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探秦岭：在绿皮车上感受我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

2018年1月27日，由中国科协等单位组织评选的《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第一批）》正式公布，我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宝成铁路名列其中。

本文由知名铁路文化推广者齐栋先生撰写。文章以优美而生动的笔触记述了作者两次搭乘绿皮车沿宝成铁路穿越秦岭的难忘经历。

初探秦岭：感受魔幻般的观音山展线群 

当这趟从广元开往宝鸡的6064次列车在秦岭站加挂补机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在古老的绿皮车上乘行了近10小时后，还能遭遇一场冲击视觉和其他感官的华美风暴。

此前，巍峨雄壮的巴山，奔流不息的嘉陵江水，早已将我的双眼一路刷新和洗涤。在一幅幅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前，在一阵阵伴随着惊叫的快门声中，列车一路慢摇，由川入陕。六月晴朗的天空，习习的凉风，淳朴的乡民，博物馆展品一般琳琅满目的各种电力机车型号，以及那个和限位器一路争斗的车窗，共同将我对宝成铁路的第一印象塑造在我脑海之中。直到列车稳稳当当地停在秦岭车站的月台旁，我才感受到那绵软而执拗的倦意正在袭来。

铃声响起，列车发出，很快便湮没于一座深不可测的隧道中。还没来得及将“我休息一下”的想法化作嘴边的碎语，邻座的火车迷小王已差点将墨绿色的硬皮座椅踢爆，只见他激动地将手指向窗外：“看，下层展线！”

这一咋呼，使我睡意全无。他说的没错，观音山展线群此刻正缭绕在脚下，以钢铁般不屈不挠的意志，在作为南北天然屏障的秦岭群峰中时而穿梭，时而盘旋。呈现于我眼前的，正是整条宝成铁路上，最为气势磅礴的片段。

1960年6月，铁路工地上传来了经久不息的欢呼声。随着宝鸡到凤州区段的施工完毕，宝成铁路完成了电气化改造。大功率的电力机车取代了笨重的蒸汽机车，中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上高高升起了受电弓。这意味着，从任家湾到杨家湾那30‰的魔鬼坡度，终于变得好似一马平川起来。火车总算能够以一种轻盈的身姿，从容地驶入观音山展线了。

从秦岭站北上的6064次列车，要面对一个“生死时速”般令人惊心动魄的下坡。从位于海拔1302米的青石崖车站开始，列车要在观音山展线群的三个马蹄形展线和一个螺旋形展线的缠绕路线上，完成一次直线高度800米的坠崖式速降。宝成铁路上最激荡人心的一幕就此发生：在电力机车巨大的刹车作用下，震耳欲聋的机械尖啸声响彻秦岭，天上的飞鸟和地上的虫豸、沉睡千年的草木，都只能以亘古不变的肃穆，凝视着这一头发狂的钢铁巨兽，以雷霆万钧之势冲破山林，驱散云雾，呼啸而下……除了阵阵惊叹，什么都不带走;除了火星四溅，什么都不留下。

6064次列车上的硬皮座椅，当然不至于被踢爆。但我那颗被这种情景深深震撼的心脏，却真的差点爆掉。直到宝鸡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帘，那场景依然占据着我的整个脑海。

与秦岭的初次邂逅，只能用无与伦比来形容，也让再次乘火车沿宝成铁路翻越秦岭的执念在我心中扎根。不过很快，它便成为了现实。又是那种熟悉不过的绿皮车，只不过这一次，车次变成了6063。

这回我要从宝鸡出发，再次翻越秦岭了。

再探秦岭：清姜河畔的遐思

清姜河水，似乎还未从污浊中回神。秦岭的山川，仍旧笼罩在一片暗黄色的早春之中。列车像一条绿色的大青虫，紧紧贴在山脊之上，在隧道与桥梁之间迂回轮转，让又一次呈现在眼前的观音山、青石崖等小站，再度和记忆中的美好重叠。而那条同样弯弯曲曲的川陕公路，偶尔会从群山撕裂开的空档之中，闪现出一张它那坚毅又不屈的定格畫面。

从诸葛亮兵出大散关的陈仓道，到今天川陕公路上那些透着一种悲壮的发卡弯，人类从未停止对文明之路的探索。身在翻越秦岭的绿皮车上，看着脚下公路上如黑点一般渺小的汽车，不禁思绪万千。如果没有这条不可思议的铁路，秦岭那些无边无际的沉睡着的森林，恐怕仍将在神秘与庄严之中与世隔绝。而那魔幻一般的场景——“火车在天上飞，汽车在地上爬”，也断然不可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旅行者所察觉。这便是以火车、轨道为代表的机械之美，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共同创造的迷人魅力，一种天作之合的美学产物。

于我而言，这种不可思议的魔力，是何时植根于内心之中，并且悄悄改变了自己的旅行习惯，甚至生活品味呢？或许，一切可以追溯到我的孩提时代，当蒸汽机车冒着黑烟喘着粗气，像一头巨型怪兽那般呼啸而来时，那个受到惊吓的小男孩，只能选择束手就擒：从此，他认定这个无法触及的大铁盒子，将是他一生中梦寐以求的玩具。而那一对长长的铁轨，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仿佛一种来自远方的宿命在召唤。

是啊，家乡那片一望无垠的原野令我留恋，但我又怎能抵挡得住山和大海的诱惑？小男孩在中学语文课本里，遇到了一篇名为《夜走灵官峡》的课文。他在这篇感人肺腑的文章中，第一次知道了“宝成线”，也终于明白了那个诱惑的源头：坐火车云游四方，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渴望。

“你好，请出示下车票。”

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列车员不知不觉站在了身旁，一脸的不苟言笑。

我毕恭毕敬地将车票双手奉上，迎接他的目光检阅。这位严肃的年轻列车员，用圆珠笔在那张淡蓝色车票上面画了一道弧线。这道弧线恰好从“凤县”两个字的当中穿过，那是两小时后我将要下车的地方。而灵官峡遗址，就在距离凤县车站不远的前方。

这也许并不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景点，但去那儿却是一个迟到多年的赴约。那是小男孩埋藏于心中的一粒種子，此时此刻，它正在早春三月的绿皮车上，生根发芽。

展线是一种用于爬坡的铁路线路。在地面自然纵坡大于线路允许的最大纵坡，线路铺设又受到地形限制的时候，为使线路达到预定高程，需要顺应地形铺设展线，使线路沿山坡盘旋而上。由于铺设展线是以延长线路的方式减缓纵坡，展线两端之间的里程往往数倍于直线距离。过去技术条件落后，受牵引条件限制，又无建设长隧道及大跨度桥梁的条件，多需要采用较小的限制坡度，依地形条件以短隧道群取代长隧道，铺设展线克服高程障碍。

道路上某个弯角接近180度，形似发卡，这种弯角被称为发卡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