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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星异兽

2018-05-25彭超小花

科幻世界 2018年1期
关键词:比邻星老九冰原

彭超 小花

正午,遥远的太阳微微点亮了这片位于赤道地区的心形冰原。举目远眺,除了无垠而残酷的白色,四下空无一物。

整个世界寂静如初,仿佛宇宙尽头的坟场——在这坟场中心,是一座突兀耸起的冰山脉,最高峰约莫两万五千米,如一条毒蛇吐出的信子。

张尔行走在这片山脉下,不时看看身后如獠牙般的冰山。地球上可没有这样的山,他想。这里是冥王星,一颗地狱之星,或许哈迪斯①和他的地狱猎犬真的住在这刀劈斧砍般的雄奇之中——这不禁让他感到莫名的畏惧,于是停止了胡思乱想,加快步伐,朝离前哨站不足一公里的机库走去。

经过一段万年坚冰,没用上几分钟,他便来到了机库的大门外。

这是一处能容下两艘侦察机的机库,大门上印着联邦军红色的旗帜,如干涸的血迹。这面旗帜曾代表的价值与意义都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去,毕竟那场战争已是过往。倒是机库内部的能量供给系统依旧运转良好,成了放置饲养舱的理想场所。

张尔打开门,进入机库内部。立于其中的是一个比邻星风格的饲养舱,独占机库二分之一面积,如同一只被截取尾部的巨型水蛭,潜伏于黑暗中,静静吸取着机库多年前存储的充沛能源。张尔靠近那只“水蛭”,打开饲养舱的外闸门,穿过了气闸舱。

门内侧屏幕上的数据显示一切正常。他取下头盔,眼前这条幽蓝的过道也因此显得更为清晰真实。

过道不长,呈“U”型,中间一块全透明的空间留给了光鸟—— 一种似乎永远都躁动不安、飞行速度接近音速的伊始星飞禽。一只成年光鸟的体型接近翠鸟,尾羽含有大量镭元素,因此摇曳着浅蓝色的光。在伊始星,这种飞禽也被视为死亡之鸟,因为它对所有接近自己的振动频率有某种天然的敌意。此刻,玻璃帷幕中的光鸟已如闪烁不定的图像般开始躁动——张尔意识到是自己的心跳频率激发了光鸟的敌意,他赶紧用双手捂住心脏的位置,退到U型过道的外侧。

最外侧栖息着一种仿佛犀牛和蟾蜍杂交出的奇怪物种——四腿短粗的孢子兽。其背部分布着大大小小上百个孢子囊,有些如同水泡般鼓胀,有些则爆裂开来,留下无数个粉嫩的圆坑,就像被挖空的血肉莲蓬一般——这是孢子兽独特的生殖方式。在比邻星,当孢子兽的生物孢子成熟并从背囊中爆裂时,一些孢子会随风被带入比邻星树成熟的果实中,使之激发为纯天然的子宫,孕育孢子兽,直至其落地而出。但在地球,人们所感兴趣的并非这种独特的繁衍方式,而是孢子兽背囊中的生物孢子,它是某种神经药物的原料——对于医生而言的确如此——但对于富人而言,那可是他们更高层次享乐的精神原料。

此刻,张尔正看着这只孢子兽,完全搞不懂这丑陋到令人发指的玩意儿究竟能给人类带来何种无与伦比的美妙体验。他再次扫了一眼数据,一切良好,于是将视线挪开,朝着更深处走去。

在U型通道的弯曲位置,玻璃是薄薄的黑蓝色,看似里面空无一物,一旁显示器的数据却显示浮幽的生命体征完好。这是一种不喜光、半透明、胶质的肉食性异兽,来自HD2161星——张尔对于这种动物就像对于这颗星球一样所知不多,只知道它位于帆船座悬臂,由一颗橙矮星所照耀。生命体征完好就意味着没有任何问题,他这样想着,来到了通道的尽头,里面是一只如同被挖空的朽木般的树耳,亦来自HD2161星。

树耳横陈在尽头的玻璃帷幕中,长度超过三米,表皮粗糙,呈褐色,幽蓝的灯光反射出其坚硬的质地。这种生物中空,尾部结出一个巨大的瘤,张尔猜测这瘤应该属于大脑或胃部。为什么会有如此奇葩的生物?或许应该被归类为植物才对——他摇摇头,努力把这个疑惑从脑袋里挤出去。反正自己只是个走私贩,而不是什么任重道远的外星生物学家,思考这些做什么?于是,在简单浏览完玻璃帷幕内的生物体数据并确定一切良好后,他戴上纳米头盔,离开了饲养舱。

走出机库大门,再次回到这片如荒寂坟地般的广袤冰原时,遥远的太阳已经隐没于连绵的冰山脉之下——冥王星自转一圈仅需六小时又九分,白日因此稍纵即逝,天边只剩一点微弱余光。张尔周身一个战栗,近乎本能地查看头盔数据,还剩至少两个小时的电量,这足够他走完回程的一公里,但他还是感到些许寒意,便将作业服的溫度提高了两度,之后,沿着平缓的山脊朝隐蔽的栖息舱走去。

山脊那边有什么?看着这片缓缓横陈而起、遮挡视线的余脉,他想。但接着又告诉自己,除了该死的冰原,山脊那边还能有什么?可这个答案显然并未能击退他的好奇心。两个小时的电量足够爬上这座不到百米的山脊——这想法让他莫名兴奋,亦有恐惧,只因在这片广阔到如同地球一个洲的冰原之上,他所知道的活人,只有他自己和栖息舱中的另外三位走私犯。可那又怎么样呢?去印证一下在这寂静中升腾而出的想象,也比早早回到沉闷的栖息舱对着脱水食物怀疑人生要好。

于是,他调整重力鞋,步伐轻盈地朝着山坡上方走去。纳米作业服的完美设计使得在低重力环境中的攀爬并不吃力,但张尔慢条斯理,他不急于登上脊梁,而将其视作一次散步,体味着过程,不时扬头看看冰原上如毒蛇信子般的最高峰,之后落下视线。

就在山脉陡然落至平缓处的尽头,张尔确定,他看到了一只硕大无朋的黑狗。

这使他内心猛地一紧,觉得难以置信,不由抬眼再次辨认。不远处,那如黑色巨门的崖壁下,立着一只三头恶犬,黝黑的皮毛在迫近明晰的银河下泛着微光,几近冥王的地狱猎犬。张尔身上的每一根汗毛刹那间如冰刺般倒插。

黑犬用中间那个头颅轻嗅着地面,即使在零下两百多度的低压环境中它依旧活动自如。张尔动弹不得,头脑一片空白,连通信器都忘了启动。突然,那狗像是嗅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对着张尔露出了獠牙,而后在这几无重力的环境中,朝着张尔飞奔而来。

张一首先意识到出了某种状况—— 一种无可名状的感受正在自己体内消失,带来空虚,这空虚让他从3D电影中清醒过来。他来到餐厅,发现老九戴着那副古董耳机,微闭双眼,正享受着音乐;而吕斯不在这里,他大概正在独立舱内。之后,张一来到张尔的独立舱,里面凌乱且空荡,自己的亲弟弟不在其中。张一紧张起来,跑到通信台,抓起通信器。没有回应,只有一段自动录音。

录音中有一阵剧烈的呼吸声,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之后,通信信号便被切断,留下一段默片式的空白——此时,距离张尔离开栖息舱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这是室外作业服电池的最大核载时间。

“那小子可能还在机库。”从古典音乐中缓过神来的老九一边安慰张一,一边对着栖息舱里唯一一台监控屏幕。

通过画面可以看到机库和饲养舱,除了那几只奇形怪状的异星异兽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活物的迹象。

“监控可能有死角。”张一夺过控制器,又将所有画面走了一遍。没有任何死角。

“我得过去,那边可能出了故障,他正在检修。”张一朝着装备舱走去。眼前,吕斯睡眼惺忪地走了过来。

老九用他那支强有力的钛合金机械手臂拉住张一,告诉他不用太着急,弄清楚状况花不了几分钟,接着,他将监控调试到录像模式。

张尔出现在屏幕中,几小时前,他一如往常地做完了与平常无异的巡查,之后离开饲养舱,走出提供能源输出的机库。

“他不在饲养舱。”老九说。

“别他妈这么肯定!”张一近乎咆哮着说,因为不在饲养舱就意味着给弟弟判了死刑。

“嘿,冷静,或许没那么糟糕。”老九开口道。

“无论如何,我要先出去看看。”

“等等!”老九突然大喊起来。录像画面已经调到室外,来自于机库和栖息舱之间唯一的监控。

“他爬上山丘干什么?”

“不知道。”老九盯着屏幕。当张尔接近那条山丘的中点时,他停了下来,不到一分钟,他又慌乱地飞奔起来,直至到达丘顶,之后他回头望了望,隐没在山丘的另一端。

监控的范围有限,没人知道张尔最后究竟看到了什么,似乎有什么正在追赶他,但画面中并没显示出任何奇怪的东西,这使得每个人都高度紧张起来。

按地球日计算,他们是于一周前来到冥王星的,从土卫六出发,乘坐的是一艘叫“奥德修斯号”的走私船。

由于比邻星人的飞船出了故障,交易时间延迟,他们不得不在前哨站等待了三天。之后,“奥德修斯号”前往木卫三执行新的任务。这时,比邻星人才载着异兽姗姗来迟。更为“幸运”的是,内部消息警告说,冥王星已进入两颗小行星前哨站的扫描夹角中——这意味着,在之后的一个月,也就是前哨站更换扇形扫描区域之前,没有任何一艘走私船会冒险降落冥王星。

他们被困在了面积不足两百平方米的栖息舱内,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穿过不到一公里的空旷地带,巡查那四只价格昂贵的异星异兽。只需这其中的一只,便足够他们四人攒够资本,在地球长久生活,而非待在某个该死的星外殖民地。总而言之,这是一次收入不菲的走私,他们因此聚到了一起。

张氏兄弟最年轻,按照资历,本不该加入这趟买卖,但丧父的他们从小便混迹于名为弱音角帮的走私集团,也可以说,弱音角帮便是他们的父亲。

吕斯和老九都曾在星河舰队服役,经历过那场与比邻星人之间的星系战争。不同的是,吕斯是盯着作战室的屏幕经历了这场战争;老九则是同空降师的弟兄们一起钻进空降舱,从太空中降落到一颗又一颗行星,直到这场战争戛然而止,整个空降师里他所认识的活人已不超过十个。

他们都是由部队的老友介绍拿下了这活儿,至于目的,无非是为了钱。对于老九来说,这种降落异星的任务他驾轻就熟,但吕斯多少有些紧张,以至于接受任务那晚,他在土卫六那幽闭的地下房间中久久不能入眠,于是干脆起来,去到地下酒吧喝上一杯。

他就是在那里遇见那个满头白发的家伙的。那家伙有一张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面庞,似乎动过基因手术,以求保持一种不合时宜的青春质感,但他的嗓音低沉,双眼就像两口深井。他看着吕斯露出微笑,那笑容略显诡异,仿佛已等待他多时。

“听说你将前往冥王星。”那家伙说。

“你的听力和理解力可能不太好。”

“我是听弱音角帮的朋友说的。”

“哦?弱音角帮?土卫六的唢呐乐队。”

“最好的喪乐乐队,适合为你奏上一曲。”那人一脸平和地回敬道。

吕斯放下酒杯,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人,他那固化在脸上的微笑有些优雅,看起来没什么敌意。

“我只是来喝上一杯,不想惹任何麻烦。”

“我也是,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和皮尔斯。“

“皮尔斯?这个老混蛋!”吕斯说。他和皮尔斯的关系非同一般,正是皮尔斯帮他找到了这活儿。

“这么说我们可以聊下去?”那人问。

吕斯点点头,看着那人顺着吧台递来一个全景浸入U盘。

“我们需要在冥王星上找回一些东西。对你而言,这只是顺道的事情,找到它,带回来。”

“我不明白。”

“我们没法儿和弱音角帮直接合作,他们要价太高。”

“冥王星有什么?哈迪斯的恶犬?”

“相当不错的猜测,或许不是哈迪斯,而是比邻星人的恶犬。”

“哦?”吕斯来了兴趣。

“据我们所知,那里有一艘王舰残骸,在汤博地区。你们正要前往那里,所以对你而言,只是顺手而已。十几年前的残骸,没有任何危险!”那人左右四顾。

“为什么是我?”

“合适的时机,而你恰好是降落到那个地区的合适人选。”那人又递来一张电子支票,上面的金额至少是这次走私分成的三分之一。

吕斯有些茫然,但在看了看桌面上的U盘和电子支票后,他一咬牙,决定接下来这活儿——因为钱,也因为皮尔斯不会将不靠谱的人介绍过来,况且这活儿听上去没有危险——这种钱不赚白不赚。他伸出手,摁在了U盘和电子支票上。但那一刻,他并没有意识到,在土卫六的地下酒吧提及“危险”这个词,还不如喝下一杯满是甲烷味的啤酒来得危险。

“这里有什么?”

“三十把靠化学能驱动的激光枪和不到三十发的势能子弹。”老九朝张一回答道,又扭头看看正陷入沉思的吕斯。他将一把黑色的激光枪递给张一,这枪有些笨拙,是前哨站遗留下的装备。

这种枪装配化学子弹,一次十发,通过激发化学反应产生强大的化学势能,从而射出高能激光。老九检视着这些武器,拿起另一把激光手枪,熟练地充上势能子弹,插到室外作业服的枪夹之中,之后,又将一把射程更远的化学步枪掀到后背的固定枪夹上,继而告诉大家,是时候出发了。

此时,距离张尔失踪已过去快四个小时。短暂的黑夜过去,遥远的太阳再次微微点亮了这片广袤的冰原。

张一正站在弟弟看到什么时所站的位置,举目四望,最后视线落在平缓山脉开始骤然陡峭之处,两片如锐利刀片般的冰峰半包围着直向主峰延伸的寒冰岩壁,就像这冰原上的一扇巨门,隐没于两片冰峰的阴影之中,连冥王星正午的太阳都无法将它点亮。

张一感到某种危险似乎正在迫近,于是握紧了腰间的枪。但在仿若凝固的时间中,在宽广的平原之上,不远处吕斯和老九不断攀爬的背影或许是其间唯一的活物,也正因如此,张一很难说清这危险的感受到底是什么,或许只是心理压力所导致的。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继续朝前走去,但背后似乎有什么跟随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加快了步子,很快追上两人,来到了这段不足百米的冰川余脉的顶端,视野也因此开阔了起来:依旧是单调荒芜的白色冰原,与他们身后相比,眼下的冰原海拔要低上至少一百米,太阳光正竭尽全力地将其点亮,然而呈现眼前的依旧是广袤的昏黄。

昏黄中,在距离余脉约五公里外的某处,有什么正在有限的阳光下挣扎起一点银光。这引诱着吕斯朝光源仔细辨认,透过纳米头盔拉近景物,待他看清那散落于冰原的银色废墟后,他的心狂跳起来。

“一艘战列舰。”一旁的张一也发现了废墟。

“不,不是战列舰。”老九眯缝着眼,看了好一会儿,“不是战列舰,是比邻星人的王舰。”

“王舰?”

对,王舰,和死亡没什么区别的王舰。老九心想,但没说出来,毕竟现在的状况已经够糟了,他不想再制造更多的不安。但在内心深处,略带恐惧的回忆从内心泛起。他还记得比邻星王舰那如镜面般的侧翼从空降师的头顶掠过,那些菱形的镜子一面面剥落下来,成为数以万计的菱形飞行器。那些飞行器的大小甚至不及一艘宇宙战机的十分之一,但它们在某种矩阵算法的支配下运作,如钢铁蜂群般扫过空降师,仅仅是通过物理攻击,就将身着作战盔甲的伞兵们切得粉碎——整个过程如闪电般迅捷,不到三分钟,老九从两块页岩的缝隙中所能看到的就只有连绵不绝的鲜血、尸块,以及如种子般散落一地的头颅,一些头颅的眼中,连最后一丝惊恐都还未散去。

老九深深地吸一口气,试图遏制从内心蔓延而出的消极情绪,之后对张一解释说,这是比邻星人的主舰,但那场战争后,按照停战协议,他们的武器尽皆销毁,这或许只是被遗忘的一艘。

“这只是遗骸,不会有什么危险。”吕斯似乎意图制造一点轻松,可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所谓的危险究竟是什么。他调试了一下重力鞋,顺着平缓的余脉滑了下去。

當他们接近王舰时,呈现在眼前的,仿若一半身体被埋于冰面之下的巨型蜻蜓,这“蜻蜓”的一只翅膀已经折断,另一只朝天空微微倾斜,在微亮的平原上孤独静默,如同朝冥王星主峰竖起的一根中指。在那只长约百米的翅膀之下,是贴满舰身和侧翼内侧的一面又一面的菱形镜子,漫射着光线,使这里比外面明亮许多。

三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朝里走去,一边握紧了枪。在接近舱体的位置,一些菱形镜面已经剥落,锋利的一面倒插入坚冰之中。张一走在最前面,倒不仅仅是因为想要寻觅张尔的急切之心,还因为他不像老九和吕斯那般了解这些厚度不超过半米的菱形分子飞船,对于那两人而言,这就如死神手中的镰刀一般,因而提高了警惕,放慢了步速。

张一穿行于这并不繁复的迷宫中,一面又一面镜子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影,直至接近舱体的深处,他看到了倒在破碎冰面上的熟悉制服,于是小跑绕过一段不长的冰裂缝,接近了那让他心跳加速的原点——张尔躺在冰面上,身后是一艘菱形分子飞船。他的衣服、头盔都完好无损,但身体却膨胀了一倍,挤压着室外纳米作业服,如同充满空气的奇怪玩偶。作业服的腰带电池则不断闪烁着红灯,提醒电力已经耗尽——但这提醒对当事人而言已无关紧要,因为约一小时前,张尔就已经死于因电力耗尽所造成的失压与失温。

“备用电池!”张一朝身后正赶来的两个同伴嘶吼道。

“他已经……”吕斯不知该如何安慰张一,备用电池就在他的背包里。

“备用电池!”张一再次大吼,几近声嘶力竭。

吕斯掏出一条腰带电池递给张一,看着他更换电池,做无谓的尝试,之后如岩石般蹲在自己弟弟身边,突然沉默下来,捂着头。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显得沉重且漫长。吕斯和老九也等待着,同时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寂静、死亡,以及某种像游丝一样漂浮着的危险。

“那是什么?”吕斯的视线落在王舰前端,只见驾驶舱倾斜着,一半埋入冰面,另一半则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还未等老九反应过来,吕斯便提着高能激光枪朝那里小跑而去。借着镜面,他看到老九尾随而来,于是他停步,看看依旧处于绝望之中、毫无防备的张一,对老九说:“前面好像有响动。你留下来看着张一。”说毕,便朝着“响动”之处小跑而去——那是一种只有他才了解的子虚乌有的声音。

比邻星王舰,一种靠核心矩阵算法所支撑的“蜂群”武器,最大型的王舰一次能够支配数十万艘菱形飞船——这需要一套精密全面的矩阵算法,以保证菱形飞船在攻击时既保持最小间隙,又不至于互相撞击;在此基础上,还要同时支配数十万艘飞船,将进攻精确到毫厘之间——其实,人类科技也早已精通这类矩阵算法,只是较之王舰仅需黑匣子大小的核心便可制造出如此高精度的协同,人类科技还是略显笨拙——而这也正是吕斯所要寻找的,一只存储着比邻星黑科技的盒子。

他向那道撕开的口子走去,同时将U盘资料导入纳米头盔系统,一条明晰的红色路径铺陈而出,直至舱室内部的中心位置。

在那里,他会找到那只盒子,如此简单,收入却是走私活计的两倍。事情的进展比他计划得要快上许多,他原本打算熟悉一下环境再匹配资料进行寻找,张尔的死却让这艘王舰废墟顺理成章地屹立眼前。一个人死亡就意味着另一个人会撞见幸运,吕斯想着,加快了步子。可就在接近那道口子时,他却停下了脚步,握紧了手中的枪。

有什么东西如同黑暗中的幽灵般正飘浮在那一线裂口中。

吕斯内心一紧,立在原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天真,忽略了某种真实存在的危险——正是这危险使得张尔朝着与前哨站相反的方向奔跑,最终因纳米作业服电量耗尽而死——可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在这片死寂的冰原之上,又是什么力量促使这一切发生?——他不敢再朝前迈出一步。

裂缝中,那如水母般的幽灵显然是发现了他,摇曳得愈发剧烈起来,慢慢朝着裂缝口移动,露出它那白色的端倪。

吕斯本能地扣动了扳机,一束黄白夹杂的高能激光如他的射击一样慌乱,朝着裂缝中胡乱射去,瞬间照亮了内部——王舰宽阔且空荡的驾驶舱,以及一只飘浮于菱形驾驶台附近的白色幽灵,垂下无数条细长的触手——他还来不及反应,激光便被这黑暗吞没。顺着本能和稍纵即逝的光线所提供的坐标,他再次扣动扳机,这一次,光线如闪电般直穿驾驶台右侧,尽头的那片黑暗如油漆般剥落,冥王星午后微弱的阳光顺势侵入,浸满了驾驶舱。只见那白色幽灵无力地覆在驾驶台上,身体某处因短路而闪烁着微弱的火花。

是一台比邻星人的维修机器人。吕斯垂下了手中的激光枪,先是感到一阵无关痛痒的自责,接着便彻底放松了警惕,将枪掀到后背的固定枪夹上,爬入那已渗入光亮的巨口,朝主控台走去。

吕斯熟悉这种维修机器人,但在黑暗中,这鬼东西却如幽灵般飘摇着——这也是他刚刚忘掉了那些常识的原因。他对比邻星的认识多半来自于军事预科学院的书本中,但是亲眼见到维修机器人,还是第一次。

他来到主控台,掀掉覆在上面的那堆冒着火花的生物机械零件,脑子里不断回忆着书本上的知识。但这主控台看起来就像密不透风的黑色方棺,而整个驾驶舱仿佛空荡而威严犹存的帝王陵墓——他有点不知从何下手。纳米头盔内,连接U盘资料的指示路径开始不断闪烁红光,提醒吕斯已经接近目标。这红光让他没法儿冷静回忆,于是干脆将其关掉,静静沉入过去那些无聊的课堂知识中,吕斯忆起了科技部一个满头白发的家伙,正站在讲台上自命不凡地为他们讲解如何入侵比邻星人的系统。

某些记忆清晰起来,于是他摊开十指,摁在驾驶台左侧,接着又将双手触在右侧某个位置。驾驶室内平静依旧——他不清楚这种方法是否正确,或许这艘飞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能源而无法启动。这时,黑色的方棺突然明亮起来,如一块表面刻满奇怪字符的晶莹水晶。他再次接通U盘资料,指示路径显示出一连串敲击序列,他依序输入,这花了一点时间,毕竟比邻星人有二十根手指,而他只有十根。

最后一个字符敲击完毕,控制器接收到指令,方棺从二分之一处向两侧裂开,里面是脑神经般无限繁复的透明线路,中央有一块如火柴盒大小的水晶核心,核心内部则布满如毛细血管般的线路,其间流淌着或白或深蓝的光彩——这便是他要寻找的东西。

四人之中,只有吕斯略懂技术,所以当亲眼看见比邻星人的生物机械科技时,他不禁啧啧称奇,同时伸出右手,将最核心的方块剥离出来。这时,原本透亮的方棺熄灭了,再次恢复成不透明的黑色,而那火柴盒大小的核心因失去了连接,同样变成不透明的黑色。吕斯来不及多想,赶紧将核心塞入腰带内侧的储物包中。突然,他的脚下开始微微震颤起来。

这震颤起初只是式微,而后愈发剧烈。透过驾驶舱的裂缝,吕斯看到,覆在舱体上的那些菱形分子战机,正一艘接着一艘剥落下来。

“那是什么?”

“是闪电!”

“没有银白色的闪电。”

“老九,也不该有这该死的星系战争。去他妈的闪电!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老九曾经见过这迅捷而来的银色闪电,起初只是形单影只,很快便化为十条、百条、上万条,如同道道带尾迹的银白色蝗灾,朝着空降师集结的小盆地而来。

那是老九第一次见识这些菱形分子飞船,它们的合金锋刃一眨眼就将他的战友劈成了两半,另一艘从他右肩划过,带走了他整条手臂,巨大的气浪则将他掀入页岩的裂缝中。

于是,在冥王星这个短暂的午后,当王舰颤动起来,一艘艘菱形分子飞船又开始从船体上剥落时,老九颤抖得像个为惊雷而恐惧的孩童。

这时,一艘菱形分子飞船如一把匕首般向着仍失魂落魄的张一倒插而下。就在那一刻,某种星船伞兵的本能在老九心中复苏,他冲了上去,大力将张一推开,只见张一撞上了旁边一艘倒插入冰原的菱形分子飞船,晕了过去。

这只是一次纯粹的剥落,不是一次攻击。看着无数倒插入冰原的菱形分子飞船,老九稍稍放松下来,举目四望,王舰倾斜的舱体下方已变成一片由银白色墓碑所组成的迷宫。

“吕斯,什么状况?”老九透过通信器发问。没有回应。于是他走过去扶起张一,检查他的纳米作业服和头盔,完好无损,生命体征正常。

三分鐘后,吕斯绕过这片繁复的银色墓碑出现在老九面前,右手提着一个仿若骑行头盔的透明胶质物体。

“就是这玩意儿,尽忠职守的维修机器人!”吕斯将那东西扔到老九面前。

“这是你看到的东西?”

“对,我慌了神,开了枪,可能损坏了控制系统,所以……”吕斯看到了张一,“他怎了?”

“别担心,还活着。”

吕斯指指电池,告诉老九,所剩电量已经不多,他们得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妈的,该死的战争!”老九将钛合金机械臂重重地砸在身旁的分子飞船上,然而这样做毫无意义,甚至没能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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