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芳华与芳华的逝去
2018-05-21李景泽
李景泽
“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电影《芳华》改编自严歌苓同名小说,以20世纪80年代的社会大环境为背景,讲述了在充满激情的军队文工团,一群正值芳华的少男少女,在人生成长过程中经历的爱情懵懂与命运变迁故事。
《芳华》算得上是一部取材别致的作品,它把故事的背景置身于“文革”后期,怀旧的音乐,鲜艳的大红,硕大的毛主席像,清新的男男女女,与一年来电影市场出现的玄幻特效、时尚新潮以及动作武打等类型的电影形成了鲜明对比,似一股清流直淌入观众的心田,叫人流连忘返。
但我以为,故事并不出彩,无非就是一部文工团版的致青春,且叙事散淡还出现了多次断裂,冷不防就拐走了呈现的线索与观众的情绪。比如,当陈灿一群人谈论文工团要解散时,小郝跟穗子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悲伤难过,而是吃惊于陈灿军二代的身份。比如,同样是父亲被批斗,穗子等人安然无事,小萍却要遭受以“臭汗”为由的多方歧视。再比如,女孩们排练、洗澡与游泳时的裸露,与刘峰摸到丁丁胸衣扣时就被判定的“耍流氓”。还比如,面对前线医疗队的伤兵满营,哀号遍野,护送弹药的士兵,却能轻松愉快地行走在两边足可以埋伏万千敌兵的芦苇道中……这一切,明显自相矛盾,缺少情节的关联性与情绪的连接性。
从影片开始的1976年到结尾提到的2016年,我们姑且可以将故事中的人物分为4大类。第一类以政委和分队长为代表,第二类以刘峰和小萍为代表,第三类以丁丁、陈灿和小郝为代表,第四类以穗子为代表。
政委和分队长作为“首长”,有着特定时代的明显印记,尽管内中未做说明,但从他们对刘峰和小萍的态度上可见端倪。刘峰向来被视为如雷锋同志一般屹立的好战士,不分青红皂白地被诬陷后,被简单粗暴地扣上了“耍流氓”的帽子,更被简单粗暴地审查了一番后,就被下放到了边疆,俨然之前所有的好人好事都荡然无存。小萍在目睹了刘峰的惨遇后心灰意冷,放弃了跳舞的梦想,决定与文工团对抗,不参加演出,未想到政委来了一出欲擒故纵的戏后,用完了小萍,完成了慰问演出的任务,就将她同样简单粗暴地调到了前线医疗队,全然不顾一棵舞蹈好苗子的未来前程。
明显,政委跟分队长的眼中是揉不进半粒沙子的,他们看似对文工团爱护有加,甚至不惜在文工团解散时泪流满面,相拥而泣,但事实上,他们从未真正关心过文工团。考虑到审查的原因,对于政委跟分队长的刻画,往往都是点到为止,尽管不够酣畅,但足够叫人明察。
那么,对于其他3类人物的刻画又如何呢?
毋庸置疑,刘峰和小萍这类人都极具个性,甚至可以说走上了两个极端,一个是那种做好事甚至都快被大家视为理所当然的人,一个是总跟“干坏事”沾边,从来没被当作过“好人”的人。这类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心地纯洁,没什么坏心思,但这类人也最容易受到伤害跟唾弃,因为不能出一点差错,不能有与其日常不符的任何举动,稍微呈现出一丝异样就会被当作异类,并难以被理解包容。他们的结局美其名曰生活清贫,内心平静,其实并不怎么好,至少在影片中是凄惨的,刘峰沦落为送货工人,小萍甚至一度疯傻。
丁丁、陈灿和小郝则属于一般人的阵营,这也是我们芸芸众生中出现的最多的人,他们没什么个性,谈不上坏,也并不完美。他们共有的特点是,内心自私不純粹,但容易让绝大多数人接受,偶尔犯点错误也无所谓。这类人的结局被定义为生活富足,精神空虚,一如影片中丁丁出国成了富婆,小郝跟陈灿成了一对商人,却还是要忙着赚钱。
最有意思的是穗子这类人,我把这类人叫做如上帝一般存在的人,影片选她作为画外音似乎也颇有此意,因为她跟哪边都没有实质的联系,却又跟哪边都断不开联系,始终可以站在上帝的视角洞察一切。她可以听从安排,远离美轮美奂的舞台,去血流成河的前线当记者;她可以不加阻拦地看着大伙疏远欺负小萍,她也可以神情忧伤地去安慰小萍同情刘峰。她的结局是饶有意味的,去大学进修,似乎在暗示我们,这样的人在人情世故的磨炼中总有一天会走下神坛,走向一条看得清摸得着的路。
冯小刚始终是冯小刚,现实主义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太深也太纯粹,尽管他在影片中注重了人物时代命运的思考,将特殊环境下的特殊人物的特殊命运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展示,使人能较为清晰地感受到特定时代的狭隘所带给人的摧残,并将之与现实生活勾连起来,给我们描绘了一副活生生的浮世绘。但始终太过表面,流于展示,只是给我们提供了认识这样一群人的机会,却并未对人性进行深入的挖掘,而且还畏首畏尾。我想,就这部作品而言,随着时代的变迁,人物是要发生变化的,是要给人以希望的,如果一味沉浸于呈现与展示,就缺少艺术气质,无法放大问题,意义也不大。
记忆最深刻的一场戏,是出现精神问题了的小萍呆呆地坐在剧场里,观看着卓玛的舞蹈表演。当音乐缓缓响起的时候,这个曾经唯一一次作为主角跳舞的姑娘,就是顶替彼时受伤的卓玛跳的这支舞,不禁挥动起手臂,在台下翩翩起舞。她身姿绰约,笑容甜美,台上台下的人都被她灵动的舞姿吸引着,不敢相信一个精神病人能够跳出这么优美的舞蹈,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雷鸣般的掌声爆发了,这是他们由衷地送给小萍,送给这位命运多舛的姑娘的。
遗憾的是,这不是影片对这一情节的描绘。影片呈现的情况是精神有问题的小萍默默地走出了剧场,独自一人在草地上跳起这支舞。这样的安排共鸣不达标,也缺少一定的戏剧张力,因为剧场和草地的时空是割裂的,小萍还是那个小萍,众人也还是那些众人,人与人之间始终没能建立有机的联系。
于是,这一切就导致了,时代没有改变人心,人心反而在时代中老去。我们也只是看到了逝去的芳华,却从未真正感受到芳华的逝去。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