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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冯玉祥禁赌

2018-05-24东方明

检察风云 2018年9期
关键词:洋行赌徒冯玉祥

东方明

冯玉祥,字焕章,民国著名爱国将领,因其生活俭朴、爱兵亲民而被民间称为“布衣将军”,又因其鲜明个性、疾恶如仇而被誉为“铁面将军”。1918年,冯将军署理湖南常德镇守使之职时,发出“全民禁赌”号令,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扫除陋习行动。

整顿警队

1918年6月,北洋政府任命冯玉祥以陆军第七师第十四旅少将旅长的名义兼署常德镇守使。民国时的镇守使之职,既是划定辖区的军事长官,又兼管民政(按:此处“民政”系广义,相当于“地方政务”,并非后来狭义的“民政”涵义),因此,具有“上马领军,下马管民”之职权。冯玉祥上任伊始,即走访常德城内与乡村,在巡察地理地形布置布防的同时,广泛接触当地民众,了解民间疾苦。

冯玉祥数次走访下来,发现当地社会上赌风盛行,“城乡各处不论官吏平民,贫富阶层,社会百业,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十有七八皆有赌博恶习,其嗜之深,令人惊讶”,赌博给家庭造成的危害是“夫妻不和,子孙不孝,人伦颠倒,唯财为大”,对社会的危害那就更大了,“查全县凶杀、抢劫、盗窃、行骗、敲诈、殴斗等刑案,与赌博相关者十占七八”。于是,冯玉祥决定在常德进行禁赌。9月3日,冯玉祥召见常德县代理知事(即前清知县,民国前期时称为知事,后称县长)薛子良,当面布置此事,要求薛子良“尽快、尽力、尽细、尽严”在常德全县进行禁赌。

薛子良是冯玉祥提拔为县代理知事的,冯玉祥对他的印象很好,说薛“为人谨慎负责,有头脑,识大体,真能脚踏实地地做些有益地方的事”。他受命后,立刻亲自起草禁赌布告,然后招来县警察局张骧局长,说了此事,把布告底稿交给张,要求警察局去印刷社印刷五百份,在全县城乡张贴。与此同时,薛子良又唤来县教育局长,要求布置中小学生以游行、演讲、传单、文艺演出等形式对全县禁赌进行广泛宣传。

期间,冯玉祥每天召见薛子良,听取汇报,给予指示。冯玉祥外貌看乃一魁梧大汉,吃过他亏的土豪劣绅背后都称其为“丘八”,但实际上他是一个颇具韬略心细似发的智斗高手。他给薛子良出主意说,捉赌本是警局职责,一地凡赌风盛行,必与警局私下放纵有关,估计常德警局内部定有背后推手,而且与各路召集赌博之赌头有利益关系。因此,让薛子良设法先暗暗调查警察局内部与此有关的人员。薛子良于是派人买通了县警察局的厨子,让其收集情报交来备用。

一周后,警察局按照县政府命令开始采取行动。薛子良天天向冯玉祥报告情况,却是一连三天都未抓到赌博人犯。第四天,奉命巡查捉赌的三十名警察可能意识到这样下去难以交差,于是就“动真格”了,一齐出动,一会儿向薛知事报称破获七个赌博团伙,抓获人犯46名,现羁押于警察局。薛子良报知冯玉祥。冯遂约薛同往警察局察看,却不过是一班少年,一个个哭丧着脸蹲于院墙下,由持枪警员看守着。冯玉祥唤来张局长问这些人犯所犯事由,张说他刚从法院回来,尚未听取汇报。于是唤来领队的巡长钟某,得知这些八岁至十三岁的少年因在城墙、街头赌博而被当场活捉。冯玉祥问他们赌了什么,钟答称是烟标、糖纸和年历画片。冯玉祥大恼,说政府法令对赌博罪行有具体标准,即使是金钱,也有一个起码数额,律条何时把烟标糖纸年历画片列入过赌资的?梁任公(梁启超)有言:少年强则中国强。这些少年并未触犯法律,何以抓捕?一律释放!

冯玉祥意识到不给这些警员一点颜色看看,禁賭可能就是一句空话。于是决定伺机对警察局方面采取措施,先把警官警员制服了再说。过了几天,薛子良来报告说据内线称,中秋之晚警察局约请县法院一起搞联欢贺节,按照往常惯例必有一些人酒后赌博。冯玉祥遂决定当晚采取行动,先逮执法者的现行。

9月19日,中秋之夜。负责常德城内治安之责的第二团二营营长宋哲元奉冯玉祥之命,率领两个排的士兵悄然包围警察局,在接到内线厨子发出的暗号后倏然行动,破门越墙疾速突入,当场抓获参赌的自副局长陈通以下警官警员、县法院推事(法官)、书记长、法警及检察科(民国检察属于法院附设机构)检察官共44人,缴获赌资700余元。冯玉祥闻讯,命薛子良到场让这些人一一具结后释放回家,次日上午8点到冯玉祥办公地西门关帝庙报到。

9月20日上午,那44名公务员唯恐迟到而被加大责罚力度,都早早前往关帝庙。因时间未到,只好等在庙门口。8点快到时,薛子良和警察局局长张骧来了,冯玉祥传令让薛子良招呼这些倒霉鬼列队,张骧为首列队入内,接受宋哲元营长的训话。宋把这些家伙骂了个狗血喷头后,冯玉祥这才露面,宣布这是第一回,可以不予责罚,只把赌具销毁赌资没收充公就可,但前提是必须将功折罪,由你们这44人组成禁赌别动队,暂停本身职守,专业禁赌,宣传为主,惩办为辅,目的是要把常德的官场、民间赌风刹下去。期间及今后,如若在场各位中有人再犯,或者提出辞职、迁离以图逃避,将以军法行事!

这44人这下知道冯玉祥的厉害了,于是只好乖乖就范。张骧担心的冯玉祥追究其“领导责任”未曾出现,知道这是镇守使给他面子,于是主动提出由他担任禁赌特别队队长,用一个月时间完成禁赌任务,使常德城乡赌博绝迹。冯玉祥准予,当场让薛子良疾书委任状、军令状各一,委任状发给张骧,军令状让自张骧以下各人签名画押,留作依据。

颇见成效

冯玉祥让薛子良通过非正规途径把组建禁赌别动队的消息在常德镇守使署所辖的常德、临澧、桃源三县泄出,顿时引起坊间热议。临澧、桃源二县的县长也是冯玉祥委任的,那二位随即发布通告,饬令全县城乡各等人士自觉禁赌,主动上交赌具,一律焚毁。同时让军警在城门口盘查入城人员,发现麻将等赌具,一律查扣。常德县知事薛子良闻知后,认为此法值得学习,于是也发布通告收缴本地赌具,收缴的赌具并不焚毁,而是集中登记后托商人捎往长沙去出售,所获钱钞充公,专款专用,用于禁赌。这笔专款的收入、支出都张榜公布,接受坊间百姓的监督。其中有两副麻将牌系京城前清大臣家中流出的贵重之物,一副是上等象牙镶银,牌面符号标记是用七彩玉石嵌制,另一副则是象牙镶阴沉木制作,牌面符号标记以染色珍珠嵌制。这两副牌在长沙都卖出了近千银洋的好价钱。后来被人辗转贩至上海,被收藏家买入,其时价位已翻几番。

冯玉祥把组建禁赌别动队消息有意泄出之念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有其用意的:此等消息经坊间四下一传播,三六九各式人等中对赌博有嗜好之人士闻之应该必有领悟:别动队成员都是警检法的公务人员,是悔过具结并立下军令状后以戴罪之身执行禁赌使命的,必须立功方能免除处罚。因此,别动队这班人的工作积极性可想而知,绝对不会像平时那样眼开眼闭,抓人后搞什么一手受贿一手放人。此招“敲山震虎”对禁赌确实起到了作用,那些识相的赌徒知道这次真是“风紧”了,只有选择歇菜方为上策。

别动队对于抓赌都是些行家里手,此番差使终生难忘,主观能动性得以充分发挥后,还真抓获了不少赌徒,甚至出现看守所关不下之况。警察局向薛知事请示,薛子良没有解决办法,就来向冯玉祥请示。冯玉祥说解决办法很简单,那就是一边抓一边放,把那些涉赌不深、赌资不大的一律取保开释,交由保人监督戒赌。开释后有再犯的,连保人一并受罚。那么找不到保人又该怎么办呢?冯玉祥已有考虑:规定强制亲朋好友、四邻八舍担任联合保人,没有亲友也没有邻居的则由常住点(指流浪汉栖身的城隍庙、桥底之类)的甲长、保长出面作保。这是一。第二是那些赌瘾较大屡教不改的赌徒,也不必继续关押,而是把他们送至平民习艺所去强制劳动,由警察局对这些人的悔改表现程度作出评估,视情分批放人,但强制劳动的最短时间不得少于一个月。第三,只有对那些被查出因赌博而导致其染指其他刑案的赌徒,方可由检察科予以起诉,交法院作出判决后解送监狱服刑。

常德的平民习艺所由商会创办,原是为乞丐准备的。警察巡逻时只要发现街头乞丐,有一个抓一个,抓后直接送交平民习艺所劳动、学习手艺。所以,此所又名“乞丐收容所”。这种场所的综合状况可想而知,据记载,“只有几架织布机和缝纫机,大半坏了,真能看见机子工作的占极少数。大多数的人——尤其是老弱残废都关在潮湿黑暗的屋子里,无所事事。吃的食物过于粗劣不用说,而且都是腐臭了的。”试想,赌徒中不乏老板、公务员、教师、郎中和少爷公子阔太太少奶奶,被关进这种地方去至少要待一个月而且不准家属送入食物,那该是一种怎样刻骨铭心的经历?此举一实施,不但县知事署,连冯玉祥的镇守使署门口也是经常人头挤挤,被关赌徒的家属都是全体出动,求告提前开释,发誓保证监督违法家人改邪归正。

冯玉祥在接待若干上访者后,亲自前往平民习节所巡察,要求商会改善生活待遇,修复并增加劳动设备,可由镇守使署拨款解决。并指示薛子良选派人员驻所负责考核被关赌徒,对其中表现达标者,允许家属送入食物,并可以适当提前开释。当时镇守使署的经济自己紧张,冯玉祥就想出了对被抓的赌徒中的有钱人及子弟予以罚款,将所缴罚金拨县知事署作禁赌开支。

这样一个月禁下来,民办的《常德新报》记者刊发消息称常德镇守使所辖之常德、临澧、桃源三地的民众对于赌博颇是谈虎色变,不敢沾染。认为冯玉祥将军做了一桩常德多年来历届父母官都未做成的积德大事。《常德新报》对冯玉祥执政常德以来一向积极拥护,经常报道冯玉祥执政以来当地的变化。冯玉祥订阅了该报,每期都阅读。但他读了这期后都对于这篇报道中的“不敢沾染”之说有所保留。因为据他派人私访,发现还是有问题的。于是,冯玉祥就去报馆拜访,跟那位采写该稿的记者面谈。将军谈了自己的看法后,建议记者去南门一带仔细查访,或可有所发现。

禁赌画上圆满句号

原来,冯玉祥已经接到密报:集中于南门一侧的那些日本洋行对于镇守使的禁赌令不以为然,他们不但偷偷继续出售赌具,甚至还允许日本商人和中国赌徒前往洋行公开赌博。那支由县警察局张局长率领的禁赌别动队对于情况不是不知道,但因为生怕引起外交事件,所以不敢前往禁止,更别说捉拿赌徒了。

记者前往南门私访,还真发现了一些问题。于是,当即撰文予以揭露。哪知,此举竟像是捅了马蜂窝。常德日本居留民会策划了一些日本商民,挥舞着日本国旗在城内街头公开游行,示威抗议,经过《常德新报》报馆时,“顺便”将报馆给砸了,还打伤了两个躲避不及未曾离开现场的报馆职员。

冯玉祥大怒,也不让县知事署、警察局什么的操办了,直接命令宋哲元负责的二营派兵前往南门,把组织这次“示威游行”的为首分子日本“大福洋行”老板河下大福拘捕,关进了军法处。

常德日本居留民会会长高桥新二闻讯,连忙直奔镇守使署求见冯玉祥。卫兵说镇守使正在休息,请等候。高桥只好在会客室干等,之后一小时内又催了三次,都说“在休息”。其实,冯玉祥正在等军法官的讯问结果,因为据密报河下此举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受人指使的故意行为,目的是破坏常德官方的禁赌行动。冯玉祥估计这个后台就是此刻等着求见的高桥。

冯玉祥进驻常德以来,跟高桥打过数次交道:之一是中国商民勾结日本商人向店铺出售日本国旗,掛在门前冒充洋行,冯玉祥发现后立刻制止,并逮捕相关人员;之二是日本商民贩毒,被冯玉祥下令逮捕;之三是日本奸细夜间攀爬城墙,亦被冯军士兵抓获;之四是停泊在常德南门外沅江上的日本兵舰上的水兵进城时与冯军士兵发生冲突,被中方用刺刀扎重伤;等等。每次发生这种情况后,高桥都要来向冯玉祥交涉,士兵冲突那次还把日本海军山本舰长叫上来向冯玉祥施加压力。之前,冯玉祥未进驻常德时,地方驻军和官员见日本人畏惧,高桥只要一出面,什么条件都答应。但自1918年6月开始跟冯玉祥打交道后,高桥发现每次都是日方处于下风,处理结果总是中方有利。士兵冲突事件山本舰长出面的那次,冯玉祥甚至因山本向其宣读《日本海军刑法》而勃然大怒,认为在中国地面上如此作为系对国家的污辱而当场脱下皮鞋要打山本十个耳光,高桥劝止后威脅冯玉祥要通过外交途径向北洋政府交涉,追究冯玉祥的“罪责”。冯说一切请便,我行我素。最后高桥、山本只好服输。

这一次次的交涉,使一向傲慢蛮横的高桥对冯玉祥恨之入骨,一直在寻找机会准备报复。这次冯玉祥禁赌,高桥认为机会来了,便唆使日本商民售卖赌具,提供场所容留赌徒继续赌博,以此向冯玉祥示威。冯玉祥已经知晓此情,暗地派人对哪些洋行出售赌具、提供赌博场所,哪些日本商民直接参与赌博等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只是在等候发作的机会。这次河下大福率众游行并砸了报馆,正好提供了一个发作的理由,于是立刻行动。军法官对河下的讯问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当下冯玉祥阅读后传令召见高桥会长。

两人见面后,冯玉祥没等对方开口说及来意正题,就把那份讯问笔录递过去,说请你先看一遍,然后我们再谈。高桥一看笔录,禁不住有一种牙根痒痒想咬河下大福一口的冲动。河下不但交代了高桥指使自己负责从长沙购进了大量赌具批发给其他洋行,还把这次游行并砸毁报馆系受高桥指使之事也供了出来;另外,高桥还确认了是哪些日本洋行向赌徒提供赌博场地容留赌博的。

高桥大惊之下,连连吼叫“这是污蔑”。冯玉祥说本使已经下令封闭城门,我的兵已经包围了洋行区,只等我下令查抄诸涉事洋行,追缴赌具并逮捕事主。高桥会长你此刻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待在这里不动,一会儿查抄洋行抓捕涉事人员获得更多证据后,给你戴上一副手铐;一是乖乖认错,出面关照诸涉事洋行不得抵制我的兵执法行事。如果选择后者,本使可以许诺你会获得从宽处置。

高桥闻言惊恐万状,思虑再三,只好就范。

冯玉祥把此事交由薛子良实施,高桥由薛子良监视着以常德日本居留民会的名义向诸涉事洋行下达了交出赌具,并签立了承认违法事实保证不再触犯地方政府的禁令的保证书。河下大福等日本人还承担了对砸毁报馆殴伤职员的赔偿责任。冯玉祥出于对今后地方政府跟日本侨民方便打交道的考虑,也答应了高桥关于对此事件“双方保密,皆不对外透露”的要求。

经此一折腾,常德的禁赌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此后,一直到两年后冯玉祥部队撤离常德,辖区内的赌博基本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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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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