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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已至

2018-05-25张雨晨

科幻世界 2018年1期
关键词:冰川人类

张雨晨

一 、乱纪元

当群星归位,死亡的白霜将席卷大地。

从《三体》到《冰与火之歌》,甚至再到《猎魔人》,在幻想文学的宝库中,和天象有关的剧烈气候变化,从来都是常客。它们凭借足以强行“掀桌”的无理蛮力,让故事舞台中的所有矛盾冲突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

而作为这些虚构天灾的现实原型,地球的历史上也确实多次发生过全球气温骤降的事件,每一次都导致了生态系统的大洗牌。对于这些极寒浩劫的成因,艺术家与科学家们竟意外地取得了惊人的一致:正是看似远离尘世的星空,决定了地上芸芸众生的命运。不要忘了,我们脚下看似坚实广阔的大地,实际上只是孤悬星海的“地球”。

深埋于地下岩层中的地质学证据表明,我们所在的星球,目前为止至少经历过五次温度整体降低的事件,也就是“大冰期”。它们的持续时间,少则百万、千万年,多则上亿年!在大冰期内部,还会有反复拉锯交替的“亚冰期”和“间冰期”,甚至在“间冰期”内部,还会时不时来几个“小冰期”折腾一下。而决定冰期复杂活动周期的重要力量,就来自我们头顶的浩渺宇宙。

我们所在的这颗星球,运行状态并非一成不变。在其他天体的引力干预之下,地球的绕日轨道参数有着周期性的小小“摄动”,从而让地球和太阳的相对运动状态出现微妙的變化;这可能是地球自转倾角的一点点儿倾斜,也可能是绕日椭圆轨道的轻微变形,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如此微小的变动,远不足以让地球飞出足以支撑碳基生命的宜居带,更不会一头撞向自己环绕的那枚超大号氢弹。但就是这样一点点儿的对地球本身无关痛痒的小动作,却足以为地表脆弱的生态系统带来一场极寒的浩劫!

其中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发生在七亿年前元古宙的“雪球事件”。从目前的地质学资料看,当时的地球表面,甚至连赤道地区都遍布着冰川,整个星球完全被银白的寒冰包裹。而冰层对阳光的高效反射,更进一步地降低了太阳投射的热量,从而形成了不断降温的恶性循环。我们的远祖,只能在坚冰下的黑暗深海中苟延残喘,甚至可能无法使用阳光作为能源,而必须依赖海底的矿物热泉。也正因为对雪球事件的研究,让我们开始期待,与当时地球情况颇为近似的木卫二“欧罗巴”,是否会在“冰下海”的深处,潜伏着独立演化的外星生命?

随着全球规模的火山喷发,大量的温室气体重新把地表温度拉高到冰点以上,这次持续上亿年的漫长“凛冬”,才宣告结束。地球重新进入了一段相对温暖湿润的时代。而被寒冰封印许久的生命,则在之后的埃迪卡拉纪与寒武纪,奏响了生命演化的辉煌乐章!多细胞大型生物的空前爆发,让整个生态系统、甚至之后五亿年的生命演化史,都走上了一条前所未有的疯狂快车道。

在我们相对更加熟悉的这最近五亿年中,还出现了至少三次较大规模的冰期。寒武纪之后“不久”的奥陶纪,就出现了一次。之后的大冰期,则发生在石炭纪与二叠纪之交,很可能成了两栖动物衰退、羊膜动物崛起的关键助力。作为哺乳动物的我们,可能还需要好好谢谢这次让合弓纲祖先借机“洗牌上位”的严寒呢……

随后的整个二叠纪、三叠纪、侏罗纪和白垩纪,地球气候整体上一直处于温暖湿润的状态。温热潮湿的气候,极大地促进了地表植被的扩张,进而带动了动物的演化辐射。我们熟悉的恐龙王朝,就是在这样风调雨顺的温室环境中从兴盛走向灭亡的。

而最后一次大冰期,就是从新生代中期开始的“第四纪冰期”,一直持续至今——没错,虽然我们人类现在整天削尖脑袋防止全球气候“变暖”,但我们确确实实正处在一次“亿年不遇”的大冰期之中。当然,我们目前所栖居的具体时间,是一段从一万年前开始的间冰期,所以即便在高纬度地区,也不一定会常年持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苦寒状态。

虽然冰川如今正在离我们远去,但是它们磅礴的力量,却在辽阔的大地上刻下了无数别具一格的痕迹。让生活在温暖环境中的我们,依然能够亲眼见证那个离我们并不久远的洪荒时代。

二、洪 流

冰川并非一成不变。

这些银白的巨龙,虽然由固态的坚冰凝结而成,却如天空中的流云一般,一直在缓慢但不可阻挡地向前推进着自己的脚步。如果在冰川上敲进一枚钉子,那么一年以后,这枚钉子很可能会出现在距离初始位置几米甚至几公里的地方。正是这种与河川类似的流动能力,才让这些躺在地上的超大号冰溜子能得名冰“川”。

在重力和内部挤压力量的双重作用下,冰川如同一台超大号的盾构挖掘机,缓慢但坚定地向前移动着,在群山间硬生生挤出一条自己的“河道”——冰川谷。这些由寒冰雕刻而成的地貌和一般的山谷不同,截面呈现圆滑的“U”型,其间原本存在的石块和砂土,都被冰川用远超液态流水的强大力量裹挟卷走;甚至一些挡道的小山丘,都会被冰山这把超大号锉刀残忍且耐心地一点一点削成碎石,最后只能在冰川谷里留下一块块被称为“羊背石”的扁圆形残迹。

而沿着冰川谷一路向上,在冰川旅程的起点,经常能发现一种斜倚山坡、三面都是倾斜峭壁的地貌,仿佛是一座建给泰坦巨人的古希腊剧场,这就是冰川最典型的印迹——冰斗。这些壮丽的巨大遗迹,往往表明了冰川形成之时的山区积雪高度,对测定冰期规模有着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

当气候转暖,冰川自然会开始逐步融化。不过对于冰期中那些动辄几百上千米厚的超级大冰坨来说,想要化干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受热消融的过程中,冰川巨大的体积会导致内外受热不匀、出现崩裂,形成遍布表面的冰川裂隙。融化的雪水带着冰川内的碎石,沿着裂隙奔涌向下,直抵冰川与大地相接的最深处。在这里,伴随着巨大的压力,混有碎石的水流急速回旋,在坚硬的地表岩层上硬生生钻出一个个近乎圆柱体的坑洞。因为这些直上直下的平底坑洞有些类似舂米的石臼,因此得名为“冰臼”,可谓冰川狂暴力量最后的宣泄了。

当冰川完全消融后,原本被冰川吞噬的碎石也会结束漫长的旅行,沉积在离出发地几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的地表,形成冰碛,仿佛冰霜巨龙最后的遗骨。其中,有些大型的冰川漂砾,直径足有几米甚至几十米。一些与周围画风格格不入的“飞来石”,就是这样被冰川搬运到千里之外的。

而在冰河时代,伴随着冰川的洪流,另一股洪流同样在地表涌动,这就是冰期的生物大迁徙。

在最近的第四季大冰期中,随着气温的骤降,很多生物的分布都被改变了。比如原本主要生活在青藏高原的披毛犀,就随着凛冽的寒风,走出西藏,在广阔的欧亚大陆上开枝散叶。而随着白令海峡的完全封冻,欧亚大陆和北美大陆连成一体,双方的动物群体进行了大量的交流。比如现今主要在美洲热带雨林里摸爬滚打的美洲虎,祖上竟很可能源自欧洲。而欧亚大陆上被人类广泛驯养的马,却主要是在美洲演化的。

此外,随着大量冰川的形成和高纬度海洋的大面积封冻,全球海平面出现了显著的下降。比如我国周边的海平面,就一度降到如今高度的百米之下。这样一来,现在的很多海峡都会变得非常狭窄,甚至干脆完全消失。在当时的中国,很可能直接走陆路就能到达日本,而南美洲也终于与北美相连。尽管当时的大陆板块结构已经和现在相差无几,但地图上的大陆轮廓却与如今的大相径庭。这些路桥不但为物种扩散提供了便利,也极大地重写了全球大洋的洋流走向,深刻而持久地改变着地球的气候与生态。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两个方向的生物大迁徙:不怕冷的家伙们在北边横向旅行,在欧亚大陆和北美大陆之间互通有无;而怕冷的,则一股脑儿地向着刚连通的南方新世界进发。

于是,在西伯利亚与北美的荒野上,都晃荡着成群的猛犸象。而长有剑齿的大猫,不但横向统治了欧亚和北美,还南下进入了南美和非洲。当时的世界,各种我们已经无缘得见的巨兽与我们目前依然熟识的生灵共同漫步,构成一个远比今天丰富多彩的世界。

而這场迁徙的洪流中,日后最成功的一群,却是一帮逆潮流而动、从非洲热带草原一头扎进寒冷北方的家伙。这些脑子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的怪物,就是晚期智人——我们的直系祖先。

三 、冰霜与烈火

走出非洲的祖先实际上很落魄。

遗传学的研究表明,作为一个全球广泛分布、数量足有七十多亿的物种,我们这帮晚期智人的基因差异却小得不可思议。如今的看似遮天蔽日的人潮人海,实际上都来自数量极为有限的一小群祖先。从生物学的角度看,我们真的可以说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了。

而进一步的研究表明,人类的演化之路绝非一帆风顺,其间经历过多次起伏,最近的一次衰落,就发生在走出非洲之前。如此看来,当我们的祖先义无反顾地踏上背井离乡的征程时,他们已是所在种群中硕果仅存的末裔了。

这可能也是人类文明最接近毁灭的一次。

乍一看,我们这些本就颇为狼狈的祖先,在走出非洲后面对的是一个难度达到“地狱级”的恐怖关卡:非洲草原上闻所未闻的刺骨严寒自不必说,冰原上漫步的史前怪兽更是凶猛骇人——巨型的猛犸象完全不把渺小的人类放在眼里,壮硕得不像话的剑齿虎和洞狮随便挥挥爪子就能撂倒一打赤手空拳的裸猿,就连被大猫们压下一头的“二汪”,也演化出了比现在灰狼壮出一倍的“冰原狼”——恐狼(实际上《冰与火之歌》中冰原狼的英文原名就是恐狼);甚至连晚期智人引以为傲的“技术流”领域,都已经被身体更强壮、平均脑容量更大的智人同胞——尼安德特人捷足先登。

但最终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晚期智人如同毁天灭地的红莲业火,席卷整个大地。这些强悍的怪兽猎人所过之处,尽是巨兽的哀号和残骨;甚至“硬件条件”看似更好的尼安德特人,面对有着更强语言功能和社会组织性的晚期智人,依然兵败如山倒,仅有的幸存者融入了晚期智人的血脉,以极少数基因残片的形式,留存于我们这些晚期智人后代的体内。

可怕的不是冰河时代,而是我们自己。

对于人类自身来说,这段其他物种的地狱时代,却是不折不扣的天堂岁月——看似可怕的巨型野兽,纷纷被人类的勇气与智慧击败;原始的生活虽然简陋,却惊人地安逸富足、衣食无忧;广阔的世界,尽是未被踏足的应许之地,豪迈的怪物猎人们追踪着庞大的兽群,在大地上如野火般恣意扩张。

一些发掘的生活遗迹表明,此时的人类,生活堪称奢侈。他们用猛犸象的骸骨和长牙搭建起坚固温暖的小屋,每一间这样的栖所背后,都是无数猛犸象的亡魂。而一些部族高级成员下葬时,甚至能随身佩戴上千枚经过精心磨制的象牙串珠。毫无疑问,能够有如此余裕和品位的原始部落,生活必然是相对富足而悠闲的。

而我们祖先留给后人的,则是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无数顽强挺过了多次亚冰期与间冰期反复剧变的巨兽,纷纷在人类文明诞生的前夜陨落。人类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性盲目开拓,早在工业革命甚至农业革命之前就开始了。

但随着人类进入了基于大规模农业生产的文明时代,看似更加发达的人类社会却更加难以承受自然的风吹草动。

在人类文明诞生至今的这段间冰期中,时常会出现一些被称为小冰期的全球气候变冷事件。这种平均温度只有一两度的暂时变化,不要说对地球,就是对生态系统甚至大部分生物来说,都不是个事。然而对于生态高度单一、畸形的农业社会来说,这样的毫厘之差就足以导致可怕的大规模饥荒。

大量的历史文献和考古研究表明,最近几千年的历史中,出现过多次小冰期,而且一次比一次寒冷。上古时期的中国,气候比起现在要温暖潮湿,因此我们可以在《诗经》甚至稍晚的《史记》中看到许多与现代生态大相径庭的环境描写,犀牛、竹林都曾在中原甚至华北地区存在。而随着一次次小冰期的发生,全球的平均气温开始缓慢但稳定地下降。比如离我们最近的一次小冰期,就给本已积重难返的明王朝以致命一击,同时也迫使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直接塑造了我们现在熟知的明清历史。

到了19世纪中叶,这次小冰期结束了。而已经迈入工业时代的人类文明,也看似拥有了对抗气候变化的能力。

真的是这样吗?

随着社会生产活动的空前庞大与复杂,工业与信息时代的人类社会变得高度依赖于人口稠密、但根本无法自给自足的大城市,社会运行成本也呈几何级暴增。看似“风雨不动”的现代生活,只不过靠着远比农业社会丰富的剩余资源去填气候的深坑罢了。若是温度真的出现了明显的波动,这种脆弱的平衡同样有可能被打破,而且不同于以往的历次小冰期,这一次,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假设间冰期在明天突然宣告结束,白色的冰原如同天灾军团一样不可阻挡地南下,那么人类势必要离开——甚至完全放弃一些繁华的高纬度城市。同时,温带地区的气候也将变得不再宜人,耕地面积减少,整个人类社会的活动空间都将向赤道挤压。这样规模空前的产业与人口迁移,对于现在无比复杂精致的全球经贸系统来说,将会是一场谁也无法预料后果的大洗牌。

甚至,如果再次出现“雪球”这样的灭世级天灾,人类除非强大到可以放弃地球遨游星海,否则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困守地球的人类孑遗也只能勉力维持屈指可数的高科技“基地”,在漫漫寒冬中作为人类文明的守夜人,默默祈祷黎明的到来。

冰期是自然力量的直接体现,我们的先祖,在不同的时代,既沾过它的光,也吃过它的亏。除非人类有朝一日能强大到完全跳出地球生态系统、自成一体,否则与气候变化的博弈,将会一直贯穿人类未来的历史。

冰川眼里没有人类,我们也无法反对冰川。目前尚无法遗世独立的人类,应该更加在乎所在的世界。

毕竟这个世界从未在乎过我们。

【责任编辑:刘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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