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青年作曲家笔下的主旋律
2018-05-21夫由
夫由
日前,第19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完美落下帷幕,包括音乐会、舞剧、戏剧戏曲、展览等在内的45场精彩纷呈的演出,为观众带来了震撼人心的视听盛宴,可谓好戏连台,令人目不暇接。其中,本届艺术节的揭幕作品、由上海爱乐乐团和上海歌剧院联袂演出的交响合唱《启航》的主创,可谓是历年来艺术节开幕式中最年轻的。这部作品由90后青年作曲家龚天鹏创作,看着主人公的照片,一张略显孩子气的圆脸上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再看看他为开幕式所写的第九交响曲的主题:用交响乐与合唱的恢宏气势,谱写1921年中国共产党在上海诞生的伟大篇章,抒发新时代年轻人的家国情怀。
90后的九部交响曲
采访伊始,我问龚天鹏:“请问26岁的你用音乐书写96岁的党,会不会驾驭不了这么宏大的主题?”龚天鹏一脸认真地说:“五四运动、中共建党这些事件的主人公许多当时都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我相信同样年轻的自己可以捕捉到他们的精神。历史是属于所有人的,跟年龄没有关系,我更愿意把这部作品看成是一次当代‘90后和上世纪‘90后的隔空对话。”
为了这次“对话”,龚天鹏用了两个多月时间,跑遍了广州辛亥革命紀念馆、嘉兴南湖、北京鲁迅故居,并三次踏访上海“一大”遗址,尽可能捕捉历史的足迹,以当下青年的心境感受革命志士的情怀。“哪怕是在南湖的船头站一站,在鲁迅故居门口任思绪飞驰,都让我的心更加贴近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革命志士们的所思所想。”
为让当代观众的心贴近那个时代的情感,龚天鹏还在作品中收集了许多现已逐渐消失在上海弄堂的市井之声:走街串巷磨刀剪的吆喝声、自行车铃的响声、码头工人响亮的号子……这部总时长约65分钟的交响合唱汇聚了指挥汤沐海、男中音歌唱家廖昌永、男高音歌唱家韩蓬、女高音歌唱家许蕾等一众重量级音乐家,而龚天鹏在写歌词时,更特意选用了许多爱国先烈书写革命情怀的诗文,比如李大钊写于1916年的《青春》、邓中夏写于1921年的《五一纪念歌》等等,这些元素的汇总,让人在未欣赏之前就对这部不走寻常路的主旋律作品充满了期待。
别看龚天鹏是个不折不扣的90后,但他的音乐生涯起步很早:5岁开始学琴,9岁考进朱利亚音乐学院,13岁压轴朱利亚音乐学院100周年庆典,被寄予厚望,代表着古典音乐的传承和未来。然而天才少年的成长之路亦是大开大合、不破不立,这颗演奏界的新星选择在16岁那年终止钢琴家之路转而学习作曲,也经历了绝大多数同龄人无法想象的艰难和波折。
如今,他是专业作曲家,有稳定的创作环境和演出机会——每年至少创作一部交响乐作品,并在当年成为乐团音乐季重点推出的曲目,这是很多资深作曲家都难以达到的创作状态。
交响乐不是西方的而是全人类的
对于22岁成为上海爱乐乐团驻团作曲家,龚天鹏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机遇放在全世界古典乐坛也很少见,但作为一个自小离家,在美国度过大部分求学岁月的国际化音乐人,他更认为这样的机遇出现在上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时代的必然:“西方的古典音乐太成熟了,观众听惯了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和勃拉姆斯,为什么要去听一个现代人写的新作品呢?但在中国古典音乐才刚刚起步,正处在一个百家争鸣的阶段,它的包容度远远大于西方,而作曲家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去用自己的作品填补这个空缺。”
龚天鹏给上海爱乐乐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他时而创作出如第五、第九这样大气磅礴的交响乐,时而创作出中提琴协奏曲《麦田里的守望者》和《第六交响曲》,后者是与小说相对应的对青春期的自我剖白。“我15岁那年,将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从学校带回家,反复读了十多遍。16岁的高中生霍尔顿·考尔菲德被学校开除,一个人在纽约游荡,遇见各式各样的人,青春期男孩的内心世界在纸上坦露无遗。没有一本小说离我这么近,霍尔顿和我心里的痛苦和困惑非常相似。”谈及创作灵感,龚天鹏表示那是一种灵魂的契合。
然而,塞林格禁止对《麦田里的守望者》进行一切视觉形式的改编,因为他明白要把这部描绘内心世界的小说搬上舞台,必然会破坏它本来的样子。不过这难不倒机灵的龚天鹏,他可以用音乐去表现,因为音乐是抽象的,它超越了所有视觉的表达,足以做到百分百还原塞林格想要表达的内心世界的丰富。
而《第六交响曲》则是龚天鹏版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他通过接触的人和留存的物件,一点一点拼接起自己青春期的记忆碎片。比起《第五交响曲》的宏大叙事,《第六交响曲》更自我、更感性、更充满戏剧张力,虽然是自传式的,但用他的话说“生活就是音乐”。如果和龚天鹏足够熟悉,甚至可以感受到这部自传式的《第六交响曲》,是把一个神童的成长史摆在我们面前:经历了与外部世界的硝烟与冷战,经历了内心的苦闷与挣扎,他更加笃定地走在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上,并未流于平庸,仍旧保持锋芒,只是懂得了用更成熟的方式与这个世界相处。
如果说那些恢宏甚至沉重的主旋律作品用交响乐来承载再合适不过,那么那些充满纠结的小情绪甚至是孩子气的青春主题也用上如此高大上的音乐形式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
面对这个问题,龚天鹏有自己的看法,他说:“很多人认为交响乐是严肃的、宏大的,这都是因为人们只看到了交响乐的形式——复杂的建制、庞大的乐团,但这些都只是形式,在我心里交响乐的内容是远远重于形式的。”至于什么是内容?他一言以蔽之:“交响乐就是时代的记录者,交响乐的创作应该体现时代精神,而什么是时代精神?除了回望历史与眺望未来,一个时代年轻人的喜怒哀乐、梦想与幻灭,难道不都是这个时代的精神内核吗?”而交响乐除了应该记录下那些“大”,更应该记录下那些“小”,这才是让交响乐这种音乐形式永葆生命力的方式,而不是死守那些过时的形式。
继而,龚天鹏又说:“我们国内大部分从事交响乐创作的作曲家都把交响乐放在了一个过于神圣的位置,比如他们大多不屑于为电影、电视甚至动画片、游戏去创作一部交响乐,认为交响乐沾染了商业就是亵渎。但纵观国际上的创作生态,在美国好莱坞大片的配乐常常就是非常有名的作曲家操刀的,并且丝毫无损于作品的高品质,而我们的邻居日本,大家都很熟悉的宫崎骏的动画片就常常使用久石让专门为其创作的交响乐作品作为配乐,这些配乐被单独拿出来举行的交响乐演奏会更是广受欢迎。所以,并不是高雅艺术就要曲高和寡,优美动听与伟大作品并不矛盾。”
事实上,在龚天鹏看来优美动听根本就是伟大作品的必要条件,“如今我们都在说要普及交响乐、普及古典音乐,我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在他看来,所谓的普及和传播都是多此一举,更无须降低门槛来吸引群众,只要作曲家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这个时代,用自己的音符记录自己的心声,那么写出来的交响乐就是这个时代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好作品。
写主旋律是写心里话
无须讳言,主旋律创作对大部分作曲家而言更像是种任务,但龚天鹏对此并无思想包袱:“主旋律作品或是其他,音乐归根到底就是写人,从朴素严谨的历史人文角度入手,写出自己内心想说的话,想对同胞、对祖国说的话,就是我的创作方向。”而在龚天鹏看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任何时代都有现实意义,每个人都是改变国家的元素之一,当下青年亦不该遗忘历史置身事外,“这就是我这部交响作品想要记录的时代精神。”龚天鹏说道。
著名音乐学家、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杨燕迪这样评价《启航》:“龚天鹏的音乐写作呈大开大合的气派,他充分调动各类不同声部人声色彩的资源,并以非常熟练的技艺把控交响乐队,既作为叙述主角又承担人声帮衬的丰沛能量。这部作品的一大特色是好听而畅达的音乐流动,几乎每一乐章都有轮廓鲜明而又气息悠长的如歌主题旋律,这种当代严肃音乐中日益少见的品质。我们希望他在今后的创作道路上,对音乐的现代性、个人性与民族性等艺术命题,通过自己在重大创作上的继续实践,做出进一步的思考和回应,他还非常年轻,极具青春才华,潜力无限。”
文末,我想摘录龚天鹏在微信上发的一段话:“《启航》演出是成功的,但我内心是痛苦的、自责的、忧郁的。我幻想了多少天和我的文学策划、词作者毛时安先生一起携手谢幕的场景,却因为一时的疏忽或者说被掌声冲昏了头脑得意忘形,使得为这个作品呕心沥血、赐予这个作品文学灵魂、完全公益劳动的老人家未能和我一起上台接受大家的致敬,为此,我现在毫无心情做任何其他事情。尽管大家都知道是毛先生的词,但作为主创的一半灵魂未能和大家见面,我作为一个晚生,居然都没有做到捍卫他的基本尊严,我只想让大家知道:没有你毛先生,就没有《启航》!”读完这段话,我真为这个时代有这样的年轻音乐家而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