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电影《阿飞正传》“阿飞—无脚鸟意象”美学研究
2018-05-25田嘉辉
田嘉辉
人物形象真是美的!“诗人的眼睛在狂怒中辽阔的大地、深邃的苍穹,想象会获得未知的形象,诗人的笔则授之以定形,赋虚幻以显赫的地位和姓名。”[1]来自莎翁对自然生活产生的审美体验创作时作以形而上形象思考。“笔下的形象是深邃思考的结晶,是在人们想象中加以净化后再次投射出一种生命。”[2]当艺术创作者一旦使其虚拟人物以具有完整、丰满、生命力的艺术形象直观的显现出来,且具有独立意志成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审美意象。欣赏者的审美心理活生生交融于意象表达的诗意空间,阿飞人物形象升华无脚鸟审美意象作以下三个方面审美研究的阐述。
一、 分析阿飞人物形象
首先,阿飞是一个在异乡漂泊生活中放荡无羁的浪子形象。影片中阿飞嘴里懒慢叼着一根烟、英俊性感的脸庞搭配俊秀的眉梢,潇洒地走进苏说:“1960年4月16日下午三时之前的一分钟,你跟我在一起。”苏提结婚因他脱口出“不会”,具有浓郁传统韵味的苏需“一辈子”忘记他随意任性“一分钟”情感;苏与咪咪那段争吵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罢了。”一个情感浪子一旦被任何女子爱上,把世间男女之间有价值情感的毁灭,有悲剧质感!阿飞自身不断情感的流失更加深于内心深处的失落与孤独感!契诃夫《海鸥》特里果林对妮娜:“一片湖边,从幼小就住着一个很像你的小女孩……来了一个人看上她……就把她像这只海鸥一样给毁灭了。”[3]其次,阿飞是一个内心无归属漂泊感的弃儿形象,有一种对生母无奈中怨恨的心理。他去菲律宾前与养母:“总之你一天不告诉我,我一天不心息,大家一直的折腾下去……”其内心深处一直隐藏对养母与生母的“怨恨”执念,阿飞这几年妄为纵欲生活状态以“报复”养母,在母亲前表现是一个任性与叛逆的个性青年,愈憎恨被生母抛弃的情感愈多,越处于“不甘心”生命状态,质问与谴责生母为何抛弃他——強烈渴望身份认同感。其漂泊灵魂深处缺乏“有根爱”的灌溉与呵护,在任何女人前呈现一种无羁堕落灵魂表象,苏与咪咪类似的女人是这种情感牺牲品,阿飞毁灭他人同时也毁灭自己,此悲剧性可见一斑!
最后,阿飞是一个立体与完整“人”的形象。阿飞最终在乎寻找的过程,对其果已不重要。一是阿飞对养母由“恨”到“理解”,最终理解养母为何不让他寻找生母的良苦用心,舍不得他离开她远飞——执爱,呵护一个弃儿自尊心,找到生母以免他再次被拒的伤害。20世纪90年代许鞍华《客途秋恨》,晓恩与她母亲离开日本回中国前共同祭拜外祖父母,她深刻体会母亲在异乡的无助挣扎与纠葛的情感状态,她因故乡日本某些事感到痛惜和憎恨,她希冀在异乡找到心灵深处的安慰与温暖,有着本民族的文化根基,时不时与异乡生活习惯难以融合而造成她与“他者”渐渐疏离,伤害气息慢慢吞噬母亲心灵。晓恩对母亲从小到大产生误解、猜疑与冷漠生发的“恨”,直到与她在原乡一段时光中此“恨”绵绵升华为人文的爱——理解——她比以前爱母亲。二是阿飞对生母由“恨”到“释怀”。他找到生母确认身份一步之遥时,与生母的拒而不见,回归一种真性情状态,因此“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给她机会。”而去选择“蓦然不回首”。影片中洒落优美缓慢的吉他旋律(由巴西东北部塞阿拉州的红番吉他二人组(Los IndiosTabajaras)创作《Always in My Heart》)搭配慢镜头下阿飞缓慢背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森林远处,体现阿飞怅然若失的郁闷与流离感,富有意味深长的意境,无脚鸟天生属于富有生命力的森林。
二、“无脚鸟”的意象
意象主要是指审美意象,艺术形象的高级形态之一,审美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精神范畴和属性。朱光潜说:“美感的世界纯粹是意象世界。”法国杜夫海纳说审美意象为“灿烂的感性”,叶朗认为:“美在意象是在审美活动中,美与美感是同一的,它的核心命题就是意象的生成。”[4]审美体验过程中将对象在心“意”与感性形态“象”融合构成一个具有最深沉的情怀与最深刻的哲理,充满意蕴的情景交融的诗意空间,其“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的美感体验畅游于其中。阿飞慵懒躺着随手点着烟:“我听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一直的飞呀飞……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身体随着拉丁舞曲(西班牙沙维尔库加Maria Bona)自由律动摇摆进行“无脚鸟”的独特狂欢,表现内心深处狂放与随性,沉浸于此的阿飞——无脚鸟内心最本真表达——对理想生活一种强烈的向往。在客死他乡:“……一种雀鸟……其实它什么地方也没有去,那只雀鸟一开始便已经死了……”缓慢流离的空镜头,几只小鸟穿梭于翠绿森林,黯然神伤的旋律,阿飞深情的抒发“无脚鸟”的定义是他对现实漂泊生活的一种最真情实意的自我表白,唤醒与传递并富有“最深沉的感情”与“最深刻的哲理”的积聚凝练成一个诗意的审美意象——“无脚鸟”,阿飞是众多“漂泊无脚鸟”中最典型之一。无脚鸟寓意一种广义漂泊异乡的流浪之人。悲观论是某特定时期的一个或一群人因生活所迫离开故乡而四处奔波的无根感致其心无归属感;乐观论,希冀在异乡找到归宿和灵魂栖息之地,习惯随波逐流的生活,漂泊是一种与现实世界不交融做出一种逃避的状态,像无脚鸟一直追寻自己的根,激发内心深处一种慰藉孤独感的浪漫主义情怀。
现实生活中无脚鸟又叫极乐鸟(天堂鸟、风鸟),是雀形目极乐鸟科的鸟类,因它具有多彩鲜艳的羽毛与美丽俏佳的体态,人们称它为“天堂鸟”“女神鸟”等。它是传说中任性的鸟,一直不断地飞,只有在死时才停下来,飞是一种始终贯穿于无脚鸟鲜活的生命形态。无脚鸟的“飞”是寻找其灵魂归宿的集体无意识身份——“民族文化之根”。明知总有一天会累,一旦停下代表死亡,飞是追寻根的脚步与动力,无脚鸟一直坚持飞着而恐惧是没有根,有一天像阿飞一样在追寻路上死去,其自身生命意义得到永存,肉体不在其灵魂永活着是一种具有人文情怀的伟大力量。传说有一种荆棘鸟,从离开鸟巢开始执着寻找荆棘树,把自己娇小玲珑的身体扎进一株最长、最尖的荆棘上,那凄美动人、婉转悠扬的含血绝唱致使世间佳音暗然失色,留给人们最悲怆、最华丽的乐章。如阿飞代表一种宿命论无根之人——无脚鸟——开始知道已“死”,寻找民族文化之根去挣脱命运羁绊,哪怕粉身碎骨也勇于“寻根”,这种力量何其伟大!
影片以20世纪60年代的香港为背景,通过细致刻画阿飞形象喻旨那个香港特定迷惘与疲乏时期普通青年的“无根漂泊”状态,以20世纪60年代香港来折射90年代香港居民普遍“文化寻根”的心理特征与时代风格。王德威在《香港——座城市的故事》文中阐述:“向前看或向后看,我以为香港在文学与历史上的定位,终将与其千变万化的城市形象息息相关,辗转于无常的政治文化因素之间,香港能屹立不变,正是因为它的多变。不论是小岛、前殖民地,还是特区,香港最重要意义在于它是座绝无仅有的城市”“她是一座不断重新琢磨其功能及国族属性的都会”。《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中第一章第五条规定:“香港特别行政区不实行社会主义制度和政策,保持原有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生活方式,五十年不变。”“不变”“变”及“怎么变”,到“2046年”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香港作为一个中国孩子,不免“有根——无根——寻根”纠葛复杂的心理状态和情感结构,一个有多难复杂经历的城市带着她自身独特集体记忆,她的不确定性、未知性及身份认同的渴望性是值得中华民族再思考,她在中华民族根上难免有不时纠葛困扰无归属感和漂泊乡愁感。
三、 无脚鸟的“魂”——“家国情怀”
余光中的《乡愁》诗中“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而現在,乡愁是一弯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5]无脚鸟意象蕴含审美意义是个人对原乡思恋之情,更延伸与升华漂泊者对祖国一种“大爱无声、大象无形”深深的眷恋情怀,是无脚鸟的“魂”——民族文化之根,世间所有的“漂泊者”对其本民族文化的价值追求,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时一种思恋祖国的自我表达,是全人类共同思考的问题,是全人类共同的情感。萧红在漂泊香港时以“原乡情结”创作《呼兰河传》,属于她文学创作的黄金时代。
1976年马丁·斯科西斯执导《出租车司机》,以出租车司机视角讲述长达14年的美越战争后的美国人“战后无家漂泊”的普遍性状态,拉维斯眼中模糊不清的灯红酒绿建构繁华景象却充满寂寞与冷漠气息,像无脚鸟“我的生命只是朝着一个方向,我别无选择,我根本别无选择”,他极力摆脱这种对“原乡”挥之不去的漂泊陌生情感,做一个“美国英雄”——解救一位少女,其灵魂得到救赎与升华。法国弗兰克·达拉邦特执导《肖申克的救赎》,在监狱服刑50年的海特伦获得假释出狱,变成一个无法适应外面几十年风云变幻的社会,成为生活的“漂泊者”,“原乡”成为“异乡”导致其心充满无尽孤独与绝望自杀。台北上演《四郎探母》,中年四郎一下深深跪在地上对母亲失声痛哭:“千拜万拜,赎不过儿的罪来!”龙应台发现父亲及周围的老年人都已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少小离家老大失乡的老兵们,从四郎的命运里认出了自己不可言喻的处境,认出了处境中的残酷和荒谬”“千拜万拜,赎不过儿的罪来”“为他拔出了深深扎进肉里的自责和痛苦。艺术像一块蘸了药水的纱布,轻轻擦拭他灵魂深处从未愈合的伤口”“‘四郎'把本来封锁孤立的经验变成共同的经验,塑成公共的记忆,从而增进了相互的理解,凝聚了社会的文化认同”。[6]“四郎”审美化的个体情感记忆与生命经验已不孤立存在,而是人类共同的生命主体感,远在天边漂泊的“游子身上衣”的不远处总有“慈母手中线”一直萦绕根植于内心且成长于灵魂深处的“民族魂”——人心灵深处一直魂牵梦绕的个人身份胎记。
结语
最好的戏剧也不过是人生的缩影。[7]“无脚鸟”似白兰奇以欲望期待乘坐“欲望号街车”来到妹妹那里,漂泊旅途上寻找未知的命运,殊不知被送进精神病医院;两个流浪无脚鸟弗拉基米尔和阿斯特拉冈在无休止絮絮叨叨漂泊状态中一直追寻和等待戈多到来的荒诞性和悲剧性;无脚鸟似杜丽娘的漂泊“鬼魂”寻找梦中情人柳梦梅,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一个富有人文涵养的人,根据其人生经历、审美文化心理结构、民族传统文化与时代特色等多种审美标准对“无脚鸟”意象进行再阐释与创造,只能无限接近它,而不能穷尽它。由“阿飞人物形象”到“无脚鸟”意象剖析的魅力可见一斑!
梁朝伟以真实身份(2′27″)形体动作无语言的表演栩栩如生地再现一个“阿飞——无脚鸟意象”体现主体精神的再现与延续,梁朝伟演绎出“阿飞”人物间离与融合的形象,是“无脚鸟”意象最美诠释之一。在无限时光流逝的长河里,我们心中都有一个阿飞,像无脚鸟一样在有限的生命旅途中,追寻着未知的诗意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