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眼泪
2018-05-19刘同
刘同
当我鼓起勇气报考中文系时,我早已预料到父母会反对。但那时的我在心里说:“凭什么你们要干涉我的生活?”所以我不管不顾地对我爸说:“如果你不让我读中文系,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我不吃饭,不说话,在房间里不出来。这样的表现似乎在每一个即将20岁的年轻人身上都出现过。最后妥协的是我妈,那段日子她以泪洗面,她对我说:“儿子,我问了很多人,其实学中文也没什么不好,你如果一定要学就学吧,努力就行了。”我点点头。事已至此,我爸只能接受。
之后便是长期的零交流,大学放假回家,即使两个人坐在同一个沙发上,也不说话。不说话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跟他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他担心的却是我找不到工作。大四那年,我考入湖南电视台,出版了第一本小说。因为节目主持人请假,制作人让我出镜播报新闻,家乡的父老乡亲突然能从电视上看到我了,我爸爸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年后,我辞去工作,选择北漂。他什么都没说。我临走时,他在火车站塞给我一些钱。我鼻头酸酸的,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些钱是你的私房钱吧?你给我了,你就没钱打牌了啊。”他当时的表情,尴尬得有点古怪。
刚到北京的时候,我不太适应干燥的天气,夜里睡觉鼻血会流得枕头上到处都是。我吓坏了,也不管凌晨几点就给家里打电话,问爸爸怎么回事。他安慰我说:“没事没事,只是空气干燥,鼻腔的血管破裂,多喝水,多注意休息就好。”没过几天,就收到了爸爸给我寄的一箱熬好的真空包装的中药,附了一张纸条:一天一袋,加温。
离开家,离开他之后,随着我年纪越来越大,18岁的我,25岁的我,30岁的我,和爸爸的关系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缓和。谁也没有再提过当初的决裂,一切就埋在心底,过去就过去了。
2013年,我和父母参加了一档名为《青春万岁》的节目录制,说到我选择专业那一段,我说着说着,突然发现爸爸半低着头什么都不说,似乎是在沉思。等我再仔细看时,发现爸爸眼睛里全是泪水。主持人徐平姐问原因,我爸低着头,眼泪一直流。那是32年以来,我第一次看爸爸哭得那么伤心,爷爷走的时候,爸爸也未曾这样失态过。
徐平姐问:“是不是当时不能理解儿子的做法?”爸爸点了点头。
徐平姐问:“是不是觉得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的事业儿子不能继承,您觉得惋惜?”爸爸仍旧点了点头。
徐平姐继續问:“您是不是怕儿子选择了别的专业,未来的生活会过得很辛苦?”爸爸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他用力撑住膝盖的手背上,开始抽泣,像个低头认错的孩子。妈妈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她的左手紧紧握住爸爸的右手,深深地呼吸。
我从来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爸爸的心里一直压抑着莫大的委屈,这些委屈从未得到释放和体谅,也从未有人关心过他委屈的是什么,我甚至不关心他是否有委屈。
因为不愿意多做理解,我在自己和爸爸之间深深地砌了一堵心墙。
妈妈说,因为我高三之前的成绩不算好,性格也不突出,唯一能让我生活不那么辛苦的方式就是读一个医科院校,然后进父母工作的单位顶个职位,也许赚不了很多钱,见不了太多世面,但我能不为人际关系发愁,能不为找工作而四处低头。
因为我从未考出让他们安心的成绩,所以他们的安排是由于担心,并非包办。
妈妈继续说:“他从湖南台离职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头发和眉毛不停地掉,他给他爸爸打完电话说完辞职的决定,他爸爸心里特别难受,一直觉得儿子受苦是因为自己没有本事。后来他去了北京,一开始每天夜里流鼻血,后来春节晚上加班回家还被人抢劫。这些我和他爸爸一直很担心。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小孩能生活得好一些!我们不希望他在外面那么危险、那么辛苦。”
我想起18岁的自己站在客厅里,对我爸大吼:“如果你不同意我读中文系,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再对比今天爸爸妈妈说的这些话,我看着他们,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我懊恼,我想抽自己嘴巴,我想回到过去制止撂狠话的自己,我想开口对父母道歉……
我握住他的手,好想对他说:“爸,我错了。”但我握住他的手,侧低着头,说出来的话是:“爸,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父母和孩子对事物的看法千差万别,是因为骨子里都有一根折也折不断的钢筋立在那儿。后来,我再去学校和大学生们交流,每当有同学不能理解父母对他们的教育时,我都会想起自己的故事。
你不好了,他们会失落,他们会用尽全力保护你。
你好了,他们也会失落,他们觉得自己的能力已经保护不了你了。
无论我们好不好,他们都会失落,我们从孩子变成了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不再如当年一样任何事都会依附他们。这种失落,也许只有到我们成为父母的那一天,才会理解。
(刘协和荐自《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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