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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绍兴和平湖

2018-05-24李洁非

钟山 2018年1期
关键词:太平军太平天国

李洁非

览太平天国事,宜注意其中的一类史料。

这段历史留下的文档种类繁多,粗归纳盖有九大类。一曰档案,清、天双方的文告、谕旨、大臣奏稿、鞠讯记录或供状,西方外交官提交本国政府的正式报告等,可归此类。一曰情报,此系为搜集敌方信息而形成的材料,《贼情汇纂》乃其著名代表,余如《虏在目中》《张继庚遗稿》也具这种性质。一曰日记,不少身逢其世者通过私人日记逐日留下大量相关记述,如《荆花堂日记》《能静居日记》《己酉被水纪闻》《戴经堂日钞》《史密斯日记》《吴清卿太史日记》等。一曰方志,中国独有发达的地方志系统,于太平天国起义、所经之地及统治区域,均保存了不少信息和线索。一曰综述,太平天国戡定之后,陆续有一批梳理和统叙其经过的书籍编刻出版,如官方之《钦定剿平粤匪方略》,或私家所撰 《中兴别记》《平定粤寇纪略》《粤氛纪事》《金陵兵事汇略》等。一曰报道,这一类材料为近代新闻产物,多由在华洋人撰写,发表于上海和香港两地报刊,尤以英商所办上海《北华捷报》登载为多,如《裨治文关于东王北王内讧的通讯报导》《小刀会占据上海目击记》《外国传教士访问苏州太平军》等。一曰尺牍,一些重要的历史当事人为处理公务的书信往还,像《曾文正公全集》中之书札三十三卷、李鸿章之《朋僚函稿》,以及《吴煦档案选编》等,太平天国将领之间也留有不少书信。一曰传记,麦沾恩的《中华最早的布道者梁发》、罗孝全揭秘洪秀全的 《洪秀全革命之真相》《太平天国起义记》、兰杜尔的《“常胜军”建立者与首任领队华尔传》、亚朋德的《华尔传:有神自西方来》、安德鲁·威尔逊的《“常胜军”:戈登在华战绩和镇压太平天国叛乱史》,包括《清史稿》各本传、《清史列传》有关篇什,均在此列。一曰亲历录,多取自撰者本人的直接目击,其中又分两种,一种属于泛记,将一段时间某地社会见闻揽于笔下,如陈徽言《武昌纪事》、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谢介鹤《金陵癸甲纪事略》、涤浮道人《金陵杂记附续记》等,另一种则就个人一段险情或奇遇,专事专述,道其原委,如周邦福《蒙难述钞》、刀口余生《被掳纪略》、顾深《虎穴生还记》、鲁叔容《虎口日记》等。

丰富多样的史料,各有价值和意义,但从特定角度,我们更倾心于其中一种,亦即亲历录里后一种的专事专述文字。这类材料,几乎不含议说和意见,全是场景,全是画面,全是“镜头”,读之恍若置身现场或仿佛在观看一部记录影片、一次视频直播。相较乎某些史料,比如含官方视角与立场的史撰,抑或政客们自其角色出发,于公文、信函、日记里所载述之情形,这些内容,固然都不失研究的价值,然而究竟预存了一定倾向性,其中失真或不客观处,盖亦难免。专事专述的亲历录一般无此瑕玷,更接近如今严格意义上的纪实之作。许多写者当时形诸纸墨,根本并不为着发表,而仅出于难以忘怀、刻骨铭心,欲向亲友诉说,于是留下一份实录,以共唏嘘与牢记。因此,对相隔一百六十年而又想不受打扰,冷眼鉴察那段历史原始面目的我们来说,这将是无可替代的依傍。在兹,就中分别择出浙江绍兴、平湖两位平民,就个人亲身经历,所作带有历险色彩的记叙,藉之以窥太平天国期间普通民众既无所讳亦无所饰的遭际景状。

绍兴

鲁迅姓周,但他给自己起的笔名,却以鲁为姓。那是他母亲的姓氏。似乎绍兴这个地方,鲁姓很常见。我们现在讲的主人公,也是绍兴人,他就姓鲁名叔容,鲁迅先生的老同乡。鲁迅诞于1881年,其时鲁叔容或许还活着,写过一篇对于绍兴数千年历史独一无二的东西。

《虎口日记》经历和角度殊奇。为它作序的陈元瑜说:“余讶其升屋而避,入篁而伏,匿大树之下,藏古墙之阴,急迫在中,既恨翳形之无草矣,而又见虏者再,欲杀者三,饿且病者屡,昕暮奔窜,辛苦万状,乃复从容握管,绝日成书,八旬之间,积为一帙。”从开始陷城中不得脱,到后来经人搭救出城,经历了漫长的七十九天;日复一日,不论风霜雨雪,鲁氏大多数时间都是爬上屋顶,藏身于瓦檐犄角躲避搜捕,且从这样的位置听察太平军占驻绍兴的诸般情形和动静。所有这些,被他逐日书于纸上,而留下这部特殊的“野史”。

故事开头与周邦福在庐州有些相似。咸丰十一年(1861年)九月底,绍兴风声吃紧,二十九日一大早,鲁叔容派仆人出城买舟,打算逃到乡下老母亲家中;正在这时,太平军“夺西门入”,鲁氏仓猝不能去,只身陷城中。较之庐州,绍兴少了一个围城阶段,太平军突如其来,来即得手。

至此,鲁叔容两次被捉,两次脱身,且平生头一回杀人。

时已拂晓,他奔至一户种菜人家,求栖身而不见容,“不得已奔后衙桥南岸人家后楼窗外暂避”。雨下了一整天,他厕身窗下,借着伸展到窗前的柚树的枝叶蔽身,雨势如倾,浑身湿透,饿焰于腹内熊熊燃烧,但分毫不敢动弹,整整一天仅靠就近摘得的一枚柚子疗饥,视线所及“四处火光相映如霞电”,耳内则“煏爆之声轰耳不绝,怆呼乱起,哀鸣动地”,的确是太平军大队人马扑至的架势。挨至黄昏,鲁叔容这才放胆溜至街上,见一店门窗紧闭,缝中灯光隐约,上前轻呼,幸而启之,“主人惠冷酒一瓢,烂豆盈握”,并让他留宿一夜。

翌日黎明回自家。家中已非先前模样,“什物星散满地”。他找到几件旧衣换上,然后去敲隔壁友人王子坚家门,“其妻飨余麦饭”,两天来第一次吃饱。转回家来,起初藏于床顶,“苦床顶低甚,去屋瓦仅尺许,跼蹐不能转侧,乃避于承尘上”。(按:明清多为架子床,四角立柱,上安顶架,顶架也叫“承尘”。但“承尘”往往又指室内天花板,如《聊斋》有句:“殿承尘上,藏大蛇如盆。”)从鲁叔容所讲看,他先是藏在床顶上,但床顶紧挨天花板,过于逼仄,于是爬到天花板上面,那儿和屋脊之间构成稍大空间,“架朽欲倾,中积残破木器,蛛网尘封”,类似一间小阁楼。

幸亏藏在那里,倘是床顶,或早就被发现。他伏在上面,借缝隙下望,闯入屋内的太平军也注意过天花板,但大多抬眼打量而已。也有人用长矛捅,甚至爬上屋顶掀瓦下窥,老天保佑,都没有败露。有一次,长矛戳在离身体很近的地方,“几为所觉”,令人“心悸肌慄”。

薄暮,藏了一天的鲁叔容,耐不住口渴,外出找水喝,“倏遇三贼走入,坌息急奔始得免”。太平军“连日穷搜,乱草丛棘中亦用矛数搠乃已”,主要是索取钱财,如愿乃已,并不杀人;但可怕的是,“遇他贼亦胁取如前,所献不多,辄砍一二刀,物尽则杀。故僵仆路旁者伤痕遍体,此屡砍使然,非一贼所致也。”

种种迹象说明,绍兴这支太平军手段凶狠,并且迟迟没有“安民”意愿。鲁叔容感到绝望,十月初五日晚上,他从承尘下来,找笔砚想写遗嘱,以防意外随时发生。翻检时,发现一本日历,心中一动,打算从此开始写日记;由是,吾等后人方能读到《虎口日记》这样一篇奇文。

从初三日起,鲁叔容在承尘上已经藏了五天。初八日,又闯进几名太平军,“在下穷搜细掠,半日始去”。鲁叔容屏息敛体,既吓得够呛,也认识到承尘非久留之地。前两天,他曾偶然爬上房顶,发现那儿颇为隐蔽,至此乃决意改“匿承尘上”为“升屋”。“升屋”后,他的日记内容变丰富了,因为屋外视野扩大,闻见更广,例如“贼掳船入城,载妇女辎重泊门外”,或者“贼于前街焚化积尸,烟结如雾,腥风刺鼻,胃欲翻呕”,诸如此类的记述,先前都没有出现在他笔下。另外他该庆幸变换匿身处的想法及时,十四日,“贼掳掠愈甚,结队穷搜,承尘亦被毁”,若非先期转移,后果堪忧。

一番勘察,他发现自家“寿萱堂屋上天沟西南倚高墙,东北连屋脊,中凹可容三四人”,心想与人结伴藏身,可以彼此照应,遂与邻居磨剪匠王三、张姓少年商定每天结伴升屋,“黎明倚梯以登,令藏梯于墙外”,天黑后下来,各自回屋睡觉。

二十一日,有屠城传闻,“升屋同避,托比邻欧叟藏梯”。有些居民,或老或病,也就听天由命,并不躲避,例如这位欧姓老头。为何屠城?据说是太平军“有去志”,后证明并非如此,太平军没有离去,反而“新到贼愈多”。但屠杀确实降临了:“四处火起,光如电灼,声若山崩,风势怒号,日色惨淡”,“日中比邻杀人,乞命者遍远近,刀声 然,悚耳惕心”。鲁叔容等躲在屋脊凹处,没有看到屠杀过程,却仍然通过传来的声响感受到它的可怖。尤其是,这天直到夜半人静,仍无人前来搭梯。鲁叔容和王三将张姓少年从屋顶缒下取梯,三人走到街上一看,“尸横满地”而“欧叟死焉”,难怪“援梯不来”。鲁叔容感慨:“此老患难相恤,藏梯执炊,关切独厚,倏丧贼手,为之悽然。”连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也命赴黄泉,说明杀戮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以往太平军嗜杀多见于城池初下时,眼下占领绍兴将近一月,仍发生这样的惨案,实属少见。二十七日晚间,鲁叔容溜下办事,经过马梧桥,见太平军告示,才知道惨案起因是“义民屡杀贼”以及“陷城中者遍贴檄文,列款骂贼”,“贼怒甚,故欲屠城”。报复近乎疯狂,“男妇老幼死于贼者不可纪极”,鲁叔容路遇一老妪,“血溅双耳,问之,因念阿弥陀佛,被贼割去”。

以前白天躲避,夜晚回屋,如今再也不敢如此。三人搬衾被于屋顶,“以防夜惊也”,昼夜露宿瓦棱之间。二十三日,至晓,“拥衾四望,余烬犹炎炎作势”,午时“搜物贼来……他贼又续至,镇日沸腾”。安全起见,他们把梯子也吊上屋顶,消抹踪迹。翼日,又找来棕棚垫在瓦上,“卧始安帖”,这是欲作长久之计。所有需要办的事情,都只有天黑以后趁着夜色去做。二十五日夜,他们下来找到欧叟尸体,用布衾包裹好,将老人葬在唐家巷那处坟地。

露宿的日子极难熬,时渐入冬,霜降满地,“衾寒似铁,僵卧不成寐”,赶上雨天还会“衣衾透湿”。苦到这种地步,却无人动过回屋之念,乃至十一月初二日黄昏,“下屋即到妙佳桥买谷藏衣箧中,置屋上,足一月粮”,益发咬牙铁心,就这样熬下去。一边是顽强的求生本能,一边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三个绍兴人在二者夹击下,挣扎着,坚持着。“初三日丁亥,霜重,天愈寒”,鲁叔容凄苦中“续写遗嘱,述未了事”,写着写着,“墨痕泪痕,模糊满纸”。

至此,昕暮奔窜、避伏匿藏的生活已整整一个月,前景依旧茫然,不知何时是了,每天相伴的,只有突如其来的惊吓。那天,天气晴好,“未闻枪炮声,遂拥衾坐以浊醪浇块垒,日昳阅残书数帙,正凝思间,忽有数贼立南首王姓楼窗外,举手遥指,似为所睹者,余与王三、张七魄飞气索,偃卧不敢动,惴惴者半日”。其实对方并未注意到他们,他们却如惊弓之鸟,以为大难临头。又一日午后,鲁叔容正打着瞌睡,忽闻有人唤其名,慌乱中辨出是某“友人妇”,“绕室迭呼”不已,“细听杂男子声,皆非乡语,不敢应”,晚上下屋至友人家一问,方知“其夫被虏掳,贼尚需善书者,故招余耳”,鲁叔容叹曰:“妇人之居心行事,有出乎情理外者,可畏可笑。”

不是所有人都躲了起来,有些仍住家中,安危则看各自运气。绍兴太平军让人摸不准,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安民告示已下,却是一纸空文:“贼目有伪示不准搜虏掳,不意更甚于前,甚至拆墙掘地,无物不毁。”鲁叔容晚间潜出,过一处,“见贴有门牌,禁止滋扰。询之,盖从贼目伪朝将周文嘉处购买者。”看来,安民告示纯属摆设,欲保平安,须另外掏钱换取专门的护身符。鲁叔容日记里所曾提及的呆在家中、没有躲避的街坊和友人,差不多都死、伤或被掳——除先前欧叟横尸街头,邻居王离堂“骂贼死,妾与孙亦被戕,其孙才八九龄耳”;邻居余南渠“死于贼,夜助其家殓尸,草草盖棺,得免暴露”;友人王秬香“伤重死矣,延喘两月,仍不免尸骸暴露,无力为之揜埋,徒呼负负”;亲戚李内嫂“母子均受重伤,其母年七十余矣”;友人余晋轩 “手足受重伤”,“不良于行”,嗣后还是被抓走,不数日妻亦“为贼拉去缝纫,遗二子在家,悯兹茕独”……这些都是普通老百姓,并不在“妖”之行列,而纷纷遭难。

十二月初一日,日记写道:“屈计城陷两阅月矣,虎口余生,差幸无恙,惟苦出城无期,仍命悬贼手,殊惴惴耳,张望白云,思亲落泪,兀坐者终日。”过了十来天,看到了一线生机,听说绍兴一带太平军“设乡官两百余处,司办粮饷等事”,这意味着局势趋于安定。鲁叔容开始试着辗转与城外亲人联系。十二月十九日,“旧仆任阿发持贼令旗”,以乡官的名义前来,“呼余下屋,遂袖日记同行”,至太平军某部,领取出城凭据。穿过昌安门,鲁叔容终于走出在无望中久困将近八十天的绍兴城,“如鱼脱网,如鸟离笼,悲喜交并,心不自主”。那一刻,他想到杜甫的诗句:“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

太平军咸丰十一年九月末占领绍兴,同治二年正月退出,前后五百多天,鲁叔容大概经历了其中六分之一。关于绍兴在这五百多天中的损失,《越州纪略》云:

吾越比年来,人情如日,相竞鲜美,有过苏杭。今已自陷而复,民死于贼者,可十万人,死于贫病、毁于火者,亦万家;所丧衣饰,合三邑计,以白金五千万犹未止,可谓大乱矣。

称之前绍兴发展势头极好,甚而在苏杭之上,而这一年多以来,民众遇害约十万,被贫病和战火毁灭的家庭上万,经济方面则仅浮财之中某一部分,损失就达白银五千万两以上。这是一座中等城市一年多时间的损失,而太平天国之乱,自金田起义至天京为曾国荃攻陷,首尾十四年,波及十八省,大小城池数以百计。其中人口损失知其大概,较乱前约减少四分之一,财产损失难觅核计之数,若据绍兴一地以窥,殊为惊人。中国近代国运之衰,以往关注点集中在外侮所致巨额赔款、关税流失,而太平天国十四年内乱的经济代价,至今不曾水落石出。庚子赔款总额四亿五千万两白银,绍兴一郡则未足两年仅“所丧衣饰”便“白金五千万犹未止”,亦即九个这样的绍兴相加,损失便能赶上庚子赔款,惟不知《越州纪略》所言是否可信也。

平湖

《 虎穴生还记》一卷,题“金山顾深撰”。 阅至卷末,有民国二十四年同闾姚光所写跋文,曰:“吾乡顾漱泉氏,名深,笃行君子也。居于邑之钱圩,为朴学大师尚之先生观光之子。”原来作者是清末大学问家顾观光之公子。顾观光,字宾王,号尚之,别号武陵山人,《清史稿》说他“博通经、传、史、子百家,尤究极天文历算”,撰有《古韵》《国策编年考》《七国地理考》等,校勘《华阳国志》《吴越春秋》等,同时还是一位神医,“往往用一味药就能奏效,有‘一味灵’之称”,所辑《神农本草经》被列为“中医十大经典”。尚之先生膝下三子,长子深,次子 ,季子源。其殁于同治元年(1862年),亦即顾深被掳后次年。不过,结合《虎穴生还记》的叙述,我们能够指出今人所撰顾观光传,有些地方是不确的,例如:“咸丰十一年(1861年)太平军占领金山县,避乱东赴奉贤、南汇,但其次子顾 则随太平军而去,下落不明……”而顾深则记述继他本人于同治元年二月初脱身后,十九日,离散的顾 也逃回父亲身边;可见顾观光去世前并非不知次子下落。

以上乃枝节。回到本事:咸丰十一年十月十四日,也即绍兴鲁叔容伏匿屋顶之时,顾深与仲弟顾沄从逃亡地“金家棋杆”(疑是“金家旗杆”之误)动身回其本村钱家圩。顾家是七十天前的八月初四日,因太平军攻至金山而逃离的。为何冒险回村呢?“因念家中有稻二十余亩,已经成熟,共议归刈,作避难费。”由这个细节,我们发现顾家虽诗书传家且累世行医,却难称富奢,否则不至于为二十来亩稻子去闯“虎穴”。当然还有一点,就是他们听说十月初的时候,太平军已从金山撤走,那一带既无官军扼守,太平军则 “时来时去,并未设卡把守”,有点半真空状态,乃决定趁此缝隙抢收那些稻子。

“金家棋杆”距钱家圩约百里,翌日午后,兄弟二人抵家,“见门窗毁坏,阒其无人,遍访邻人,尽皆逃散”,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位亲戚,正询问间,就听西南方枪炮声响起,于是拔腿便跑,途中遥见前面过来数十人,以为一定也是逃难者,“可以问贼踪迹”,迎上前去,“未见渐近,见各穿红衣,黑布裹头”,情知不妙,掉头而逃,对方却已看见,紧追不舍。跑到一座桥上,顾深回头看时,一名太平军执枪作瞄准状,另有两名太平军提刀追来;乃止步,不敢再逃。

兄弟二人被抓,搜去随身所有金钱,押着往西南而行。行至河边,有船数十,插着各种旗帜,押送者指着其中一船,命令顾深:“下去。”顾深回头朝弟弟望去,见他被带着继续南行,兄弟从此分开。

第二天晚上,顾深所在船队驶入浙江平湖县城水西门。平湖,今为嘉兴市所辖县级市,其东北紧邻上海市金山区。镇守平湖的将领是庥天安陈玉书。“安”乃爵名,前缀二字以封功臣,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云:“天京事变后,天王初不欲再封异姓为王,故在侯爵之上,设义、安、福、燕、豫五爵,共成六等之封”,亦即爵名高于侯爵,例如陈玉成曾封成天义、李秀成曾封合天义;不过,后来恢复王爵且愈益滥封,“六等爵”随之贬值,“几乎到了‘举朝内外皆义皆安’的地步”。

与庐州周邦福、绍兴鲁叔容不同,顾深被掳后直到逃离期间,在平湖没有受任何罪。其原因,我们通过他的叙述了解到有以下四点:第一,平湖一带太平军形成了较稳固的统治,秩序已经建立起来,滋扰较少,杀戮更无必要,“当是时平湖地界,已立乡官,出示安民,各村庄进贡,给一小令旗,扯于树梢,名曰‘安民旗’,又曰‘进贡旗’,从此不许薙头,纳赋完粮,各安生业,贼过时亦不许掳掠,所以衙前镇生意依旧”。第二,顾深运气不错,遇上了一支心态较为平和的太平军,从被捉之初,里面的人待他很和气,不打不骂,好言相慰,劝之“先生毋恐,不要紧的,做长毛很有好处,不必想家”,且“出熟蚕豆与余食”,其中一人更对他讲:“汝来此馆,即是祖宗积德,自己修行。余在此已及一载,从未见有刺字割耳残忍之事,头子以忠厚待人,甚属安闲,何必急于思归?”第三,顾深自身态度亦较得当,被掳后,抱着“死生有命,忧亦无益”的认识,安然以对,这反而令众人对他感到亲近。第一次开饭,一名小太平军将饭菜端来,说:“先生心绪不快,必食不下咽矣。”没想到顾深“放胆连食两碗”,少年不觉惊呼:“先生好大胆!”口气颇为称赞。时间久了,顾深始知“馆中不忌欢闹,大忌忧愁”。后来又新掳来一名道士,亭林人,“满面愁容,为人呆笨,命伊做事,俱言不会”,表现很抗拒,结果“杀之,悬其头于门前,弃其尸于长平仓中”。第四,太平军面貌在变,铁血气质褪去,早先一派肃杀的氛围渐渐被一种慵懒散漫情状所取代,表现于日常,即是少了些杀气,而多了些松懈,甚至是“宽容”。这种变化,看得见的原因是太平军兵卒来源几乎完全“本地化”,不要说出身两粤的“老弟兄”,即便籍贯湖广的次生代,亦难觅其一,顾深被抓后曾一一交待他所见到的每位太平军战士的来历,有嘉兴人、乍浦人、无锡人、丹阳人等,最远亦为“江北人”,他描述道:“见司厨者、司茶者、烧火者、担水者、洗盏者,纷纷扰攘,杂沓喧哗,俱是本地口音。”部队成员构成的“本地化”,显而易见无形中悄悄改变着太平军与环境、人、物、生活和风俗等之间的关系,弱化着敌对的意识,销熔着仇视的心理。不过除此之外,其实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在基本信念及意识形态奉持方面,太平军从上到下有瓦解的趋势。

基督教史上,由早期圣徒开创了餐前祷告、感恩于主的传统,《哥林多前书》11中,保罗云:

23我从主那里领受,又传给你们的,就是主耶稣被人出卖的那个晚上,他拿起饼来,

24感谢了,掰开,说:“这指的是我的身体,是为你们舍的。你们要不断这样做来记念我。”

25晚餐过后,他又同样拿起杯来,说:“这个杯指的是凭我血所立的新约。你们每次喝这个杯,都要这样做来记念我。”

26你们每次吃这个饼,喝这个杯,都是显扬主的死,直到他来。

27所以,谁妄拿这个饼吃,妄拿主的杯喝,就是冒犯了主的身体和主的血。28人应该先省察自己,认明自己合适,然后才吃这个饼,喝这个杯。

在太平天国,餐前赞美也是日常最基本的仪式,从武昌到南京以及庐州,所有对太平天国生活起居的描述,都提到这种仪式被严格执行,“早晚吃饭鸣锣集众,率众念赞美”,“馆内有多少人都站在二面,高声念所谓‘赞美经’一遍,念毕,一齐跪下,真长毛口中默诵所谓‘悔过奏章’”。但是《虎穴生还记》写到的所有进餐经过,没有一次举行餐前赞美,如:

第二埭正厅为天福堂,乃新兄弟吃饭之所……刘贼余共食,刘南向,何西向,余东向。细杯象箸,鱼肉满前。有俊童四五人,颇伶俐,皆衣红站立旁边,酌酒添饭。余放胆大嚼,两贼相语曰:“这先生好大胆。”又曰:“大的好。”

原附着餐饮行为之上的虔敬色彩消失,回归于地道的中国世俗享乐意味,乃至流诸奢靡。其中我们还注意到赫然写着“酌酒添饭”四个字,太平天国明令禁酒,“不得吹烟、饮酒”,虽然此一禁令不可能真正遵行,尤其特权阶层在私生活中根本置之不顾,然而像眼前这样,普通军卒一日三餐的场合也公然违背,则实在宜以视之蔑如形容了。

重要的礼拜日活动,亦即《天条书》规定的“每七日要分外虔敬礼拜,颂赞皇上帝恩德”,以前各地目击者也都观察到太平军 “每阅七日为一赞期”,“夜半烹茶诵赞美一遍”;眼下在平湖,则似乎缩水为每月两次,即月初及月中的所谓“敬天福”:

贼每逢朔望,必燃烛焚香,陈设酒肉,名曰“敬天福”,头子南向坐,余人侍坐,先来者上坐,后来者下坐,不得紊乱。坐定诵赞美一章。

不光次数缩水,内容形式更是甚有悖谬之处——上载“焚香”“酒肉”,均犯大忌讳。“焚香”为中国土生迷信的旧事物,与拜上帝教掊击的“偶像崇拜”有千丝万缕联系,所以过去会中坚决摈斥,用烛不用香,烛为上帝之物、香则邪教之属,“点烛而无香”是很明确的规范。至于酒,日常尚且厉禁,更不应该出现于严肃的宗教活动,凡涉祭告,《天条书》限定一律用“茶饭”,如“俱用牲馔茶饭祭告皇上帝”、“虔具牲馔茶饭, 敬奉天父皇上帝”、“但用牲馔茶饭祭告皇上帝”,张汝南关于早期天京则具体记为“茶三盏,饭三碗”。可到平湖这儿,却公然成为“无酒肉不成敬”了。

更严重的堕落是吸食鸦片,不但尝此禁脔,且不避人前、无所忌惮。顾深甫被带至船上,即见到如下情形:

余下船,见一贼衣服华丽,蓝缎裹头,横卧吸雅片,见余点头作招呼状,余亦拱手问姓,贼言姓吴,嘉兴人。

翼日清晨,转至另一条船,“有两老贼在焉,年各望七,对卧吸雅片”,有人告知:“此皆老大人,一姓刘,一姓何”,亦即这支太平军的两名头目,他们也大摇大摆吸食鸦片,还逢人即问有无同好:

刘贼问余吸雅片否?余曰:“不会。”问饮酒否?余又对以“不会”。又问喜食何物?余曰:“好食肉,喜吸水烟黄烟。”贼遂以一短竹烟管授余,视之乃黑烟也,连吸两筒。刘曰:“汝好食肉,我馆中尽有,到彼任汝大啗。”余唯唯。

之前《苏台麋鹿记》记苏州太平军“鸦片之禁尤酷,而搜夺烟膏及老枪等具,喜形于色”,说明这种嗜好养成日久。太平天国禁烟依据,出自《太平天日》所载洪秀全游天时耶和华的一句话:“见凡人食烟,天父上主皇上帝怒曰:‘尔看凡人这样变怪,其口出烟! ’”后来还写过《戒鸦片诗》:“烟枪即铳枪,自打自受伤。多少英雄汉,弹死在高床。”多次下诏戒鸦片:“吹来吹去吹不饱,如何咁蠢变生妖!”太平天国的禁烟,不特以其为磨损生命之劣习,也似乎嫌厌喷云吐雾形象有失人形、状似“魔鬼”,所以它将烟土与烟草等量齐观烟草有害健康,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始成共识,十九世纪不要说中国即在西方也无从谈起,凡“其口出烟”,一概目为邪恶,严予禁止。然而到了苏浙阶段,天王众所周知的憎恶已无人理会,“其口出烟”模样在太平军中随处可见。

另一项大罪奸淫,亦被置若罔闻。不得奸淫,列第七天条。一涉此罪,视为“变妖”。《天条书》说:“天下多女子,尽皆姊妹之群”,“凡男人女人奸淫者名为变妖”,并附诗诠释:“邪淫最是恶之魁,变怪成妖甚可哀。欲享天堂真实福,须从克己苦修来。”以上每个字,眼下皆被抛置脑后,因为现实显而易见,“天堂真实福”愈益遥不可及,纵然“克己苦修”也根本无望,所以“天下多女子,尽皆姊妹之群”这样的嘉言懿德,只能流于说教,无法让人心悦诚服,两性关系视角难以扼制地回到生物本质的雌雄之义。顾深于平湖街头,见“妇女遂队闲行,皆涂脂抹粉,衣服鲜华,或扬扬得意,或郁郁含愁”,于是问同行一太平军少年,后者告知“此长毛妻也,或系掳来,或系娶来。”

余曰:“长毛皆得娶妻乎?”童子曰:“自丞相以上,始得有妻,然亦必须禀明庥天安,其下则不能也。”余曰:“此妇女中年长者是长毛之妻,其垂髫者其即长毛之女乎?”童子曰:“不然,年轻者亦是妻。”余曰:“如此轻年(应系“年轻”之误),岂可为妻乎?”童子曰:“我们长毛中都是毛毛呼呼的,见了妇女,总要打水泡,那管他死活,即死了,弃诸旷野,或埋诸土中,投诸流水,谁为伸冤?”打水泡者,犹言奸淫也。

“丞相”官职,前期地位很高,“居于极品”,通常由封侯爵者任之。眼下到后期,爵职之滥已致“丞相”地位低微,“在二千六百二十五人的一个营里面就设有十个丞相,丞相已沦为军营里面的一个小小官佐”,估测之,约略相当于如今军制中的团级干部。早期,惟王爵方许有家室,连封侯之人与妻幽会亦视为苟合。杨秀清颁给配令后此禁松驰,从少年所说来看,后期解禁范围以“丞相”级别为限,以上者经批准可婚配并随军携眷,所以驻地才有“妇女遂队闲行”的景象,其中有的明媒正娶,有的却是掳夺所致,例如那些“垂髫者”,显系幼女,不大可能明媒正娶,其自掳夺无疑。但这种掳夺行为,还勉强属于“合法”范围,是“丞相”以上级别可以享受的权益。其下官兵则如何?从待遇、纪律和道德而言,他们性的需求没有合法渠道解决,但也绝不甘于现状。那便如少年所说,随时随地用暴力方式了却,“见了妇女,总要打水泡”,先奸后杀。此本属重罪,被严申是“恶之魁”,是“邪淫变妖”,然而谁也不在乎。

劫掠,一直是太平军的基本生存方式。此时,平湖一带为太平军所控制,官军匿迹,无仗可打。于是,在所驻之地,太平军主要工作更集中到一件事上:外出抢劫。如前所述,左近地区业已“安民”,太平军与居民订有协约,后者依约“进贡”,前者不加滋扰。所以抢劫活动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精神,在周边稍远的灰色地带展开。例如,顾深被掳时所在的金山钱家圩,距平湖数十里,就是这样一种尚未形成“安民”格局的灰色地带,凡此都是抢劫对象。当然,太平军自己不会称之“抢劫”,而代以“打先锋”的名词:

打先锋者,即掳掠也。黄昏有令,则五更造饭,鸡鸣出城。贼舟通以百计,出去或五六日,或八九日,必满载而归。

以前,“打先锋”是工作和任务,眼下也是人人争先、趋之若鹜的事情。区别在于过去成果一律归公,现在却可以中饱私囊:“得谷米牛羊猪鸡等,则馆中公用;银钱衣服,则各自收藏”,大宗物资归公,细软归己。“每次归来,余必问此回在何处发财,贼亦直言不讳。”因为是发财机会,大家也就像对待嘴中之肉,当仁不让,谁都要咬一口。顾深得知:“长毛规矩,以大压小。如庥天安所安之民,倘狼天义过境,则仍欲掳掠;狼天义所安之民,倘将王等过境,则亦欲掳掠;倘爵位相埒者,则或然或否,无一定之理;惟位卑者则不敢也。”义爵在安爵之上,天将、王爵又在义爵之上,所有高级别军官对于位卑者的辖地,毫不客气,都视为自己地盘,尽管手下业已“安民”,仍然照掳不顾。爵位相当者之间,对他人地盘掳或不掳,亦视各人心绪而定。因此所谓“安民”,只是相对平安罢了。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下,老百姓日子很难真正靖宁,李秀成后来指责陈坤书“乱苏州百姓”,大概包括“打先锋”过程中的各种乱象。然而问题究竟出在陈坤书那里,还是太平军整体素质江河日下所致,其实容易判断。

顾深发现,此时太平军营中竟弥漫着一种乐以忘忧的气氛。许多人和顾深一样,俱系掳来,但呆了一段时间,反而喜欢上这里。某金姓之人,他本有办法逃走,听说顾深想逃,拍胸脯说只要拿二十两银子来,保证帮他脱身。顾深问他为何自己不逃,他径直言道:“我不愿逃,且家破人亡,出去恐难活。”一副来去自由然而却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口吻。还有个叫丁必通的,顾深告以“欲逃”,却遭反问:“汝在此亦甚安逸,何必急于思归?”对于原因,金姓者称:“老刘在长毛中已十一年矣,官居文军政司之职,汝在手下,他人不敢欺侮,倘得其欢心,半年之后,亦得封官作事。”老刘,便是那位见面即问顾深“吸雅片否”的馆中头目,他驭下颇宽,不加约束,手下皆感自在。老刘与人为善是一方面,但眼下太平军士兵有利可图、有“福”可享,大概才是人们不思逃走更主要的原因。每次“打先锋”都是“发财”机会,平时吃穿无忧、酒肉管够,还可以吸鸦片、随意“打水泡”,上哪儿找这样快活的去处?反观外面世道,到处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的确“出去恐难活”。对比如此鲜明,难怪逃跑意愿不高。

当然,想逃之人仍有。有人就对顾深说:“掳来之人,谁不思逃?实不能逃也。”逃的冲动,主要是想家或“恐父母悬望”。另一个家在杭州的人也说:“我到此四百余里,日后尚想回家,先生去家只四五十里,归亦易易耳。”但逃跑有难度,冒险,万一不成功下场可怕。“日前杀逃犯数人,煮其肉,逼与新弟兄食之,号令其头,鸣锣示众。”然而谈论逃跑好像已经半公开化,不担心被告发,顾深便至少与五六个人交换过看法,大家态度都很从容,或坦言不想逃,或表示暂作观望,没有人大惊小怪。所以顾深想逃已不是秘密,但仍然安全地呆到成功脱身那一天。

转眼是年底,平湖洋溢着迎新气氛。太平军过年风俗极盛,曾有文章概括道:“太平天国领袖极其重视春节,在春节前后,他们醉心于度岁大事,从不主动出击敌人,而在那时剑拔弩张、无日不战的烽火时代,就常常坐失良机。”还列举了几个事例,其中有“1862年1月,太平军分五路攻打上海,但主帅李秀成却中途到苏州度春节去了,前线因缺乏统一指挥官,步调就不一致,影响了对上海的东西合围”。巧的是,顾深在平湖所迎乃同一个新年:

除夕,各人赠钱一百文,这是庥天安所给新弟兄压岁钱。晚饭每桌八簋,殊丰盛,旨酒佳肴,彩杯象箸。

入夜,“金鼓喧天,通宵爆竹”。翼日,“各各鸡鸣而起,盥漱毕,即到天福堂上,整备敬天福礼,燃大烛如臂,猪头三牲,大菜八簋,四海味,糖食八碟,威仪更加整肃。”正午时分,“外面锣声喧天,枪声震地”,盛大游行,庥天安亲自出游,“头载黄缎绣龙兜,束以金抹额,上缀红绒球,身穿黄缎绣龙褂,黄绉马衣,足蹑五色绣花鞋,锦鞍银镫,按辔徐行”。游行后,各馆头目相互拜年,馆中之徒则“群聚赌博,敲锣打鼓,吸烟闲谈”。一连三天如此。

壬戌新年使李秀成撂下战事,回苏州度岁,上海因而躲过一劫。对顾深来说,同一时刻则将平湖阖城带入慵懒松弛节奏,给他极佳的逃跑契机。

节间,北门吊桥放下来,白天城门打开,以方便“新年弟兄们欲往福真寺游玩”。顾深与人谋画,想乘吊桥放下的机会,在夜间值更时缒城逃离。但是,城墙与吊桥之间还隔有一道木栅栏,到了晚上会关闭,过不去。正在发愁,他们观察到木栅栏“断去一根,可以侧身而过”,大喜。之后开始窥伺机会,但“屡次蹉跎,正月已尽”,一直到二月初二日夜间终于等到稳妥时机,顾深遂与同伙三人付诸行动:

三人相继而下,同循城而东,过木栅,至北门,渡吊桥,舍命北行。是夜虽明星有烂,而田岸崎岖,跌仆数次,约行二三里,鸡已鸣矣。

自去年十月中旬至此,顾深被掳将近四月,最后毛发无伤地出现在老父面前。抵家后他得知,其间弟弟顾沄曾两次与家中通过音讯,反倒是他“独无信,或言杀于金山卫西门外,凿凿有据,合家痛哭”。半个月后,顾沄也安然回到家中,尚之老先生幸运地在去世前看见儿子们都还平安。

注释:

(1)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六)》第789-804页,下引是书皆出此不赘。

(2)陈元瑜《虎口日记序》,《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六)》,页787。

(3)隐名氏《越州纪略》,《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六)》,页 773。

(4)罗尔纲《太平天国史》卷一,页79。

(5)葛剑雄称:“1851年至1865年这14年间总人口减少了1.12亿,下降了26.05%,平均每年下降21.8%。”《中国人口发展史》,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页 253。

(6)顾深《虎穴生还记》,《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六)》,页731-745,下引是书皆出此不赘。

(7)姚光《虎穴生还记跋》,同上书,页 746。

(8)《清史稿》卷五百七,列传二百九十四,页13999。

(9)《顾观光》,金山文化信息资源共享网,http://jswhgx.jinshan.gov.cn/html/whmr/57.html。

(10)顾观光辑、杨鹏举校注《神农本草经》,学苑出版社,页200。

(11)《顾观光》,金山文化信息资源共享网,http://jswhgx.jinshan.gov.cn/html/whmr/57.html。

(12)罗尔纲《太平天国史》卷十,页397。

(13)同上。

(14)《圣经新世界译本》汉语版,2007,日本印,页 1434。

(15)《太平条规·定营规条十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页155。

(16)《天条书》,同上书,页 78。

(17)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四)》,页696。

(18)《天条书》,《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页 76。

(19)同上。

(20)同上,页 77。

(21)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四)》,页696。

(22)潘钟瑞《苏台麋鹿记》,《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五)》,页 284。

(23)《太平天日》,《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二)》,页 639。

(24)《洪秀全集》,页 30。

(25)同上,页 187。

(26)《天条书》,《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一)》,页 79。

(27)罗尔纲《太平天国史》卷二十八,页1046。

(28)盛巽昌《太平天国春节》,《新民晚报》1990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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