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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从不讲理的是亲人

2018-05-21风茕子

家庭生活指南 2018年5期
关键词:买房子小平大庆

文/风茕子

在灾难面前,亲情这个词也许会变得脆弱,但是倾我所有,悲剧逆转,此生此世,再无遗憾。

被恨得这么理直气壮

2005年冬天,我和妹妹小平回老家过年。那天是正月初四,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妹夫许健忙着端菜,我和小平坐在一起,中间坐着她的女儿姗姗。大家都在聊我的终身大事,好像过了29岁的我必须要马上结婚一样。也是,小平22岁就结婚了,现在和许健在一家小企业工作,在小城里的亲友们看来,这才是正常的生活。

吃到半途,火锅下面的酒精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我告诉小平酒精快完了。小平叫许健去加。许健便拎着家里简陋的酒精壶过来,坐在边上的我帮忙端起火锅,许健一边和我说笑一边往酒精炉里倒酒精。我们都没有看到,其实酒精炉里还有一丁点火焰!就在一瞬间,“嘭”地一声火焰窜得巨高,而后顺着桌子上滴落的酒精流向两岁的姗姗。顷刻,孩子身上的毛衣就着了!我一声惊叫放下手里的火锅抓住她的毛衣就扯,可解扣子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我将烧着的毛衣像脱套头衫一样从她头上掀下来。马上我发现我错了,她本来没有烧着的脸和头发也烧了起来,而我刚才猛然放在桌上的火锅盆是个尖底,火锅汤顺着桌子也全部流向了孩子,可怜的姗姗只哭了两声便昏迷过去……

火扑灭后,姗姗被送到医院。惊魂未定的家人议论纷纷,“如果孙萤(我)见烧着了别慌乱就好了”、“如果孙萤解开孩子的毛衣再脱就不会伤到孩子的脸了”。许健也痛哭着问:“明明还有酒精,是谁说酒精没有了?”大家都望向我。一瞬间,我由刚才的痛彻心扉变成了恐慌——怎么在这个时候划分责任?

姗姗的面部烧伤面积达4分之1,下巴、耳、颈、双耳廓等处表皮拉伤,水泡破裂……我站在小平身边,看着她捧着一纸诊断书双手颤抖,只能小声安慰:“你别急坏了身体……”不料小平忽然崩溃般地尖叫起来:“看看!看看!孩子被毁容了!”我手足无措,尴尬地退到姗姗床前。她的脸被纱布缠了一半,青黄色的药膏渗出来,尚不懂事的孩子哇哇大哭着不停地用手去抓。我们只能把她的手绑在床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一家人都哭成了泪人。

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事发后,小平和许健一起铁面对我。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医生让去交住院费。”我很识相地去交钱,回来,看到她还是黑脸。她并没有因为我积极的态度而原谅我。

几天后,母亲的悲恸缓和一些,她偷偷指点我:“你妹条件不好,姗姗看病的钱你能出就多出点。”这我都知道,哪怕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可是,我有我的委屈:酒精不是我加的,在那一瞬间我也是用一颗母亲的心去救她,如果是一个母亲做了这样的事会被指责吗?可我,被恨得这么理直气壮。

做人做事要凭良心

过完年,我回到广州。每次都是我主动给小平打电话。姗姗情况很不好,鼻子、嘴唇、眼敛,破相得厉害。我们都知道这对于一个女孩意味着什么。我向小平承诺:“等她长大做整容手术,钱我出。”

很快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姗姗去了几天就不肯去了,因为有小朋友嘲笑她。姗姗的奶奶原本一直在帮忙照看她,这样一来她坚决不肯再管孩子,扬言让我“出钱请保姆”。我只好每个月给小平寄2000元钱,于是她又回到小平家里带姗姗。

没过多久,小平夫妇要买房子,向我“借”钱。我拿出了自己准备买车的12万元。

又到过年,我回去看姗姗,她婆婆对我非常不待见。两人在厨房做饭时,我听到小平跟她婆婆说:“我姐是把准备买车的钱给我买房子呢。”口吻里是希望婆婆能给我点好脸色。可她婆婆却不屑地说:“你知道广州停车费多贵吗?小区里面停一晚上就要十几块,油又贵,买车干嘛啊!”妹妹不再说话,大约表示认可。

她们就这样用她们的消费观,一脸浩然正气地拿走我的收入。

姗姗总是躲着我,从来不让我抱她。而且她性格内向,不合群。吃饭的时候我问她:“你自己吃得好吗,大姨喂你吧?”她抱着碗跑了。

我很难过,吃完饭柔声问她:“姗姗不喜欢大姨吗?”

她眼睛都不抬:“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我惊呆了,这肯定是有人教啊。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残忍地将成年人之间的仇恨强加到一个3岁的孩子身上?

串亲戚,每个人见到我都要问我赔偿的细节。我一遍遍回答,听他们各抒己见,我感到疲倦不堪。大年初三,我就落荒而逃。

回来广州后,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也许是感到亲情无依,我一见到老实憨厚的大庆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甚至在根本还不熟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大庆淡淡地说:“做人做事,都是各凭各良心吧。”一句话,令我产生了厚重的想要依赖感。

我们很快谈婚论嫁。结婚要买房子,我们开始辛苦存钱。艰难却幸福。就在我们看好房子准备付钱时,小平忽然一个电话打来:“姗姗想要一台钢琴。并且她要去先做眼皮的整容,一共需要5万元左右。”

我和大庆商量。大庆一咬牙:“给!”

正值房价连滚带爬地翻番。半年后我们又存了5万,可同一个楼盘同样的面积,首付已经高出十几万元。

要说完全没有怨言,那也是撒谎。可更多的是无奈。没过多久,小平又要钱,要给孩子做脸颊拉皮。电话中她没有问半句我买房子的事。相反我得知,许健辞职了自己在做宠物生意,他们的条件已经好起来了,准备买轿车。电话中我一直是答应。

那天下午我没去上班,我一个人去银行给她转账,然后抱着手臂在广州街头度过了这个萧瑟的下午。

只想开始自己的人生

经过整容,姗姗的面貌好了一些。2011年冬天,我回和小平带着孩子到北京知名整容中心去咨询。医生告诉我们,她的嘴唇是最难整的部分,但她肯定能恢复得和正常人差不多。

回到老家我心情很好,去小平家里吃饭。同龄的孩子都在读小学了,我便和姗姗商量让她去上学,她马上尖叫得撕心裂肺。许健告诉我:“去年送去学前班,有小朋友朝她扔石头,叫她鬼。她再也不肯去学校了!”

我看着姗姗,她低头,把手指甲咬成锯条一样锋利的齿,然后在自己手臂上拉出白色印记。那一刻我所有想过的、未想过的怨尤全部覆灭。我忽然理解了他们的贪婪,理解了他们的恨为什么会失去理智。是的,我的不当行为改变了孩子的一生。我想我不能有半句怨言,我必须拼命弥补。

吃完饭我回父母家。母亲问起我房子的事,一声长叹。她无意间告诉我:其实姗姗做眼敛可早可晚,并且那时他们也有钱。但妹妹一家人听说我要买房子,担心我把钱都用了以后没有钱给他们了……

我坐在沙发上,电视里热闹缤纷,我只感到浑身冰凉。我在小平家里升腾起来的那些内疚,全部变成了绝望。这就是我的妹妹,我们从小睡在一个被窝,天冷了,相互把脚伸到对方肚子上取暖。那时候我们多么亲密无间,以为世间我们是最团结、最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可是遇到人生巨大的变故,马上芥蒂丛生,无论我怎样修补都无济于事。

母亲说:“你是老大,多担待点。”

我悲从中来,我愿意负责,一直以来我也是这么做的。可是我不希望看到这一切都变了味!

我狠了狠心,决定打电话给小平好好谈谈。我要一次性买断。从此开始自己的人生。

生活是那么现实的事情

小平和许健都来了,她们准备之充分令我咋舌——合同都写好了,他们要40万元,外加父母的房子原本应该属于我的那部分。

母亲说:“这就有点过分了啊,房子是我和你爸都死了才能给你们继承的。”一句公正的话,令我当场失声痛哭。而且,40万,是我和大庆前年准备买房子的首付,这些他们都知道。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算计好了要我倾家荡产。

我说:“40万我有,但那是我和大庆俩的钱。他也是有父母兄弟的人,你们可以想想如果我硬要把我们共同的积蓄拿给你们,这婚事会不会告吹。我已经36岁了……”

许健说:“没有房子也可以结婚嘛,我们结婚时就没有房子。”还说:“宽限可以,但你要按2分利率付给我们。”小平在边上一直沉默。

不一会儿许健的电话响了,他说他妈也要来。我们家人开会,你家人来参合什么?我终于疯了:“这事责任并不在我一人!”一直不做声的小平猛然冒出一句:“要不然就打官司吧!”

“打官司”,这三个字出现在亲姐妹之间,是多么地、多么地令人心寒!继而夫妻俩数落我的不是,说我在事发后泪流满面的承诺要为孩子负责到底,他们当时就知道我不可能做得到,云云。我脑里子一阵轰鸣,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霉烂的?悲剧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悲伤?我不知道。我只是,心里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们开始在剧烈的争吵中讨价还价。小平的婆婆来了,一来就指责我没良心,自己过着好日子,毁了孩子的一生……一直压抑着的双方全部撕破脸皮。家中鸡飞狗跳,父母哭了。

我失去理智,赌气冲许健嚎叫:“把你们准备好的合同拿过来,我签!从此咱两不相欠!”

母亲抹着眼泪向我求证,大庆会不会真的为此和我分手?她是有故意提醒小平的意思,但他们毫无愧色。我黯淡下来,我觉得那答案是肯定的,生活是那么现实的事情。

但父母还是要我当场打电话和大庆商量。这个时候小平和她婆婆还在边上底气不足地大叫:“一千万也弥补不了孩子。”

电话通了,大庆也很吃惊。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居然答应了:“如果这样能换来大家重新开始,那就给吧。钱是人挣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挂了电话,我看着翘首以待的一家人,难过极了。我说:“合同拿过来吧。”我签得很用力,合同破了,桌上有深深的痕迹。父母也即时表态,如果40万给孩子整容还不够,他们愿意卖房子:“我们老了,到乡下去租房子住也无妨。”

小平剑拔弩张的婆婆偃旗息鼓,整个房间瞬间静下来。小平有些尴尬,提出先走。母亲留她吃饭。她忽然哭了起来,拉扯中,她的手机掉到了我脚边。我看到她的屏保竟然是姗姗1岁半的相片。那时候,她还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我赶紧挪开目光,努力克制着情绪:“那就先这样定吧。40万明天先转给你们,不够,一家人再凑。”父亲说:“无论什么时候,我们是团结的一家人,只应相互鼓励扶持,而不是反目成仇。”

嫌隙需要时间去弥合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走了。我和父母坐在狼藉一片的家里,就在这时,母亲的电话响了,是小平打来的。母亲用的是山寨机,声音特别大。我清楚地听到小平说:“刚才大家都很激动,才说了些伤人的话……我姐也不容易,你们安慰安慰她。其实我也很为难,一是孩子确实可怜,二是我也希望对孩子、对家庭有个交待……我姐肯定恨死我了。”

我瞬间泪崩。我曾倾心弥补,殃及三代,历时 6年,以为永远等不到这一声宽恕。

我抽泣着对母亲说:“我不恨她。”是的,我终于做完了所有应该做的事。从此无愧于心。以后姗姗会恢复容貌,妹妹可以毫不难过地在手机屏幕上更新她的相片,我与大庆,也只会更加情深意笃。只是与妹妹的嫌隙,需要时间去弥合。其实我也很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我们都只看到自己的悲苦,那只能越来苦,也越来越怨恨。感谢大庆的支持令我解脱。

40万付出去到今天,5年又过去了,正赶上房价翻翻,我和大庆再也没能买得起房子。前年,我们在一个简陋的出租房里结婚,今年儿子出生,忙翻了天却很幸福。目前,姗姗经过几次整容,面目也有很大好转。听母亲说,她已经正常进学校读书了,还是体育课代表。我和小平之间的情况,基本上都是通过母亲转达。

就在几天前,我正在忙着给孩子试穿满月酒宴席的“盛装”,手机忽然响了。我一看,小平竟然给我微信转账了两千块钱,她留言:“白露了,记得给孩子穿长袖长裤,小脚不要露在外面。这是小姨给他买两件衣服的钱。”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表达爱和关心。

此时此刻,我端着手机,一遍遍贪婪地读那几个字。秋风微醺,一盆彩色的太阳花在出租屋旧旧的窗台上摇曳,阳光穿过树荫像音符一样跳跃在地板上,孩子挥舞着白白嫩嫩的小手,朝我笑。我泪流满面。

在灾难面前,亲情这个词也许会变得脆弱,但是倾我所有,悲剧逆转,此生此世,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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