绪,推进大众文化运动和抗战文学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文化供应社虽然以推进文化的大众化、中国化作为编辑出版的方针和目标,普及性的通俗读物成为其出版的重点,但文学图书的出版始终是其出版的一个重要内容。这主要是由于文学作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化的普及必然包含着文学艺术的普及,因此在其出版的普及性读物中就自然有不少文学类书籍,这是其一;其二,文化供应社的编辑中有不少知名作家和诗人,如王鲁彦、邵荃麟、宋云彬、林山等,不是知名作家的也经常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学编辑工作,因而对文学书籍的出版自然会成为他们编辑出版的一个偏好和重要内容;其三,抗战时期桂林聚集的作家非常多,文学活动空前繁荣,文学书籍非常畅销,因此,文化供应社也想通过文学书籍的出版来团结作家,提高自身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从而获取更多的经济利益和社会效益。从文学书籍出版状况看,文化供应社主要通过策划文学创作丛刊、普及性文学读物丛书和出版个人著作三种方式积极推进抗战时期的文学出版。
一、“文学创作丛刊”
与左翼文人的文学出版
“文学创作丛刊”,由文化供應社的专任编辑邵荃麟主编,是文化供应社在抗战时期出版的唯一一套纯文学创作丛书。1941年11月15日在《文化杂志》第1卷第4号上刊出了“文学创作丛刊”出版预告,预告中写道:“文学青年伴侣”——“文学创作丛刊”第一辑十二册自12月起陆续出版,并刊出了即将出版的书目,包括陈白尘的《大地回春》(剧本)、沙汀的《同志间》(报告文学)、蒋牧良的《从大别山到唐河》(长篇小说)、艾芜的《荒地》(短篇小说集)、茅盾的《见闻杂记》(游记)、艾青的《黎明的通知》(诗集)、荃麟的《英雄》(短篇小说集)、宋云彬的《浅草》(杂文集)、骆宾基的《吴非有》(中篇小说)、绀弩的《杜鹃花》(长篇童话)、葛琴《伴侣》(短篇小说集)、司马文森的《蠢货》(短篇小说集)等十二册。对于图书出版来说,内容的选择是极其重要的,即挑选什么作品来出版能获得最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这就对编者或出版商提出相当高的要求,一方面他必须“对可能存在的读者大众想看的书和将要购买的书做出事实性判断”,另一方面要“对可能成为读者大众欣赏趣味的东西作出价值判断”④。从“文学创作丛刊”预告的十二册书的体裁看,各种体裁的作品都有,既有诗歌、小说、戏剧、杂文,又有报告文学、童话、游记,而以小说最多;从作者看,是清一色的中共党员作家和非党员的左翼作家,并且大都在大后方非常活跃、知名度很高。从预告书目可看出,这套文学丛书的出版包含着当时作为桂林中共文化工作小组领导人的邵荃麟的政治目的和文化诉求:一方面,通过丛书的出版,较为集中全面地展示左翼作家的抗战文学实绩,进一步扩大左翼作家在国统区的影响,具有比较明确的政治倾向;另一方面,通过对知名作家作品的出版,确立文化供应社在新文学书籍出版中的地位,为出版社带来必要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但因种种原因,这套丛书当时并没有全部出版;从目前所掌握的资料看,到1943年春邵荃麟离开了文化供应社时,只出版了陈白尘的《大地回春》(剧本)、艾芜的《荒地》(短篇小说集)、艾青的《黎明的通知》(诗集)、荃麟的《英雄》(短篇小说集)、骆宾基的《吴非有》(中篇小说)、葛琴《伴侣》(短篇小说集)、司马文森的《蠢货》(短篇小说集)和没有在预告书目中的聂绀弩的《婵娟》(杂文散文集)共八种。尽管如此,就出版的八种看,都是这些作家在当时创作的重要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也确实展示了左翼作家的创作实绩;这些作品出版后几乎都再版,为出版社赢得了不菲的声誉与效益,从中也体现出邵荃麟独到的编辑策划才能。
对邵荃麟来说,抗战时期是他小说创作的巅峰时期,而《英雄》则是最能代表他小说成就的短篇小说集。该集子共收入《客人》《英雄》《海塘上》《吉甫公》《欺骗》《多余的人》《雨天》《新居》八个短篇及作者题记。这些作品所描写并不是悲壮慷慨的英雄,而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卑微人物,正如他所说:“几乎全是一些社会上最委琐最卑微的人物。”⑤在这些小说中,作者以极大的热情和悲悯之心关注着这些小人物的悲惨处境,以朴实生动的笔法展现他们在战争中的新生和没落、孕育和变化,真实地反映了战争时期社会变革的现实,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和真实性。
而艾芜和司马文森可以说是抗战时期在桂林创作数量最多、成绩较为显著的两位作家。《荒地》是艾芜在桂林时期出版的多部短篇小说集中影响较大的一部,共收入《梦》《信》《某城纪事》《意外》《山村》《荒地》《外套》《乡下的宴会》《友谊》《母亲》《散兵》《父亲》《锄头》等十三个短篇和作者序言,均为作者在桂林所写的作品。这部小说集最为鲜明地呈现了艾芜抗战小说创作的转变,即从抗战初期对民众抗战的歌颂转向对社会现实黑暗的讽刺和暴露。在这些小说中,作者一方面以讽刺的手法揭露了国统区黑暗现实和种种卑琐丑态,一方面则以悲悯、愤慨的笔调叙写了下层民众的辛酸苦难的生活处境。正如他在《序言》中写道:“不幸写作这些短篇的时候,无边无际的这种荒凉景色,总围绕在我的周遭”,“我跳起来,我要把周遭的荆棘、茅草、刺藤、尽量拔去,虽然茅草、刺藤、荆棘,是那样地多,但我并不退缩,反而一面流汗,一面笑了起来。我写《信》、《梦》、《某城纪事》的时候,便是有这样的心情。但这笑也不是常有的。在荆棘里面看见长不起来的残弱果树,在茅草里看见受不着阳光的稻粱,在荆棘里面,看见宛转可怜的小花,我就不能不十分愤慨。我写《山村》、《荒地》、《意外》、《锄头》、《乡下的宴会》、《母亲》等的时候,的确是一点也笑不起来。”⑥司马文森的《蠢货》收入了《路》《蠢货》《回乡》《王英和李俊》和《花开时节》等中短篇小说,虽然不是当时作者最有影响的作品,但小说中对抗战时期知识青年的精神风貌和成长过程的展示,对激励青年一代的抗战热情和磨炼他们的战斗意志起到积极的教育作用。
被誉为“剧坛五年来第一部抗战史诗”的《大地回春》是陈白尘抗战时期戏剧创作中具有特殊意义的五幕正剧,剧本以乐观的态度表现了中华民族和祖国大地在抗战烽火中“回春”以及作者自我在经历磨难之后创作生命“回春”的主题,在抗战戏剧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董健就指出:“在抗战戏剧中,把这种激情(指民族复兴的希望——引者注)和历史眼光结合得较好,表现得有一定深度的,当首推陈白尘的《大地回春》。”⑦该剧本1941年10月在重庆和桂林演出后,取得了较好的反响;1941年12月由桂林文化供应社以“文学创作丛刊”第一集出版⑧,出版后非常畅销,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于1942年3月就再版,之后又再版了几次,可以想見该剧在当时的影响之大。聂绀弩的《婵娟》是一部杂文散文集,是作为“文学创作丛刊四”推出的,该书共分五辑,收入了十九篇文章,包括《阉狗记》《范蠡》《废话》《梦读天书记》四篇对话体杂文,《韩康的药店》《兔先生的发言》两篇寓言体杂文,以及《在汽车上》《黄牛》《飞机木刻号》《给战死者》《婵娟》《我与文学》等十三篇散文、随笔、杂感;可以说是聂绀弩这时期出版的作品集中内容最为全面丰富的;其中《韩康的药店》就是一篇脍炙人口的名篇,在当时产生了强烈的反响。《黎明的通知》是诗人艾青在延安期间出版的很有影响的诗集,1943年5月出版,该诗集收入了艾青1939年2月至1942年1月所创作的诗歌三十三首,抒写了一个为“悲苦的种族争取解放、摆脱枷锁的歌手”⑨对于民族光明而自由的明天所发出的至诚祝祷与预言,给人以无限的慰安与鼓舞。而《吴非有》则是与路翎一起被誉为“四十年代小说坛的怪才”⑩骆宾基的一篇不很成功、但在他创作生命历程中有着独特意义的中篇小说,被认为是骆宾基的“小说创作向成熟期过渡的一个中间环节”11。从以上分析可知,这些作品无论是对于作者还是当时的抗战文坛来说,都是比较重要的;而文化供应社以丛书的形式把它们聚集起来相继出版,既展示了左翼文人的抗战文学实绩,扩大了影响,加强了与左翼文人的联系;又提升了自身在新文学出版中的地位,获得必要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
二、青少年文艺丛书与文化普及和畅销书
在文化供应社出版的文学书籍中,销量较大的还是那些普及性的青少年文艺读物。文化的普及和提高作为文化供应社的出版目标,普及性文艺读物成为该社的一个出版重点,在当时连续推出了“少年文库”“中学略读文库”“青年自学指导手册”“青年文库”“英汉对照文艺丛书”等几套丛书,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其中以“少年文库”“中学略读文库”“青年自学指导手册”影响最大,销售最多,多次再版。
“少年文库”是面向少年们的通俗文艺读物,被认为是“少年儿童们的知识宝库”,是众多丛书中出版数量较多的一种。在丛书出版广告中表明了出版意图:“本社编刊这套丛书的目的,完全为了想补救目前少年精神食粮匮乏的缺陷。”12这套丛书从1941年开始出版,内容颇为广泛,主要包括小说、童话、故事、剧本、诗歌、游记等各类文艺作品,也有谈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至1942年10月已出版了十七册,具体为:童常的《在内蒙古的草原上》、桂生的《敌后的故事》、荃麟的《喜酒》、司马文森的《菲菲梦游记》和《渔夫和鱼》、加因的《偷火者的故事》、聂志孔的《火线上的孩子们》、骆宾基的《鹦鹉和燕子》、左林的《生活的故事》、梁琼的《幸运鱼》、马特维也夫的《魔鞋》(梁琼译)、陆洛的《北极新天地》、陈大年的《水和它的亲族》、陈仲纲的《地球和宇宙》、波多尔等《苏联儿童诗集》(陈原译)、甦夫的《小铁匠》、孙士仪的《速算故事》;后来又出版了雷石榆的《小蛮牛》等。这套丛书与那些外表精美、内容参差敷衍的青少年读物不同,文章力求清新生动,不仅具有丰富的知识性和趣味性,而且还具有深刻的教育意义,每册图书还附有精美的木刻插图多幅,给少年儿童以美的享受和文学的熏陶,深受少年儿童的喜爱和欢迎,几乎所有的作品在出版不到一年的时间都再次出版,成为当时的畅销书。当时在文协桂林分会出版部负责儿童组工作的司马文森,就带头创作了其中的《菲菲梦游记》和《渔夫和鱼》,以清丽的文笔和真挚的感情赢得了少年朋友们的广为欢迎。
“中学略读文库”是以“中学生的课外读物”面目出现的一套文学图书。编者在谈到出版这套丛书时指出:“现行教育部颁布的中学国文课程标准中,都规定着‘略读这一个作业项目。拿什么来做略读的材料呢?这就颇费一般国文教师的脑经了。其实略读文选一类书刊,一般坊间未始没有,可是不是嫌文字太艰深,就是嫌内容太陈旧。本社为想填补这个缺陷,特地编刊了这一个文库。担任编辑工作的都是富有教学经验的中学国文教师或文学家。选文内容务求精审新颖,并且适合于中学生的程度。每篇选文之后,附列着‘学习要点和详明的‘注释,尤其便于自学。本文库之刊行,我们相信对于中学生国文学习,也许会有相当帮助的。”13这套丛书从1942年开始共出版了《创作小说选》(荃麟选注)、《翻译小说选》(艾芜选注)、《话剧选》(文宠选注)、《散文选》(葛琴选注)、《游记选》(林举岱选注)14、《书信选》(莫一庸选注)、《名人传记》(赵家晋、张声智选注)、《现代名人演讲录》(李志曙选注)等八册。这套丛书,除了在广告中所说的有“学习要点和详明注释”外,还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每本书都有编者撰写的指导性和介绍性的长篇序言,对每种文体的发展概况、主要特点、如何欣赏、如何写作等都有介绍和说明,这对青年学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不仅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为图书的销售延揽了更多的潜在读者,更是对青年学生的学习和写作起到了很好的指导作用。其中邵荃麟选注的《创作小说选》内容最为翔实,影响最大,1942年6月初版,出版半年后就于1943年4月再版。《创作小说选》选集了来自国民党统治区和延安解放区的影响较大的十部短篇小说,包括萧军的《职业》、丁玲的《县长家庭》、张天翼的《新生》、沙汀的《艺术干事》、艾芜的《回家后》、刘白羽的《枪》、聂绀弩的《姐姐》、吴组湘的《某日》、立波的《麻雀》、谷斯范的《至尊》等;从这些小说作者可知,与“文学创作丛书”一样,全部都是左翼作家的作品,这也体现出邵荃麟这时期编辑图书的一个基本价值取向。在书中,邵荃麟除了详尽地解释所选取的作品外,还在各篇篇末列举了学习要点,指出作者所要表现的思想过程是什么,所创造的艺术形象是什么等内容;而且还针对文艺青年如何阅读欣赏小说专门作了一篇指导性的序言。在序言中指出:“今天一般青年朋友,对于小说的理解和欣赏,还往往不够和不能深入。许多读者还只是陶醉在小说的曲折情节里,或仅仅被激动于故事的表面紧张和缠绵,而缺乏更深入的从作品里面去探求它本质的社会意义,甚至有些人欢喜小说,只因为它是一种轻松有趣的读物。这种现象不可否认是普遍地存在着,因此,一些富于情节和趣味的庸俗作品,便到处受人欢迎。从这种现象上看来,所谓‘小说是闲书这种浅薄的观念,仍然或多或少的残存在人们头脑中间,这需要我们继续去克服它。”并告诉青年读者阅读和欣赏小说时,要把握住“现实性”“真实性”“形象性”三个基本条件,即:“首先应该去认识这篇作品的主题是什么,就是说,作者在这篇小说中所诉说的中心思想是什么。这种主题有时并不是看过一遍就能明白,需要再三细读始能领悟的。”15这篇序言对初学者欣赏和理解作品是很有帮助的。葛琴选注的《散文选》也是一部很有影响的作品选,该书选注了九篇散文,都是现代知名作家的作品,包括茅盾的《白杨礼赞》、曹白的《我的路》、巴金的《伤害》、郭沫若的《由日本回来了》、夏丏尊的《猫》、靳以的《狗》、萧红的《黑夜》、陆蠡的《私塾师》、萧军的《一只小羊》。与其他选集一样,在该书中,葛琴不仅在每篇作品之后都对作者进行了介绍,列举了学习要点和注释,还专门写了一篇关于散文的长篇序言。在序言中,对什么是散文、散文的主要特点以及当前散文创作中所存在的不良倾向等进行了分析和论述,指出散文写作中两个重要条件:一是真实的情感,二是朴素;并要求青年作家们,在散文的写作上要“努力地从实际生活战斗中,去培养我们的情感和思想力。把这些转化为时代的花朵——文学”16。总之,这套丛书的出版既帮助和提高中学生的阅读欣赏水平,又促进了新文学的传播,对引导文艺青年从事文学创作也有重大的意义。
“青年自学指导手册”是文化供应社同人策划的一套以青少年读者为对象的普及性文化读物,共出版了艾芜的《文学手册》、冼群的《戏剧手册》、野夫的《木刻手册》、杨承芳的《英文手册》和廖伯华的《珠算手册》等五种。该套书都以“手册”命名,并多次通过出版广告予以推介,无疑对青年读者以极强的号召力和吸引力。其中艾芜的《文学手册》不仅是艾芜最有影响的文学理论著作,也是当时最畅销的文学图书之一,被誉为“是写作的最宝贵的指针”17。该书共四篇,就文学的本质、学习文学与创作的方法以及当时文学运动思潮等问题,结合文学名著作了详细的分析和叙述,是一本偏重于文学修养、“目的在帮助文学爱好者,从事文学修养的基本工作”18的普及性的文学理论书。关于该书的写作,艾芜后来回忆道:“有时觉得人家说的好,就随手记了下来。有时报刊杂志要我谈谈写作经验,便也把古今中外作家的谈话,写去发表。后来桂林文化供应社要我写本文学入门一类的书,我就用平素的笔记、报刊杂志上的文学短论,加以系统化,再研究一次,又充实一些材料进去,便成了《文学手册》。”19该书于1941年3月初版,印數为五千册,不到三个月就销售一空;7月再版又印五千册,销路仍然很好,接着又第三次、第四次再版;在一年时间里再版四次,这在抗战时期的图书出版中是非常罕见的。毫无疑问,《文学手册》已成为当时名副其实的畅销书。《文学手册》如此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出乎艾芜的意料之外。鉴于“《文学手册》出版一年后,多蒙友人爱护,得到不少的批评,又蒙读者不弃,来信提出作者未曾谈及的其他问题。同时作者亦感到有好些不满意的地方”20,1942年艾芜对该书进行了修订增改,由初版本七万余字,增加到十三万多字,在内容编排上也由原来的“四篇”改为“三篇”,于1942年10月以“增订五版”之名出版,依然非常畅销,在桂林再版了两次,1943年12月出版了“增订七版”。抗战胜利后,1946年4月、1947年9月加印了两次,之后又于1948年10月、1949年4月在上海出版了“新三版”和“新四版”21。《文学手册》的成功得益于文化供应社的精心策划和推进文化的普及与提高的出版理念,以及广大青年读者对精神食粮的渴求;它的出版不仅对文艺青年的文学创作起到指导作用,促进了文学新人的成长,也昭示了文化普及与畅销书的成功经验,对我们今天的文学出版也有着很重要的启示意义。在这套丛书中与文学相关的还有冼群的《戏剧手册》,该书是面向戏剧爱好者和戏剧工作者的一本参考书,1942年7月出版。全书包括“总论”“编剧”“导演”“表演”“舞台装饰”五章,对基本的戏剧理论以及与戏剧艺术有关的学识、演出技巧等各种实际问题作了较为详明的叙述,书末附有世界著名剧作家及其作品的介绍,也深受读者的欢迎。
此外,这类普及性的文艺读物还有“青年文库”包括夏林的《戏剧常识》、何鹏的《文艺常识》、莫斯的《世界漫游记》(林举岱选注)、何鹏的《抗战文艺诸问题》、卡乃荃的《大人物小故事》(萧敏颂译)、傅彬然的《励志集》、黄药眠的《美丽的黑海》、唐兆民的《瑶山散记》等。“英汉对照文艺丛书”有考尔德的《铁蒂姨母》(柳无垢译)、《意外的惊愕》(荃麟译)、《名人轶事》(萧敏颂译)等多种。“通俗读物”有司马文森的《砍不断的头》《保家乡》和《戚继光折子》,沈同衡的《兄弟从军记》和《刘力士》,李文圃的《曾大娘送子从军》,童振声的《国难记》和《岳州汉奸李老闾》,冼群的《小神童》等。这些文艺读物也都得到了青少年读者的喜爱,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三、文学单行本出版与《新水浒》
《忠王李秀成》的流行
文化供应社除了出版文学丛书和普及性文学读物外,还单独出版和再版了许多单行本文学著作和译作。其中有不少单行本产生很大的影响,影响最大、销售最广的首推谷斯范的长篇通俗小说《新水浒》和欧阳予倩的五幕话剧《忠王李秀成》。
《新水浒》又名《太湖游击队》是抗战时期以章回体形式描写抗日战争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以江南敌后抗日游击战争为背景,以群众喜闻乐见、通俗易懂的章回体旧形式,描写了太湖地区一支游击队的斗争生活和自身改造发展的过程,反映了全国人民团结抗战、共同御敌的积极要求和精神风貌,在小说的民族化、大众化方面作出了可喜的尝试。小说最初于1938年8月1日开始在上海《每日译报》副刊《大家谈》上连载,连载约三个月,谷斯范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想积累一些战斗生活经验,再完成这部长篇小说,于是1938年10月底谷斯范离开上海孤岛,这部连载小说也就此半途夭折。1939年10月谷斯范开始续写这部小说,11月底基本完成,不久把修改完的《新水浒》誊抄一份寄给时任文化供应社编辑部主任的胡愈之,让他介绍书店出版,而原稿则寄给了远在新疆的茅盾,要求他就这部长篇提出一些意见22。在胡愈之的推荐下,1940年5月文化供应社把《新水浒》作为出版社出版的第一部文学作品出版,并请倪小迂先生画上旧形式的插图,由胡愈之作序予以推介。关于该书的出版经过,胡愈之在序文中写道:“我过去不了解《新水浒》的内容,也像我过去不了解作者一样。直到两个月前我收到这一本稿子,才费两个晚上的时间,从头细读一遍,一点不感觉困难。我不懂文艺,我只是感到读了以后,大体是满意的。于是我又请曹伯韩、林山两先生看过一遍,他们两位的意见和我相同。因此我们就决定拿这本书作为文化供应社出版的第一部通俗小说。”并高度肯定了该小说出版的意义,指出:“这一本书的出版,至少是向文艺界提出一个关于民族形式的实例。我想,今天我们所需要的作品,应该是能够教人笑,也叫人哭;叫人读着感觉轻松,但也感觉紧张;应该提出问题,但同时也暗示一些答案。民族形式的作品似乎也不能忽略这些条件。因此《新水浒》这本小说是应该有它的地位的。”23该小说一出版马上得到了读者的广泛欢迎和文化界的普遍好评,茅盾就专门撰写了五千多字的长文予以评析和推荐,认为该小说“在利用旧形式的实践过程中,将是一部值得纪念的作品;它的成功与失败之处,将是可宝贵的经验与借鉴”24。小说出版几个月后就于年底再版,此后又多次再版,到1942年3月就出版了五版,一时间成为大后方影响很大的畅销书。该小说还凭借其利用旧形式来表现抗战新内容,以及在用语、结构、人物刻画的通俗化、民族化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确立了谷斯范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席之地。1982年谷斯范对该小说进行了改写修订,1985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25,但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如果说,文化供应社把《新水浒》作为出版的第一部文学作品出版体现了其对青年作家的扶持和对通俗文艺的重视的话,那么《忠王李秀成》的出版表现其对老作家著作出版和传播的关注。《忠王李秀成》是欧阳予倩抗战时期创作的唯一一部历史剧,也是他抗战期间话剧创作的最高成就。该剧1941年6月完成,于1941年5月30日开始在《大公报》副刊《文艺》上连载,至8月18日刊完。1941年10月10日文化供应社出版《忠王李秀成》单行本,作为该社对“第四届戏剧节”的献礼之作。在出版广告中这样写道:“欧阳予倩先生在戏剧方面有很多贡献,但他所写作的剧本,都没有印行过。这个剧本是他最近的力作,也是他著作中最先印行的一部”26;欧阳予倩在《自序》也说:“我从来写戏,很少出版,因为不敢自信。这回文化供应社把这篇戏印出来,并非说有自信的把握,不过在这剧本荒的时候,聊备一格而已。”27可见,《忠王李秀成》单行本的出版是文化供应社同人极力促同的结果。在此期间该剧也开始在桂林和重庆等地上演,产生强烈反响;尤其在桂林的演出,由欧阳予倩亲自执导,共演出二十三场,场场爆满,观众达三万人次以上,轰动了桂林剧坛。而《忠王李秀成》的出版,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又是配合演出的“影视同期书”,随着演出的火爆,《忠王李秀成》的销售情况也非常可观,出版不够一年就于1942年9月修订后再版,1943年第二次再版时因图书审查的严密以及文化供应社的负责人员的调整,书稿送审时没能通过,就此搁置。抗战胜利后,该书以“文学创作丛刊之一”继续由文化供应社出版。
除了《新水浒》和《忠王李秀成》之外,文化供应社还出版或再版其他作家的许多作品,如艾青的长诗《火把》、马宁的《南洋风雨》、韦燕章的《回到第一次收复的名城》、刘雯卿的《战地新歌》(诗集)、陆静山的《幼稚园歌剧选》、王乃光的《群魔》、王健先(王统照)《横吹集》(诗集)、陈陈的《名城什记》、茅盾的《创作准备》、巴人的《一个东家的故事》、何干之的《中国和中国人的镜子》、艾秋的《三个奇异的国家》、徐西东的《西东习作》、李仙根的《岭南书风》、穆木天的《收获前后》、欧阳予倩选辑《谭嗣同书简》、林山的《通俗文艺的基本问题》、陆洛的《黄金河的出现》、陈希真的《星的故事》、温涛的《乐园的创造》、伯华的《烽烟缅甸》等。还出版一些鲁迅和关于鲁迅的著作,如鲁迅的《故事新编》《鲁迅自述》(左群集录)、景宋等的《鲁迅创作方法及其它》、孙伏园的《鲁迅先生二三事》和宋云彬辑的《鲁迅语录》等,产生了很好的反响;特别是宋云彬辑的《鲁迅语录》当时非常畅销,1940年10月初版就发行一万八千册,到1941年已经出版了四版,当时就有人指责宋云彬“吃鲁迅”,是一种“市侩”行为。这些关于鲁迅作品的出版,一方面表现了桂林文坛对鲁迅的推崇和爱戴,鲁迅研究成为桂林文坛的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另一方面也表现了抗战时期鲁迅以及作品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书籍非常畅销,促进了鲁迅作品在大后方的传播;同时,也体现了文化供应社同人想借鲁迅精神来激发广大民众的爱国热情和民族情感的良好愿望,也不排除获得必要的经济利益的打算。此外,还出版了一些译作,如维尔丁的《重见天日》、陈占元翻译的《山·水·阳光》、赛珍珠的《永生》、黄药眠翻译的《西班牙诗歌选译》、歌德的《赫曼与窦绿苔》、鲁迅翻译的《死魂灵》、吉尔波丁的《普式庚评传》、韬奋翻译的《革命文豪高尔基》、兴笃斯基的《俄罗斯母亲》(胡仲持译)、斯托姆的《迟开的蔷薇》(巴金译)、唐旭之翻译的报告文学《在和平劳动之国》等,都取得良好的反响。
从这些文学书籍可看出,与那些强调文学出版的精英化和纯文学化的出版机构不同,作为一个以推进文化的大众化、民族化为职旨的出版机构,文化供应社的文学出版带有很明显的大众化、民族化、文化普及与启蒙和战斗性色彩。这既是该社的出版方针所决定的,又是为了满足抗战建国需要的结果,也是在国民党统治区的左翼文人响应中共的文艺主张和文艺政策的体现。因此,文化供应社出版的文学书籍,不仅极大地满足了广大军民对精神食粮的需求,培养广大的读者群,取得很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而且很好地推进了抗战文学在民众中的传播,使民众在文学作品中受到感染和熏陶,逐步树立起他们的爱国意识和民族意识,激励和坚定他们的抗战热情和必胜信念,从而以文学出版的方式,实现着抗战建国的神圣使命。同时,一定程度上也繁荣和活跃了桂林文化城的抗战文学运动,推动了大后方抗战文学的发展。
【注释】
①文化供应社,成立于1939年10月22日,1944年秋桂林大疏散时撤离桂林。该社在桂林大疏散时分两路离开桂林,一路往重庆分销处,如赵晓恩、张浩如等;一路撤退到广西的昭平县,陈邵先、万仲文、覃展等大部分人员和设备都撤到此,并设立了门市部;1945年抗战胜利后迁回桂林复业,之后又先后在南宁、广州、上海、香港等地设立营业处或门市部,1953年5月全部资产分别移交给当地的新华书店,历时14年的文化供应社宣告了结束。在10多年的历程中,抗战时期在桂林的5年时间是文化供应社最为辉煌、最为活跃的时期。
②紫风:《“文化城”中访问三位出版家》,载《广西日报》1943年3月2日。
③赵晓恩:《抗战时期的桂林文化供应社》(上),载《中国出版》1985年第4期。
④[法]罗贝尔·埃斯卡皮:《文学社会学》,于沛选编,43页,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⑤邵荃麟:《〈英雄〉题记》,见《邵荃麟评论选集》(下),41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⑥艾芜:《荒地·序言》,见《荒地》,1-2页,桂林文化供应社1942年版。
⑦董健:《陈白尘创作历程论》,178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年版。
⑧关于《大地回春》初版时间,一般认为是1941年7月(参见董健:《陈白尘创作年表》,见《陈白尘创作历程论》,381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年版;陈虹、陈晶:《陈白尘年谱(二)》,载《新文学史料》1989年第2期),但从1941年9月15日出版的《文化杂志》第1卷第2号“《大地回春》出版预告”和1941年11月15日出版的《文化杂志》第1卷第4号“文学创作丛刊”第一辑出版预告,以及1941年11月出版的《戏剧岗位》第3卷3、4期合刊上发表陈白尘的《〈大地回春〉代序》一文可以看出,在11月15日之前沒有出版,应该是在1941年12月后才出版,而1941年7月应该是陈白尘创作《大地回春》的时间而不是出版的时间。
⑨艾青:《诗与宣传》,见《艾青选集》第3卷,56页,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⑩趙园:《骆宾基在四十年代小说坛》,载《北京社会科学》1986年创刊号。
11韩文敏:《现代作家骆宾基》,45页,北京燕山出版社1989年版。
12“少年文库”广告,载《文化杂志》第3卷第1号,1942年10月10日。
13“中学略读文库”广告,载《文化杂志》3卷3号,1943年1月10日。
14关于《游记选》选注者,从现有的资料看有两中说法,一种是林举岱,一种是葛琴;事实上,这两种说法都没错,从现有资料可知,文化供应社出版“中学略读文库之一”《游记选》有两种版本,一种是抗战时期桂林出版的,这是由林举岱选注的(见《文化杂志》3卷1号的“中学略读文库”已出目录广告);一种是在抗战胜利后,1947年10月由文化供应社在香港出版的,这是由葛琴选注的(见葛琴选注:《游记选》,香港文化供应社1947年版)。
15邵荃麟:《〈创作小说选〉序》,见《邵荃麟评论选集》(下),461-46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16葛琴:《〈散文选〉序》,见《草明葛琴研究资料》,554页,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
17《文学手册》(增订五版)广告,载《文化杂志》3卷1号,1942年10月10日。
18艾芜:《文学手册·后记》,见《文学手册》,134页,桂林文化供应社1941年版。
19艾芜:《文学手册·重印后记》,见《文学手册》,216页,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20艾芜:《文学手册·后记》,见《文学手册》(增订本),221页,桂林文化供应社1942年版。
21龚明德:《艾芜〈文学手册〉的版本》,载《新文学史料》2002年第4期。
22谷斯范:《〈每日译报〉忆旧——雨丝风片录四》和《雨丝风片录七》,载《新文学史料》1992年第2期和1993年第1期。
23胡愈之:《〈新水浒〉序》,见《新水浒》,3-4页,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24茅盾:《关于〈新水浒〉——一部利用旧形式的长篇小说》,载《中国文化》第1卷第4期,1940年6月25日。
25谷斯范在回忆中说《新水浒》是1985年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修订本(《雨丝风片录七》,载《新文学史料》1993年第1期),实为误记,应该是湖南人民出版社。
26“庆祝双十节出版界联合广告”,载桂林《大公报》1941年10月10日。
27欧阳予倩:《〈忠王李秀成〉自序》,载《文艺生活》第1卷第2期,1941年10月15日。
(佘爱春,南京大学文学院戏剧与影视学博士后、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现代传媒视野下桂林抗战文化城文学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7FZW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