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的传说
2018-05-26袁晨凯
袁晨凯
我注意那老人很久了,在角落里。
他有时会坐在巷子的角落里,借着午晌的暖阳打瞌睡;他有时会与其他老人一起围着象棋角,充当“真君子”,偶尔也会掺和入局,据传从未输过。这便足以让街头的老太太们说道一番了,而在孩子们眼里他更是一位“老神仙”,因为老人有一样绝活儿——耍人偶戏。
老人的人偶不需要线,自个儿就会动,这也正是最吸引孩子们的地方。那些人偶动作起来肘、膝行动自如,甚至连手指的关节都灵活如常人,“唱、念、做、打”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自然无比。你看,那“孙悟空”一上场就是十几个空翻,紧接着舞起了手中的金箍棒,顿时,眼前笼着一片金光,让人眼花缭乱,接着又来了个金鸡独立,稳稳地站在那里,真是好功夫。你看,又来了一位青衣,忽而将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凌空而下,忽而收起水袖,将点点花瓣尽收袖中,忽而又将长长的水袖抛向空中,霎时,空中盛开了一朵美丽的莲花。仿佛活跃在角落地面上的,不是无生命的人偶,而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六小龄童、梅兰芳……
场上唯一不动的就是老人,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一不控线,二不停下来上发条,默默地看着他的木偶。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就突然黯淡了,一股莫名的悲哀笼罩在老人脸上。此时,他周围的人偶也动作僵硬了。
或许是搞不清老人让人偶行动自如的手法,孩子们就断定老人是位神仙,就像传说中的鲁班,能赋予人偶生命。也许,每晚老人还会对着人偶念咒——赋予它们人的灵魂,让它们白天能像真人一样在角落表演。
一个平常的午后,老人也似寻常般地坐在角落里,他的人偶们也只是懒洋洋地躺着。随着一声刺耳的喇叭响,只见一位正走在路中央的小孩看着呼啸而至的车辆脸色苍白,早就不知动弹了。孩子的妈撕心地叫着,站在路边的小女孩也吓得闭上了眼。正当大家觉得悲剧不可避免时,只见一个黑影闪了一下。汽车停了下来,司机颤抖着下了车,却见老人站在一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几根线,连在了“孙悟空”上,孩子在它怀里,安然无恙。那位母亲连忙赶过来一把抱住孩子,哭了,边哭边向老人道谢。老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老人看了看人偶,发现“孙悟空”的肩膀缺了一块,静默许久,老人便长叹了口气,道:“还是老了。”
从此, 有关老人的传说就更多了。不过,我从没见过老人第二次用线操纵过人偶。问他,他说什么人偶是有灵魂的,是人偶自己想救人,其实与他无关。
或许是老人的人偶过于神奇,老人会仙法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全巷子的孩子都知道身边有一位老神仙,孩子们可崇拜他了。
有一次,趁着夜色,几个好奇的孩子敲响了老人的家门,想要拜师学艺。老人不仅一口答应,还不知从哪里刨出一坛老酒,倒上一碗,让孩子们每人喝了一小口,最后老人一口干了,说是喝了“拜师酒”,今后就是师徒,孩子们也可以师兄弟相称。孩子们各自回家,眉飞色舞地向父母诉说自己拜师学艺之事。这下,可把父母们吓坏了,不让他们出现在那个角落了,有时在路上遇见老人,也躲闪着老人热切的目光。
光临角落的孩子越来越少了,老人看着孩子们从自己面前匆匆走過,会目送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出神。很多时候,老人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角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偶们表演着,一动也不动,像个候场的人偶。有几次,老人会猛地从角落里站起来,踱来踱去,最终是长叹一声,又默默地坐回角落。
后来,巷子拆迁了,大家都各奔东西了。小巷不再,人偶戏也不再了。于是,人们在舒适的新居中渐渐融入到现代化的生活中了……
若干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本《消失的奇迹》中,我看到有一章名为“控偶师”,里面写到:“控偶师为中国古代传统艺人,传说他们的起源最早可追溯至三皇五帝时期,他们技艺高超,制成的人偶能行动如常人且三日不息。于百年前失传。”看到这,老人坐在角落里的形象便一下子在我心中点亮,我立刻兴奋地给在文化局工作的亲戚打电话,向他讲述了老人的故事。不久,上面就派了人来专题调研访问老人的故事。然而,我已多年没有见到老人了,问了几个邻居,也都不记得拆迁后老人去了哪里。几经周折,才打听到老人的住址——城西的一角落里。等到我们兴冲冲赶到那里,老人已不在了。老人的新邻居说;“那个老木匠一年前就过世了。他啊,是个怪人,整天抱着那几个木头人不放手,好像是他的儿子似的,死的时候也是靠着它们呢。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还是政府帮忙送走的……”说完,摇了摇头,又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听不大清楚。老人不在了,来人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人偶上。又经一番周折,终于在附近更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那个小库房。人们打开库房生锈的铁门,只见库房一角有一堆腐朽的木头,走近细看,万幸,还剩有几个依稀还能辨别出人偶的形状,上面甚至还有粉彩剥落的痕迹。来人无比激动,带着残损的人偶兴奋而归。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我想,老人的灵魂这下终于不用再挤在一个角落里了吧。
回到家中,我再次打开那本书,静默许久。然后,拿起笔,把书上那句“于百年前失传”划去,改成了“于近年间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