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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露德传记小说中的“实”与“虚”

2018-05-21汪顺来

出版广角 2018年5期
关键词:木鱼千金传记

【摘 要】 林露德是当代美国著名的传记小说家,她的创作在保持历史真实性的基础上,将艺术的虚构性发挥到极致,以彰显人物的鲜明个性。《千金》和《木鱼歌》是林露德传记小说中的杰作,她以美国华人移民史为背景,凭记忆和想象刻画出具有光彩个性的历史人物,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虚构”交相辉映,共同构建了华人移民的正面形象。

【关 键 词】林露德;传记小说;真实性;虚构性

【作者单位】汪顺来,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

【中图分类号】I054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05.024

林露德(Ruthanne Lum McCunn,1946—)是当代美国著名的华裔传记小说家,目前已出版《千金》《唯一的生存者》《木鱼歌》《月玉》《幸运之神》五部长篇小说。这些小说都是以华人移民的历史为背景,讲述华人的勤劳、勇敢、坚毅和智慧,以及他们在美国艰难创业的历程。其中,《千金》和《木鱼歌》是林露德最具代表性的历史人物传记小说,反映了她新传记小说的创作成就。《千金》讲述了一位华裔女拓荒英雄腊露·纳赛(Lalu Nathoy)又名宝莉·比默斯(Polly Bemis,1853—1933)的传奇经历,《木鱼歌》塑造了美国华人果树专家吕金功(Lue Gim Gong,1858—1925)的英雄形象。这两位华裔英雄人物在美国历史上鲜为人知,主要是因为他们是普通华人移民以及美国长期奉行的种族歧视政策。为此,林露德要为那些被美国历史隐没的不知名的小人物立传,重塑华人移民形象,还原华人移民的历史真相。但是,由于关于传主的“可传性”材料极度匮乏,加上跨国取证的困难,作者不得不以传记小说的形式塑造人物,用史实搭建骨架,以虚构丰满形象,虚实相济,让读者感悟华人移民的苦难经历。

一、林露德传记小说中的“实”

20世纪法国著名的传记批评家莫洛亚(André Maurois)认为,现代传记应致力于对真实的无畏追求和对人性复杂性的坚守。他说,真实具有岩石般的坚硬,个性具有彩虹般的光彩[1]。因此可以说,真实是传记的生命。但是传记的真实与小说的真实是有区别的,传记的真实是针对传主的个别性事实,即be true to a life,小说的真实是关注某一类人的一般性事实,即be true to life[2]。传记小说是传记与小说的契合,应兼顾二者的真实性,还历史以真相,赋传记以生命和灵魂。

林露德为《千金》和《木鱼歌》分别作了后记,旨在表明传主其人其事的真实性,并且阐述了写传记小说的素材、动机和灵感。在后记中,作者以大量的人证和物证说明传主的真实身份。1933年11月6日,宝莉·毕默斯(《千金》中传主,中文名腊露·纳赛)因病在爱达荷州立医院逝世,格兰威尔市政委员会成员亲自为她扶棺送葬。查理(宝莉的丈夫)送给她的金纽扣和她用过的物品都捐给了圣·格特鲁德博物馆。1970年,宝莉的房产继承人为她立碑,碑上刻着“宝莉·毕默斯——1853年9月11日—1933年11月6日”[3]。美国官员送葬、博物馆和墓碑等足以证明传主显赫的身份和事件的真实可靠,从而说明了《千金》中关于传主的描述是有据可查的,这是一部华裔女拓荒英雄的传记。但是,传记的真实性也是相对的,作者曾说过,小说中宝莉在中国的生活经历与真正的“事实”还有许多差距,甚至还有矛盾的地方[4]。另一部传记小说《木鱼歌》的主人公吕金功曾发明一种抵抗力极强的葡萄柚,并种植出抗霜冻、可持久保鲜的橙子,为美国水果农业做出了杰出贡献。他的讣告介绍了他对美国水果农业的贡献——“他对柑橘业的贡献可以数百万元计,其成就在1933年芝加哥世界博览会和1940年纽约世界博览会的佛罗里达馆备受推崇”[5]。吕金功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美国水果业,并且成就斐然。然而这样一位果树专家却在美国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他的私人藏书被拍卖,手稿被毁,坟前竟久未立碑。因此,作者要为这位华人果树专家立传,讲述他默默无闻的一生。传记与历史学都追求相对意义的真实,这使传记真实的难度更大,因为传记作家需要通过轶事和细节再现传主真实的人格,需要收罗各种文献。尽管如此,真实性历来都是传记写作的核心,是传记作家坚定的信念。传记的真实至少不能违背几条基本原则,如传主是真实存在的,传主生活的历史背景是真实的,传主的个性特征和人格发展过程是真实的等。从这些原则来看,林露德的传记小说素材是可靠的,符合传记真实性的核心思想。

在两部小说的后记中,作者再次强调了小说的真实。《千金》的后记题为《还她以生命——塑造中华女儿,爱达荷州传奇拓荒者宝莉·毕默斯的始末》,详细描述了宝莉的事迹,以报纸、日记、私人收藏、口述等资料为证,还有美国官员的讲话:“宝莉·毕默斯的历史是爱达荷州中部地区伟大传奇的一部分,她是崎岖壮观的萨尔门河流域拓荒者的先驱。”[3]作者引证的所有事实都足以证明传主是中华女儿的典型代表,她的传奇经历是所有华人在美国西部拓荒的先驱代表。《木鱼歌》的后记虽然没有标题,但字里行间凝聚着厚重的历史。传主吕金功的生平事迹取自历史学家麦礼谦的资料,游历资料来自传主生前的友人、果农、地方历史学会成员的口述以及传主的个人日记,成就资料源于产权说明书和讣告[5]。吕金功一生命运多舛,从“苦力”到果树专家,从异教徒、支那佬到基督徒、美国佬,每一段人生都饱含辛酸的泪水。他的一生也是所有华人移民在美国求生存的真实写照,因此可以说《木鱼歌》是所有华裔儿子的故事,他们默默无闻的一生尽在《木鱼歌》中。在各种文学题材中,传记与写实主义小说最接近,都是以人物为核心,写作手法也很一致。传记小说作为小说化的传记,既做到了表现手法的灵活性,又強调了事实的可靠性。由于小说叙事的自由度比传记大得多,林露德的传记小说采用拼凑法将来源于各处的材料集中在一起,形成一种历史文本,讲述华裔儿女共同的真实故事。

二、林露德传记小说中的“虚”

如果说历史的真实是新传记的生命,那么虚构人物的个性则是新传记的灵魂。如果一部传记只记录传主的生平和历史背景,而缺乏对传主光彩个性的描述,那么它只是传主的年谱,而非完整的传记。美国当代新传记大师艾德尔认为,传记家要探寻传主“人性中迷人的秘密”,努力揭示传主人格中的“动因”和“神话”[6]。在现代心理学的影响下,传记家越发注重表现人物的个性和心理世界,强调传主的人格化塑造。一部传记的价值就在于其对传主精神世界的描绘,让读者去感知传主人性中的秘密。描述传主的心理和塑造传主的个性成为新传记作家创作的兴趣所在,为传记的虚构性增添了艺术色彩。为了更好地表现出传主的个性,林露德动用了多种艺术手法,如反讽、说唱、魔幻等,来凸显环境与人物心理的张力以及张扬人物的鲜明个性。

反讽是新传记实现生动叙述的一个突出手段,它使得传记叙事更加活泼,戏剧色彩更浓。《千金》塑造了一个中国北方少数民族姑娘腊露·纳赛成长为美国西部拓荒女英雄的光辉形象,作者采用反讽的手法刻画人物,让读者体会到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传主命运的凄凉以及传主反抗不公命运的坚强个性。美国著名学者乔纳森·卡勒将小说视为最适用反讽的文学形式:“文本具有反讽,是我们避免过早地将文本封闭的一种愿望,尽量让文本充分发挥作用,让它对包括阅读时我们头脑中出现的一切疑问尽量作善意的解释。反讽的期待一旦确立,我们就可以开始进行反讽阅读。”[7]因此,反讽性文本打破了读者的阅读期待,引导读者去反思或进行批判性阅读,从而发现文本中不寻常的寓意。《千金》就是一个反讽性文本,它打破了读者传统的阅读期待。“千金”原意为“价值珍贵”,汉语中还通常用它来称呼“有钱人家的闺女”,是娇宠、纤弱的代名词。然而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腊露家境惨淡,父亲是个佃农,有两个年幼的弟弟。虽然在父亲的眼中,她是唯一的女儿,“你是咱家的千金闺女,值一千两金子啊,是吧?”[3]但腊露一點也没有享受过千金闺女的待遇,并自幼养成了勤劳的习惯。“腊露打学走路时便开始干活儿:起初,她跟在父亲的犁后面往垄沟里丢豆种;后来,父亲种甜薯的时候,她又跟着盖土、浇水;在收成的日子里,她把挖出来的甜薯洗干净,交给母亲切片晒干……后来她的脚变成了三寸小金莲,不能再下地干活儿,她便在家中帮助母亲劳动。”[3]勤劳的腊露很快成为一个“心灵手巧的农家好手。”[7]世道混乱,天灾人祸不断。旱灾致庄稼歉收,匪患猖獗。腊露成了全家人活下去的希望,土匪用两袋大豆从父亲手中夺走了她,接着她又成了土匪换金子的典当品,价值3万美元;妓院的女老板很快又将她转手卖给在美国旧金山开赌场的洪金,价值2500美元的金子。腊露的身体一次次成为肮脏交易的筹码,但她始终没有放弃争取自由,勇敢地为自由而拼搏。

即使沦为洪金的性奴和赌场的娼妓,宝莉仍未失去希望,“我父亲是农民,不识字,我是农民的女儿,但我也要做自由人”[3]。为了自由,她学会了使用猎枪,计划以暴力夺取自由,但她再一次沦为赌注,被查理·毕默(白人淘金者)从洪金手里赢了过来。宝莉被贩卖的一生说明了旧中国女性的从属地位,身体属于自己是所有女性为自我归属问题找到的答案。但是找到自我并不意味着拥有美国公民身份。在美国华裔文学作品中,身份的寻求和认同是共同的主题。在美国,婚姻和财产是通往公民权的必经之路。与查理结婚使宝莉取得了法律意义上的公民身份,然而拥有财产才能使公民身份变为事实。为此,她在萨尔门河谷开辟了农场,建造了“宝莉宫”,发现了“宝莉溪”,并正式将农场注册为二十亩地的矿区,得到了永久居住权,成为拓荒者的楷模。林露德以反讽的艺术手法使传主身份完成转变,从凄苦的农家女到妓女再到拓荒女英雄,命运多舛的“千金”反讽了传统价值观和女性观的定义。作者刻画了一位勤劳、勇敢、有智慧和追求自由的华裔女性形象,彻底颠覆了人们对华裔女性的刻板印象。林露德笔下的华裔女性不再是纤弱多情的“蝴蝶夫人”,而是坚强独立的自由女性。

民间说唱艺术“木鱼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它是一种流行于广东珠三角一带的民间曲艺形式,始于明清之际,以说唱为主,多为历史传奇故事。艺人凭记忆随意编唱,腔调朴素,是妇女自娱自乐、抒发情怀的重要形式。如今,“木鱼歌”已被列入第三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作者将这种民间说唱艺术应用到华裔新传记小说创作中,是一次全新的尝试,“木鱼歌”形成一种狂欢化叙事,颠覆了官方历史的宏大叙事。另外,传记小说《木鱼歌》以“木鱼歌”命名具有深刻的含义。第一,传主是来自广东一带的历史人物;第二,小说以类似木鱼歌说唱形式叙述人物传奇;第三,说唱者(小说中的叙述者)为女性,凭记忆诉说历史。林露德在访谈中也曾谈及自己的创作受到家乡说唱艺人的影响,从某种程度上可把该小说看成是林露德对“木鱼歌”说唱艺术的传承和弘扬[8]。林露德在《木鱼歌》的后记中指出,小说结构的灵感来自吕金功日记遭到焚毁,以及他在龙安、北亚当斯和迪蓝所受到的不同待遇。身为果树专家,吕金功在美国历史上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甚至被抹杀。为此作者以民间说唱艺术“木鱼歌”的形式为传主鸣不平,控诉美国社会的不公正,颠覆美国官方历史权威,意在建构被历史遗忘的华裔男性角色。

华裔文学作品中不乏鬼魂、毒咒、迷信、巫术等超自然现象的描写,如人与鬼魂交流,先辈的咒语等,打破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具有魔幻现实主义的特征,即“把日常现实生活转化为奇幻和非现实的世界”[9]。林露德在《木鱼歌》中运用了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为她的新传记小说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小说中吕金功的母亲心珠七岁时被爷爷的鬼魂打上了印记,这个鬼印记成了她的梦魇,也使她具有超能力,能识破大嫂邪恶的真面目:“我看到她尖尖的牙齿,狐狸颜色的眼睛,手上和脸上长满细毛……我认出大嫂是狐狸精……”[5]小说魔幻般的描述充分表现了人物的独特个性,鬼印记隐喻了不幸的现实,对于当时的华人来说,不幸犹如先辈的罪孽世代相传,无法逃脱。但对于心珠来说,这些不幸正好磨炼了她对自我的分辨能力和坚强的性格。作者对心珠个性进行魔幻描述,为下文吕金功的未来命运埋下了伏笔。

霍米·巴巴认为,记忆和遗忘是民族的本质。民族记忆可选择遗忘历史上发生过的令人不愿回忆的事件,也可选择“记忆”民族愿意记忆的事件[10]。对于作家来说,创作就是建立在个体或群体记忆和再记忆的基础上的一种新的叙述形式。记忆离不开想象,建立在想象基础上的记忆不是为了找回过去,而是为了证明现在。《千金》和《木鱼歌》虽然记载的是真实的历史人物,但是关于人物经历的资料非常有限,那段民族历史又无法遗忘,所以作者只能凭个人想象和集体无意识中的再记忆来建构华人移民的原型,揭露华人移民史的真相。新传记的价值在于阐释,尤其是传记作家对人物的心理阐释,这是传记成功的标志。传记作家由于不可能掌握传主所有的资料,加上叙事语言会自然地使传记的真实性变形,因而不得不以虚构来丰满人物形象。

三、结语

林露德的传记小说《千金》和《木鱼歌》继承了西方新传记的创作传统,并结合了华裔传记小说的历史语境,探索历史的真实性和艺术的虚构性在建构历史和塑造人物的光彩个性方面的重要作用,旨在重塑华人移民的正面形象和还原华人移民的历史真相。美国华裔新传记小说以华人移民史为背景,作者在充分取证的基础上,凭想象和记忆来虚构历史人物鲜活的个性。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虚构相得益彰,共同构建美国华裔新传記。

林露德在创作手法方面进行了大胆的突破,将魔幻、反讽、多重叙事等小说技巧融入传记写作,一方面凸现了现实的残酷,另一方面彰显了人物的个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相济,为新传记小说的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可以说,林露德的新传记小说标志着美国华裔传记小说进入发展的新阶段。

参考文献

[1]Maurois,André. Aspects of Biography[M]. Trans. S. C. Roberts. 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29.

[2]唐岫敏. 斯特拉奇与”新传记”——历史与文化的透视[M]. 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

[3]林露德. 千金[M]. 阿良,译. 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11.

[4]McCunn,Ruthanne Lum. Reclaiming Polly Bemis[J]. Frontiers A Journal of Women Studies,2003(1)

[5]林露德. 木鱼歌[M]. 冯品佳,译. 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12.

[6]Edel,Leon. Writing Lives:Principia Biographica[M]. New York﹠London:W. W. Norton Company,1984.

[7]Culler,Jonathan. Structuralist Poetics:Structualism, Linguistics and the Study of Literature[M]. London and Henley:Routledge﹠Kegan Paul,1975.

[8]Liu,Kuilan. The Shifting Boundaries:Interview with Asian American Writers and Critics[C]. Tianjin:Nankai University Press,2012.

[9]Elliott,Emory,et al. The Columbia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Novel[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12.

[10]Bhabha,Homi. Nation and Narration[M]. New York:Routledge,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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