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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的预见与遇见

2018-05-20吴晓波

环球飞行 2018年12期
关键词:制度

文/ 吴晓波

激荡四十年

几个数据,带大家简单回顾这四十年的变化——

1978年,中国的经济总量占全球1.8%,当时的中国是一个极其贫穷和微不足道的国家。今年中国是全球的第二大经济体,经济总量占到全球14.8%。

1978年,中国人均GDP只有384美元,在全球200多个国家排在倒数第七位。今年中国人均GDP将达到9281美元,这个数字代表中国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中等收入国家。

1978年,中国高楼没有超过200米,今天全世界10幢最高的大楼中有8幢在中国。

1978年,中国没有一家私营企业,全都是国营企业且在世界五百强中微不足道。2017年,世界五百强企业中,中国企业数量已经达到了115家,其中有超过25家是民营企业。

1978年,全中国人民一样穷。中产阶层在1978年是一个要被镇压和被鄙视的名词。今天中国中产阶级数量从0增加到2.3亿人口。这是除美国以外,比所有发达国家的人口都要多。

此外,目前全世界70%奢侈品是被中国年轻人消费掉的,而且这些消费者的平均年龄是39岁。美国购买奢侈品消费者的年龄要比中国老15岁,而美国网民平均年龄比中国大5岁。在这个意义来谈,中国要比美国年轻10岁。

1978年,中国一年的汽车产销是10万辆。今天中国是全世界第一大汽车产销国。2017年中国的汽车产销量将达到2940万辆,汽车成为了很多中产阶级家庭的标配。同时,所有和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相关的基础生产资料,中国都是最大的消耗国。

水大鱼大?

40年前邓小平带领中国摆脱了阶级斗争,被《时代周刊》定义为当年的年代人物。

1984年,《时代周刊》有一期封面是一位中国年轻人拿着可乐站在长城上,封面标题是《中国的新面孔》。1984年中国开始了城市体制改革,中国的马路上出现了很多的广告牌、出现可口可乐、中国城市的围墙开始一堵一堵消失、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个体户和民营企业……

2013年,《时代周刊》出版了以《中国的今天非常危险》为封面标题,孩子吹泡泡为配图的杂志。但仅仅四年之后,TIME刊发了一篇文章《中国赢了》的文章——因为美国总统要访问中国,为了拿我们2000亿美金的订单,不得不讨好我们一下。

通过这一本西方的杂志,我们就会发觉中国的变化并非一天发生。如果静态来观察,我们发现所有的变化都非常陌生。中国“这只船”这么大,但每天都面对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20多岁的费正清(历史学家、汉学家)博士毕业后来到了中国,他在1940年代中期写了《美国与中国》这本书。这是西方学者第一次把中美对照起来的一本书。当时费正清认为中国正在发生一场现代化运动。这场现代化运动最基本的特征是中国决定放弃自己所有的传统和制度,并将西方的文明和制度以及语言作为一个对应体。他认为中国所有的变革是对西方文明不断冲击后作出的反应。在很长时间里,这个冲击反应模式是西方学者对中国的现代化的共识。

1990年代初,在费正清去世之前,他写了《中国简史》这本书。在这本书中他说“对不起,我错了。”在经过50年的阅历和观察后,费正清认为中国的现代化的发展不是一个冲击反应的结果,而是自身内在的基因变革和发展冲动的结果。因此,中国的现代化道路具有自身的内在性和动力源。但很可惜,他写完这本书6个月后就去世了。中国的动力源是什么?内在动力和需求是什么?他没来得及的解释。

199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是罗纳德·科斯(制度经济学的奠基人之一)。他在去世前的最后四年写了《变革中国》这本书。在这本书中他有三个结论:一、1978年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二战以后人类历史上最为成功的经济改革运动;二、中国的经济总量在未来十几年内超过美国是一个大概率事件;三、中国经济的发展无法用西方的制度经济学来解释,中国改革的成功是人类行为的意外后果。

布热津斯基(美国著名地缘战略理论家)曾经对中国讲过一句话——“西方人关于中国的认识有一半是无法理解的,另外一半我理解了,但对不起,我理解错了。”这是一个美国最杰出的战略头脑对中国的看法。

这些聪明的大脑对中国的发展都有一个巨大的不确定性和模糊的认知。在过去四十年里,起码五次西方学者们认为中国就要垮了。但直到今天的年终秀,中国经济还是没有垮。那么问题来了,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独特性是什么?我们究竟做对了什么?

我问著名经济学家周其仁老师,我说我在写一本关于2008年到2018年中国十年的经济史,如果你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十年的话会是哪个词?周老师说是“水大鱼大”。

水是指经济环境、制度环境;鱼是企业。他问如果说“水”不好、中国的经济很差、中国不适合办企业,那么115家世界五百强怎么来的?如果说“水”很好,那么为什么那么“鱼”非正常死掉呢?今天很多的企业家在改革开放40年里在这个国家赚了很多的钱,但他们移民了。2016年,美国的投资移民签了800个人,很多是咱们中国人。他们为什么要移民?他们为什么认为中国不安全呢?这个焦虑是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仍是一个问号。

中国经济的四个动力

第一,制度创新。这四十年变革,是无数多的产业制度、宏观制度不断被创新,不断被重新设计的结果。制度变革,一定是这个国家经济发展的第一动力源。

但是为什么那么多“鱼”会非正常死亡?最大的原因是,中国的制度创新不是顶层设计的结果。中国的制度创新,是建立在一句非常可笑的话上,“所有的改革都是从违法开始的”。

1990年代中期,我到温州去做调研,替中央写调查报告。当地有一个叫陈定模(1984年任龙港镇委书记)的人,在温州螯江圈了一块地宣布说:我要做中国第一个农民城。然后他拿了一张图纸,到温州到处卖给大家,我卖给你房间,你花5万元可以圈一块地,随你造楼。然后楼造完,前面一条马路,这边归你修,对面归人家修。我去调研时,他已经做了5年。

我离开时,陈定模请我喝酒,跟我讲了一句话,他说:吴先生,你知道吗,中国改革开放,所有改革都是从违法开始的,所以你必须要支持我。我当时听到这句话非常震撼,后来我把这句话写进了《激荡三十年》。

回过头来看,你会想中国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国有企业的放权让利改革,税收制度改革,社会保障制度改革,金融企业改革,哪一项是顶层设计的结果?哪一项改革不是基层老百姓、地方政府不断突破现有法律的结果?所以中国的制度创新,先天的带有违法的特点。

第二,容忍非均衡。如果时光回到70年代中期,你会发觉,这个国家其实也其乐融融的,每天敲锣打鼓,每天喊口子,每天饿肚子,每个人都一样穷。1978年以后发生了什么?每个人的心都变得很躁动。有的人开始听邓丽君的歌,有的人要考大学,有的人到南方开始倒卖盒带。一个集体主义、平均主义的国家彻底被弄翻了。如果用一句很经典的话叫什么?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就是开始容忍一种非均衡的发生。

与此同时,我们国家开始把平均主义的大平台彻底打翻,国家提出来“东南沿海优先发展战略”。然后我们对外企进行了“超国民待遇”。与此同时,我们这个国家有了很多的区,叫特区、开发区、实验区、自贸区、自由港。这就是一些允许被先富起来的地区和区域。在这些区域中的人和企业,就获得了优先发展机会。

第三,巨国效应。这个词是我跟管清友聊出来的。他说中国发展快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在座各位脑袋比欧美人更聪明?我们是比他们更勤奋,但更重要的是什么?我们处在一个非常大的国家。

我们这四十年的发展跟巨国效应有巨大关系。在1978年的时候,这个国家只有不到18%的人口居住在城市里,今天多少呢?将近60%。在1990年的时候,中国还没有所谓的中产阶层,今天有2.3亿。

第四,技术破壁。任何一个国家不断进步迭代(都依靠)两种能力。第一种是制度变革。但是有一件事情挺可惜,就是制度是可逆的。但是,有一个东西不可逆,叫做技术。技术使得很多牌照变成了一张废纸。所以,技术“破壁”是一种新的不逆动力。

回过头来看,这四十年来,中国发展是一轮接一轮浪潮的结果,在1980年代,中国的制造业发展是基于全球化背景下,产业大转移的结果。到了90年代中期,中国劳动力成本也开始提高,制造业开始出现饱和,这个时候出现了互联网。互联网经济,中国赶上工业革命的末班车,同时赶上了互联网革命的头班车。从1990年代中后期以后,互联网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波,它改变了人和消费的关系,人和商品的关系,人和服务的关系,人和金融的关系。从去年开始,它又改变了人和资本的关系。

在全球制造业产能背景下,中国又出现了供需崛起和供需错配。我们所关注的商业模式,都跟这部分有关。同时,瞻望未来,我们看到了很多技术革命,看到了新能源革命、材料革命、基因革命,而这些革命又跟中国的资本和内需的增长,发生了重大应和。

所有这些变化,好象老天爷在帮你。我们真的非常非常的幸运,生活在一个商业好的时代。

所以,我们经历了恍如隔世的四十年,我记得十年前在写《激荡三十年》的时候,曾写过这句话:当这个时代到来的时候锐不可当,万物肆意生长,尘埃与曙光升腾。江河汇聚成川,无名山丘崛起为峰,天地一时无比开阔。

这就是我们刚刚经历的四十年。

需要致敬的四类人

这四十年中,我们需要向一些人致敬。

第一个需要致敬的叫做农民工。今天有一个词叫鄙视链,一个阶层一个阶层的鄙视,农民工可能处在鄙视链的最底端。但是如果你要让我致敬的话,我第一个致敬的是农民工,2.3亿的农民工。他们在改革开放的时候,通过联产承包责任制解决了我们的粮食问题。然后他们退回去,洗脚上岸办了中国乡镇企业。今天他们仍然是中国城市化建设的主力军。

第二个需要致敬的人——企业家,他们站在鄙视链最高端。1978年以前中国没有一个私营企业,今天2000万。他们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同时改变了这个国家。这些不确定的冒险,改变了中国一个一个产业,改变了一个一个城市的面貌。这些人的出现,以及容忍这些人出现的制度环境,是我们第二个需要致敬的。

第三个需要致敬的人——地方干部。这一部分人,在今天其实挺郁闷的,甚至很多文章说,中国四十年的改革开放是人民崛起的结果。在人民崛起的过程中,他们需要一些被革命者,一些被改革者,这些被革命和被改革的就是我们的地方干部。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今天,我要跟大家分享的是,回望四十年,地方干部同样是需要我们致敬的。

大家看到这个很瘦的老头叫谢高华(1982年4月至1984年12月任义乌县委书记),我最后一次见他是15年前,在他的衢州老家,他曾经在浙江中部的一个县——义乌,当过县委书记书记。今天的义乌是全世界最大的小商品集散中心。1980年代初,就是这个老头,在全中国所有的县里面第一个允许老百姓在马路边摆摊卖东西。然后下雨、下雪,摆摊的老百姓很可怜,怎么办?搭棚子。这个棚搭完以后,就是中国的第一个小商品交易市场。

中国有成千上万的谢高华,就是这一些人决定性改变了一个地区的经济面貌。所以,我们要致敬这些拿着自己的前途去赌改革的地方干部。

第四个需要致敬的人——创业者。今天中国每天有多少个企业创立?一万个。中国每天有一万个企业创业,今年诞生了360万家新注册企业。但是很遗憾,他们中的95%会在18个月里死掉。中国是一个年轻人创业非常多的国家,同时也是创业失败率非常高的国家。这些人都是拿着自己的生命,拿着自己的时间,在创业的过程中成全了自己的人。

一切尚未命名

201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四十周年。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到每个人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我跟这个时代有什么关系?我有没有辜负这个时代,这个时代有没有辜负我?

在《激荡十年,水大鱼大》这本书中我写了这句话:这个时代从不辜负人,它只是磨炼我们,磨炼每一个试图改变自己命运的平凡人。有人叹息青春散场,历史已经结束了,要写回忆录了。但是更多的人开始吟唱世界如此之新,一切尚未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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