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惑众（话剧）
2018-05-19韩东
韩东
人物——
老方：媒体记者。
铁头：小吃店老板。
赵老板：茶馆老板。
张经理：旅店老板，年纪六十左右。
郎总：服装店老板，兼营娱乐城。
安姐：女疯子。
花蝴蝶：男疯子。
赵妻：赵老板的妻子。
花妻：花蝴蝶的妻子。
女秘书：郎总的“秘书”兼情妇。
另有打工仔（镇上打临工的）三人、保镖（郎总的保镖）二人。
·不分幕，分场。场与场之间依靠灯光调节转换，或于不同的舞台区域表演。
第1场
[街上。背景为投影画面，一座新建的西北小镇，毫无特色可言。大多是一些简易平房，楼房最高不过三四层。沿街是商铺门市，墙壁上写着店名、广告。街上没有树。镇口竖立着一个约四米高的水泥雕塑，写实的冬虫夏草造型，上写“虫草镇”三个字。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安姐蹲在地上。她是一个疯子，但不很典型。穿戴还算整齐，只是衣服不太合体。头发蓬起或者披散着。安姐的手边有一只不大不小的旧皮箱。她很专注地用手扒拉着地面。
安姐：挖，挖，挖，挖虫草……
[老方上。他戴着一副墨镜，背了一个电脑包，闲逛的样子。老方注意到了安姐，向她走过去。
老方：大姐。
安姐：挖，挖，挖虫草，挖了虫草发大财。（意识到老方，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提着皮箱离开。）
[老方目送安姐下，然后在安姐蹲过的地方蹲下，用手扒拉地面查看着。
[铁头上。这是一个彪形大汉，剃着光头。铁头看了一会儿老方。
铁头：嘿，干吗呢？说你呢，干吗呢？
老方：（模仿安姐）挖，挖，挖虫草。
铁头：别来这一套，这街上哪来什么虫草！
老方：（站起）这里不是虫草镇吗？
铁头：是又怎么样？街上有个屁的虫草。别说是街上，就是山上虫草两年前就已经被挖光了！（见老方准备离开）哎，你去哪儿？
老方：不去哪儿，随便转转。
铁头：你不能走……都什么时辰了。
老方：那你说我应该干什么？
铁头：吃饭。
第2场
[铁头的小吃店内，有几张破桌子和一截柜台。老方坐在一张桌子前，桌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铁头上。他系了一条围裙，端着一碗刚下好的面条。铁头将面条重重地蹾在桌子上。
铁头：吃！今儿你得说清楚，是好人，我不收你的钱。如果不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方：不客气？
铁头：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方：老板，我是……
铁头：先吃，吃了再说。
老方：我不饿。
铁头：那也得吃，必须吃。（老方吃面条，铁头在一边看着）小样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老方：（放下筷子）你误会了吧，我来这镇上是回访的。
铁头：回访？
老方：我是记者，在媒体工作。（将面条碗推到一边，掏了一张名片递过去）五年前，一位伐木工人发现了这里的第一根虫草，我采访了他，写了一篇报道。没想到全国各地的淘金者蜂拥而至……
铁头：（兴奋）啊，那篇《捧着金碗要饭吃》是你写的！
老方：（点头）唉，如果没有那篇报道，就不会有后来的狂采滥挖，不会导致一场疯狂的生态浩劫，甚至都不会有这个小镇。
铁头：是是，估摸着我也不会上这儿来。
老方：不是估摸着，是肯定。虫草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铁头：但方记者，我可不是冲虫草来的。
老方：不冲虫草，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铁头：这做虫草生意得有本钱不是？咱没本钱。这么跟你说吧，我不做虫草生意，但做做虫草生意的人的生意。来这镇上的人老鼻子了，都得吃喝拉撒，我开饭馆，管人吃饭。本想着攒够了钱也去收虫草，但三年不到山上的虫草全都叫人挖光啦，连根毛都没给爷爷剩下！
老方：唉，都怨我。
铁头：你也不能这么说。这地儿以前有啥呀，也就是个虫草，还没人认识。现在虫草是没了，但有了名气，有了名气就可以聚人气，有了人气啥生意不能做啊？不做虫草可以做别的。我就没做过虫草生意，还不是照样吃香喝辣。
[铁头说话的时候，老方在电脑上做记录。铁头继续。
铁头：现在政府也很重视咱这一块，正在统一规划要建一个大型市场，到时候我们都得搬过去。方记者，你可是虫草镇的大功臣，我们都欠你，欠你一声谢谢！
[老方“啪”的一声合上电脑.
老方：你知道吗，每挖一根虫草，就得掘地八到十二厘米深，带出大约三十平方厘米的土壤，地表因此会留下一个窟窿。采挖者猫盖屎一样在上面移植一块草皮，那还不如不移植，其实是制造了一个陷阱！这周围的草山上有多少陷阱啊，可以说是密密麻麻、百孔千疮，牲畜的蹄子踩進去拔都拔不出来，弄不好腿还会折断！前几天我在牧区采访，那儿的牛羊看见绿油油的草地就发蒙。食草动物看见草就害怕，真是作孽啊！
[老方激动地站起，在店里走来走去。
老方：放牧是放不成了，当地农民也不想务农。发了几年财，钱来得太容易，有了钱干什么？赌啊。输光以后就和以前一样穷，还不如以前呢！但就是再穷也不愿意种田放牧了。（停下，看向铁头）老板，是我欠你们的，欠他们的，欠这块土地的！
[安姐上，提着那只旧皮箱，箱子里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她冲老方的那碗面走过去，坐下，端起面来就吃。
铁头：（抢过安姐的面）我给你下新面。
[铁头端起面碗离开，边走边扒拉着吃面，下去以前面已经被吃光了。
[安姐打开皮箱，从里面取出一只喝盖碗茶的盖碗，放到桌上。
老方：大姐，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
[安姐不答老方，笔直地坐着，目视前方。老方觉得尴尬，再次打开了电脑整理笔记。
第3场
[安姐吃面，老方、铁头坐在一边看着。
老方：看她吃得这么香，我都饿了。
铁头：我再给你下一碗？
老方：等会儿再说。
[安姐吃好了，提上皮箱向门口走去。铁头拿起桌上的盖碗，跟过去。
[安姐在柜台前停下，寻觅着。她转到柜台后面，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根很粗的大葱。安姐下。
[老方跟铁头来到柜台前，铁头将盖碗放在柜台上。
老方：（拿起盖碗）这是送你的？
铁头：安姐付的账，在我这儿吃饭她从来都是付账的。
老方：安姐？……安姐从你店里拿了一根葱。
铁头：她去茶馆喝茶还不是得付账吗？
老方：我不明白。
铁头：你就别问了。（指自己的脑袋）她这儿有病，是个疯子。
老方：怪不得呢，我看她就不太对劲儿。
铁头：方记者，你说得不错，这虫草害人啊！我不做虫草生意，安姐可是做虫草生意的。當年，她提着一只箱子，里面装了三十万就跑咱这儿来了。安姐有钱，出手不要太大方，人家收虫草一根二十，她能给到四十，这不想发财都不行。安姐收到的虫草都是三宽一窄八对足齐全的一级品……唉，坏就坏在这姓赵的，你说安姐干吗非和这货弄一块儿去呢，有这个必要吗…一
老方：姓赵的？
铁头：我不是说他们有什么哈，安姐哪能看上他。别说是姓赵的，这镇上的男人没一个能配得上安姐！
老方：安姐当年很漂亮吗？
铁头：那还用说？就是现在她疯了，你也能看出那模子不是？这镇上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跑到这鬼不生蛋的地方来的都不是什么善茬，但安姐能镇得住，她不靠男人。和姓赵的那也是合伙做生意，姓赵的自然不怀好意。你说有这样的吗？男老板在家守店，女老板跑山上给采集户送款，这不是倒过来了……
老方：男老板，女老板？
铁头：是啊，他俩弄了一个收购公司，但安姐不是老板娘，也是老板。女老板跑山上给人送款，吃苦遭罪不说，多危险啊！她还带着那只箱子，里面装了三十万，能不出事吗？
老方：出事了？（见铁头不答）出什么事了，被打劫了？
铁头：唉！（停顿）得到消息，还是我把安姐带回镇上的。姓赵的就是个缩头乌龟，连屁都没放一个！八成人就不在镇上。
第4场
[山上，海拔很高，寸草不生。安姐躺在一块巨石边，半昏迷状态，衣服凌乱不整。旧皮箱被丢在一边，敞开着，里面是空的。安姐的呻吟声，马嘶声。
铁头：（声音）安姐！安姐！你在哪儿？我是铁头，铁头救你来了！
[铁头上。他发现了安姐，冲过来。
铁头：安姐！安姐！（附身查看安姐）哎呀，你受伤了，头上有血。（试图扶起安姐）哎呀，这身上也有血。
[铁头发现了皮箱，放下安姐走过去。
铁头：安姐，你箱子里的钱没有了，全都没有了。（自言自语）这他妈的是劫财还是劫色啊？……都劫了，真够狠的！
[铁头合上皮箱，提着走回安姐身边。
铁头：安姐，咱们回镇上。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抱起安姐、带着皮箱下）
第5场
[铁头店里。老方坐在桌子前，正在电脑上做记录。铁头抹着眼泪。
铁头：这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
老方：凶手为什么要留下箱子？
[赵妻上。她手上拿着一根大葱（就是安姐拿走的那根）。铁头迎过去。
[赵妻将大葱放在柜台上。
赵妻：你店里的大葱。
铁头：（将柜台上的盖碗递过去）姓赵的茶碗。
[赵妻拿上茶碗，转身欲走。
铁头：姓赵的自己怎么不来，让你来？
赵妻：每次不部是我来的吗？你这话问得奇怪。
铁头：是怕我修理他吧？你男人就是个孬种，躲女人后面算什么玩意儿！
赵妻：我不跟你废话。（再次准备离开）
铁头：哎，我给你介绍下，方记者，是专门来咱们镇上调查安姐的事的。
老方：大姐你好，我姓方，安姐的事我也是刚刚听说。这次我来虫草镇是进行回访，五年前……
铁头：（故意听岔了）哦，是暗访，就是秘密调查。
赵妻：你们跟我说这些没用，公安局已经调查过了，就是记者也不能乱讲！
铁头：你不上网吧？现在的报纸都是开在网上的，这网的能耐大了去了，你就不怕你老公被人肉出来？
赵妻：网又不是你家开的！
[赵妻愤愤而下，老方、铁头目送。
铁头：看见了吧，做贼心虚，这会儿肯定屁颠儿屁颠儿地给她老公报信儿去了。
老方：姓赵的老婆？
铁头：可不是吗，和姓赵的一个德行！
老方：老板，我可不是来暗访的，也不是因为安姐的事……
铁头：知道，我故意这么说的，吓唬狗日的一下。安姐出事的时候，姓赵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没过几天，他老婆就过来了。你说这早不过来晚不过来，为吗安姐一出事她就过来了？
老方：为什么？
铁头：避嫌嘛。
老方：我不明白。
铁头：（尖起嗓子，模仿赵老板）我是有老婆的人，没必要强奸安姐。（恢复正常）后来，这货虫草生意也不做了，改开茶馆了。
老方：不做虫草生意是没虫草可收了吧？
铁头：那倒也是。反正姓赵的鬼得很，一般人玩不过他。
老方：你怀疑他是凶手？
铁头：百分之百。
老方：这种事可得有证据，不能光凭个人印象……
铁头：（突然凑近老方，附耳低言）姓赵的不是和安姐合伙做虫草的吗？安姐去送款，他能不知道？不单知道，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除了安姐。他是唯一知道安姐行踪的人，你就掂量掂量吧。
老方：嗯嗯……
[铁头恢复了原有的姿势，老方若有所思。
[老方打量了一番店堂，岔开话题。
老方：老板，你这店生意不好呀。
铁头：谁说的？我这儿生意好得很，不要太好了。
老方：现在都几点了，除了我就没别的客人，哦对了，安姐吃了一碗面。
铁头：你等着。（铁头下）
第6场
[老方埋头在电脑上工作。一阵喧哗，铁头押着三个打工仔上。他一手揪着一个打工仔，用脚踢着一个打工仔。
铁头：到哪儿不是吃饭，我开的又不是黑店！（将三个打工仔推搡到一张桌子前）坐下，都给我坐下！
[打工仔坐下，铁头欲去厨房。
铁头：不准溜，谁溜我揍谁……方记者，你也来一碗面？刚才你就说饿了。（见老方犹豫）别跟我客气呀，前面那碗算我请你，再来一碗你付账不就得了。
老方：前面那碗我只动了一筷子，都是你吃的。
铁头：得得，两碗我都请，算我账上。（下）
[老方转向打工仔。
老方：你们都不是本地人吧？
打工仔一：这镇上哪有本地的，都是外地的。
老方：你们是干什么工作的？
打工仔二：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老方：打零工？
[无人回答。
老方：你们挖过虫草吗？
打工仔二：倒是想挖，但我们来晚了，虫草早让人挖完了。
老方：那为什么要远离家乡跑到这儿来？打工应该去北上广深呀。
打工仔三：你就别问了，各有各的原因。
[老方继续在电脑上工作，三个打工仔等面条。
[铁头上。他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了四碗刚下的面条。铁头在老方的桌子上放下一碗，其余三碗端到打工仔的桌子上。
铁头：吃！到哪儿不是吃，我就收你们一个成本价……也没少给你们打折，喂不熟的白眼狼！
[三个打工仔埋头吃面。老方只吃了一筷子面，又停下了。
老方：老板，你这可是强买强卖。
铁头：强卖啥呀，反正他们要吃饭。这打工的又不讲究，不就图个便宜吗？我这饭馆在咱镇上是最便宜的，不信你问哥儿几个。（对打工仔）哎，我这儿是不是最便宜？
打工仔们：（争先恐后）便宜，便宜……铁哥讲义气……铁哥每次都给我们打折。
铁头：（对老方）怎么样？
老方：铁哥，你还是强买强卖。
铁头：嘿，方记者，你哪能叫我哥呢？就叫我铁头！……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实话告诉你，不强不行啊。这是个啥地方？想当年我单枪匹马来到镇上，凭的是什么？老王家的麻将店被人抢了，铁头我第一时间赶过去，打翻了四个，剩下两个趴地上向我求饶，跟我喊爷爷……
[三个打工仔吃好了，各自掏钱递给铁头。
铁头：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离安姐远点儿！
打工仔一：多远？
铁头：（沉吟）嗯……百米吧，离安姐一百米远。
打工仔二：但赵老板让我们盯紧点儿，说要保护好安姐。
铁头：嗯……我和他一个意思。这样吧，你们离安姐三十到一百米，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不能让她脱离视线。要是有人接近安姐，马上来向我汇报。
打工仔们：（同时）是，铁哥。
[三个打工仔下，老方、铁头目送。
老方：你和姓赵的还是有共同点的。
铁头：我和他？别逗了。
第7场
[街上。三个打工仔或坐或站，向同一个方向张望着。
[老方上，走到打工仔面前停下。
老方：铁头的饭馆真是镇上最便宜的？
打工仔一：是啊。
老方：刚才给你们打折了？
打工仔一：打了。
老方：那你们为什么不去他那儿吃饭，非要他押着才去？
打工仔二：如果我们主动去，铁哥就不打折了。
老方：哦，原来如此。
[安姐从打工仔瞭望的方向上，横穿舞台。三个打工仔目光追随着安姐。
[安姐下。片刻后，三个打工仔启动，跟下。老方目送三个打工仔。
第8场
[赵老板茶馆内。有七八位茶客，分两三桌而坐。柜台一侧放着一台电视机，正播一部美国大片，西部加枪战。爆炸声不时响起。茶客们边喝盖碗茶边看电视。赵妻在收拾桌子，赵老板站在柜台后面算账。
[老方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他。赵妻走向柜台，赵老板从柜台后面转出来，和赵妻站在一起。
赵妻：就是他。
[赵老板看老方，目光凶狠。老方迎着赵老板的目光走过去，在一定距离内停下。
[老方和赵老板对视，有三分多钟。其间老方多次转向观众说话。
老方：（对视了一会儿，转向观众）这陌生人之问的对视是很不礼貌的，必然会产生敌意，尤其是在什么都不说的情况下。这是一种较量。我倒要看看谁先受不了！（转回去，继续和赵老板对视。然后又转向观众）不行，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如果对不过他那就难办了。铁头说得对，这种地方不强不行啊，他狠，你得比他还要狠！
[老方轉回去，继续和赵老板对视。过了一会儿，他掏出墨镜来戴上。
赵老板：有你这样的吗！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结束了对视。
赵老板：你是铁头的人？
老方：呵呵，我来喝碗茶。你就是赵老板？
赵老板：喝茶没问题，你找地方坐。
[老方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取下墨镜。赵老板提着大铜壶，过去给老方斟茶。赵老板将铜壶交给赵妻，自己在老方对面也坐下了。
赵老板：你要不是铁头的人，这茶我不收钱，算我请你。如果是他的人，那就对不住了。
老方：你们怎么都这样啊！……怎么个对不住？
赵老板：茶钱照收。
老方：哦，那自然。喝茶给钱，天经地义。
赵老板：是吗？
老方：什么是吗？是什么？
赵老板：是不是铁头的人？
老方：唁，我不是和老板娘说过了吗？我是记者，而且，也不是为安姐的事来的。（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赵老板）当然了，既然让我碰见了这件事，出于职业习惯和一个公民的责任，我还是想了解一下。
赵老板：公安部门都查不出来的事，就凭你？
老方：难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想为安姐做点什么？你和她还合伙开过公司呢，好歹也是同事。
赵老板：我、我……嗐，我这不是怕铁头捣鬼吗！
老方：如果我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就不会来找你了。
赵老板：那行。
[赵老板起身，劝说店里的茶客离开。老方打开电脑包，取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
赵老板：（抱拳，对茶客）对不住，对不住了……茶钱算我的，明儿来接着喝……慢走，您慢走。
[茶客陆续离开。赵妻走过去，用遥控器关上电视。
赵老板：关它干吗啊，听点声儿。
老方：壮胆呀？
赵老板：瞧您说的。
[赵妻重新打开电视，传出人喧马嘶以及枪炮声。赵老板走回桌子边坐下。
老方：我们开始吧。安姐出事以前，你和她合伙开了一家虫草收购公司？
赵老板：有这事儿。
老方：为什么你守店，让一个女性孤身一人去山上送款？
赵老板：以前我就是坐地收购的，安姐就是预约采集户挖虫草的，各有各的门道。
老方：那你们为什么要合伙开店，有这个必要吗？
赵老板：我这店本来就有，安姐是加盟。我们做得再大，也只是中间商，真正的大老板来镇上收虫草，总得认一家、认几家吧？没个固定的门市也做不长。
老方：嗯，说得通……安姐最后一次给采集户送款，带了三十万，是不是只有你知道她的行踪？
赵老板：多少？
老方：什么多少？
赵老板：你说安姐带了多少？
老方：三十万呀，你不知道？
赵老板：我自然知道，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方：不是三十万？
赵老板：是三十万，问题恰恰就在于是三十万，不是二十万，也不是四十万，你说得没错。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停顿）我是安姐的合伙人，我知道合理合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听铁头说的吧，但是不对呀，这只有我和安姐能知道的事儿，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方：是啊……他是怎么知道的。
赵老板：所以呀，方记者，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这去山上送款、带多少钱属于商业机密，走的时候都是偷偷摸摸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就像做贼，得防着坏人……不错，我是知道安姐的行踪，还是我起大早把她送出镇去的呢，但把安姐带回镇上的可是铁头。我倒想问一句，他又是怎么知道安姐出事儿的？
老方：铁头说他得到了消息。
赵老板：你就没问问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我怎么就没有得到消息呢？
老方：嗯……这个问题我们先放一放。（停顿）赵老板，那为什么铁头把安姐带回镇上，你没有出现？当时你在什么地方？
赵老板：这你又得去问铁头了，他没有告诉你？
老方：告诉我什么？
赵老板：铁头把安姐直接带回了他店里，住了一个多月，我怎么出现啊。
老方：啊，有这事？
赵老板：出来以后安姐就疯了。
老方：慢慢慢，你的意思是，出事的时候安姐没有疯，在铁头店里住了一个月才疯的？
赵老板：我可没这么说。有可能出事的时候就疯了，也有可能是一个月以后，反正我们再见到安姐的时候她就是个疯子了。
[老方合上笔记本电脑。
赵老板：不问了？
老方：我要休息一下，理一理思路。
[老方离开桌子，走到离电视机较近的一张凳子上坐下。他捡起遥控器，调大了音量看电视。
赵老板：孩儿他娘，给方记者换一个爱情片，这打打杀杀的不利于思考。
[赵妻换碟，是一部国产爱情片。赵老板给老方斟茶，将茶碗端到老方身边的桌子上。
老方：老板娘是后来过来的？
赵老板：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孩儿他娘是后来过来的。这开茶馆不比收虫草，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总得有个帮手。再说了，收虫草那会儿我儿子还在吃奶呢，她也过不来。现在儿子是姥爷姥姥带。
老方：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赵老板：铁头不就那根筋吗？看我和安姐合伙做生意，就琢磨我俩是相好。别说是我，就是这镇上生意做得最大的郎总，让安姐看上也不能够。铁头更是门儿都没有！
老方：安姐看不上虫草镇上的男人，但你们对她有没有想法？
赵老板：我是没有，（赵妻过来续水，赵老板拉起她的手）我和孩儿他娘是青梅竹马感情深，但除了我，这镇上的男人就没有不想安姐心思的。但安姐是什么人？心里面只有事業，虫草事业。正因为我对她没有想法，安姐才会和我合伙开公司的。（停顿）羡慕忌妒恨啊，越是沾不上边儿的就越是忌妒！
老方：你是说铁头？
赵老板：你说呢？这货两年前比现在还年轻两岁，也就三十出头，壮得像头牦牛，还成天地练，也没个老婆。在这儿没老婆在家总归要有吧？在家也没有。也没听说他有女朋友。
老方：你是说他很压抑？
赵老板：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他干吗不回老家去呢？老家媳妇儿总归要好找点儿吧？就我这层次的，孩儿他娘也是在老家找的，和我同乡。
老方：那铁头为什么不回去？
赵老板：他这一走，事情不就坐实了？
老方：坐实了？
赵老板：是啊，不是说罪犯都不会离开犯罪现场吗？
老方：是都要返回犯罪现场。
赵老板：唁，你瞧我这记性……甭管离开还是返回吧，这只要一挪窝，那不就全露馅儿了。
老方：赵老板，我被你绕糊涂了，到底是应该离开还是不应该离开？
赵老板：我又不是罪犯，上哪儿能知道这些？方记者，是你在绕我呀。
老方：不不不，是你在绕我。
赵老板：是你在绕我。
[电视声突然变大，传出男女互相表白的声音。老方和赵老板被吸引。
老方：要我看，我们都是被这男男女女的事儿给绕进去的，哈哈哈。
赵老板：哈哈哈，没错儿，都是这片子给闹的……孩儿他娘，再换一个。
[赵妻走过去换碟，仍然是那部西部枪战片。枪炮声又起。
[老方走回原先的桌子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赵老板跟了过去。
老方：赵老板，我们继续。
赵老板：刚才你也没闲着。
老方：呵呵，职业习惯……赵老板，我发现在安姐这件事上，你和铁头的配合还是很默契的。
赵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他？
老方：比如说，你们一个是把安姐送出虫草镇的，一个是把她带回镇上的。
趙老板：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老方：安姐疯了以后，你们一个管她吃，一个管她喝。
赵老板：不不不，要说管安姐，这镇上的人都有份，都管。谁让安姐以前会做人呢，现在无论她走到哪家，人家都要还她的情。吃穿用度，小小不然的事儿，大家能帮一点是一点。
老方：嗯嗯……（专注于自己的思路）一个管吃，一个管喝，那安姐的住呢？谁管安姐的住，你知不知道？
赵老板：（紧张）这……疯子的住谁知道啊，她不就住在街上吗？
老方：我是问谁管安姐的住，不是问她住在哪里。你知道安姐住在哪里？
赵老板：这谁知道啊！
老方：以前安姐不就住在你这儿吗？
赵老板：那是以前，我们合伙做生意。自从铁头把她带回镇上，她就住铁头那儿去了。从铁头店里出来就再没有来过我这儿。
老方：你是说没住在你这儿吧，安姐不是每天来你店里喝茶吗？
赵老板：是是，只喝茶不住，我就是这意思。
第9场
[街上，傍晚。老方、赵老板从一边上，边走边说。在舞台中间老方停下。
老方：赵老板，别送了，前面就到我住的旅店了。
赵老板：反正我也没事，这下午不是没做生意嘛，闲着也是闲着。
老方：那也别送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赵老板：要是有一千里就好了，可惜这条街太短。方记者，你是不知道，今天我痛快啊，终于有个明白人可以说道说道了。
老方：你说得好啊，非常圆满，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赵老板：方记者说笑、说笑，这不是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我说过也不是一两回了，呵呵呵。
老方：呵呵呵……我们后会有期。
[两人握手，赵老板转身离开。在下去以前他再次转身。
赵老板：没事的时候过来坐坐啊。（下）
[老方走到舞台前沿，面对观众。
老方：这疯子的住的确是一个问题，是一件神秘之极的事。我小时候，家乡的街上就有一个疯子，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天一黑他就不见了，天一亮他就出现了，在街上转悠，就像从砖头缝里冒出来的。我们管他叫“街上的疯子”，但疯子住不住在街上还真没人知道。这安姐也一样，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而且安姐还是一个女疯子，人又长得漂亮，这住在哪里就更是一个问题了。看来安姐的住是一个关键，负责她住的人想必也知道有关的真相。
[花蝴蝶上。这是一个男疯子，穿着女人衣服，身上挂满珠串饰品。他从舞台一边跑上，似乎在追逐什么。双手张开，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经过老方时愣了一下，看了老方一眼。
[花蝴蝶从舞台的另一边下。老方看着他的背影，满脸疑惑。
[张经理上。这是一个约六十岁的老者，胳膊下夹着一条叠得整齐的被子。
老方：张经理，这是去哪儿呀？
张经理：（猛然看见老方）哦……不去哪儿。
老方：我正要回旅店，还有吃的吗？
张经理：有，有，你让他们给你做，做好送到你房间里。
老方：（打量张经理带的被子）怎么，和夫人吵架了，要搬出去住？你那旅店里有的是空房间……
张经理：我没有夫人，不不，我老婆在老家……这是给人送东西。
老方：送被子？往哪儿送啊？
张经理：这……你就别问了。（欲走）
老方：是不是送给安姐？
张经理：（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老方：原来，是你管安姐住啊！哈哈哈哈。（大笑）
张经理：（紧张，四处张望）小声点儿，小声点儿。
老方：好好，我不声张，安姐住在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张经理：我哪儿知道她住在哪儿啊，方记者，可不敢乱说。
老方：你不是去给她送被子吗？
张经理：是去送被子，但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这是两码事儿。
老方：那你怎么送被子？
张经理：我把被子送到冬虫夏草下面，安姐自己会来取。
老方：冬虫夏草？
张经理：就是那个雕塑，做的是虫草的模样，你别说还真挺像的，咱们镇上恐怕就只剩下那根虫草了……
老方：走吧。
张经理：走哪儿去？
老方：冬虫夏草那儿呀。
张经理：方记者，这可不行，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能带上你。
老方：张经理，你心里有鬼吧？
张经理：有什么鬼？
老方：没鬼你怕什么呀！走吧，走吧。
张经理：你……
第10场
[镇口，傍晚，冬虫夏草雕塑下。张经理将被子放在雕塑的基座上，放好后转身欲走。
老方：你去哪兒？
张经理：回旅店。
老方：别走呀，安姐还没有来取被子呢。
张经理：她会来的。
老方：在你放下被子到安姐取走的这段时间里，你就不怕有人顺手牵羊？
张经理：不会的，不会有人拿安姐的被子的。
老方：不见得吧，我们还是等安姐来了再走。
张经理：要等你等。
[张经理说完便走。老方拿起被子跟过去。张经理停下。
张经理：你这是干吗？
老方：你不是说不会有人拿安姐的被子吗？我拿拿看。
张经理：行行行，我们等。
[张经理从老方手中拿回被子，再次放在雕塑基座上。他整理了一番被子，拉老方退到一个隐蔽处。
[灯光聚焦被子所在的区域，整个舞台就像是空的。老方、张经理虽在台上，但身影模糊，只闻其声，且话语温柔。
张经理：我给安姐送被子的事，其实这镇上的人都知道，我也知道他们知道，但大家都不说破。
老方：这是为什么？
张经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也是仗着年纪大，人家不会怀疑到那种事情上去。
老方：……你每天都给安姐送被子？
张经理：可不是。也不全是送被子，得看季节，天冷的时候送被子，天暖和了就送毯子。
老方：那你得送出多少条被子或者毯子呀。
张经理：安姐会还回来的。她这人没疯以前就爱干净，疯了以后也不能让人受委屈不是？
老方：每天换被子，就是我们这些住店的客人也没这待遇啊。
张经理：你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要和疯子比……来了！
[安姐上。她笔直地走到雕塑基座前，停下。打开皮箱，将被子塞进去。安姐关上皮箱，提着下。
[三个打工仔上，走到雕塑基座前看了看。然后启动，跟踪安姐从同一方向下。
[老方、张经理从隐蔽处走出，走到雕塑基座那儿看了看。张经理转身离开，朝着和安姐下去的相反方向而去。
老方：哎，你去哪儿？
张经理：（站住）回旅店，安姐已经取了被子了。
老方：那可不行，我们得跟上去，看看她住在什么地方。
张经理：不不不，我不跟，这等她取被子已经是破例了。
老方：又不是你一个人跟，我陪着你。
张经理：是你让我陪你吧？方记者，我又不傻，要跟你自己跟，我、我困得不行。
[张经理说完就走，老方则跟踪安姐而去。两人的方向相反，分别从舞台两端下去了。
[突然，老方转身跑回台上。
老方：（喊）哎，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回旅店！
张经理：（亦回到台上）你不跟安姐了？
老方：好像的确不能一个人跟，我这还没走几步呢，汗毛都乍起来了。
张经理：知道了吧？
老方：知道了什么？
张经理：不能—个人跟踪安姐。
老方：张经理，我们不跟安姐了，但在这儿歇会儿总可以吧？
张经理：歇会儿没问题。
[老方在雕塑基座上坐下，张经理亦坐下。
老方：张经理，你给安姐送被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经理：安姐疯了以后，还能是什么时候？
老方：那没疯以前呢，安姐住在哪里？
张经理：住赵老板那儿，他俩合伙开公司……
老方：听说铁头把安姐带回镇上，安姐就住铁头那儿去了？
张经理：有这回事，在铁头店里休养。
老方：那为什么从铁头店里出来，她没回赵老板那儿？
张经理：我怎么知道？……有本事你去问安姐呀，我跟她又不熟。
老方：也是。可惜安姐已经疯了，没法接受采访了。
张经理：那你还问。
第11场
[铁头店里，两年前。安姐和铁头的装束和前面有差别。安姐提着皮箱欲出门，铁头拦在门口。
铁头：你就住我这儿，我管你一辈子，给你治病……还、还要为你报仇！
[安姐摇头。她推开铁头向门外走去，铁头拉着她的一只手。
铁头：要不，我送你去赵老板那儿？
安姐：（摇头）挖，挖，挖虫草……
[安姐来到门外，铁头跟在后面，有三五个镇上的人围观。
[安姐来到台前，面对剧场观众。
安姐：（没疯的状态）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个疯子了。既然是一个疯子就应该住在街上。（停顿）其实，一个月以前我就已经疯了，但那时候身体不好，没办法独立生活，得让人伺候。现在我养好了，街上就是我的家，我的岗位在这儿，没有理由再住在别人家里了。（蹲下身去扒拉地面，疯的状态）挖，挖，挖虫草，挖了虫草发大财…一
[铁头叹息、摇头。
第12场
[镇口，夜。老方和张经理已经从雕塑基座上站了起来。
张经理：方记者，你就别问了，我真的是看她可怜。
老方：你不是说自己年纪大了，人家不会想到那种事情上去？但你才五十多，六十不到吧，这个年龄段上的男人还是有欲望的。
张经理：你这是啥意思？
老方：我的意思是，安姐疯了以后有人管她吃，有人管她喝，你管安姐睡。
张经理：你、你，你血口喷人！我只管送被子……你也看见了，我压根儿不知道安姐住在哪儿。
老方：就算你没全管安姐睡，一半总归是管的吧？这每天送被子，一送一还，接触也多。
张经理：屁的接触！是安姐自己把被子取走的。
老方：那还回来呢，不是要还到你的旅店里？
张经理：你说到点子上了，还就是不还到我的旅店里，安姐从来没去过我的旅店。
老方：（指雕塑基座）还到这儿？也没看见安姐带被子过来呀。
张经理：也不还到这儿。她随便把被子给哪家，换点东西，人家会把被子还给我。他们要被子也没用。
老方：（若有所思）哦……你不觉得这事儿很奇怪吗？
张经理：是奇怪，但不是我奇怪，是疯子奇怪。说句伤心的话，安姐压根儿不知道是我送的被子。反正每天一到这儿，就会出现一床干净柔软的被子，她还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呢！
老方：这么说，你是做好事不留名？
张经理：你说呢？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知道……
[花蝴蝶上，横穿舞台。他两手张开，嗷嗷地叫着从老方、张经理的前面跑过去。没有看见他们。
老方：这是谁？
张经理：花蝴蝶。
老方：花蝴蝶是谁？
张经理：一个疯子。
老方：疯子？怎么又有一个疯子？
张经理：我说方记者，你要是真想调查安姐的事，为什么不去找郎总呢？
老方：郎总？
张经理：你不知道？在咱这虫草镇上，郎总的生意是做得最大的，以前也收虫草。但人家收虫草也就收虫草了，他收虫草的同时还开服装店。这两年不收虫草了，郎总又开了一家娱乐城。（停顿）你不是说管吃管喝管睡吗？郎总可是管穿的。
老方：管穿的？
张经理：也不是啦，其实这和吃喝拉撒也没啥关系。我是说，但凡和疯子有关的事，你都得去问郎总。（停顿）当然了，这穿还是蛮重要的，尤其是女人，其他的可以不问，但穿不能不问……
老方：张经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经理：也没啥意思。我嘴贱，说得太多了…一啊，不行了，不行了，我困得不行，要回旅店睡觉去了。（下）
老方：哎，哎！（跟下）
[收光。
第13场
[没有灯光，舞台上一片黑暗。
[老方和张经理又回到台上，边走边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张经理：……这花蝴蝶是本地的一个农民，也没啥好说的，就是爱老婆，愛得要死要活。这不老婆死了，他就疯了嘛。
老方：配偶死了就要疯，那得有多少疯子啊。说不通。
张经理：我也说不清楚，你可以去问郎总。
[光渐起，旅店门前。老方停下脚步，张经理回顾。
张经理：你不回房间睡觉？
老方：睡不着，这会儿还早呢。
张经理：那你要干吗？
老方：我有一计，夜访郎总，来个出其不意！
张经理：唉，是我多嘴，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记者，你还是拉倒吧。
老方：这可不行。
张经理：行行行，我也不劝你，恕不奉陪……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老方：你说什么了？
张经理：记不得了好，记不得了好……哎哟哎哟，不行了，我真不行了。（用手捂着嘴，打着哈欠下）
[老方转身走到台前。
老方：（对观众）看来我是卷进去了，现在看谁都是凶手。这么下去，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的客观性和中立态度就会丧失。我到底干什么来了？调查滥挖虫草造成的生态灾难……这小镇真不简单呀，虫草这玩意儿也真搅得人心不得安宁……我、我再也不管安姐的事了，这是最后一次。（停顿）嗯，到了郎总那儿我也不提安姐，只问花蝴蝶吧。（说完下）
第14场
[郎总的会客室，夜。老方和郎总分别坐在不同方向摆放的沙发上，女秘书半跪，在泡工夫茶。郎总身后站着两保镖，西装革履，叉手而立。隔壁隐约传来唱卡拉0K的声音。
郎总：方老师大驾光临，郎某不胜荣幸。您当年那篇大作我可是拜读再三，毫不夸张地说，您，方老师，就是咱虫草镇的大恩人。没有您那篇文章就不可能有这虫草镇，我也不会不远万里地跑到这犄角旮旯来，不会有我郎某人的今天！
老方：虫草热导致了生态环境的极大破坏，我这次回访是想做一些弥补……
郎总：方老师太谦虚了。这样吧，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保证知无不言。
老方：那太好了。（边说边打开笔记本电脑）我想了解一下花蝴蝶的事。
郎总：花蝴蝶？我还以为你想了解这儿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老方：我对人精神状态的变化更感兴趣。
郎总：了解，了解，所以你要调查疯子。
老方：是啊，这疯子，或者说疯狂，是精神状态的一种极端表现，我很好奇。
郎总：那行，咱就说花蝴蝶。这花蝴蝶也不叫花蝴蝶，学名叫个什么也没人知道，因为疯了以后喜欢穿女人衣服，镇上的人才叫他花蝴蝶的。我承认，他穿的那些衣服是我供应的，不是看不下去了嘛，不穿女人衣服他就不穿衣服！你说说看，这男人穿女人衣服总归比不穿衣服要体面吧？再说了，他老婆的事跟我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以前我也送过他老婆衣服……
老方：你送花蝴蝶老婆衣服？你们是什么关系？
郎总：你算是问到关节上了。什么关系？我是有老婆的人，也有女朋友，花蝴蝶的老婆是有老公的人，也就是花蝴蝶，她也有男朋友，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不巧就不巧在那天花蝴蝶来镇上找他老婆，他老婆碰巧在我这儿，而我女朋友碰巧也来了……
老方：慢点慢点，你说得有点绕。
郎总：有什么绕的？（指正在泡茶的女秘书）那天来找我的女朋友就是她，不信你自己问。
女秘书：（对老方）是，是我来找老板的。（说完低头继续泡茶）
郎总：是吧，我没说假话吧……花蝴蝶来镇上找他老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巧就不巧在最后那次她碰巧在我这儿。
第15场
[一年前，郎总的服装店门前。花妻身着黑皮裙、高跟鞋，腿上是网眼丝袜。花蝴蝶伏在地上，抱着花妻的腿。他穿着朴素，没有穿戴女性服装及饰品。有一些镇上的人围观。
花蝴蝶：求求你，跟我回家吧……我把拖拉机开来了，就停在镇口上。
花妻：我不，我就不！
[郎总从服装店里出来，一保镖搬了一把椅子跟在后面。另一保镖也跟了出来。保镖一放下椅子。
保镖一：老板，你坐着处理。
[郎总坐下。
花妻：（对郎总）你下命令啊，让他们把他弄走！
郎总：急什么呀，你就让他趴一会儿。
花蝴蝶：郎总，我求求你了，你大人大量……
郎总：（对花妻）要不你就跟你老公回去几天，过一阵再来镇上玩。
花妻：不！我不！
[女秘书上。她也穿着黑皮裙、高跟鞋，腿上是网眼丝袜，和花妻的装扮一样。女秘书看见眼前的一幕，停下了。
郎总：（对女秘书）小丽，你过来，来啊。（拍拍自己的腿）坐这儿。
[女秘书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并坐在了郎总的大腿上。郎总搂住女秘书，当众吧唧吧唧地亲起来。
花妻：好你个姓郎的！王八蛋！我走！我马上走！（大哭）
[花蝴蝶站起来，搀扶着哭号不已的花妻下。
第16场
[黑场，舞台上无人。满幅投影画面是在拖拉机行驶中拍摄的，先是小镇街道，后是农田，最后是山野。始终伴随着拖拉机的突突声。
花蝴蝶：（声音）我们回家好好过，还像以前那样，我种地你放羊……
花妻：（声音，边哭边说）放你妈的头！你个穷鬼！窝囊废！怎么不让车给撞死啊！……不行，我要回去，回镇上，你赶紧掉头！
花蝴蝶：（声音）郎总已经有女朋友了。
花妻：有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他有老娘也有！……你少废话，赶紧掉头！
花蝴蝶：（声音）我不。
花妻：（声音）你掉不掉？不掉我就往下跳了！
花蝴蝶：（声音）不行啊，危险……亲爱的我求你了。
花妻：（声音）你不掉是不是？（打开车门的声音）
花蝴蝶：（声音）哎哎！老婆！
[花妻跳车的声音，投影画面翻转了几圈，固定住，景物横卧过来。
[汽车急促的鸣笛声，急刹车的声音，巨响。投影画面剧烈抖动，黑屏。
花蝴蝶：（声音，惨叫）啊！老婆！
[舞台上灯光亮起。花妻躺卧着，浑身是血。花蝴蝶伏在对方身上痛哭失声。
[一个和花妻身形一样穿白纱的女人（花妻的魂魄或者花蝴蝶的幻觉），从花妻身边缓缓站起，离开，向后台走去。下。
[花蝴蝶丢下花妻，站起来，追随幻影嗷嗷地叫着下。
第17场
[郎总的会客室。
郎总：惨不忍睹！惨不忍睹！这不巧就不巧在对面碰巧来了一辆车，哐当一下……唉！（指着女秘书）都怪她。她那天要是不来，不就没这事儿了？花蝴蝶的老婆也不会被气走。（对女秘书）是不是怪你？
女秘书：是，我不该来找老板的。
郎总：当然了，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但根本原因是这小妖精。方老师，女人是祸水啊。
老方：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郎总：有一年了吧，公安机关自有结论。我主要是良心上过不去，才给花蝴蝶几件衣服穿穿的。
老方：那安姐呢？
郎总：什么安姐？
老方：虫草镇上的另一个疯子，你没有送过她衣服？
郎总：安姐呀……我跟她不熟，这平时也没什么交集……
老方：有人说你管她穿。
郎总：管她穿？
老方：就是穿衣服，其他人管吃管喝管住。
郎总：胡扯八说！这人我都没见过几回，谁他妈的没事儿找事儿啊！（停顿）方老师，我们能不能不提安姐？
老方：为什么？
郎总：我们不是才说了花蝴蝶的事吗？两个疯子最好不要一起提。
老方：什么意思？
郎总：这镇上有一种说法你不知道？（见老方没反应）就是说他俩不能见面，只要一见面世界就得毁灭。
老方：什么？
郎总：花蝴蝶不能碰见安姐，安姐也不能碰见花蝴蝶，反正这俩疯子不能碰一块儿。一起提，我覺得也是忌讳。
老方：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不是一起提了吗？安姐，花蝴蝶，世界不还是好好的？
郎总：是说不能碰见，碰见了世界才会毁灭。一起提不会毁灭，但总归不好吧？
老方：荒唐，简直太荒唐了！郎总，如此荒谬的说法莫非你也相信？
郎总：开始我也不信，但你仔细想想，不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吗？
老方：有什么道理？世界的命运怎么可能系在两个疯子身上？系在他们是否见面这种事上？要说是虫草镇还差不多……不不不，就是虫草镇也不会因为他们的见面而毁灭，也不是两个疯子能左右的……我怎么就被绕进去了？
郎总：方老师，你比我有学问，这蝴蝶效应总该听说过吧？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边的蝴蝶，扇几下翅膀，美利坚合众国就会出现一场龙卷风。这可是科学啊。咱镇上的这疯子不是叫花蝴蝶吗？花蝴蝶呀，不是一般的蝴蝶。
老方：（指着郎总）你、你，你在忽悠我，一直在忽悠我！（气愤地站起）什么镇上有一种说法，这根本就是你的杜撰！你说，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你要把水搅浑！
郎总：方老师，您别激动。这事儿还真不是我瞎编的，不信你可以去打听，花蝴蝶和安姐真不能见面。
老方：那行，不是你编的，你是听谁说的？
郎总：想不起来了。
老方：还是你编的！
郎总：我冤啊，方老师……
老方：这说法总该有一个源头吧，只有查清源头才可能揭开真相……
郎总：源头？不是我说您，还真是查不到。
老方：不可能！调查工作的基本方法就是顺藤摸瓜，比如你是听张三说的，张三是听李四说的，李四是听王二麻子说的……
郎总：张三听李四说的没错，李四听王二麻子说的也没错，但王二麻子是听张三说的。
老方：你什么意思？
郎总：你见过猫咬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子吗？狗有时候也这样，人更不用说。一件事大伙儿传，谁会在意是谁最先说的？所以我才想不起来是听谁说的……说句题外的话，这种没来路的说法，往往最灵验。
老方：你又在忽悠我！
郎总：不敢，不敢……那行，我不说了。
[老方离开了沙发，激动地在房子里转圈。
老方：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是妖言惑众！
郎总：方老师，不是我不说安姐的事啊，是天时不对，咱们改日再说。
第18场
[第二天，铁头店里。除老方外没有其他客人。老方在吃早餐，手里拿着一块煎饼，碗里是片儿汤之类的汤水。铁头系着围裙，站在一边。
铁头：安姐马上就到，她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老方：闻什么味儿？
铁头：我做饭的味儿。每天早上她都是第二个到的，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第三个。甭管多远，一闻到味儿就过来了。
老方：如果你店里没有客人呢？
铁头：有时候是没客人，我怕饿着安姐，就做给自己吃，她也来。
老方：你可真有心。
[安姐上，提着她的旧皮箱。
铁头：我说的吧。（说完下）
[安姐走到另一张桌子前，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一床被子放在桌上。然后坐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
[铁头上，端着一碗片儿汤，上面架着一块煎饼。
铁头：来哕，早给你备下了。（看见桌子上有被子，将食物放到第三张桌子上）安姐，你坐这儿。
[安姐走过去坐下，马上吃起来。铁头走到老方的桌前。
老方：（指着桌上放着的被子）张记旅店的被子？
铁头：是啊，你咋知道的？
老方：我住张记旅店。
铁头：哦。
老方：铁头，你是不是喜欢安姐？
铁头：哎哎，（看安姐）这人还在呢。
老方：按说，我是不该当着她的面问，这是对人的不尊重。虽然安姐精神上有问题，那也不合适。我这不是想刺激她吗，没准安姐会有反应呢。你就当安姐不在这儿，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铁头：说什么？
老方：说你喜不喜欢安姐。
铁头：（有些不自在）喜、喜欢呀，哪能不喜欢，这镇上就没有人不喜欢安姐。
老方：那你想不想娶安姐？
铁头：什、什么？……现在？
老方：不是现在，我是说出事以前，你想不想娶她？
铁头：（豁出去了）想！但那会儿咱高攀不上，安姐是富婆……
老方：那现在呢？
铁头：现在，说句不中听的话，她高攀不上我了。方记者，我要找也得找个正常人吧，要不我爹我妈还不得气得从骨灰盒里爬出来？咱这样的娶媳妇儿，不说是为传宗接代，至少也得找个帮手。安姐能帮我什么？就算我不嫌弃她，领证总得开证明吧，她连自己的户口在哪儿都不知道。
老方：现在结婚不用开证明，有身份证就行。
铁头：她哪儿有身份证？她姓安，还是名字里有个安都没人知道。
[安姐吃好了。她拿起桌上的辣椒酱瓶子，拧紧瓶盖放进皮箱里。安姐提着皮箱下。老方、铁头目光追随安姐。
[铁头走过去收拾碗筷，老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老方：铁头，安姐出事以后是你把她带回镇上的？
铁头：是啊。
老方：你是怎么知道她出事的？昨天你没说清楚。
铁头：听人说的嘛。
老方：听谁说的？
铁头：这上哪儿记得……镇上的人都知道，安姐在山里躺着呢，就他妈的没人肯去！
老方：你听张三说的？
铁头：张三？谁是张三？
老方：你听张三说的，张三是听李四说的，李四是听王二麻子说的，而王二麻子是听你說的。
铁头：方记者，你啥意思啊？
老方：没什么，这个问题我们先过。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安姐的箱子里有三十万的？
铁头：我说过吗，三十万？
老方：你说过，不是二十万，也不是四十万，你说的是三十万，我这儿有记录。
铁头：哦……我就这么一说。安姐来镇上的时候箱子里带了三十万，我大概弄岔了。
老方：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她来镇上的时候带了三十万？
铁头：箱子啊，那箱子你也看见了，装二十万晃荡，四十万装不了，三十万正好。
老方：你试过箱子？
铁头：方记者，这么问你还让不让人活啊！这大清早的……
第19场
[调查在继续。桌上的碗筷已经收拾走了，被子也被放在了柜台上。
老方：你把安姐带回镇上，她是不是在你这儿住了一个月？
铁头：是又怎样？这姓赵的不管，我能不管吗？缩头乌龟……
老方：你不要激动，这一情节你昨天没说，所以我才问。
铁头：有什么好说的？我伺候她，管吃管喝、把屎把尿……不不不……我、我花老鼻子的钱了！
老方：那安姐是什么时候疯的？是你把她带回镇上的时候就疯了，还是在你这儿住了一个月以后？
铁头：你、你啥意思啊，方记者！
老方：我的意思是，安姐以疯子的状态出现在镇上是什么时候？你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或者一个月以后？
铁头：我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安姐昏迷不醒，怎么疯啊！连动都动不了，还状态呢！
老方：有道理。也就是说，安姐表现出她是一个疯子，是在一个月以后。
铁头：你不能这么写，这不是往我身上栽吗？
老方：那我怎么写？
铁头：你就写，我把安姐带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一个月以后从我店里出来，就成了街上的疯子。
老方：嗯，这是一个措辞问题，我们就不纠结了，我会斟酌。
[老方打字，铁头气愤地在店里走来走去，铁头突然停下脚步。
铁头：我操你大爷！（见老方抬头）方记者，我不是骂你。你，我就不跟你计较了，都是这姓赵的捣的鬼！看我不扒了他的皮！狗日的强奸犯……
[赵老板、赵妻上。赵妻走在前面，手上拿着一瓶辣椒酱。铁头有些发愣。
赵妻：（将辣椒酱递给铁头）你店里的辣椒酱。
[铁头收下，将柜台上的被子递给赵妻。
赵妻：这不是咱家的。
铁头：你们带给张经理。
[赵妻收被子。铁头逼近赵老板。
铁头：你怎么敢来？
赵老板：你不是说我辰吗？害怕你。再说了，我来不是找你，我找方记者。
铁头：（高举辣椒酱瓶，扑向对方）我打死你个强奸犯！劫财劫色！
[一团混战。赵妻挡在赵老板前面，赵老板躲往赵妻身后。赵妻张开手上的被子，护住赵老板。铁头扔瓶子，辣椒酱泼出，溅在白色的被子上。赵妻扔下被子，用脚践踏。
赵妻：反正不是咱家的！（冲向铁头）老娘我今天跟你拼了！
[又一团混战。和前面相反，铁头躲闪，避往老方身后。
铁头：好男不跟女斗！（从老方身后探身，对赵老板）你就不是个男人！有种我们单挑！
老方：（大声地）别打了！好歹你们也是邻居街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众人住手，看着老方。
老方：这大家都远离家乡，千里迢迢地来这儿讨生活，容易吗？安姐的事归安姐的事，真相总有大白的那一天，大家还不都得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话还用我说吗？……当然了，凶手除外。（停顿）赵老板，你找我有事？
赵老板：我要铁头当着我的面，把说我的话再说一遍。
老方：那你是找铁头，不是找我。
赵老板：不不，我找你，方记者，你得给评个理。
铁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在方记者面前你是怎么陷害我的？
赵老板：我陷害你？知道什么我说什么，哪像你，血口喷人！
铁头：我血口喷人？行，我还就血口喷人了！你他妈的就是个强奸犯，谋财害命！
老方：嘿嘿嘿，怎么又开始了？这样对解决问题有帮助吗？（停顿）这样吧，大家都沉默三分钟，谁都不要说话，就像默哀。
赵老板：默哀？
铁头：给谁默哀啊？
老方：就算给花蝴蝶老婆默哀吧。
铁头：花蝴蝶……
[老方竖起手指，示意噤声。铁头不说话了。老方低头，做出默哀状，其他人效仿。
[静场三分钟。
老方：（抬起头）默哀毕。
[大家抬头，看着老方。
老方：我们说点儿别的吧。这花蝴蝶和安姐不能見面，一见面世界就要毁灭，这说法你们知道吗？
铁头、赵老板、赵妻：（同时）知道。
老方：你们都相信？
铁头、赵老板、赵妻：（同时）相信。
老方：你们为什么相信？凭什么相信？
[三人互相看了看，没有回答。
老方：行，我们先不说这个。（停顿）这安姐是两年前疯的吧？
铁头：没错，是两年前，我把她从山上带回到镇上就……
老方：（做手势，制止铁头说下去）这花蝴蝶是一年前疯的没错吧？
赵老板：没错，是一年前。
老方：也就是说，安姐和花蝴蝶同时出现在虫草镇上有一年了？
赵妻：差不多。
老方：虫草镇有多大，两条街？三条街？
赵老板：三条。
老方：好，就算三条街，那也是个弹丸之地不是？一年了，两个疯子整天在街上转悠，就没有碰上过？
铁头：是没碰上过。
老方：这怎么可能啊！我才来不到三天，不管是安姐还是花蝴蝶，都碰到不止一两次了。
赵老板：你碰见他们在一起了吗？
老方：这倒没有，都是分别碰到的。
铁头：还是的呀！一开始我们也很担心，还派人看着他们，怕这一碰上世界就要毁灭，那咱也活不成了……
赵老板：（抢话）后来我们也放心了，安姐和花蝴蝶是怎么也不会碰上的，有几次眼瞅着他俩就要碰上了，一个打岔，就又没碰上。
老方：是吗？
铁头：是，绝对是。
老方：这不太奇怪了？我不相信。
赵老板：是很奇怪，要不说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嘛。
老方：老天爷的意思？
铁头：老天爷不想让世界毁灭，八成他老人家还没有想好，所以才不让他们见面的。
老方：他们见了，世界真的就要毁灭？
赵老板：要不为啥不让他们见呢？
老方：慢慢慢……
[老方离开站着的地方，在房子里来回走动（思考），然后在舞台边缘停下。
老方：（对观众）看来我又要被绕进去了。这虫草镇上的陷阱可真不少呀……凭直觉，这次的陷阱小不了。我得打起精神，全力以对！
[老方走回原来的地方，停下。
老方：二位，不，三位，我试着整理了一下思路，你们看是不是这样的。（停顿）这安姐和花蝴蝶按道理是应该碰见的，虫草镇很小，时间也已经一年了……
铁头：是这个理儿。
老方：但他们就是没有碰上。
赵老板：没错。
老方：你们的意思是有人在控制，不让他们见。
铁头：不是有人，是老天爷。
老方：行，老天爷，你们的意思是老天爷不让他们见。
赵老板：这次你说对了。
老方：所以，你们就想，老天爷为什么不让他们见呢？得出的结论是，他们一见面世界就要毁灭，而老天爷暂时还不想让世界毁灭。
铁头：是是是，方记者到底有水平，总结到位。
老方：世界要毁灭的判断就是这么来的。（停顿）这算什么呀！用一个无法兑现的原因去说明一个必然发生的结果，然后再用这个结果去反证其原因为何无法兑现，推论从头至尾都建立在主观臆测之上！
赵老板：这我们就不懂了。
铁头：方记者，我们都被你绕昏了。
老方：什么时候，你俩成一边儿的了？
[一打工仔上，跑得气喘吁吁。
打工仔：铁哥，不好啦！要出事了！（看见了赵老板）赵老板，你也在啊，赵老板、铁哥，要出事啦！
铁哥：能出什么事？慌什么慌啊。
赵老板：你慢慢说。
打工仔：安姐和花蝴蝶要碰上啦，一个从这边，一个从那边……我那俩哥们儿正在拦呢，拦不住，死疯子不听劝。
老方：呵呵，我说呢，原来是你们不让他们见。什么老天爷，开国际玩笑！
铁头、赵老板：（同时，对打工仔）回去！
[铁头、赵老板互相看了一眼，铁头先说。
铁头：回去，让他们别拦着，我倒要看看！
赵老板：别拦着，让方记者看看，安姐和花蝴蝶到底会不会碰上。
打工仔：这……
铁头：让你去你就去！
[打工仔气喘吁吁地跑下。
第20场
[街上。安姐和花蝴蝶分别位于舞台两边，相对而行。一个人的前面站着一个打工仔，试图阻拦。有不少人围观。
打工仔一：（对花蝴蝶）让你往回走，那边没有你老婆！
[打工仔二上，后面跟着铁头、赵老板、赵妻和老方。
打工仔二：（对另两个打工仔）铁哥和赵老板让你俩别拦着，让他们走！谁也别拦着，把路空出来！
[另两个打工仔不再阻拦安姐和花蝴蝶。三个打工仔会集一处，开始维持秩序。
三個打工仔：（分别，对围观群众）往后站，往后站，别碍事儿……哎，说你呢……
[安姐和花蝴蝶互相走近，但视线并无交流。花蝴蝶看天，安姐看着脚下。
[眼看就要碰面了，在一定距离内，两人同时停下。姿势就像凝固住了，似乎在聆听什么。在场的所有围观者都屏住了呼吸。
老方：（突然大叫）走啊！走啊！往前走啊！
[铁头站在老方身边，一把抱住对方，用手捂住老方的嘴。
[安姐和花蝴蝶似乎没有听见老方的叫喊，继续呆立了一会儿，两人同时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安姐：挖，挖，挖虫草。
花蝴蝶：嗷嗷。
安姐：挖了虫草发大财。
花蝴蝶：嗷嗷嗷。
[两人渐行渐远，各说各的，却像在互相应答。
[安姐和花蝴蝶分别从舞台两边下。铁头松开捂住老方嘴巴的手。
铁头：不好意思啊，方记者，得罪……
老方：（边喘息）太、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这样？
赵老板：这就叫天意不可违。
老方：但还是应该让他们见面，得想办法让他们见面。
铁头：什么？这可不行！
第21场
[郎总的会客室，下午。老方、郎总各坐一张沙发，女秘书半跪泡茶。两个保镖站在郎总身后，叉手而立。
老方：郎总，上午街上很热闹啊，怎么没有看见你？
郎总：我哪儿有那工夫，没事在街上溜达？不像那些做小买卖的。再说了，这安姐和花蝴蝶是碰不上的。
老方：是不是老天爷没想好，暂时还不想让世界毁灭？
郎总：也可以这么说。方老师，我是不是没骗您？
老方：没骗我什么？
郎总：安姐和花蝴蝶的事呀……这件事上我没骗您，说明我在其他的事情上也没骗您。
老方：是是，郎总以诚为本，生意才会做得这么大。我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郎总的确没有忽悠我。
郎总：道歉就免了，交个朋友，不打不相识嘛。
老方：说得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郎总：这你也懂啊，方老师？哈哈哈。
老方：哈哈哈……老郎，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郎总：好啊好啊，那我就叫你老方了。叫方老师生分。
老方：好好……老郎，我有一件小事得麻烦你。
郎总：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有啥事儿老方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
老方：我想买几件衣服。
郎总：买衣服？
老方：是，买几件女性穿的衣服，你不是有服装店吗？明天我就打算回去了，这不想给老婆买点礼物。
郎总：不对呀，老方，你可是大城市来的，要在咱这地儿买衣服，送嫂子？
老方：当然了，买虫草最好，虫草镇嘛，但现在这儿不是没有虫草了吗？
郎总：还是说不通。
老方：那你说我买什么？这镇上实在也没什么可买的。买衣服是我信得过你老郎，你这店虽然开得有点偏，但货一看就知道是从外面进的。
郎总：那倒不假，衣服直接从深圳、香港进，箱包什么的从日韩进。香水是正宗的法国品牌，如假包换。
老方：再说了，我相信你的品位，在女人方面你有经验呀。老郎你得帮我参谋参谋……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和老婆从恋爱算起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我从来没有给她买过衣服，这是第一次。
郎总：那是不像话！为什么不买，合不得钱吗？
老方：倒也不是。我不了解女人，身边又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郎总：老方，你不用再说了，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嫂子多高？从事什么职业？是比较开放呢还是比较保守？
老方：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按你的审美来，完全按照你的审美来。
郎总：多高我总得知道吧？
老方：和花蝴蝶老婆差不多吧。
郎总：什么？
老方：噢噢……我是说我老婆不高不矮，正常人吧，我没给她买过衣服，所以记不住她的身高。（指了指女秘书）大概和她差不多。
[郎总满脸狐疑地看着老方。后者笑脸相迎，充满无辜。
郎总：（起身）走，去店里。
第22场
[郎总的服装店，上面的角色均在。柜台上堆放着不少女性衣物，老方手上提着一双高跟鞋，胳膊上搭着一条黑皮裙和一双网眼丝袜。
老方：我就要这些。
郎总：那怎么行，女人嘛，内衣最重要。
[郎总拿起一些文胸之类的内衣，塞给老方，后者又将其放回柜台上。
老方：外面穿的就行了，里面的衣服又没人看见。
郎总：话不能这么说，你看不见？嫂子看不见？夫妻生活嘛，总得有一点情趣。
老方：都老夫老妻的了，真没這个必要……（抖动自己选定的衣物）老郎，你得保证是你的审美啊，保证我没选错就行。
郎总：我保证。女人哪有不喜欢这式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你喜欢女人穿什么、怎么穿，那也就是她喜欢的。女为悦己者容嘛。
老方：领教，领教。
郎总：（再次拿起一些内衣）老方，你不买这些是不是合不得花钱？我送你，送嫂子！今儿从我店里拿的我都白送！
老方：不不，我肯定要付钱，亲兄弟明算账嘛。否则连这些我也不要了。
郎总：那行吧，我也不向你推荐这蕾丝文胸丁字裤了，那我不就成趁火打劫的了？哈哈哈。（对女秘书）去，把老方买的东西给包上。
[女秘书拿过老方选定的衣物，整理后装入一只塑料袋中。老方付款，女秘书将袋子递给老方。过程中，老方掩饰不住地厌恶，或者恐惧。郎总在一边观察着。
郎总：怎么啦，有问题吗？
老方：没……我、我有密集恐惧症。
郎总：什么？
老方：就是不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东西，比如说小黑点、小窟窿，看了浑身不自在。这网眼丝袜……
郎总：那你还买？
老方：不是你喜欢吗？
郎总：我喜欢归我喜欢，这是给你老婆买东西……不对呀老方，你买这些玩意儿到底干吗？
老方：不干吗呀。
郎总：不不不，老方，你在忽悠我，你一直在忽悠我。（停顿）既然咱们是朋友，你可得对我说实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啊，多大的事情！……你不说我可要生气了！
老方：这……嗐！（下决心）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让安姐和花蝴蝶见一面。
郎总：你说什么？……这和你买衣服有什么关系？
老方：你想呀，让安姐穿上花蝴蝶老婆的衣服，花蝴蝶不就把安姐当成他老婆了？
郎总：啊，是这样……你、你这是要毁灭世界！
老方：不对，我是要揭露谎言，还世界以真相。如此耸人听闻……
郎总：不行，绝对不行。东西我不卖了。
老方：我已经付过钱了。
郎总：付过钱也不行。（对女秘书）收了他多少钱？
女秘书：打八折，一共收了四百一十三块五。
郎总：（对老方）我再买回来，给你双倍价，加零头整数一千。
老方：不卖。
郎总：那就给你十倍的价，整数五千。
老方：不卖。
郎总：老方，这你就不地道了，挣钱也不能这么挣啊，狮子大开口……
老方：这不是钱的事，你就是给我五万我也不会卖。
郎总：我还真不会给你五万，连五千也不给了！老方，不，方老师，也不对……（用手指着老方）你，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感情骗子！你欺骗了我的感隋，什么朋友、哥们儿，你给我下套啊！别说是五千，一毛我都不会给你！还没有跟你要感情损失费呢！（对两个保镖）去，把我的损失拿回来！
保镖一：损失？
郎总：蠢货！把我的丝袜、高跟鞋和皮裙拿回来！
保镖一、保镖二：（同时）是，老板。（走向老方）
老方：（后退）你们想干什么？
[两个保镖抢夺老方手上的塑料袋。老方不是对手，被掀翻在地。保镖一骑在老方身上，保镖二抢走了塑料袋。
保镖二：（将塑料袋交给郎总）老板。
老方：（挣扎）强盗！光天化日，法制社会！
保镖一：（用拳头揍老方）我让你喊，蠢货！
郎总：别打了，人家好歹也是一个记者。（将塑料袋递给女秘书）把这些给我烧了。
[女秘书接过塑料袋，向后面走去。
郎总：你去哪儿？想把东西匿了不成？给你的还少啊，贪心不足！……就在这儿烧！
[女秘书现场点火烧东西。老方无奈地捶打地面。火焰升起，夹杂着黑烟，郎总咳嗽。
郎总：好了好了，你想把我的店给烧了啊！穿不起来不就行了？
[两个保镖上前帮忙扑火，脚踩水浇，甚是狼狈。
第23场
[街上。两个保镖架着老方上，将老方丢在地上。
保镖一：限你二十四小时内离开虫草镇，不要再让郎总看见！
保镖二：你说得不对，不单不要再让郎总看见，也不要再让我们看见。
保镖一：就你聪明！（对老方）不单不要再让我们看见，也不要再让镇上的人看见！
保镖二：这次你说全了。（对老方）这是郎总的指示。
保镖一：我们走了。（对老方敬礼）再见！
[保镖一和保镖二下。两人边走边说。
保镖二：你怎么跟他说再见，不是不见了吗？
保镖一：这是礼节，你懂不懂？
[两个保镖下。老方哼哼着爬起来，整理衣服、捡起电脑包。
[安姐上。她仍然提着那只旧皮箱。安姐蹲下，用手扒拉着地面。
安姐：挖，挖，挖虫草……
老方：（走过去，也蹲下了）安姐，你想不想家？……我送你回家乡好不好？……家里还有什么人，爸爸？妈妈？老公？……你姓安，还是名字里面有—个安字？
安姐：挖，挖，挖虫草……
老方：街上没有虫草，就是山里的虫草也早就挖完啦。
[安姐突然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一根虫草，递给老方。后者惊讶不已。
老方：安姐……
打工仔一：（声音）嘿嘿嘿，离她远点儿！
[三个打工仔上。
打工仔二：你想干吗？离安姐远点儿！
打工仔三：你听见没？
[老方退到一边。安姐合上皮箱，提着下。
[三个打工仔隔着一定距离，尾随安姐下。
[老方走到台前，举起手上的虫草打量。
老方：真的，真是一根蟲草。三窄一宽八对足齐全，一级品。
[女秘书上。她提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高跟鞋、丝袜和黑皮裙。女秘书走得很急，气息不宁。
女秘书：方、方老师！（走到老方面前，将塑料袋递过去）给。
老方：（翻看塑料袋，然后因厌恶拿得尽量远）不是已经烧了吗？
女秘书：这是郎总以前送给我的。他送女人的东西都一样，每个女人都送。
老方：你为什么要给我？
女秘书：你不是要让安姐穿吗，花蝴蝶才会和她见面。
老方：哦……原来你不相信世界会因此毁灭。总算有个明白人。
女秘书：我相信。
老方：相信？相信什么？
女秘书：相信他们一碰见世界就毁灭。
老方：那、那你还要让他们见？
女秘书：我、我活够了，巴不得明天就死！
老方：啊？你……
[老方来回踱步，思考着该如何回答。他停下脚步。
老方：姑娘，我想问一个问题，完全没有不尊重的意思啊。
女秘书：你问。
老方：你不想活了，想去死是吧？
女秘书：是。
老方：那完全可以选择自杀呀，为什么要让世界毁灭？
女秘书：我恨，恨郎总，也巴不得他明天就死！
老方：那也没有必要让世界毁灭，你可以和郎总同归于尽。
女秘书：我还恨其他人，恨这镇上所有的人！
老方：那也没有必要让世界（强调“世界”二字）毁灭，虫草镇只是世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女秘书：我管不了那么多。
老方：（突然愤怒了）得管！你一定得管！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的想法太可怕了！这个世界尽管有种种的不完善，甚至充满了罪恶和不公，但如果明天就毁灭，那得有多少无辜的生命遭殃啊！这其中也包括你的父母家人，你的朋友、同学…一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如此的狭隘和极端，如此冷漠，肯定和你的个性有关。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女秘书：方老师，你是说世界不会毁灭？
老方：这……
女秘书：就算安姐和花蝴蝶见了面，也不会有啥事儿？（停顿）那你把东西还给我！
[女秘书欲取回塑料袋，老方本能地抱在怀中。老方顺手把手上的那根虫草也放进了塑料袋里。
老方：不不不，我可没这么说。
女秘书：（停止争夺塑料袋）那行，我信你。拜托了方老师，谢谢！
[女秘书向老方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老方：哎哎，我还没有给你钱呢。
女秘书：（停下）世界都要毁灭了，我要钱有什么用？（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差点给忘了。
[女秘书走回来，从身上掏出一个香水瓶，递给老方。
女秘书：香水，郎总送我的。每个女人他都送，都是这款，法国进口原装。
第24场
[张经理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一床干净的被子，装着高跟鞋、丝袜和黑皮裙的塑料袋放在被子上。只有老方和张经理。
张经理：不行，这个忙我帮不了，也不能帮。
老方：为什么呀，为什么你们所有的人都不想让安姐和花蝴蝶见面？
张经理：这不是明摆着吗？
老方：世界会因此毁灭？这也太荒谬了吧！
张经理：你不相信？
老方：你说呢？我要是相信这无稽之谈，还、还是一个记者吗？还是知识分子吗？这也太愚昧了！
张经理：那我倒要问一句，既然你不相信，为什么还要让他俩见面？
老方：你的意思是我相信，所以才想让他们见面？你以为我想毁灭世界？我有那么可怕吗？（摇头）张经理呀张经理……事实正好相反，正因为我认为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所以才坚持让安姐和花蝴蝶见一面的！
张经理：既然见不见都一样，那你为什么非得让他们见？
老方：张经理，你别跟我绕，这两天我跟你们绕，已经绕出经验来了。我明白地告诉你，现在我清醒得很，（指自己的脑袋）这儿特管用。你说见不见都一样，不，不一样！（张经理要说什么，老方做手势制止）见了世界肯定不会毁灭，但世界不毁灭不等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是两个概念。肯定会有事情发生，但不是世界毁灭。
张经理：那是什么事儿？
老方：这就要问你，或者问你们了。为什么你们不让安姐和花蝴蝶见面？担心世界毁灭？别扯了，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不可能的事。你们以此为借口，到底想掩盖什么？而你们想掩盖的，正是安姐和花蝴蝶见面以后会揭示的东西！
张经理：什么东西？
老方：目前我还不清楚，所以想请你帮个忙，促成此次见面。直觉告诉我，即将揭示的东西很可能和安姐的事情有关。
张经理：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安姐。
老方：是。我这次来回访是怀着某种赎罪心理的，看能做点什么弥补我犯下的过失。狂采滥挖不仅造成了这里的生态不可逆转的变化，很多人的命运也因此改变了……
张经理：唉！
老方：你为什么叹气？
张经理：感动，太感动了，真的被你感动到了……我还是说了吧。
老方：说什么？
张经理：你仁，我不能不义是吧……
老方：是你不仁，我不能不义……你说吧。
张经理：那就你不仁，我不能不义……我说了？
老方：你倒是说啊！
张经理：安姐是我害的。
老方：什么？
第25场
[同上场，演员的位置有变化。张经理泪流满面，拿着一块大手帕擦着眼睛。
张经理：我不是人啊，我为老不尊啊！这么大年纪了，还有想女人的心思……也难怪，我老婆死得早，日后也没有再娶，也没一个女朋友……这安姐，在我眼里就是个天仙……
老方：你编，继续编。
张经理：我真没骗你。安姐好啊，还有钱，我这不是贪色又贪财，那也是个一举两得的事情……你不信？我这旅店没那笔钱也盘不下来……
老方：什么钱？
张经理：安姐箱子里的钱呀，二十万……
老方：多少？
张经理：二十万。
老方：呵呵，你怎么不说三十万呢？
张经理：三十万？
老方：你问我？你抢的钱自己不知道？
张经理：也就二三十万吧，箱子也不大……这不，我听说安姐去山上送款了，就埋伏在半道上打劫了她，还、还糟蹋了她……唉，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害了安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儿也不好受，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不就回镇上给铁头报信来了。
老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挺有逻辑。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让我去找郎总？
张经理：不就是为了混淆视听，把事情搞乱。郎总名声在外，是咱这镇上最遭人恨的。
老方：嗯，有道理。既然现在你承认自己是凶手了，那就去自首吧。
张经理：我是要去。但方记者，我有一个条件。
老方：什么条件？
张经理：你能不能不让安姐和花蝴蝶见面呀，取消你的计划？
老方：（大笑）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一手，跟我演这一出。佩服！佩服！
张经理：佩服什么呀，丢死人了。
老方：你以为我佩服你什么？不是佩服你的演技，那实在是太low了，不敢恭维啊。方某佩服的是你的情怀，为了不让世界毁灭，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感动，太感动了，按你的话说，真的被你感动到了！
张经理：牺、牺牲生命？
老方：是啊，你以为呢？
张经理：不是杀人才偿命吗？我又没有杀人。
老方：抢劫强奸，致人重残，并且抗拒司法机关的侦查，逃避法律制裁，比殺人更加恶劣！
张经理：啊？
老方：所以说，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考虑，不要充英雄的为好。
[张经理眉头紧蹙，陷入长时间的思考。
张经理：也罢，也罢。
老方：也罢？
张经理：反正世界毁灭了我也活不成，还不如死我一个呢。
老方：万一呢？
张经理：万一？
老方：万一安姐和花蝴蝶见面以后，世界没有毁灭，甚至更加美好了呢？
张经理：不可能，这是老天爷定下的。
老方：我是说万一。
张经理：万一呀……
第26场
[镇口，傍晚。老方、张经理上。张经理抱着被子，老方提着装有女性衣物的塑料袋。张经理将被子放在冬虫夏草雕塑的基座上，老方将塑料袋放在被子上。两人退到隐蔽处。
[安姐上，仍然提着她的旧皮箱。安姐发现了塑料袋，扒拉一番，从里面拿出香水瓶，对着自己喷香水。
张经理：她在干吗？
老方：喷香水。
张经理：哪来的香水？
老方：郎总的女人给的。
张经理：哎呀，完了完了……我还是去自首吧。
老方：已经来不及了。
[安姐喷完香水，将被子装入皮箱中，合上皮箱。她一手提皮箱一手提塑料袋下。
[三个打工仔上，走到雕塑基座前，不由自主地吸着鼻子。
打工仔一：什么味儿？真好闻。
打工仔二：安姐真香啊。
[三人加快步伐，向着安姐下去的方向追去。下。
老方：走吧，回旅店睡觉。
张经理：我哪儿睡得着？完了，完了……
第27场
[街上，白天。花蝴蝶一路走来，老方跟着他，边走边说。
老方：你是不是找你老婆？
花蝴蝶：嗷嗷。
老方：（指前方）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不要回头，你老婆在前面等你呢。
花蝴蝶：（东张西望）嗷嗷。
老方：这边，这边……一直向前走，别停下。
[三个打工仔。上。
打工仔一：嘿嘿，你干吗呢！
[三个打工仔扑过来，控制住老方。
[众人上，包括剧中所有的角色，除了花妻和安姐。女秘书脸上带伤，被保镖一押着。另有群众若干。
[三个打工仔将老方带到铁头和赵老板面前。
打工仔二：他人在这儿。
郎总：把他交给我。（对保镖二）去。
[保镖二过去，接管了老方。
铁头：（对三个打工仔）你们去那边拦着安姐。
三个打工仔：是，铁哥。
[三个打工仔向舞台另一侧跑下。
老方：不是有老天爷吗？你们干吗要拦着？
铁头：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
赵老板：你、你就是个坏人！
郎总：让你走你不走，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众人说话的时候花蝴蝶在寻找方向。这时花蝴蝶瞄准了一个方向，抬起头来吸鼻子。他试探着向前迈步。
郎总：嘿嘿，拦着他！张三！李四！
保镖一、保镖二：是，老板！
[保镖一放开女秘书，保镖二放开老方，跑过去挡在花蝴蝶前面。
[三个打工仔倒退着从舞台另一侧上，继而安姐上。安姐穿着网眼丝袜、高跟鞋，身着黑皮裙，仍然提着那只皮箱。
打工仔一：别走了！别走了！
打工仔二：退回去，我警告你！
[安姐停下，看见了花蝴蝶。花蝴蝶亦看见了安姐，嗷嗷大叫几声，向前奔突。保镖一、保镖二阻拦，被花蝴蝶带翻在地。
铁头：（对三个打工仔）哎，你们，快去拦男疯子啊！
[三个打工仔丢下安姐，回身去拦花蝴蝶，仍然被撞翻了。
[铁头上前，摆出一个功架招式。花蝴蝶根本无视，一把将铁头推回人群。现在花蝴蝶的前面已无人阻挡。
[花蝴蝶反倒放慢了速度，一步步地走近安姐。所有的人都被震懾了，不再说话或动作。
[花蝴蝶走到距安姐约一米的地方停住。两人面面相觑，互相瞪视。老方脱离众人，走到台前。
老方：（对剧场观众）安姐和花蝴蝶终于对上眼了，瞪上啦！这陌生人之间的对视会产生敌意，但是亲人就难说了，那是一种凝视。互相凝视可以表达深情，也可以产生深情……安姐和花蝴蝶到底属于哪一种呢，是凝视还是敌视？……
[突然一阵惊呼，老方回过身。安姐昏厥过去，身体向下瘫软。花蝴蝶冲上去，一把抱住安姐，然后将安姐慢慢地放在地上。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一幕，但没有人上前救援。
[花蝴蝶托起安姐的上身，抬起头，面对众人。他变得异常清醒，像换了一个人。
花蝴蝶：她休克了，需要抢救，快打120。
[所有的人都呆立不动。
花蝴蝶：你们听见没有，打120救人啊！
[仍然没有人反应。
花蝴蝶：难道你们聋了，没听见我说话？！
[花蝴蝶在自己身上摸索，又在安姐身上摸索。他找到了一根虫草，举了起来。
花蝴蝶：这是一把刀。（将虫草抵在安姐的脖子上）你们要是再不打120，我、我就杀人啦！
[仍然没有人说话。
[花蝴蝶低下头，大哭起来。同时落幕。
第28场
[只有大幕。幕后突然传出一声可怕的惊呼，接着是一片喧哗混乱。人声、脚步声、哭泣和叫喊声。稍稍平静后，传出老方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老方：（声音）是，世界并没有毁灭，但我们看见的，也许就是毁灭以后的世界。
[全剧终。]
责任编辑 宗永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