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蟒岛守望者(下)
2018-05-21
是的,4年来,每一位守望乌蟒岛的边防卫士都是一面忠诚于祖国的旗帜。
2015年4月,李鑫隆因工作需要调往獐子岛边防派出所,接替他的是上尉警官李忠哲。李忠哲1988年出生,黑龙江省富锦市人。2011年毕业于佳木斯大学国际经济贸易专业,同年入伍。
依然是一个人的乌蟒岛,依然是和徐贺、李鑫隆以及于洪涛一样,走访村民、解决纠纷、爱民固边。不一样的是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孤独与寂寞,那毕竟是一个人的孤岛。所以,当我和他们谈起在岛上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时,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孤独与寂寞。”
徐贺和李鑫隆都曾向我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孤独与寂寞与生俱来,谁都避免不了。但海岛上一个人的孤独寂寞与大陆上群体中的孤独寂寞是不一样的。一个孤岛守望者日夜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一片苍茫高远的海天,漫无主角。上面是浑然的天,下面是浩然的水,而守望的心灵就孤独地处于这天地之间,有时又会与周围的云天沧海融为一体。飘着白云的海天、一望无际的海水、嶙峋的岩石、金色的沙滩、翩然的海鸥、升降的潮汐——苍茫渺远,又浑然一体。一个人沉浸在这中间,任其摇荡,短时间内可能是浪漫,但长年的守望,则是漫长的孤独和无法排遣的寂寞。
刚上岛时,徐贺说他还怀有三分浪漫,甚至有些兴奋。想起大学里读过的《鲁宾逊漂流记》,想起一个警官一座岛的神奇与风光,其他的则忽略不计了。然而时间长了,孤独和寂寞就不时袭来。
当送走交通船离开海岛,站在小码头望着船后那犁开的浪花和追逐的海鸥之时;当夕阳吻上海平面,背染晚霞的倦鸟飞归之时;当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一个人的警卫室静下来时,他才感到一个人的孤独与寂寞,那是一个期待朋友、醉心恋人、喜欢娱乐的25岁文艺青年的寂寞。徐贺不无感慨地对我说,“尤其是到了夜晚,孤岛上万籁俱静,黝黝山影,星星渔火,伴着萧萧海风和隐隐涛声,一个人守着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小铁皮房,电视没有几个台,网络不通,更谈不上QQ和微信,没有人和你聊天,更没有人呵护你,那滋味真是不好受”。在那个时候,他盼着父母的电话,盼着妻子的电话。在电话里,他不敢说自己的孤独,因为怕父母惦记和妻子担心。有时一个人在深夜吃泡面,吃着吃着不自觉地眼泪就掉到了碗里,那时感到很无助,心情苦涩极了。他总盼着有人来电话,朋友的、父母的,更盼着妻子的。因为那些电话不仅能给他安慰,更能给他鼓励。
对儿子寄予厚望的父亲在电话里总是提醒他说:“你一定要对得起这身衣服和自己的身份。”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工作在大连机场,小孩才5个月,只能她一个人带着。想想父亲的话,还有妻子的不容易,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对得起边防军人这个职业。
就这样,徐贺守望在孤岛上,白天重复着看潮来潮去,看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来,又消失在海平面;夜晚则对着黝黝山影,朦朦月色,一边想着明天要做的事,一边等着大海那边打来的电话,还有深夜或凌晨岛上打工者的电话。
乌蟒岛唯一的一条石板路上的青苔长了一层又一层,海上筏地的浮标也一月又一月地或深或浅地漂荡着,唯有徐贺每天重复着不变的节奏,默默地坚守在孤岛上。时光像晚霞在海平面上拉长的影子,长长地,慢慢地移动着,没有人会和他深入地或者个性地交谈。他想谈孩子的培养、家庭的温馨,更想谈音乐的时尚演变、谈艺术市场的消费功能。然而,他没有对话人,更没有倾听者。渐渐地,他似乎已经开始忘记语言,很久没有与人深入交谈,甚至忘记怎样与人共语。只有那颗守望孤岛的心还在怦怦地跳动,年轻的血液还在全身沸腾地涌流。每每来岛上的交通船离岸之后,他都会望着船犁开的浪花,曳成一条泡沫的路。直至交通船无影无踪,他仍在眺望,船带走了他的思念,也寄出了他想说的话。
和徐贺一样,李鑫隆说他当初也是怀着一腔激情上岛的,但时间一长,也一样感到孤独和寂寞,尤其是于洪涛走后,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小岛入夜即开始弥漫着海雾,山头上月亮的四周也形成了一大圈柔和而完整的彩晕。那时的大海只因潮水升涨而微有动荡,寂静中不时会传来海鸟的凄厉叫声。凭经验,李鑫隆知道那一定是岛边岩石上有学飞跌落的海鸥崽。小海鸥要学飞,不慎从崖上跌落,不管是跌在沙滩上还是海水中,待潮水涌来,一下就会被冲走。见此情形,崖坡头上的大海鸥会不停地发出凄惨的嘶叫。如果不是海边人,听了那瘆人的声音,一定会惊恐起来。好在李鑫隆已在小长山岛上生活了一段时间,知道这种声音。但在这个孤岛的夜晚,在一个人的警卫室里,他还是有些受不了,孤独和寂寞如夜雾一样,阵阵袭来。
孤独和寂寞,有时甚至让李鑫隆想到申请离岛。其间个别家人和朋友也不理解他的这种境况,一个大学毕业的军官,竟然一个人守着一座孤岛。但沉下心来,深入想一想,又觉得这样做太没出息,对不起边防警官这个称号。“即使我走了,还要有人来,祖国的边防小岛总要有人来守望。我不能打退堂鼓,我一定要坚守下去。”怎么办?为了排遣孤独,驱散寂寞,他就经常到村里去,和岛上的居民广泛接触。他还捡起了画笔,开始画自己喜欢的漫画。
采访坚守乌蟒岛的警官们,我深深地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从表面上看,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无非就是每天面对大海,走访居民、解决纠纷、履行爱民固边职业与使命的平常故事,但我们深入思考就会发现,在这些平常故事的背后却隐含着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也隐藏着人们所普遍渴望、梦想或是畏惧的东西。如孤筏重洋、自立于世、大任于身、勇于担当等英雄情结的向往;如夜阑人静,面对孤岛,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寄托交流,在孤独与寂寞的折磨中,脆弱的人应当怎样释然和坚守住人性的底线,等等。同时,他们的经历也启示我们:没有冒险就没有成功,不经历孤独就谈不上坚强。只有那些不畏艰险、独守寂寞的人,才能享受人生的真正乐趣。所以,乌蟒岛守望者的故事里自始至终充盈着一种勇敢无畏、自立自强、坚韧不拔的属于男子汉的阳刚意志和顽强精神。这种意志和精神,或者说一种伟大的境界,在任何一个民族和国家的男人身上,都是不可缺失的,尤其是在军人身上,更显得珍贵。
对此,我曾问他们经历孤岛守望后的最大收获是什么,他们四位几乎都表达了同样的心声:守望过乌蟒岛的人,都经历了一个强大的过程。这个过程不仅是战胜过风涛艰险,强健过筋骨体质,最重要的是强大了自己的内心。这让我想起了著名军事理论家刘亚洲先生说过的一句话:“我军的突破口,既不是装备上,也不是理论上,也不在体制上,而是在心里。”守望过乌蟒岛的边防警官的实践过程,正好印证了刘亚洲先生的这段理论。我还记得美国人曾这样说:“21世纪的战争是班长的战争。”这句话昭示了一个真理:未来保家卫国的战争需要高效精干的新型军人。
我想如徐贺、李鑫隆等边防军人,就是美国人所说的“班长”型人才,是高效精干的新型军人。因为他们吃得了苦,耐得住孤独寂寞;因为他们能一个人独立地处理一个岛上的事务。他们是乌蟒岛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