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简·厚父》“拜稽首”符号讨论
2018-05-26李明山张显成
李明山,张显成
一、引言
《清华简》之中,共出现“拜稽首”类词汇5次:
《祭公》中,出现3次。
(1)祭公拜=稽=,曰:“天子……”(清华一·祭公02、03)
(2)公懋拜=稽=,曰:“允哉!”(清华一·祭公09)
(3)王拜稽=舉言,乃出。(清华一·祭公21)
《厚父》中,出现1次。
(4)厚父拜┕稽=,曰:“者魯,天子!……”(清华五·厚父05)
《说命上》,出现1次。
(5)敚(説)廼曰:“……尔左執朕袂,尔右稽=。”(清华三·说命上04)
《清华简》“拜稽首”类词汇以不同的合文形式呈现,但是在《厚父》篇中“”是否是合文,也就是“拜”字下“┕”是何种符号,有什么作用,存在较大争议。有以下四种观点:
其一,合文号说,《清华简(伍)》整理者提出此观点。
其二,校勘符号说,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出土文献研究工作室认同此观点。
其三,句读符号说,高佑仁先生在简帛网论坛对此进行讨论时提出此观点。
其四,误加符号说,苏建洲先生在《出土文献》发表文章时对此进行了讨论。
本文认为,单纯就形体来看,可以确认该符号为钩折符。其表示的意义有:一是分隔符,二是句读号,三是分章号,四是确认符[1]。主要问题在于该符号在此处有何种作用,是否与钩折符相符。
四种观点几乎覆盖了该处符号可能起到的所有作用。不过合文号说与校勘符号说均与钩折符所能起到的作用不符,句读号用于此处又有不妥。苏建洲先生提出误加符号说,认为该类误加符号在简帛中并不少见,并且对句读号一说也认为不妥[2]。不过由于篇幅所限未对各种观点进行详尽讨论与梳理。
本文通过对更多资料的梳理,运用排除法,认为误加符号说更为可信。该符号为误加钩折符。
二、合文号说
《清华简(伍)》整理者提出:“‘拜’后有合文符号,此类合文符号的写法后世常见。参见赵平安《再议书面语中的叠用符》(《河北大学学报》1995年第3期)。”[3]
史有为认为:“近代以来,随着中日交流的增进。日文中的一个叠用符开始进入中国,这便是……在中国书写时只是两画:。”[6]这个符号在中国的书写方式有别于日文,仅就形体考虑,其第一笔的残笔有可能与“┕”相似,不过在时间上来看,与《清华简》相距更是遥远。
另外通过对《清华简》符号使用情况的分析,“┕”作为合文号的可能性是较低的。
一是《清华简》各篇文献反映出,在同一篇文献之中合文号具有一致性,都写作相同的形式,仅《子产》一篇,在重文号书写上同时存在双横线和单横线两种形式。即便《厚父》篇可能是不同书手写成(见下文讨论),同一书手群内也不应该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合文号系统,在《厚父》一篇中,简05“拜”字之下便有“稽首”合文,合文号为“=”,那么紧邻的“拜”字下若有合文号,不应该出现其他形式。
二是就所有已公布的《清华简》而言,合文号都写作两短横(间有斜向者)以及几例未标合文号者,并未出现其他形式的合文号。我们不能确定整批《清华简》合文号都只有一个系统,但就目前来看,存在其他合文号的可能性也极低。
三、校勘符号说
华东师大工作室认为应该是篇章经由校勘,补入脱字,此处或本该有合文符,误脱漏,所以“┕”当为校勘符号。华东师大工作室进一步分析认为楚简“拜手”例作合文,并不析书,故此处未在“拜”与“稽首”合文之间加书“手”字,“┕”并非标识脱“手”字,只能是标识合文符之脱失[5]。
经过仔细的观察和比对,我们发现《厚父》篇确有较重的校勘痕迹。以下就《厚父》篇简06、07、08、09、10进行分析。
首先,《厚父》篇文字间距较大,但部分简局部存在文字密集现象,与其他简呈现明显区别,密集处应为后补入的文字,详见图1-3。
图1 简07、08的局部对比
图2 简08、09的局部对比
图3 简09、10的局部对比
其次,简 08疑似补入文字的“氒(厥)悳(德)”在文字形体上显然与同篇其他文字不同。简 08“氒”与简 06、07,上端折笔一个生硬一个较为圆滑,并且弯折程度差异较大,简08“氒”左下笔、右下笔明显的下钩向内,而 06、07末端均有上扬趋势。“悳”字上部两个部件连接方式上,简08略有分离,简06、07明显连接,下部“心”与简 06、07区别更加明显。所以该处疑似补入文字应该为校勘过程中由其他书手书写,详见图4-6。
图4 简08
图5 简06
图6 简07
图7 简08
华东师大工作室认为该简经由校勘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就此确定“┕”为校勘符号略有不妥。较为明显的一点是从几处存校勘嫌疑的地方来看,文字皆已补上,未用符号标识,缘何会有“拜”字一处不补却用符号标识,显然讲不通。
华东师大工作室言及“拜手”一词在楚简和金文中总是与“稽首”一起写作合文。其实在金文之中也是有“拜手稽首”析书的情况存在的,详见图8-10。
图8 南宫乎钟
图9 噩候鼎
图10 无忌簋
不过在楚简中的确未发现“拜手稽首”析书的情况存在,但是却有“拜”字单独与“稽首”组合的例子。如前文所举“王拜稽首=舉言,乃出”例。又见:
(6)狗(耈)老弍(二)拜旨(稽)首曰:“……”(上博三·彭祖08)
同时西周金文中也有“拜”字单独与“稽首”组合的例子。
据陈梦家先生在《西周铜器断代(三)》中总结,“拜稽首”之语,西周金文共有三式[7]:
其一,
拜稽首(《班簋》等)
其二,
拜首稽首(《遹簋》)
拜手稽首(《扬簋》等)
拜手稽手(《卯簋》)
其三,
拜稽首休(《豦簋》)
拜稽手休(《不其簋》)
可见“拜”字单独书写又或是“拜手”析书,均有存在,不能认定该处一定是“拜=”脱漏合文号或者“拜手”脱漏“手”字。考虑到《厚父》一篇内已有补漏文字的情况,若此处是脱漏合文号或者脱漏“手”字而言,显然可以直接补出。所以脱漏的情况的可能性也是很低的。
四、句读符号说
高佑仁先生在简帛网论坛提到“┕”应该是表示语气停顿的句读符号,又见于《孔子诗论》简 24、《昔者君老》简 4。所举例证符号的确与“┕”同形,并且在《清华简》中也存在很多“┕”做句读号的情况,如《祭公》篇全篇运用[8]。
然而“拜稽首”作为一种礼制,在出土文献及传世文献均多见,在其中间加上一个语气停顿,显然是没有必要的。苏建洲在《清华简第五册字词考释》已提出不同意见,并举出沈培《从简帛符号看古今人在标点方面的不同观念》一文中所总结表示语气停顿的符号都是短粗线,尚未发现“┕”表示停顿[2]。
通观《厚父》全篇,仅有三个符号,除在“拜”与“稽首”下运用符号外,在《厚父》简 13见到本篇的第三个符号,作为篇章号置于篇章末尾。该符号为粗短线,并未运用折笔,与“┕”为不同符号。《清华简》文献内句读号的运用和合文号一样具有较为明显的一致性,同一篇章之内基本只有一种形式。如果“┕”是句读号,当以粗短线的形式书写。
五、“┕”应是误加的钩折符
本文认为“┕”应是误加的钩折符。
苏建洲先生提出应该是误加的符号,且此类错误在简中并不少见,如:马王堆帛书《老子》甲本道篇 95行、《养生方》83行、《十问》9一10行、《十六经·果童》20上。其所举为汉帛书例子,其实在清华简中就有该类误加符号的例子,《祭公》一篇就存在多处标识错误的符号。
(7)皇且(祖)┕周文王、剌(烈)且(祖)武王。(清华一·祭公04)
同为某祖某王的组合,一个加“┕”一个不加。
(8)學┕于文武之曼悳(德)。(清华一·祭公06)
动词介词之间误加句读号。
(9)隹(惟)天奠我┕文王之志。(清华一·祭公11)
“我”与“文王”之间误加符号。该类错误并非个例,可见此处的符号的确存在误加的可能。
在以上的讨论中,已排除了合文符号说、句读符号说以及校勘符号说,结合其形体基本可以确定该符号仅仅是误加的钩折符。
钩折符还有分隔符、分章号、确认符三种作用,在句读符号说被排除的情况下,分隔符与分章号显然也是不合适的。确认符多用在文书中,此处也无确认需要。
还有一点需要考虑。是否有残泐的可能性?使得合文号留下钩折符的形体。
该符号可能存在的作用皆可做排除性论证,显然能够确定此处的符号不存在意义,并且也不是残泐所造成的。结合前文所述,“┕”是误加的钩折符无误,并没有实质作用。
[1] 张显成.简帛文献学通论[M].北京:中华书局,2004:207-209.
[2] 苏建洲.清华简第五册字词考释[J].出土文献,2015,(2):145-158.
[3] 李学勤.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伍)[M].上海:中西书局,2015:113.
[4] 赵平安.再议书面语中的叠用符[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3):48-52.
[5]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出土文献研究工作室.读《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伍)》书后(一) [EB/OL].http://www.bsm.org.cn/showarticie.php,?id=2195,2015-04-12/2017-08-31.
[6] 史有为.叠用符刍议[J].语文建设,1993,(10):18-20.
[7] 陈梦家.西周铜器断代(三)[J].考古学报,1956,(1):65-171.
[8] Youren.清华简(伍)《厚父》初读[EB/OL].http:/www.bsm.org.cn/bbs/read.phd?tid=3245&page=5,2015-04-23/2017-08-31.
(责任编辑、校对 :郭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