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
2018-05-24杰弗里·阿彻
〔英国〕杰弗里·阿彻
科尼利厄斯·巴林顿真是举棋不定了:他对下一步究竟如何落子有点迟疑不决。这盘棋已经下了有两个多小时了,但他仍然全神贯注地研究着面前的棋局。科尼利厄斯很有把握自己七步之后就能把对方将死,虽然他不太清楚對手是否已经意识到这样的结局。
科尼利厄斯笑眯眯地抬眼看着坐在棋盘对面的弗兰克·文森特。弗兰克不仅是多年的铁杆老友,同时也一直担任着他们家族的法律顾问。事实证明,弗兰克确实是自己最精明的顾问。他们两个有着许多共同之处:论年龄,他们都已经过了六十;论背景,他们都出身于医生、律师这样的中产家庭。他俩上的是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又上了同一所大学。但大学毕业后,他们之前彼此相似的经历就此画上了句号。科尼利厄斯天生就是一个企业家,一个冒险家,他在南非和巴西开矿发了财。而弗兰克则谨言慎行,相信细节决定成败,凡事需要经过仔细考虑方才做出决定,他于是选择了律师作为自己的职业。
科尼利厄斯和弗兰克在体型、长相上也有差异。科尼利厄斯身材高大健硕,一头光亮的银发让许多年龄只有他一半大的男人羡慕不已。弗兰克则是中等身材,略显清瘦,除了趴在脑瓜边上的灰发,头顶已经是光溜溜的,一毛不剩了。
科尼利厄斯在享受了四十年有家有室的幸福生活之后,现在是孤身一人;而弗兰克呢,他一直是一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
在许多因素之中,爱好下棋是他们友情多年不辍的缘由之一。弗兰克每周四晚上必定要和科尼利厄斯在柳林山庄摆上一局,对弈的结果往往是双方旗鼓相当,常常以逼和结局。
像这样晚间棋盘上的对话往往是以一顿简餐开始,但晚餐每人仅限一杯红酒而已—他们可是郑重其事地冲着下棋来的。下完棋后,他们通常会回到客厅。在那儿,他们会来上一杯白兰地,点上一支雪茄。但是,今晚科尼利厄斯却另有所谋:他要打破这个多年形成的程式。
“祝贺你呀,”弗兰克说着,一直盯在棋盘上的目光抬了起来,“这盘棋,你已经赢定了,我显然已经是无路可遁了。”他笑了笑,推倒王棋表示认输,站起身来伸手跟老友握了握手。
“那好,我们到客厅享用白兰地和雪茄去吧。”科尼利厄斯建议道,那口气好像是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似的。
“谢谢。”弗兰克说着和科尼利厄斯一起走出书房,穿过过道朝客厅走去。当科尼利厄斯从儿子丹尼尔画像下路过时,他的心口不禁一紧—在过去的二十五年中,每当从这儿走过时,科尼利厄斯总免不了有这样的反应,几十年来始终如此。要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怎么说也不会卖掉公司。
当他们走进宽敞的客厅时,迎面看到的是壁炉炉栅上的旺旺火头,那是科尼利厄斯的管家波琳整理完客厅之后才添的火。波琳也习惯如此按部就班的生活,但她这样的生活即将被打碎。
“其实,我几步之前就可以用陷阱战术暗中诱使你犯错了,只是我的后一侧的马遭到突袭被捉。我早该注意到你会使这一招的。”科尼利厄斯一边说着,一边朝摆放在客厅一侧的餐具柜走过去。餐具柜里,一只银托盘里摆放着两只大号酒杯,里面已经盛满了法国干邑白兰地,旁边是两支产自古巴的基督山伯爵牌雪茄。科尼利厄斯拿起雪茄专用夹钳递给站在他对面的弗兰克,然后点着火柴送过去。他看着弗兰克吸着的雪茄上冒出了青烟,这说明已经点着了。接着,他自己也在完成了这一套程序之后,一屁股坐到壁炉旁他最喜欢的那把椅子上去了。
弗兰克举起酒杯说:“你今天的棋下得真精彩,科尼利厄斯。”说着,他还微微施了个弯腰礼。当然,作为主人,科尼利厄斯应该首先承认这一事实:这些年来,他的客人赢的次数可能要比他多得多。
科尼利厄斯想让弗兰克再吸几口烟,然后才来打破这样一个多年来始终保持一成不变的夜晚。着急干吗呢?他为今晚这一刻已经谋划了好几个星期,只有一切都水到渠成之际,他才愿意与老友分享这个秘密。
就这样,他们两个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他俩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自在,心情舒畅。终于,科尼利厄斯把手中的酒杯往椅子一边的桌上一放,说:“弗兰克,我俩之间的友情已经延续长达五十多年了,你说是不是?同样重要的是,作为我的法律顾问,你已经充分证明你是一个睿智强干的律师。事实上,自从米莉森特过早离世后,我对你的信任已经超越了任何一个人。”
弗兰克继续默默地吸着雪茄,既没插话也没应和的意思。从科尼利厄斯的脸色看,他知道这样的恭维只是开局让棋法,他感觉他应该再等上一会儿,让科尼利厄斯露出下一步棋的走向。
“三十多年前我创立公司的时候,是你帮我一手操办了原始法律文件。打那以后,没有从你办公桌上经过的文件,我是不可能签字的—无可置疑,这是保证我成功的一个主要因素。”
“谢谢你如此嘉许,”弗兰克抿了一口白兰地后说,“其实,起主要作用的还是你独到的创意和企业家的眼光,才使得公司得以不断发展壮大—上帝没有给予我这样的天赋。我别无选择,只能发挥一名行政人员所能起的作用。”
“你总是低估你对公司成功做出的贡献。弗兰克,多年来你在公司发展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我可是绝对深信不疑的呀。”
“你这样说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呢?”弗兰克笑着问道。
“耐着点性子,我的朋友,”科尼利厄斯说,“让我把棋再走几步,我才能把我头脑里的整个棋路告诉你。”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又重重地吸了一口雪茄,“正如你所知道的,大约四年前,我决定把公司卖掉,那是我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放慢节奏的意愿。我答应过米莉,要带她去印度和中东度一个超长的假期—”他顿了顿后继续说,“但这样的诺言没有能够兑现。”
弗兰克点了点头,表示非常理解。
“她的离世倒让我意识到:人终有一死,或许我所剩时日无多啦。”
“别这样说,千万别这样说,我的朋友,”弗兰克劝解道,“你还有许多年要过呢。”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科尼利厄斯说,“但好笑的是,恰恰是你,是你让我开始严肃认真地考虑起将来—”
“我?”弗兰克一脸迷惑地问道。
“是的,确实是你。你还记得吗?就在几个星期前,你坐在那把椅子上向我建议说,该是我考虑改写遗嘱的时候了。”
“是的,我是说过,”弗兰克说,“那只是因為你当前的遗嘱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米莉。”
“是的是的,我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科尼利厄斯说,“不过,你的提议还是提醒了我,让我开始严肃认真地考虑起这个事情。你瞧,我现在每天还是6点起床,但已经用不着去办公室了,而是把那些本可以用来自我逍遥的时间去考虑如何散去我的财富,因为米莉已经不可能再是主要受益人了。”
科尼利厄斯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继续说:“过去的一个月当中,我考虑的是我周围的人—我的亲戚、朋友,我的熟人,我的雇员—我开始回想、思考这些人一直以来是如何待我的。这又让我不禁想到,假如我现在不是富豪,而是一文不名的老头儿,他们哪一个还会用同样的奉献、同样的关心和同样的忠诚来对待我呢?”
“我有种感觉,我好像被‘将住了。”弗兰克说着笑出声来了。
“可别这样说,我亲爱的朋友,可别这样说!”科尼利厄斯说,“你,也就是你,能脱得了这样的疑忌,要不然,我也不会把我心底的话跟你说了。”
“但这样的疑忌是不是对你的家族近亲显得有点儿不够公平呢?更不用说—”
“也许你的话不错,但我也不想听其自流。所以呀,我决定要找出事实真相,因为我觉得仅仅停留在揣测上是不够的,”科尼利厄斯又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后继续道,“请您大人大量,容我把我头脑里的想法告诉你。因为我承认,没有你的配合,我的小计谋是玩不起来的。在我跟你细说之前,还是让我先帮你把酒续上。”科尼利厄斯说着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端起朋友的空酒杯朝餐具柜走去。
“就像我刚才说的,”科尼利厄斯边把斟满酒的高脚酒杯递给弗兰克,边接着刚才的话头说,“我最近总是在想,假如我身无分文,我周围的这些人会如何表现呢?我断定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帮助我发现真相。”
弗兰克长长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伪装自杀,是不是?”
“不必那么夸张,”科尼利厄斯答道,“但也多少差不离,因为—”他顿了顿,“因为我打算对外宣布我破产了。”科尼利厄斯透过层层烟雾盯着弗兰克,想看看他这个朋友的即时反应。但是,就像过去惯常的情形一样,这位老到的律师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弗兰克在科尼利厄斯面前仍然不动声色,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刚才只是走了一步险着,对局胜负还远未分晓。
弗兰克试探着把“兵”往前推去。“你打算如何操作呢?”他问道。
“明天早上,”科尼利厄斯答道,“我要你给五位最有权利获得我财产的人写封信,他们分别是我的弟弟休、他的太太伊丽莎白、他们的儿子谛莫西、我的妹妹玛格丽特,以及我的管家波琳。”
“信的用意呢?”弗兰克问道,他极力掩饰着语气中的疑惑。
“你写信给他们解释:由于我在我妻子去世不久之后所做的非理性投资,导致我现在已经处于负债状态。事实上,如果他们不出手解围相救,我可能即将面临破产。”
“但是……”弗兰克争辩道。
科尼利厄斯扬了扬手。“容我把话讲完,”他言辞恳切地说,“因为在这场实际生活的棋局里,你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一旦你让他们相信从我这儿再也不能期望得到什么时,我就会开始实施我的第二步计划,那就一定能够确切证明他们究竟是真的在乎我,还是仅仅在乎获取我的财产。”
“那你快点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吧。”弗兰克说。
科尼利厄斯边摇晃着酒杯里的白兰地,边整理着自己的想法。
“你是很清楚的,我刚才所提到的这五个人,都在过去某个时候跟我借过钱。他们借钱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要他们立过字据,因为我认为借钱还钱是一个人应有的信用。这些债务大小不同。我弟弟休借了10万英镑,他借这笔钱是用来购买商铺租赁权的。那个商铺他眼下正在经营着,而且据我所知,他目前经营得很不错。我的管家波琳借了500英镑,她当时借钱是为了去付一辆二手车的订金。谛莫西那个小家伙,他也跟我借了1 000英镑,因为他当时要偿还大学学费贷款。谛莫西现在在他自己所选择的职业里发展平稳,现在要他,还有其他几个人偿还他们的借款应该不过分吧。”
“那么第二步你打算怎么验证他们呢?”弗兰克问道。
“米莉去世后,他们几个人确实都给了我一些帮助。他们总是告诉我,他们非常乐意做这些事,并没有看作是什么负担。我现在想要看看,他们对一个身无分文的老头儿是不是也能做到这样。”
“那你怎么才能知道……”弗兰克问道。
“我想,用不了几个星期,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况且,我还有第三套方案呢。那个方案一出手,我相信一定会让他们统统原形毕露的。”
弗兰克盯着坐在对面的老友。“你觉得我现在要说服你放弃这样一个疯狂的想法还有意义吗?”他问道。
“是没有意义,”科尼利厄斯毫不犹豫地应道,“这件事情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虽然我不得不承认,没有你的协助,我连第一步也走不出去,更不用说把整个计划进行到底了。”
“如果你决定要我这样做,科尼利厄斯,我一定会一如既往,不折不扣地执行你的指示。但是,我需要附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科尼利厄斯问道。
“此次我只提供服务,不收取任何费用。只有这样,当任何人问起时,我才能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从这个恶作剧中获取任何利益。”
“可是……”
“不需要‘可是,我的老朋友。在你出售公司的时候,我已经从原始股里获取了一笔可观的收益。你这次一定要接受我的条件,你就把它看作是我对你轻轻地道了一声谢谢。”
科尼利厄斯笑道:“要说谢谢的应该是我。真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念念不忘你为我所提供的宝贵帮助。你真的是一个好朋友,我发誓,要不是你孤身一人,我肯定就把我的全部不动产留给你了。我知道,你现在这种情况,即使我把全部财产留给你,还会对你的生活产生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影响吗?”
“没有任何影响。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谢谢你,”弗兰克笑呵呵地说,“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只会让我也去对一群不同的人做同样的验证。”他顿了顿问道,“那你的第一着棋是—?”
科尼利厄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弗兰克说:“明天,你就给这五个人各送一封信,告诉这些利益相关人,一份破产通知已经送达于我,我要求他们尽快将有待偿还的借款偿付于我。”
弗兰克已经在他常年不离身的小记事本上开始记录了。二十分钟后,他记下了科尼利厄斯的最后指示,把小记录本塞进了衣服暗袋里,然后,他喝掉了酒杯里的酒,掐灭了手中的雪茄。
科尼利厄斯站起身来,把弗兰克送到大门口。弗兰克问道:“你那个自认为会让每个人原形毕露的第三套方案是个什么方案呢?”
科尼利厄斯提纲挈领地解释了他的第三套方案,弗兰克这位资深律师认真听了之后,只身离开了柳林山庄,不过他感觉,科尼利厄斯这个如此有创意的方案给那些有待验证的人留下的选择不多,他们只能拱手把本色彻底显露在他的面前。
第一个在星期六早上给科尼利厄斯打来电话的是他弟弟休,那大概是在他刚刚打开弗兰克来信后不久。科尼利厄斯的本能告诉他:一定有人在休旁边听着他们哥俩的通话。
“我刚刚收到你律师的来信,”休说,“信的内容简直让我难以置信。请你告诉我,一定是哪儿弄错了吧。”
“恐怕没有弄错,”科尼利厄斯应道,“但我真希望这事是弄错了。”
“可是,你精明了一辈子,怎么会让这样的失误发生呢?”
“那就要归咎于年岁不饶人了,”科尼利厄斯说,“米莉去世后没几个星期,我被说服在一家公司投了一笔巨额资金。这家公司专事向俄罗斯人提供采油机械,我们大家都曾在报纸上读到过这样的消息:俄罗斯的土地上发现了取之不尽的石油,只要有办法开采出来就行。因此,我很有信心我的投资将会得到丰厚的回报。可是,那家公司的秘书上个星期通知我,他们已经根据《破产法》第217条提出破产申请,因为他们已经资不抵债了。”
“但你肯定没有把整个身家都投到一家公司上去,不是吗?”休还是将信将疑的。
“开始当然没有,”科尼利厄斯说,“可是,在他们后来需要进一步注入资金的时候,我恐怕栽进去了。到了后期,我不得不一再追加投资,因为当时我认为,唯有这样,我才能捞回我初期所做的投资。”
“可是,难道这个公司就没有你可以争取的资产了吗?那些采油机械呢?”
“那些机械都在俄罗斯中部什么地方生着锈呢。直到今天,我们连一滴石油也没见着。”
“在损失还在可控范围之内的时候,你为什么就没有想着脱身呢?”休问道。
“面子。我想应该是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又成了一个失败者,总是相信我的资金最终是安全的。”
“可是,他们总应该提供一些补偿吧。”休气急败坏地说。
“一个子儿也没有,”科尼利厄斯答道,“我甚至都没钱飞到俄罗斯去,到那个地方待上个几天,看看真实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给你多长时间来处理这件事?”
“破产通知已经发生效力,现在就看我在短期内能筹到多少钱了,”科尼利厄斯沉默了一会儿说,“很抱歉,休,我不得不跟你明说了,你应该记得之前我曾借给你10万英镑。现在,我希望……”
“可是你是知道的,那笔钱的每个子儿都投到商铺里去了。现在高街的生意总是不景气,我恐怕眼下也就只能拿出幾千英镑吧。”
科尼利厄斯觉得他听到有人在那头电话的旁边嘀咕:“不可能再多。”
“是,我理解你当下的困难,”科尼利厄斯说,“当然,只要你尽你所能帮助我,我会感激你的。你定下数目后—”他顿了顿,“当然,你得和伊丽莎白商量一下,看你们能拿出多少—你可以把支票直接送到弗兰克·文森特的办公室,他现在负责处理这个乱糟糟的事情。”
“不管你是输还是赢,那些律师最终总是会赚到他们的那一份儿。”
“天地良心,”科尼利厄斯说,“弗兰克这一次免收了他的费用。正好我们在通电话,休,你说你要派人来帮我重新装修厨房的,按计划他们应该是这周的下半周动工。现在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能尽快帮我完成装修显得尤为重要,因为我要把这处房子放到市场上去卖,装修一新的厨房一定能帮助我获得较为满意的价格。你肯定能够理解我的意思。”
“我来看看我怎么才能帮到你,”休说,“但是,我可能要把那支装修队拉到另外一处工地上去。我手头上积压了一大批活儿。”
“哦?我好像是听你刚才说手头上暂时有点儿紧。”科尼利厄斯说,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这样的,”休有点儿慌不择言,“我是说我们都不得不加班加点拼命工作,才有可能勉强维持生活。”
“我能理解,”科尼利厄斯说,“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经完全清楚我当前所处的困境,我相信你会尽力帮助我的。”他说完放下电话笑了。
下一个被考验的对象没有用电话联系科尼利厄斯,而是在他搁下休的电话几分钟之后亲自出现在大门口外。她伸手按住门铃一直不放,直到大门打开才松了手。
“波琳呢?”科尼利厄斯打开大门后,这是玛格丽特问的第一句话。科尼利厄斯低头瞄了一眼玛格丽特,他发现自己的妹妹这个早上的化妆略显夸张了点。
“她恐怕不得不走人了,”科尼利厄斯弯下腰给妹妹施了个吻面礼,“破产案中的上诉人最反感那种没有能力清偿债权人的债务,却还千方百计地留着一帮跟班服务的人。玛格丽特,谢谢你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如此迅速地赶来。但是,要是你想要这个时候在这个家里喝上茶,恐怕你只能自己动手了。”
“我不是赶过来喝茶的,你清楚着呢,科尼利厄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把你的财产败得个一干二净的。”还没等她哥哥把事先准备好脚本、经过反复排练的话说出来,玛格丽特又继续发话了,“你得把房子卖掉,这是必然的。我之前总是告诉你,米莉去世后你用不着住这么大的房子,完全可以到乡间找个单身公寓住住。”
“现在这样的决定已经由不得我了。”科尼利厄斯极力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口吻说道。
“你在说什么呢?”玛格丽特气咻咻地质问她哥哥。
“我是说,这个房子和房子里的一切都已经落在破产案上诉人手中了。如果要避免破产,我就必须指望这处房子能以比地产中介商当前估价高得多的价格卖出去才行。”
“你是不是在告诉我,你已经落了个一无所有了?”
“准确地说,比一无所有还要糟,”科尼利厄斯叹着气说,“他们一旦把我从柳林山庄赶出去,我就会落得无处安身了,”他极力让语气显得可怜兮兮的,“我现在真心希望你能允许我接受你在米莉葬礼上所发出的热情邀请,让我搬过去跟你一起住。”
他妹妹把身子转了过去,这让科尼利厄斯无法看到她脸上到底是怎样一副表情。
“现在可不方便,”玛格丽特未加任何解释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况且,休和伊丽莎白家里的空房间比我家不知要多到哪儿去了呢。”
“确实是这样,”科尼利厄斯说着来了一阵咳嗽,“想起应该是去年吧,我借给你一笔小钱,玛格丽特—我确实不好意思提起这件小事,但是……”
“那笔小钱我已经做了谨慎投资,我的经纪人告诉我现在还没到抛卖的时机呢。”
“那还有我在过去二十年中按月给你的生活费呢?你总应该存了点吧?”
“恐怕没有,”玛格丽特回答道,“你应该理解,作为你的妹妹,别人都要求我应该维持某种生活水准。而现在,我既然无法继续依靠你每月给的生活费生活,就得更加小心翼翼地花我那点可怜的收入了。”
“你说的自然在理,亲爱的,”科尼利厄斯说,“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一点资助都会帮到我,假如你觉得能够……”
“我得走了,”玛格丽特看着手表说,“你已经耽搁我见美发师的时间了。”
“亲爱的,我还有一件小事要求你,”科尼利厄斯说,“过去你总是乐意让我搭个顺风车到镇上去,无论……”
“我总是跟你说,科尼利厄斯,你早就应该在多年前学会开车的。如果你会开车,就用不着总是指望别人随时听你差遣,不分白天晚上。能怎么帮你,我看看再说吧。”玛格丽特在她哥哥给她开门出去的时候补充道。
“有意思的是,我好像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嘛,也许是我的记忆也在退化吧,”科尼利厄斯一边说一边跟着妹妹走到大门外的车道上,“新车啊,玛格丽特?”他笑着问道,一脸天真的样子。
“是新车。”他的妹妹在他帮她打开车门时没好气地答道。科尼利厄斯觉察到妹妹在说这话时脸颊上有那么一点儿泛红。在玛格丽特开车离开后,他不禁在心里笑了:他已经在不经意间对自己的家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科尼利厄斯慢条斯理地走进了家。他回到书房后关上门,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弗兰克的办公室电话。
“您好,这里是文森特、埃尔伍德&哈尔丰合伙人律师事务所。”话筒里传来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声音。
“我找文森特先生。”
“请问我如何称呼您?”
“科尼利厄斯·巴林顿。”
“巴林顿先生,我得看一下他现在是否有空。”
弗兰克干的活儿就是棒!科尼利厄斯心里说。弗兰克甚至已经让律师事务所的接线员都相信了有关他的传言是真的,因为这个接线员之前都是这样回答科尼利厄斯来电的:“我直接给您转过去,先生。”
“早上好啊,科尼利厄斯,”弗蘭克在电话里说,“我才放下你弟弟休的电话。就在这个早上,他已经是第二次给我打电话了。”
“他打电话干吗呢?”科尼利厄斯问道。
“他要我全面细致地把这个事情的影响解释一下,他还要我说说他眼下所面临的责任和义务。”
“好嘛,”科尼利厄斯说,“我是不是有希望不久就会得到一张10万英镑的支票呢?”
“我表示怀疑,”弗兰克说,“从他的语气来看,我断定这不是他现在的所思所想。不过,他一旦再跟我联系,我就在第一时间让你知道他的想法。”
“那我等着,弗兰克。”
“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这个验证计划玩得很开心的,科尼利厄斯。”
“你说对了,”科尼利厄斯答道,“我真希望米莉还能和我一起享受这个乐趣。”
“你知道她会说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我感觉你能告诉我她会说什么来着,是不是?”
“你这个老缺德鬼。”
“怎么说呢?她通常都是对的,”科尼利厄斯笑着承认了,“再见,弗兰克。”还没等他把电话放回办公桌原处,书房门上就传来了敲击声。
“请进。”科尼利厄斯边说边想这位来客最有可能会是谁的时候,门开了,进来的是他的管家。波琳手里托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杯茶和一盘苏格兰黄油酥饼干。她像往常一样干净利落,头发一丝不乱,一点没有露出有什么不自在的迹象。她可能还没有接到弗兰克的信件—这是科尼利厄斯的第一反应。
“波琳,”当波琳把托盘放到办公桌上时,科尼利厄斯对她说,“你早上收到了我的律师给你的信了吗?”
“收到了,先生,”波琳回答道,“我肯定会立即把车卖掉,把借您的500英镑还给您,”她顿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科尼利厄斯,“但是,先生,我不知道……”
“你说吧,波琳。”
“我可以用继续工作的工资来顶吗?您看,我从学校接孩子回家需要一辆车。”
自从实施这个计划以来,科尼利厄斯第一次有了罪恶感。但他清楚,如果他同意了波琳的请求,这个事情一定会被其他人发现,那他整个计划就危险了。
“很抱歉,波琳,我也是别无选择。”
“律师在信中就是这么说的,”波琳一边说着,一边在围裙袋子里胡乱地拨弄着一张信纸,“您是知道的,我压根儿就没有跟律师打过什么交道。”
波琳的解释更加重了科尼利厄斯的负罪感,因为他以前不知道,除了弗兰克·文森特之外,还有这么一个人值得他信赖。
“我现在最好是不打搅您,先生。我晚上会过来一下,就是看看家里不要太乱。先生,您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科尼利厄斯问道。
“您能不能帮我写封推荐信呢?我是说,您看,我这个年龄的人要再寻到一份差事不那么容易。”
“我给你写推荐信,而且要写得让你能在白金汉宫找到事做。”科尼利厄斯说完,立即坐到办公桌跟前,帮波琳写推荐信去了。他在信中对波琳·克罗夫特过去二十年的服务极尽美言,倍加推崇。他把信写好之后,又通读一遍,然后递给了站在办公桌另一边的波琳。“谢谢你,波琳,”他说,“谢谢你为丹尼尔,为米莉,尤其是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非常乐意这么做,先生。”波琳说。
当她离开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科尼利厄斯不禁在心里思忖着:水是不是有时候要浓于血呢?
科尼利厄斯又坐回到办公桌跟前,把这个早上发生的事情记到笔记本上备查。当他完成了这一切后,他走到厨房想去准备午餐,却发现已经有一盘沙拉在那儿等着他。
用完午餐后,科尼利厄斯准备乘公交车到镇上去—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全新的体验。他首先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公交站台,接着又发现售票员无法给他的20英镑纸币找零。他在镇中心下了公交车,直接去了当地的一家地产中介行。地产中介商见他到店里来没有表现出丝毫诧异,这让科尼利厄斯很高兴,因为这说明,他陷进财务泥潭的传言已经快速扩散开来了。
“我上午就来安排人到柳林山庄去,巴林顿先生,”那个年轻人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说,“先把丈量做起来,还要拍点照片。我不知道你是否同意在花园里竖个售房广告牌呢?”
“完全可以。”科尼利厄斯没有丝毫犹豫就应允了,差点还要加上一句:越大越好。
离开地产中介行后,沿街走不了几米,科尼利厄斯来到当地一家搬家清运公司,他向一名年轻职员咨询,看能不能预约个时间,请他们帮他把房子的物品搬空。
“搬到哪儿去呢,先生?”
“搬到高街博茨拍卖行的储物仓库里去。”科尼利厄斯告诉他。
“没问题,先生。”那名年轻职员说着从桌子上拿了一本收据交给科尼利厄斯。当他把一式三联的单子填好后,年轻职员指着单子的底部对他说:“请您在这儿签字,先生。”然后,他似乎有点紧张地加了一句,“我们是要收100英镑订金的。”
“当然可以。”说着,科尼利厄斯就掏出支票本。
“恐怕得用现金,先生。”年轻职员用一种不想让别人听到的口吻对他说。
科尼利厄斯笑了。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还没有哪一个人拒绝过他所开出的支票。“那我明天再来吧。”他对年轻职员说。
在回公交站台的路上,科尼利厄斯透过他弟弟五金店的橱窗玻璃看到,里面的职员似乎并没有那么忙。回到柳林山庄后,他又去了书房,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做了个记录。
那天晚上,当他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去睡觉时,他突然想起,这个下午是多年来唯一一个没有接到电话问候的下午。
那天夜里,科尼利厄斯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早晨,科尼利厄斯从楼上下来,先到大门口取回了放在地垫上的邮件,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厨房泡了一碗玉米片。他边喝着玉米片粥,边把刚刚取到的信件过了个目。之前有人告诉过他,一旦听说你可能即将破产,你的邮箱里就会吐出来一大堆棕色信封来,那是零售店主、小企业主之类的人写来的,他们试图在有人被宣布為优先清算人之前抢个先,把自己应得的那份钱要到手。
那个早晨的邮件里没有出现任何棕色信封,这是因为科尼利厄斯把那些账单彻底付清之后,才开始沿着这个特殊的路径开始现在这个旅程的。
在一堆装着传单和免费广告的信封中,只有一个盖着伦敦邮戳的白色信封。科尼利厄斯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竟然还是一封手写的信。信是他侄子谛莫西写给他的,他在信中说听到自己伯伯遇到困难,他是如此这般地忧心如焚;虽说他如今不怎么回查德里,但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在这个周末回趟什罗普郡看看他。
虽然信很简短,但科尼利厄斯还是默默地注意到,谛莫西毕竟是家族成员中第一个对他身处困境表示同情的人。
门铃响了。他把谛莫西的信放在餐桌上,走出厨房,往客厅那边去了。他打开大门,和他打招呼的是伊丽莎白,他的弟媳。伊丽莎白面色发白,脸上到处爬满了皱纹,干巴巴的显得没有一点儿水分。科尼利厄斯怀疑,她昨晚是不是没有睡到多少觉。
伊丽莎白一走进屋里,就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好像是专门来检查里面的物品是否还在原处似的,她似乎不敢相信律师函中的那些话。
没过多久,伊丽莎白难以化解的狐疑就荡然无存了,因为手里抓着皮尺的地产中介商出现在大门外的台阶上,身边还跟着一个拍照片的。
“如果休能把那笔10万英镑的借款给我,哪怕一部分也行,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科尼利厄斯边跟着他弟媳在房间里到处转悠,边这样对她说。
伊丽莎白并没有马上搭腔,尽管她昨晚一直都在盘算着如何应对科尼利厄斯。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呢,”伊丽莎白终于开了口,“那笔钱当时是借给公司的,款一到公司就作为股份分到几个股东头上去了。”
科尼利厄斯知道那几个股东其实就是三个人。“那也许到了这个时候,你和休可以把你们的股份卖掉一部分来帮我一把啊。”
“我们多年苦心经营到今天,你竟然想得出来,要让外人来接管公司?不行,我们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管怎么说,休已经就我们目前所处的法律地位咨询过文森特,他明确告诉我们:我们这一方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出售我们的股份。”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也许你们有道义上的义务和责任呢?”科尼利厄斯转过身来,面对着弟媳问道。
“科尼利厄斯,”他的弟媳极力避开他射过来的目光,“是你自己不负责任导致了你的毁灭,与我们毫无干系。你难道还指望你弟弟牺牲他多年的心血来救你吗?你难道还要连累我们家也陷进你现在所处的凶险境地吗?”
科尼利厄斯终于弄明白了他弟媳昨晚为何一夜无眠:她不但充当了休的代言人,而且还明显地代他做出了决定。科尼利厄斯一直认为弟弟他们两口子中,弟媳的性格表现得要强势些。他想,假如他去跟他弟弟面对面谈,也许他们兄弟俩会达成某种妥协。
“也许,我们还可以一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方式来补救……”伊丽莎白语气和缓了下来。她把手搁到了会客室里的一张桌子上,这张桌子桌面上的图案是用黄金镶嵌的,看上去精美绝伦。
“呃,你说到其他方式啊,”科尼利厄斯应道,“我再过一两个星期就要把这处房产放到市场上去出售,想找到……”
“这么急?”伊丽莎白问道,“那这些家具怎么办?”
“也全部出售,用来抵债。但就像我刚才说的……”
“休可是一直都喜欢这张桌子的。”
“路易十四时代的。”科尼利厄斯好像漫不经心地说。
“我不知道这张桌子能价值几何?”伊丽莎白嘀咕着,一副随便问问的样子。
“我不知道,”科尼利厄斯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当时是花了6万英镑买的—那可是二十年前哦。”
“还有这副棋呢?”伊丽莎白边说边拿起一只棋子。
“这只是一堆不值钱的仿制品,”科尼利厄斯回答道,“花上几百英镑,你可以在任何一个阿拉伯露天市场淘到一副这样的棋子。”
“是吗?我总是想……”伊丽莎白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中的棋子放到棋盘上一个本不属它的棋位上。“好吧,我该走了,”她的语气像是已经圆满完成了此行预定任务似的,“我们不要忘了,我还有生意需要去打理呢。”
在科尼利厄斯的陪同下,伊丽莎白急匆匆地穿过长长的过道朝大门口走去。当她从侄子丹尼尔的画像下经过时,她一步也没有停留。这要在以往,她总是会停下脚步,说自己如何思念侄子之类的话。
“我不知道……”当他们走出过道进入门厅时,科尼利厄斯开口说话了。
“嗯—?”伊丽莎白应道。
“是这样的,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得从这儿搬出去,我希望我可以搬去和你们一起住一阵子,让我有时间找到一个我能付得起房费的地方。”
“你上个星期说这事就好了,”伊丽莎白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神情,“不巧的是,我们刚刚同意把我妈接过来跟我们住。我们的确还有一间房间暂时空着,但那是谛莫西的房间,他大多数周末都会回家来住的。”
“是吗?”科尼利厄斯说道。
“想起来了—那座落地大摆钟,怎么处理?”伊丽莎白问道,好像她是在逛商场似的。
“维多利亚时代的—那可是我从布特伯爵庄园购得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那家伙值几文?”
“有人愿意出价购买就行了。”科尼利厄斯敷衍道,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科尼利厄斯,要是能帮到你,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告诉我。”
“你真的待我太好了,伊丽莎白。”科尼利厄斯边说边帮伊丽莎白打开大门。门一开,就见地产中介商正在使劲地用锤子把写有“此房待售”字样的广告牌往地里砸。科尼利厄斯笑了,因为这个早上,只有这个东西让伊丽莎白鸣锣收兵了。
弗兰克·文森特星期四晚上过来了,他这次还带来了一瓶法国干邑白兰地和两份比萨饼。
“要是我先前就意识到你这个计划的一部分是失去波琳,那我压根儿就不会配合你。”弗兰克一边小口咬着用微波炉加了热的比萨饼,一边问道:“没有她帮你打理家务,你是怎么对付的啊?”
“不太妙,”科尼利厄斯承认道,“要不是她每天傍晚还坚持来帮忙一两个小时,这个地方一定会像个猪窝了。设想一下,要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对付?”
“要做一个独身主义者,”弗兰克回应道,“你就得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学会生存的艺术。行了,我们别再闲聊这些了,我们还是开始我们的游戏吧。”
“什么游戏?”科尼利厄斯笑呵呵地问道。
“下棋啊,”弗兰克说,“在这过去的一个星期中,我已经玩腻了另外一种游戏。”
“那我们最好还是去书房。”
科尼利厄斯一下子就把弗兰克镇住了,因为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老友在开局时如此冒进。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他们俩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弗兰克把大部分的时间用在保卫自己的后上了。
“这也可以说是我们俩最后一次用这副棋对局了。”科尼利厄斯不无惆怅地说。
“不会的,别自找伤心,”弗兰克说,“他们总会让你留下一些自己的物品的。”
“当这个东西值25万英镑的时候,他们就不可能留给我了。”科尼利厄斯回答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弗兰克抬起头向上望去。
“因为你是那种对世俗财产从来不感兴趣的人。这可是16世纪波斯工艺大师的作品,一旦摆到拍卖台上,一定会引起许多人的兴趣。”
“到目前为止,你已经发现了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弗兰克说,“又何必把这场游戏继续玩下去呢?继续往下玩,就意味着你会失去许多你十分珍爱的东西。”
“我还要继续往下玩,因为我要见到他们的真实面貌。”
弗兰克叹了口气,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棋盘上,然后移动了后一侧的马。“将死,”他说,“你注意力不集中,自食其果。”
博茨是当地一家经营艺术品和家具拍卖的公司。星期五上午的大部分时间,科尼利厄斯都花在与博茨公司执行经理私下密谈上了。
博茨先生已经同意把拍卖安排在两周后。当然,他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说,面对如此丰富的拍卖品,他希望有更加充裕的时间来准备拍卖品目录,发出更多的邀约信,但至少他对巴林顿先生当前的处境表示了某种程度上的同情。经过经年累月的验证,伦敦的劳埃德社(世界上成立最早的一个船级社。—译注)、遗产税、迫在眉睫的破产,这些都是拍卖經纪人的忠实朋友。
“我们需要尽快将你的物品放入我们的仓库,”博茨先生说,“这样,我们才有时间一边准备拍卖品目录,一边在拍卖之前连续开放三天,让买家有机会来赏鉴待拍物品。”
科尼利厄斯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位拍卖师还建议下周三在《查德里广告报》上刊登一个整版广告,详细描述所有待拍品,这样可以让那些未能接到邀约信的人也能了解拍卖品的信息。
科尼利厄斯几乎是谈到接近正午时分才离开博茨先生的。在回公交站台的路上,他又顺道去了趟搬家清运公司,他用5英镑、10英镑的钞票交了100英镑的订金,给人的感觉是他花了好几天才筹齐了这笔订金。
在等公交车的当儿,他不禁注意到几乎没人愿意费点时间跟他打招呼或者正眼看他。当然,更没有人愿意像往常一样,不惜穿过马路来和他聊上几句,以消磨时间了。
第二天,二十个工人、三辆厢式货车在柳林山庄和高街的拍卖行仓库之间来回穿梭,忙着装货卸货,一直弄到傍晚,才把房子里家具的最后一根棍子搬清。
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科尼利厄斯惊讶地发现,除了一两件东西,自己对这些世俗财富似乎没有一点留恋之意。他最后回到卧室—这是唯一还留着家具的房间—继续阅读伊丽莎白在他还没有走下坡路之前给他推荐的那本小说。
第二天上午就来了一个电话。是他侄子谛莫西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科尼利厄斯说他这个周末回来,问伯伯是不是有时间见他。
“我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科尼利厄斯回答道。
“那我下午去好吗?”谛莫西说,“4点怎么样?”
“很抱歉,我现在连杯茶都端不出来,”科尼利厄斯说,“我今天上午把最后一包茶给喝了,可能我下周就要搬出这座房子了。”
“茶不茶的已经不重要了。”看到伯伯房子里的财产被一搬而空,谛莫西无法掩饰自己的心酸。
“我们上楼到卧室里去吧。现在也就只剩下卧室还有家具—到了下个星期,那里的大部分家具也要被搬走了。”
“我真没想到,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连丹尼尔的画像也没留下。”谛莫西见到墙壁上有一块椭圆形的印记,那里显得比其他地方要亮一些。
“还有我的那副棋子,”科尼利厄斯叹口气说,“但也用不着怨天尤人了,毕竟我已经享受过生活。”说着,他踏上了通向卧室的楼梯。
科尼利厄斯坐在卧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谛莫西则靠在床头边。这位长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仔细地打量着侄子:宽宽的脸庞,清澈如洗的棕色眼睛—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尤其是那双眼睛,对于不知道底细的人,它们的作用就是告诉你:他是被抱养的孩子。他应该有二十七八岁了,如果丹尼尔还在,也是这个年龄。科尼利厄斯非常喜欢这个侄子,总是认为在他身上,他的爱心会得到回报的。他不知道谛莫西会不会让他失望。
谛莫西看上去有点紧张,他屁股靠在床头边上,下边的两只脚局促不安地动来动去的。“科尼利厄斯伯伯,”他说话的时候略略俯首,“正如您所知道的,我收到了文森特先生的律师信。所以,我想我该来看您一下,也跟您当面做个解释:我名下现在实在没有1000英镑,因此,我眼下无法还清欠您的钱。”
科尼利厄斯失望了,他本来指望家族里有那么一个人……
“但是,”说着,科尼利厄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从夹克暗袋里抽出一个薄薄的长信封,“在我二十一岁生日时,父亲把公司1%的股份作为礼物送给了我,我估计至少应该值到1000英镑,我如果用它来抵我欠您的债,您可以考虑接受吗?当然,等我有钱了,我也可以把它再赎回来。”
科尼利厄斯感觉对不住侄子,自己竟然怀疑起谛莫西的品行来了—哪怕这样的怀疑只是一时的。他想道歉,但他知道不能这样做,因为他一手的牌还要按部就班地再打几天。因此,他收下了这笔数目虽小但却难能可贵的钱,并对谛莫西表示了谢意。
“我清楚,对你来说这样做是做了多大的牺牲,”科尼利厄斯说,“记得你过去无数次地跟我说过你的雄心大志。你说等你父亲最终退休后,你要接手公司,你的梦想是要把公司扩展到那些你父亲连想都不愿意想的地方去。”
“我觉得他永远也不会退休的,”谛莫西叹了口气说道,“但我还是希望,有了我在伦敦工作所取得的经验,他能在伦纳德先生年底退休之后,把我作为经理职位的人选认真加以考虑。”
“等他知道你把公司1%的股份交给了破产的伯伯,你恐怕机会就不多了。”
“可是,伯伯,我的问题与您现在所面临的处境相比,那是不值一提的事。我唯一感到抱歉的是,我现在拿不出现金给您。我走之前,还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是有点事请你帮忙,谛莫西,”科尼利厄斯说,他这时又回到了他事先准备好的脚本上去了,“你母亲之前向我推荐了一部小说,我很喜欢,可我的老眼越来越容易疲劳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读上几页呢?我在上次看的地方做了记号。”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你读书给我听的情景,”谛莫西说,“《淘气小威廉》,还有《燕子号与亚马逊号》。”他伸手接过科尼利厄斯递过来的书。
谛莫西大概读了二十多页后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科尼利厄斯。
“450页这儿夹着一张公交车票,还把它继续留在这儿吗,伯伯?”
“是,还留在那儿,”科尼利厄斯说,“我把那张车票留在那儿是因为它会让我想起一些事。”他停顿了一下。“对不起,我感觉有点累了。”
谛莫西站起身来对科尼利厄斯说:“我会很快回来的,把最后几页读完。”
“不用再麻烦你了,我自己克服困难把它读完。”
“是吗?不过我最好还是再来一趟,伯伯,要不然,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当中到底哪个会成为首相呀。”
接下来的星期五,弗兰克·文森特又发出了一批律师函。这批信的发出,引得科尼利厄斯的电话铃声又掀起了一陣狂潮。
“我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自从两个星期之前在科尼利厄斯家里见过面之后,这还是玛格丽特第一次和他通电话。
“信上说的什么就是什么,亲爱的,”科尼利厄斯平静地说,“我所有的财产都将被拍卖,但我允许我认为是亲近和身边的人挑选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应该是他出于情感或出于个人原因,认为应该留在家族手中的。他们可以在下周五到拍卖会上举牌竞买。”
“可是,如果别人都比我们出价高,我们可能什么也得不到。”玛格丽特说。
“不会的,亲爱的,”科尼利厄斯尽量压住火气,“对公众开放的拍卖会是在下午举行。指定挑选物品的拍卖安排在上午,只有家族成员和亲朋好友才能参加。信上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我们能在拍卖之前先看物品吗?”
“可以的啊,玛格丽特,”玛格丽特的这位哥哥好像是在跟一个愚笨的孩子交流,“文森特先生的信是这样明确无误地通知的:‘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上午10:00到下午4:00,参观待拍品;星期五,上午11:00,拍卖开始。”
“难道我们只能选一件?”
“只能一件,”科尼利厄斯重复道,“这是此次破产案中债权人所给的唯一允诺。不过,你应该很高兴,丹尼尔的画像也在拍卖之列,过去你无数次对这幅画像赞赏有加,你完全可以把它列入你的考虑范围之内。”
“是的,我是喜欢。”玛格丽特说。她犹豫了片刻,又问:“那透纳的画是不是也参加拍卖?”
“当然,”科尼利厄斯说,“我现在是被逼得卖光全部的东西。”
“你知道休和伊丽莎白中意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如果你想了解他们的想法,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给他们呢?”科尼利厄斯这是在有意戳他妹妹,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成年累月地没有什么交流。
科尼利厄斯才放下他妹妹的电话,第二通电话又来了。
“终于能接电话了。”听筒里传来一个兴师问罪的声音,好像其他人要给科尼利厄斯打电话也是他的错。
“早上好,伊丽莎白,”科尼利厄斯立即辨别出是谁的声音了,“听到你的声音真的很高兴。”
“我要跟你说我今早接到信的事。”
“我想也是。”科尼利厄斯应道。
“那我们想到一块去了。那什么的,我想确认一下那张桌子—就是那个路易十四时代的东西—价格几何,还有,趁着电话接通了,我就一并问了,那座过去为布特伯爵所有的落地大摆钟大概值多少钱?”
“假如你能到拍卖行跑一趟,伊丽莎白,他们会给你提供一份拍卖目录,你在那上面会找到每件待拍品的最高和最低估价。”
“我知道了,”伊丽莎白说,一阵沉默之后又问,“我想你不应该不清楚玛格丽特会投拍这两件物品吧?”
“我不知道,”科尼利厄斯回答道,“不过,我有种感觉,当你全力以赴想在竞价中压倒别人突围而出的时候,玛格丽特极可能是那个挡你道的人,因为她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所以,我建议你给她打个电话。”又是一阵沉默。“还有句话我要提醒你,伊丽莎白,你是否清楚你们只能竞拍一件物品?”
“知道,信里就是这样说的。”他的弟媳恨恨地说。
“我这样问,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休对那副棋钟爱有加。”
“呃,不是这个情况,我不觉得他喜欢棋子。”伊丽莎白答道。科尼利厄斯已经完全明白,星期五的拍卖会上,谁将代表那个家庭举牌竞价了。
“好吧,祝你好运!”科尼利厄斯说,“别忘了,还有15%的佣金。”他在放下电话之前又补了一句。
谛莫西第二天给科尼利厄斯写信说,他也想参加拍卖会,因为他想在拍卖会上买到一件与柳林山庄,与伯伯、伯母有联系的小物品作为纪念。
波琳在帮科尼利厄斯整理卧室时告诉他,她不想去参加那个拍卖会。
“为什么不去呢?”科尼利厄斯问她。
“我这么个人跑到拍卖会去竞买自己根本买不起的东西,人家肯定会把我当个傻瓜看的。”
“你倒也明智,”科尼利厄斯说,“我曾经也有过那么一两次,一脚踩进那样尴尬的泥潭。可是,你有没有看中什么呢?”
“有是有,可我的存款数永远也达不到那个拍卖价。”
“噢,拍卖这玩意儿不好说,”科尼利厄斯对她说,“要是遇上没有人竞价,那你就赚了。”
“是吗?您让我再想想。顺便告诉您,我找到一份新工作了。”
“我真替你高兴啊。”科尼利厄斯说。其实,他内心里是真真切切地懊恼至极。
星期四晚上,科尼利厄斯和弗兰克在进行他们每周必有的对弈时,两个人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开局半个小时后,他们决定还是放弃对垒,以和棋结束。
“我承认,我希望一切尽早回归常态。”弗兰克说,东道主给他倒了杯烹调用的雪利料酒。
“哼,我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够结束这个游戏,但我觉得现在的局面会给我们回报的。”
“回报?你能举个例子吗?”弗兰克说着抿了一小口料酒,眉头紧皱。
“你瞧,我首先十分期待明天的拍卖会。”
“可那有可能变得一团糟。”弗兰克说。
“那你说哪儿会出问题呢?”科尼利厄斯问道。
“你说首先,那你有没有首先考虑……”可弗兰克用不着费心费力地往下说下去,因为他发现老友根本没在听。
第二天早上,科尼利厄斯是第一个出现在拍卖行的人。拍卖行预计下午整个拍卖厅将会人满为患,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在拍卖厅里整整齐齐排了十二排、一百二十把椅子。但是,科尼利厄斯认为真正精彩的戏剧在早上就拉开帷幕了,尽管参加的只有六个人。
第二个出现的是科尼利厄斯的律师弗兰克·文森特,他是在拍卖开始前十五分钟到的。看到科尼利厄斯正专注地和博茨先生讨论着什么事情,他就不声不响地在大厅右边靠近后门的地方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博茨先生将亲自主持這场拍卖会。
第三个露面的是科尼利厄斯的妹妹玛格丽特。她可没有像弗兰克那样体谅别人,而是径直冲到博茨先生跟前,声音尖利地问他:“我可以随便坐吗?”
“是的,夫人,你当然可以随便坐。”博茨先生对她说。有了博茨先生的话,玛格丽特立即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第一排的中间座位上,上面正对着拍卖师的主持台。
科尼利厄斯冲着他妹妹点点头,算是招呼了一声,然后走到离弗兰克三排远的前面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在玛格丽特后面到达的是休和伊丽莎白。他们在大厅后面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整个拍卖厅的布局。最终,他们不慌不忙地沿着走道走到第八排坐下,这里既让他们能看清拍卖师的主持台,又能盯着玛格丽特的一举一动。这可是伊丽莎白的开局移子,科尼利厄斯心想。看到眼前这些情景,他暗自开心。
拍卖厅的一头是一块高出地面的台子,台子后墙上挂着一面大钟。此时,钟上的时针伴随着冷漠无情的嘀嗒声,正步步朝11的位置逼近。科尼利厄斯感到一阵失望,因为波琳和谛莫西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
就在拍卖师准备走上台子的那一刻,大厅后面的大门轻轻地开了。波琳的身子还在门外,只是把头从门缝里伸进来,四处一番张望,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科尼利厄斯身上。她看到科尼利厄斯脸上挂着鼓励的笑意,才把脚挪到拍卖厅里面来,随后带上门。她进门后并没有坐下,而是悄无声息地躲到一个角落去了。
墙上的时钟敲响整11点时,拍卖师用热情洋溢的目光扫视了坐在台下经过精选细挑的受邀对象。
“先生们,女士们,”他是这样开始的,“我从事拍卖工作已经有三十多个年头了,但我还是第一次执槌主持这样一场非公开拍卖会。所以,对我来说,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拍卖。因此,我们有必要首先重申一下此次拍卖的基本规则,以保证一旦争议出现,任何人都应当明确无误地执行规则。
“今天在座的各位都与科尼利厄斯·巴林顿先生存在某种特定的关系,要么是亲戚,要么是朋友。我们今天拍卖的是巴林顿先生的物品,你们受邀从所有拍卖品中挑选一件物品举牌竞价。如果你在你所选中的拍卖品上竞价胜出,你即無权参加任何其他物品的竞价。如果你在你的第一选择上竞价失利,则可以继续参加其余物品的竞价。我希望诸位听清楚了我的解释。”拍卖师的话还没落音,拍卖厅后面的大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谛莫西随后冲了进来。
“抱歉,抱歉,”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火车晚点了。”说着,他赶紧在后排坐了下来。科尼利厄斯笑了—他的所有“兵”都到位了。
“你们在座的只有五位有权举牌竞价,”博茨先生继续他的陈词,并没有受到谛莫西迟到进门的干扰,“因此,只能有五件拍卖品进入竞价。但法律规定,如果之前有人已经以书面形式对某件拍卖品叫了价,则该叫价视同拍卖竞价的一部分。为了操作方便,你们可以这样理解:我所喊出的叫价,可能就是某个公众成员在我们拍卖行留下的书面委托竞价。占用诸位的时间把这些规则解释清楚,我们是要保证拍卖公平公正。”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五件拍卖品中,有四件已有书面委托竞价。
“基本规则解释到这里为止。现在,请允许我宣布本场拍卖开始。”博茨先生瞥了一眼坐在大厅后半部的科尼利厄斯,后者冲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一件拍卖品是落地大摆钟,1892年出品,是巴林顿先生从已经作古的布特伯爵那里购得的。
“这件拍卖品的起拍价是3000英镑。有人愿意出3500英镑吗?”博茨先生眉毛一扬,面向众人问道。伊丽莎白感觉有点吃惊,因为3000英镑的叫价正好比目录上的最低估价低了一点,也比当天早上休和她商量好的出价低不了多少。
“有人对此件拍卖品感兴趣吗?”博茨先生问道,他的目光直射伊丽莎白,但她看上去却像掉了魂似的。“我再问一次:有人愿意为这座气派豪华的落地大摆钟出价3500英镑吗?公平提醒。没有竞价,该件拍卖品将被撤出,移到下午继续拍卖。”
伊丽莎白似乎还没从惊讶中醒过来,但她立即转过身子与丈夫耳语交谈了一番。博茨先生看上去像是有点儿失望,不过他没有任何耽搁,马上开始了第二件拍卖品的拍卖。
“第二件拍卖品是一件令人心醉的泰晤士河水彩画,作者是牛津的威廉·透纳,请允许我从 2000英镑开始叫价。”
玛格丽特立即举起握着拍卖目录的手臂,发了疯似的摇动着。
“谢谢这位女士,”拍卖师面带悦色地对她说,“现有书面委托竞价3000英镑,在场有人愿意出 4000英镑吗?”
“有!”玛格丽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那架势好像大厅里挤满了人,她只有这样喊叫才能让声音压过满堂喧闹。
“现在有书面委托竞价5000英镑—你愿意出价6000吗,夫人?”拍卖师问道。说着,他把目光集中到了坐在第一排的玛格丽特身上。
“我愿意。”玛格丽特仍然坚定地回答道。
“还有竞价吗?”拍卖师边大声询问,边用目光把整个大厅扫了个遍—这是一个标志性的动作,说明他断定当前叫价已经没有多少抬高的空间了。“好,6000英镑,第一排的这位女士将以 6000英镑获得这幅作品。”
“7000。”玛格丽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扭头一看,是嫂子加入了竞价。
“8000。”玛格丽特随即喊叫道。
“9000。”伊丽莎白没有丝毫犹豫。
“1万。”玛格丽特吼叫道。
突然,大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科尼利厄斯环顾大厅,看到伊丽莎白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她终于让自己的小姑子砸在了1万英镑的竞价上了。
科尼利厄斯见到如此情景,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他觉得拍卖会的效果比他期望的还要精彩美妙。
“既然没有追加竞价,巴林顿小姐即以1万英镑的价格竞得这幅令人赏心悦目的水彩画。”博茨先生说着嘭的一声砸下手中的拍卖槌。他给台下的玛格丽特送去微微一笑,好像是在告诉她:她做了一个聪明的投资。
“下一件拍卖品,”拍卖师继续他的工作,“是一件佚名艺术家的人物画像,上面只题了人像名字‘丹尼尔。这是一幅精心之作,我希望叫价从100英镑开始。有愿意出价100英镑的吗?”
让科尼利厄斯失望的是,整个大厅似乎没有一个人对这件拍卖品感兴趣。
“为了推动一下,我愿意考虑从50英镑开始叫价,”博茨先生面对大家说,“但不能再低了,哪位愿意出价50英镑?”
科尼利厄斯环顾众人,想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推测谁挑选了这件物品,在价位如此合理的情况下,又为何不想参加竞价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只好也撤销该件拍卖品了。”
“那就是说我可以买得这幅画了吗?”当大厅后面传来这个声音时,满屋子的人都把头掉过来了。
“只要你愿意出价50英镑,太太,”博茨先生扶了扶眼镜说,“画像就是你的了。”
“好的。”波琳说。博茨先生边面带笑容朝波琳的方向看过去,边把手中的槌子敲了下去。“50英镑,卖给后面那位太太了。”他大声地宣布道。
“现在,我们继续拍卖第四件拍卖品:一副溯源不清的棋子。这个拍卖品,我该怎么说呢?我们是不是让谁从100英镑开始叫价?谢谢你,先生。”
科尼利厄斯赶紧四处张望,看是谁在参与竞价。
“书面委托竞价200英镑,我从300英镑开始叫价如何?”
谛莫西点点头。
“书面委托竞价350,我叫价400呢?”
谛莫西这一次看上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科尼利厄斯猜想这个价位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那我只能撤回这件拍卖品,加入到下午的拍卖当中去了。”拍卖师盯着谛莫西说,而谛莫西似乎僵在那儿,眼皮都没眨一下。“拍卖品撤回。”
“最后,我要给大家介绍第五件拍卖品:一张路易十四时代的桌子。这张精美绝伦的桌子大约制作于1712年,品相完好如初;它的历史可以溯源到第一个拥有者。在过去的十一年中,这张桌子一直在巴林顿先生名下,有关详细信息可在拍卖目录中查到。我要提醒你们的是,有许多买家对这张桌子表现出兴趣。因此,我的叫价要从5万英镑開始。”
伊丽莎白立即把手中的目录高高地举过了头。
“谢谢你,夫人。书面委托竞价6万英镑,有出7万的吗?”他的眼睛紧盯在伊丽莎白身上。
她手中的目录又一次猛地升到空中。
“现在书面委托竞价8万,我能见到9万的出价吗?”
这一次,伊丽莎白似乎犹豫了片刻才慢慢举起手中的目录。
“现在书面委托竞价10万,我能见到11万的出价吗?”
拍卖厅的每个人都把目光射向了伊丽莎白,只有休例外。他低着头,眼睛盯在地板上。很显然,休对出价多少并没有什么影响力。“如果没有继续加价,我就不得不撤销该拍卖品,转入到下午的拍卖。公平提醒。”博茨先生宣布道。就在他举起拍卖槌的刹那,伊丽莎白手中的目录又猛地举了起来。
“11万。谢谢你,夫人。11万,还有哪位竞价吗?好,这件珍品11万英镑成交。”拍卖师敲下拍卖槌,笑着对伊丽莎白说:“祝贺你,夫人,这是那个时代的杰作。”伊丽莎白回以莞尔一笑,脸上却是一种捉摸不定的表情。
科尼利厄斯转过身去,对弗兰克挤了挤眼睛。弗兰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科尼利厄斯起身走到台上,对博茨先生的完美工作表示了感谢。在他回头准备离开时,他对着玛格丽特和伊丽莎白笑了笑,但她们两个却没有理会他,似乎都正忙得不可开交。休还是坐在那儿,手抱着头,继续盯着地板。
在往大厅后头走的时候,科尼利厄斯压根儿就没见着谛莫西的踪影。他猜想侄子这时一定已经赶回伦敦去了。科尼利厄斯有点儿失望,因为他本来希望这个年轻人能留下来,两人一起到小酒馆吃个午饭。过去的这个上午是如此成功,他感觉来个小小的庆祝太合情合理了。
科尼利厄斯已经决定下午不到拍卖会现场去了,因为他根本不想亲眼见证自己的世俗财产被拍卖,虽然等他将来找个小一点的地方安家时,也没有那么多空间来摆放那些东西。博茨先生已经答应,一旦拍卖会结束,他立即打电话给他,向他报告拍卖所得。
自从波琳离开后,这是科尼利厄斯所享用的最为称心如意的一顿午餐。午餐后,他便离开小酒馆开始回家的路程。科尼利厄斯现在已经完全熟悉了公交车到站的时间,他把时间掐得准准的,保证到了站台等不了几分钟,公交车就会过来把他送回家。他现在对别人躲着自己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科尼利厄斯到家开锁进门时,附近教堂里的钟声响了三下。他在等着看玛格丽特和伊丽莎白的笑话呢。当她们慢慢了解到竞买的物品实际价值几何时,必然会长吁短叹,悔之不及。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咧嘴笑了。在往书房走的时候,他瞥了一眼手表,心想博茨先生什么时候会给他来电话呢。他脚刚跨进书房,电话铃就响了。他不禁笑出声来了:时间还早,这个电话应该不是博茨先生的;既然不是博茨先生的电话,那一定就是伊丽莎白或是玛格丽特的,她们肯定急着要见他。他抓起电话,听到的却是弗兰克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弗兰克没有任何客套话,一开口就问:“你有没有记着把棋子从下午的拍卖中撤出来?”
“你什么意思?”科尼利厄斯说。
“你心爱的棋子啊。你忘了吗?那副棋上午没有成交,就自动转入到下午的拍卖。你肯定已经要求撤回棋子,或者私下告诉了博茨先生那棋的真实价值。”
“哦,天哪!”科尼利厄斯扔下电话,回过身来就往大门外冲。弗兰克接着在电话里说的这些话,他一个字也没听到:“你现在需要做的是,立即给博茨先生的助理打个电话。”
科尼利厄斯一边在路上跑,一边不时地看手表。现在是3点10分,拍卖会才开始了一会儿。在往公交站台赶的当儿,他极力回想着那副棋的标号。他现在只记得一共有153件拍卖品。
他在公交站台上急得团团转,但焦躁的目光却始终不停地在路面上扫视:他巴望着能在这个时候打到一辆出租车。所幸的是,一辆公交车朝他开过来了。尽管他瞪着眼,死死盯着那个公交车司机,可这并没有起到让他提高车速的效果。
当这辆公交车最终慢吞吞地停在他面前打开车门时,科尼利厄斯迫不及待地一跃而上,直奔最前面的座位坐了下来。他想要求司机把车直接开到高街的博茨拍卖行去,随他妈的要花多少车费。可是,他又觉得车上的其他乘客不会接受他的这个想法。
他又盯着手表:3点17分。他努力回想着博茨先生上午处理一件拍卖品花了多长时间。大约一分钟?也许是一分半钟?对,应该是一分半钟,他这样想道。进镇的路不长,但公交车在每个站台都要停下來上客下客。在公交车行驶的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手表上分针行进的步伐。等司机最终把车开到高街时,时间已经是下午3点31分了。
科尼利厄斯觉得今天的公交车门也开慢了。他等不及车门完全打开就一跃而下,直接跳到下面的人行道上。尽管已经多年没有练习跑步,但他今天又一次重复了百米冲刺这个动作。事实上,他跑完公交站台到拍卖行之间200码路程的速度要比他之前的个人记录慢,但他还是累得筋疲力尽。当他终于冲进拍卖厅时,看到博茨先生站在拍卖台上大声地宣布:“第32号拍卖品,一座落地大摆钟,原购自—”
科尼利厄斯环顾了大厅,目光最后落在了拍卖师的书记员身上。她手里托着拍卖目录,站在角落,记下每件拍卖品最后竞买成交的价格。科尼利厄斯朝她走过去。就在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从他面前一晃而过,然后消失在拍卖厅外。
“请问,棋子还没上拍吧?”科尼利厄斯这时依然上气不接下气。
“先生,容我看一下,”书记员说着往回翻了手中的目录,“哦,这儿,27号拍卖品,已经成交了。”
“成交价多少?”他问道。
“450英镑,先生。”
博茨先生当天晚些时候电话告诉科尼利厄斯,下午拍卖进账共902800英镑—比他先前的估计高出了许多。
“你知道谁把那副棋拍去了吗?”科尼利厄斯只提了一个问题。
“不清楚,”博茨先生回答道,“我能告诉你的是一个客户通过代理人买去的,买家用现金付款后就把那个东西拿走了。”
在他上楼去卧室的当儿,科尼利厄斯心想,一切都没逃出他事先的计划,但他不得不承认,失去那副棋子是一个灾难性的损失。他知道这只能怪他自己。让他更加难过的是,他知道弗兰克绝不愿意再提这个事了。
第二天早上7点半电话铃响起的时候,科尼利厄斯人还在卫生间里。显然,打电话的人一直躺在那里想着究竟最早什么时候能够给他打电话。
“是你吗,科尼利厄斯?”
“是我,”他故意虚张声势地打了个哈欠,“你是谁啊?”其实他再清楚不过电话那头是谁了。
“我是伊丽莎白。不好意思,这么早打电话给你,可是我必须得尽快见你。”
“当然可以,亲爱的,”科尼利厄斯答道,“那你下午过来和我一起喝下午茶怎么样?”
“我一定得上午见到你,不能超过10点。9点可以吗?”
“很抱歉,伊丽莎白,可我9点已经有个约会,”他顿了顿说,“但我可以设法把10点的时间让出来给你,只能半个小时。这样,我才不至于迟到,因为我11点与博茨先生约好了。”
“如果你觉得需要的话,我可以驾车顺路把你带到镇上去。”伊丽莎白建议道。
“你想得太周到了,亲爱的,”科尼利厄斯回答说,“不过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乘公交车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不会让你感到是被逼无奈才为我做事的。我们10点见面吧。”说完,他立即放下了电话。
电话铃那天早上第二次响起的时候,科尼利厄斯已经躺在浴缸里了。他舒坦地拨弄着浴缸里头的水,直到电话铃停了下来也没有伸手去接。他知道这是玛格丽特的电话,他很清楚她过几分钟还会主动打过来的。
还没等他把身子擦干,电话铃又响了。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卧室,拿起床头的电话,“你早,玛格丽特。”
“你早,科尼利厄斯,”玛格丽特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诧异,不过即刻就又恢复了常态,“我要马上见你。”
“是吗?出什么事儿了?”科尼利厄斯问道,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出什么事了。
“我不能在电话里头跟你讨论这么一个让人纠结的问题。我10点去见你。”
“很抱歉,我已经和伊丽莎白约好10点见面,她好像也要和我讨论一件火烧眉毛的事情。那你11点过来怎么样?”
“我最好立即过来。”玛格丽特好像有点儿慌了神。
“没办法,11点是我能安排见你的最早时间,亲爱的。上午11点或是下午茶期间,哪个时间更适合你?”
“11点。”玛格丽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我觉得也是,”科尼利厄斯说,放下电话之前还不忘补上一句,“我盼着你来啊。”
科尼利厄斯穿戴停当之后,下楼到厨房间去用早餐。虽然没有见到波琳的身影,但一碗玉米片、一份当地的报纸和一个没有盖邮戳的信封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
他倒了一杯茶,然后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支票。500英镑,是开给他的。他叹了口气。波琳一定把她的二手车卖了。
他打开报纸,翻到周六才有的增刊部分,目光停留在“待售房屋”一栏,这时,第三个电话来了,他不知道这人是谁。
“早上好,巴林顿先生,”电话里是一个高兴的声音,“我是地产中介行的布鲁斯,我想我得给您打个电话报告一下。我们已经接到一个客户购买柳林山庄的意向,他目前的出价高于您的要价。”
“多亏你们的努力。”科尼利厄斯说。
“谢谢,您过奖了,先生,”布鲁斯说,声音里透出的那份谦恭科尼利厄斯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听到了,“鉴于这样的情况,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再吊他一阵子,我有把握从他身上多榨点出来。如果是我,我建议您先接受这个购买意向,并要求他先行支付10%的订金。”
“我觉得你的这个建议很好,”科尼利厄斯说,“一旦这个合同签字后,我还要委托你帮我新找一处房子。”
“您要找什么样的房子呢,巴林顿先生?”
“一处只要有柳林山庄一半大的房子,周边最好要有那么几顷地。地点还要在周边不远,我不想离开这个地区。”
“找这样一处房子应该不是太困难的,先生。我们手上现在就有一两处绝佳的房子,所以,应该能够满足您的要求。”
“那谢谢你了。”科尼利厄斯很高兴能和这样一个人通电话,让他这一天开了个好头。
就在科尼利厄斯看到报纸头版上一条新闻,不禁哑然失笑时,门铃响了。他看了看手表:离10点还有几分钟,那就不应该是伊丽莎白。他走过去打开大门,只见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人站在门口,一只手抓着一块带夹子的写字板,另一只手托着一个包裹。
“请您在这儿签字。”邮差说着给他递过来一支圆珠笔。
科尼利厄斯龙飞凤舞地在夹在写字板上的表格下面签上了大名。他本想问一下是谁寄来的包裹,可是一辆汽车从他家车道上驶来,让他分了神。
“谢谢。”他把包裹放在门厅里,转身走下大门外的台阶,迎接伊丽莎白去了。
那辆汽车在大门外台阶下停下来,科尼利厄斯惊讶地发现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谢谢你能理解我们没能早点通知你。”伊丽莎白说,她的那个脸色看起来像是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早上好,休,”科尼利厄斯怀疑他的弟弟是不是也是一夜未眠,“请到厨房间来说话吧,现在恐怕整个房子只有厨房间还有点暖气。”
当科尼利厄斯领着他们夫妻俩穿过过道时,伊丽莎白这一次在丹尼尔的画像下停下了脚步,“我真高兴看到丹尼尔的画像又回到它该放的地方了。”她说。休点点头,表示深有同感。
科尼利厄斯凝望着挂在墙上的画像,这还是经过拍卖之后他第一次看到丹尼尔的画像。“是的,又回到了它该放的地方了。”他领着他们夫妻俩走进厨房,“好了,是什么事让你们俩星期六的早上还赶到柳林山庄来啊?”他边问他们,边忙着把烧水壶装满水。
“是那张路易十四时代的桌子。”伊丽莎白心虚地说。
“嗯,那张桌子会勾起我的思念的,”科尼利厄斯说,“但不管怎么说,对我来说,那是你们的一个善意之举,休。”他不忘补上一句。
“善意之举……”休不解地重复了他哥哥的话。
“是的,我把它看作是你们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归还欠我的1万英镑。”科尼利厄斯说。他又转过来面对伊丽莎白说:“是我误解你了,伊丽莎白,我以为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伊丽莎白和休瞠目结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接着又都要抢着说话。
“可是,我們没有……”休说。
“我们倒是希望……”伊丽莎白说,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你还是和他把话说明了吧。”休痛下决心地说。
“哦?”科尼利厄斯说,“昨天上午拍卖会发生的事,我理解有误吗?”
“恐怕是这样的,”伊丽莎白到这个时候,脸上躲躲闪闪的神情已经一扫而光,“你瞧,事实上,昨天上午的事情完全失控了,我的竞价不应该抬那么高。”她顿了顿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拍卖会。我没得到我想要的落地式大摆钟,又见到玛格丽特捡便宜得了透纳的画,轮到那张桌子的时候,我就做了傻事,出了洋相。”
“既然这样,你还可以再送去拍卖啊,”科尼利厄斯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那是个好东西,肯定能保值的。”
“我们已经问过了,”伊丽莎白说,“博茨先生告诉我们三个月之内不会再有家具拍卖会,而目录上的拍卖条款明确写着:七日之内付清钱款。”
“但假使你把桌子留给他……”
“是的,博茨先生是这样建议的,”休说,“我们之前并没有意识到拍卖行要在成交价基础上还要加价15%,实际价格就变成了126500英镑了。如果我们把它再拿回头去拍卖,他们又要从成交价中扣除15%。这样一来,我们的损失就要超过3万英镑。”
“是啊,拍卖行就是这样赚钱的。”科尼利厄斯叹了口气说。
“可我们现在没有3万英镑啊,更别说126500英镑了呀。”伊丽莎白哭了起来。
科尼利厄斯不紧不慢地又倒了一杯茶,装着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哎,”他最后主动开了口,“我困惑的是,我现在身处这样的财务困境,你们怎么想得起来要我帮助你们呢。”
“我们想,你这次拍卖所得将近100万英镑……”伊丽莎白抢在休前面说。
“比原先估计的高出了许多。”休插嘴道。
“我们希望你能告诉博茨先生,你决定把那张桌子留下来。当然,我们也要确认我们同意这样的安排。”
“我相信你一定会确认同意的,”科尼利厄斯说,“可是,这样做仍然解决不了欠拍卖行的 16500英镑的问题啊。还有,三个月后,如果这张桌子卖不到11万英镑,又有可能引起新的损失。”
伊丽莎白和休两口子都没应声。
“那你们有没有什么可以卖了来筹钱的呢?”科尼利厄斯拖了一会儿说。
“我们只有房子可卖,可是那房子已经抵押借了一大笔贷款。”伊丽莎白说。
“那你们公司的股份呢?如果你们把公司股份卖了,我相信所得的钱足以抵销这笔费用,而且还有结余。”
“但是,公司刚刚做到财务收支平衡,这个时候谁愿意买呢?”休问道。
“我愿意买。”科尼利厄斯说。
他们两口子听到这话是一脸的诧异。“作为取得你们股份的交换,”科尼利厄斯继续说,“我会免除你们欠我的债务,并且帮助你们解决与博茨先生之间的尴尬。”
伊丽莎白表示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休则问科尼利厄斯:“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没有,至少我还没有想到。”科尼利厄斯说。
“那我看不出来我们还有什么选择。”休转身对妻子说。
“可是,我们那么多年为公司所付出的辛劳难道就这样没有了吗?”伊丽莎白不禁号啕大哭。
“伊丽莎白,这个商铺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说得上嘴的利润了,这个你不是不晓得。如果我们不接受科尼利厄斯的帮助,我们的余生可能就要在还清这笔债务中度过了。”
与她通常行事风格不一样的是,伊丽莎白这一次没有吭声。
“看来事情就这样定了,”科尼利厄斯说,“你们是不是抽空跟我的律师招呼一声,他会负责把一切安排妥当的。”
“那博茨先生那边也是你去处理?”伊丽莎白问道。
“你们一旦签署好让渡股份的文件,我就会负责解决好博茨先生那边的问题。我敢保证,我们可以在周末前把所有事情搞定。”
休低下了头。
“还有,我想—”科尼利厄斯说,休和伊丽莎白都惴惴不安地盯着科尼利厄斯,“继续让休担任公司董事会主席,这样他就可以领到相应的薪水,我想这应该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谢谢你,”休赶紧握住他哥哥的手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想到我,真是太仁义了。”当他们回过头来穿过过道时,科尼利厄斯又一次凝神看了一眼丹尼尔的画像。
“你有没有找到一个新的住处呢?”伊丽莎白问道。
“那可能不是一个什么问题,谢谢你,伊丽莎白。已经有人愿意购买柳林山庄了,出价比我先前期望的要高得多。加上拍卖会上的意外所得,在付清了所有债权人的欠款之后,还能给我留下一笔说得过去的钱。”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们的股份呢?”伊丽莎白一甩头直面科尼利厄斯质问道。
“这理由嘛,就跟你想要我的路易十四时代的桌子一样,亲爱的,”科尼利厄斯打开大门送他们离开,“再见,休。”看到伊丽莎白钻进了汽车,他又补上了一句。
科尼利厄斯准备转身回屋时,却看到玛格丽特开着她的新车过来了。他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等着玛格丽特。等到玛格丽特把那辆迷你奥迪车停下来,科尼利厄斯走上前去,帮她拉开车门,好让她走出车子。
“早上好,玛格丽特,”他陪着玛格丽特走上门前的台阶,一路走进房子里,“很高兴你又回到柳林山庄,我都记不得你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了。”
“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们离厨房还远着呢,但玛格丽特已经迫不及待地向他认错了。
科尼利厄斯给烧水壶加满水,等着玛格丽特向他絮叨他已经了然于胸的事。
“我不想跟你拐弯抹角了,科尼利厄斯。你知道,我根本不晓得还有两个叫透纳的画家。”
“嗯,是有两个啊,”科尼利厄斯一本正经地说,“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史上最伟大的画家,在许多国家受到尊崇的大师;牛津的威廉·透纳与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毫无关联,虽说他们几乎是同时代的画家,但牛津的这位透納实在与大师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我对这一切却一无所知……”玛格丽特反复念叨,“所以才让我花了大钱,却买了个假透纳。不像我嫂子买的古董桌子,她可占了大便宜了。”
“是啊,我今天早上看报纸,惊奇地发现你已经把自己送进了《吉尼斯世界纪录》,因为你给了这位画家的作品有纪录以来的最高价。”
“我原本就不该破这个纪录,”玛格丽特说,“我希望你能帮忙跟博茨先生说句话……”
“说句什么话?”科尼利厄斯边给他妹妹倒了杯茶,边故作不解地问道。
“帮我跟他解释一下,这件事从头开始就完全是个彻头彻尾的谬误。”
“我无法做到,亲爱的。你是知道的,一旦拍卖落槌,交易就完成了,这是法律规定的。”
“那你也许可以拉我一把,帮我把这幅画的钱付了,”玛格丽特又建议说,“不管怎么说,报纸上说单是拍卖,你就有近100万英镑的进账。”
“可是,我有那么多的事情要考虑哪,”科尼利厄斯叹了口气说,“别忘了,柳林山庄一旦出售了,我还得到其他地方找个安身之处呢。”
“你还可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这是我今天早上第二次听到有人发出这样的邀请,”科尼利厄斯说,“正如我已经跟伊丽莎白解释的那样,先前你们两个都拒绝了我的请求,我不得不另做打算了。”
“你如果不帮我,我可就要破产了,”玛格丽特现在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我根本就拿不出1万英镑,更不用说那个15%的佣金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本打算把这幅画转手拿到佳士得拍卖行去赚点小钱的。”
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科尼利厄斯心里想,哼,也许才说了一半真话。
“科尼利厄斯,你一直是家族里最聪明的那个人,”玛格丽特泪如雨下地说,“你一定能想出个办法,帮我摆脱现在这样一个进退维谷的窘境。”
科尼利厄斯在厨房里不紧不慢地踱着圈,好像是在绞尽脑汁地帮玛格丽特想主意,他妹妹在一旁一步不落地盯着他移动的脚步。最后,他在他妹妹面前停了下来,“我还确实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玛格丽特高声叫了起来,“只要能解决问题,我什么条件都能接受。”
“什么条件都能接受?”
“什么条件都能接受。”玛格丽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那就好。我来告诉你我怎么做:我帮你把买画的钱付掉,你呢,把汽车抵给我。”
玛格丽特一时呆住了,“可这车我是花了 12000英镑买的呀。”愣了半天,她才讲出这句话来。
“有可能。但是,要是当二手车卖,你怎么也卖不到8000英镑。”
“可是,如果把车卖了,我平时怎么出门啊?”
“乘公交车啊,”科尼利厄斯说,“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一旦摸准了时刻表,它会彻底改变你的生活。”他看了看表,“你瞧,你现在从这儿出发,大约十分钟后就会有一班车到站。”
“可是……”见科尼利厄斯张开手伸了过来,玛格丽特只好长叹一声,从手提包里摸出车钥匙,递给了哥哥。
“谢谢你,”科尼利厄斯对她说,“既然事情已经谈妥了,我也不想再耽搁你了,要不然你会错过公交车的。错过了这趟车,下一趟车要等上三十分钟才能来呢。”他领着妹妹走出厨房,穿过过道,走到大门口,笑容可掬地帮玛格丽特打开了大门。
“别忘了到博茨先生那儿把画取回去,亲爱的,”他对他妹妹说,“把它挂在你客厅的壁炉上面,不但能给你的客厅增辉添彩,更能让你回忆起我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些幸福时光。”
玛格丽特一言不发地转身沿着门前长长的车道步行远去。
科尼利厄斯关上门,准备到书房去给弗兰克打个电话,简单地告诉他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就在这时,他听到厨房那里传来了声音。他改变主意,沿着原路穿过过道,往厨房方向走去。科尼利厄斯走到厨房里安放水槽的台子跟前,弯下腰给了波琳一个面颊吻。
“早上好,波琳。”他说。
“您这是要跟我说什么呢?”波琳的双手完全淹没在洗涤剂形成的泡沫里。
“谢谢你把我儿子带回来了。”
“我只是借给您的。如果您表现不好,我就要直接收回。”
科尼利厄斯笑了。“你倒是提醒了我—我愿意接受你一开始提出的要求。”
“您说什么呢,巴林顿先生?”
“你开始不是跟我说过,你不想卖汽车,而是想用工资来顶你借我的钱,”他从衣服暗袋里掏出波琳给他的那张支票,“我算过你在过去的这个月当中在我这儿工作了多少小时,”说着,他把支票一撕两半,“我们两清了。”
“您太好了,巴林顿先生。哎,要是您能在我把汽车卖掉之前就告诉我,那该多好啊。”
“那不是问题,波琳,因为我可以骄傲地说,我刚刚有了一辆新车。”
“那是怎么回事呢?”波琳一边说一边把湿淋淋的手擦干。
“这个意外礼物是我妹妹送的。”科尼利厄斯没有把详情告诉她。
“可是您不会开车啊,巴林顿先生。”
“我知道。所以,我告诉你我会这么做:我用这辆车跟你换丹尼尔的画像。”科尼利厄斯说。
“可这个交易太不公平了呀,巴林顿先生。买这幅画我只花了50英镑,可这辆车一定要贵得多。”
“那你要答应我,隔三岔五地开车把我送到镇上去啊。”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又重新得到这份工作了呢?”
“是的—前提是你愿意放弃你的新工作。”
“我现在哪有新工作啊,”波琳叹了口气说,“本来说得好好的,可就在约定开始工作的前一天,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年轻许多的人。”
科尼利厄斯张开双臂,把波琳拥在怀里。
“我们以后可别再这样了,巴林顿先生。”
科尼利厄斯退后一步,“你当然可以重新继续你的工作,而且薪资也要提高。”
“您怎么做都行,只要您觉得合适,我都会接受,巴林顿先生。反正這么说吧,雇主花钱雇人,用人用心做工,用人就是要让主人觉得自己花的每个便士都物有所值。”
科尼利厄斯强忍住没笑出声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所有家具都会回到柳林山庄来呢?”
“那是不可能的,波琳。米莉离开后,这个房子对我来说确实有点过大了。其实,我应该早点意识到这一点。我打算搬出柳林山庄,重新找一个小一点儿的住处。”
“我多少年前就应该告诉您这样做了,”波琳说,然后她又犹豫了片刻问道,“那个文质彬彬的文森特先生每个星期四晚上还会过来吃晚饭吗?”
“一定会的,除非我们俩哪个先去见了上帝。”科尼利厄斯笑出声来了。
“好了,我可不能成天站在这儿聊天啊,巴林顿先生,女人的活儿是从来没个完的。”
“完全同意。”科尼利厄斯说着就离开了厨房。他回到门厅取了刚才放在那儿的包裹,然后穿过过道去了书房。
他刚把包裹的外层打开,就听到电话铃响了。他把包裹放到一边,抓起电话,一听是谛莫西的声音。
“你能来参加拍卖会我很高兴,谛莫西,感谢你。”
“很抱歉,我的资金没有达到购买那副棋子的数目,科尼利厄斯伯伯。”
“要是你妈妈和你姑妈也能像你一样有自知之明就好了……”
“我不太理解您说这话的意思,伯伯。”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科尼利厄斯话题一转说,“你看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年轻人?”
“您显然已经忘了我上次跟您说过的话,我说我还要过来把小说剩余的部分给您读完—当然,除非您自己已经看完了。”
“哦,对,我是忘了,过去这几天所发生的戏剧性事儿已经搞得我完全忘了这档子事。你明天晚上能过来最好了,我们可以先一起用个晚餐。在你抱怨饭菜不好吃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波琳又回来工作了。”
“那太好了,科尼利厄斯伯伯!我们明天晚上8点左右见。”
“我等着你呢。”科尼利厄斯说着把电话放回原处,又继续去打开刚拆了一半的包裹。在他还没有打开最后一层纸之前,就已经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最后,他拎开那个沉沉的木盒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三十二块精美的象牙雕件。木盒里的一张纸上写着:“一个小小心意,感谢你多年的关心。休。”
这时,科尼利厄斯想起了在拍卖会上从他跟前一闪而过的那个女人的脸,那是他弟弟的秘书。他又一次断人失误!
“多漂亮的象牙!”他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出声来了,“要是休把它拿到索斯比拍卖行去拍卖,他完全可以用拍来的钱付了路易十四桌子的钱,还能给自己留下一笔同样数目的钱款。可他没有这么做,就像波琳说的那样:人心比金钱更重要啊。”
就在他准备给弟弟写封感谢信时,电话铃响了。电话是弗兰克打来的,他像往常一样,如实报告了自己与休见面的情况。
“你弟弟已经在所有必要的文件上签了字,股权已经按照要求转移了。”
“这么快?”科尼利厄斯说。
“你上个星期跟我说了这事,我就把所有文件起草好了。在我所有的客户中,你仍然是最没耐心的那一个。我是不是星期四晚上把股权证书给你带来?”
“不用,”科尼利厄斯说,“今天下午我顺便到你那儿去取。当然,这得看波琳是不是有空开车送我去镇上。”
“我是不是漏听什么了?”弗兰克问道,好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急,弗兰克,星期四晚上我会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第二天晚上,谛莫西8点刚过了几分钟就到了柳林山庄,波琳不失时机地要他帮忙削土豆皮。
“你爸爸、妈妈好吗?”科尼利厄斯问道,他其实是想试探一下这孩子对爸妈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他们很好,谢谢您,伯伯。哦,我忘了告诉您了,我爸爸给了我公司经理的职位,下个月1号我就上任了。”
“祝贺你,”科尼利厄斯说,“我很高兴,他什么时候决定给你这个职位的呢?”
“应该是上个星期。”谛莫西回答道。
“星期几呢?”
“星期几?这个—很重要吗?”谛莫西问道。
“我觉得很重要。”科尼利厄斯没有给他任何解释。
科尼利厄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对,应该是上个星期六晚上,是在我见过您之后。”他顿了顿,“当然,我不知道我妈对我爸的这个决定是不是高兴。我本来想写信把这事告诉您的,但我后来一想,我还要回来参加拍卖会,就当面说吧。可是,在拍卖会上,我没找到机会跟您说话。”
“那就是说,在拍卖会举行之前,你爸就已经决定给你这个职位了?”
“嗯,是这样的,”谛莫西说,“这一说,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谛莫西一脸懵懂地看着伯伯,他不清楚伯伯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但他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解释。
波琳在他们两人面前各放了一盘烤牛肉。他们一边吃着牛肉,一边听着谛莫西描绘公司的前景。
“我爸跟我说了,虽然他还担任公司董事会主席一职,”谛莫西对科尼利厄斯说,“但他说他不会干涉太多。我在想,您现在也拥有公司1%的股份,您有没有考虑加入董事会呢?”
谛莫西的建议让科尼利厄斯先是一阵惊讶,接着是一阵高兴,然后又是一阵狐疑。
“如果我要成功实现我的公司扩展计划,”谛莫西继续说,“我还得借力您的经验。”
“不知道你父亲会不会欢迎我加入董事会呢。”科尼利厄斯一脸的坏笑。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谛莫西说,“况且,这想法还是他首先提出来的。”
科尼利厄斯沉默了许久。事实上,当他所策划的这场游戏正式宣布收场后,他就没再打算继续去深究游戏参与者的品行了。
“我想我们该上楼去了,看看究竟是西蒙·克斯莱克还是雷蒙德·古尔德成了首相。”他过了一会儿对谛莫西说。
谛莫西在一旁等着伯伯先是倒了一大杯白兰地,然后又点上一支雪茄—这是近一个月科尼利厄斯吸的第一根雪茄。等到他把这些忙好之后,谛莫西才开始读给他听。
谛莫西完全沉浸在朗读当中,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当他读到最后一页时,他发现那里夹了一个信封。信封被透明胶带粘在封底的里面,上面写着:谛莫西·巴林顿收。
“这是什么?”他问道。
科尼利厄斯本来应该告诉他的,可他已经睡着了。
像往常的星期四晚上8点一样,门铃准时响了。当波琳把门打开时,弗兰克递给她一大束鲜花。
“哦,巴林顿先生一定会很喜欢的,”波琳说,“我把它们摆放到书房里去。”
“这不是给巴林顿先生的。”弗兰克对着她眨眨眼说。
“我也弄不清你们两位先生之间的事。”波琳说着急匆匆地往厨房去了。
当弗兰克准备开始向第二碗洋葱土豆煨羊肉舞动刀叉的时候,科尼利厄斯告诉他,这也许是他们一起在柳林山庄享用的最后一餐了。
“你是不是说柳林山庄已经卖出去了?”弗兰克抬起头问道。
“是,我们今天下午已经签好合同,前提是我必须立即搬离山庄。买家出价这么高,我没有理由去讲条件。”
“那找新住处的事儿进行得如何?”
“已经基本上落实了,很合我的意。等地产中介行的测量员把房产信息全部搞出来,我就准备正式出价买房。我要请你尽快帮我完成交易所需要的文件,不要让我无家可归的日子拖得太长。”
“我肯定会竭尽全力来帮你的,”弗兰克说,“不过,在这期间,你最好搬过来暂时跟我一起挤挤。我十分清楚你还有别的什么选择。”
“镇上的小旅馆、伊丽莎白家或是玛格丽特家,”科尼利厄斯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他抬了抬眼镜继续说,“谢谢你的美意,我接受了。”
“但得有一个条件。”弗兰克说。
“什么条件?”科尼利厄斯问道。
“波琳得随你一起过来。我可不想用我的业余时间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
“你看怎么样,波琳?”科尼利厄斯问波琳,她正在忙著收拾盘子。
“我愿意替你们两位先生收拾整理房子,但是只能一个月。要不然,你永远也不会再搬出去了,巴林顿先生。”
“我负责从法律上保证到时候不会出现任何拖延,我承诺。”弗兰克说。
科尼利厄斯朝弗兰克探过身去,鬼鬼祟祟地说:“她讨厌律师,你知道吗?但是我敢肯定,碰到你,她的心就狠不起来了。”
“事实确实如您所说,巴林顿先生。但这并不妨碍我一个月后离开—如果到那时您还没搬到您的新房子里去的话。”
“那这样说,我觉得你最好尽快把新房的订金付了,”弗兰克说道,“好房子市场一直都会有,可好的管家难觅。”
“你们两位先生是不是该去下棋了?”
“同意,”科尼利厄斯说,“不过,我们还是先来干一杯祝贺酒。”
“祝贺谁呢?”
“谛莫西那小子,”科尼利厄斯说着举起了酒杯,“从下个月1日开始,他就是查德里巴林顿公司的执行经理了。”
“祝贺谛莫西。”弗兰克说着也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你知道吗?他已经邀请我加入董事会了。”科尼利厄斯说。
“在董事会你会干得很愉快的,同时他也可以从你的经验中受益。可我还是有一个疑问,谛莫西并没有能帮你把那副棋子留在家族手里,你为什么还把你在公司里的所有股份都给了他呢?”
“这其实就是我让他掌管公司的原因所在。谛莫西不像他的父母,他客观理智,不会冲动行事。”
弗兰克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科尼利厄斯也把酒杯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准备对弈了。“我觉得我有必要先提醒你,”科尼利厄斯说着站起身来,“在上一次的对局中,我们在横格上的三次遭遇,完全是因为我脑子里想着其他事情才让你得手的。现在那些问题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你的运气也就到头了。”
“我们还是走着瞧吧。”弗兰克说。他们两个兴致勃勃地沿着过道一起往书房走,在走到丹尼尔画像下面的时候,他们都停下了脚步。
“你是如何让它回归到这个地方来的?”
“我讨了波琳一个便宜,但我们两个都如愿以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弗兰克问道。
“这个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科尼利厄斯说,“等我赢了棋喝白兰地的时候,我再详细告诉你。”
科尼利厄斯打开书房的门,他让他的朋友先他一步进了房间。他这样做,是想在弗兰克身后看看他的反应。可是,这位平时洞若观火、心细如丝的律师见到那副棋完整地摆在他面前,却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径直走到桌子的另一头,坐到他平时坐的位子上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盘棋应该是你先开局。”
“对的。”科尼利厄斯极力想掩盖自己的愠怒,他把自己后面前的兵推到了Q4的位置上。
“嗨,玩正统的开局战术了,我看我今晚真得集中注意力了。”
他们两个就这样下了一个小时的棋,其间谁也没有说话。科尼利厄斯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奇怪我是怎么重新成为这副棋子的主人的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弗兰克的眼睛仍然盯在棋盘上,“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你为什么不奇怪?你这个老笨蛋!”
“因为我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呀。”弗兰克说着把后一侧的象推到底线。
“你怎么可能知道呢?”科尼利厄斯不禁问道,他说着把马抽回来保卫王。
弗兰克笑了。“你大概忘了,休也是我的客户啊。”说着,他把王一侧的车向右移动了两个方格。
科尼利厄斯也笑了,“要是他知道这副棋子的真正价值,他就永远用不着牺牲他的那些股份了。”说着,他把后退回到本位上。
“不对,他对这副棋的真正价值是一清二楚的。”弗兰克一边说,一边在思考着如何对付对手刚才的一步棋。
“除了你我,这世界上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副棋的价值,他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我告诉了他呀。”弗兰克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科尼利厄斯瞪着双眼,怒视着坐在对面的弗兰克—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因为那是我能证明休和伊丽莎白是不是狼狈为奸的唯一方法。”
“那他为什么上午拍卖的时候没有参与竞买呢?”
“因为他不想让伊丽莎白知道他的目的。当他发现谛莫西也想把这副棋买过来送给你时,就按下不动了。”
“但在谛莫西已经出局之后,他就应该顶上去竞价啊。”
“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已经同意他太太竞买路易十四的桌子。你应该想得起来,桌子是最后拿出来拍卖的。”
“可是,伊麗莎白没有拍得落地大摆钟,那她就完全可以竞买棋子呀。”
“可是伊丽莎白不是我的客户呀,”弗兰克边说边把自己的后推到了对手的底线位置,“正因为如此,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这副棋子究竟值多少钱,她只相信了你告诉她的话—这副棋子也就值个区区几百英镑,这也是休为什么会指派他的女秘书代他到拍卖会的下午场去竞买的原因。”
“一个人常常会把十分明显的东西忽略掉—即使是你当着面瞪大眼睛盯着看,这种事情也有可能发生。”科尼利厄斯说着把车往前推进了五格。
“我同意你的判断。”弗兰克说着用自己的后吃了科尼利厄斯的车。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对手说:“我想你也看出来了:你的王棋被将死了。”
(汤永明:扬州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25009;刘剑钊:江海职业技术学院,邮编:225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