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是在“掐架”,人家其实在玩“哨”
2018-05-15杨满良
杨满良
昔日的老北方,不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在农家的炕头或是生产队的场院里,经常可以看到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在一起“掐架”,周围还有一帮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的,呜嗷喊叫地给两个人加油助威。你道这两个人在“玩”嘛呢?原来就是两个老北方在玩“哨”!
昔日的老北方,生产队打完场之后,老百姓从入冬到第二年的开春这段时间,人们都习惯“猫冬”。由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一个个闲得后脖子大筋发硬,于是就聚在一起胡诌八扯,整一些小嗑来消遣,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拉呱”。这些人最初往往是或蹲或坐、或站或卧,两人开始还是说说笑笑,说着闹着就斗起嘴来,开始耍嘴皮子,相互攻击,以埋汰对方为能事。这种斗嘴内容虽低俗,但却充满了风趣,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哨”。过去的老北方哨话多在男性中流传,很少有女性参与。“哨”是民间口头语言的一个特殊现象,是社会语言文化的一个侧面。它的存在不是用来交际,而是比赛谁脑子里储存的哨话量大,谁的记忆力好,谁的嘴皮子快、溜道。
老北方所谓的“哨话”,其实就是两人用于互相“哨”的语言。两个人之间闲来无事的时候打嘴仗,相互磨嘴皮子,看谁能说过谁,看谁伶牙俐齿,肚里有词,这就和古代练武术的打擂比武差不多。“哨话”不但表现在口头上,而且还有文字记载。过去许多能说哨话的人都有一个小本子,里面记着民间老百姓所说的那些哨嗑。
那时,经常在一起“哨”的多是关东乡村里赶马车的车伙子(赶马车的大老板子)。记得那是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的一个晚上,我去一个大车店里去卖葵花籽和洋烟卷,发现两个车伙子正在那里对骂。那时的人们把这种两人斗嘴叫“开哨”,并且开起“哨”来,还不是一句两句就完,一“哨”起来就没完没了,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哨词儿”。我因看着有趣就在一溜大炕前停了下来,烟卷和葵花籽没卖多少,却囫囵半片地记住了两个人对骂的一些哨词:
“要说哨,咱就哨!”
另一个人说:“小伙小伙你别哨,你家根底我知道……”
然后下面就是荤话素说了,主要是以顺口溜的形式表现出来,如:“给你四两麻,编个小片网,兜几个小嘎牙 (一种叫嘎牙子的小鱼),你哥熬汤喝……”最后一句又落到荤话上。
类似这样的场景还有很多。“哨词”还可以用民间歇后语表现,如一个人说“猪八戒的耙子——远点搂着”,另一个人可对“猪八戒的扇子——远点搧(走开)着”。再有如用“四”开头的,像什么“四大绿”、“四大红”、“四大硬”、“四大娇”、“四大小”等等,有三句是素口,有一句必须保证是荤口,因为在这种场合,没有荤口的东西人们不爱听。如:
“四大绿:青草地,西瓜皮,王八帽子,邮电局。”
哨话反复应答,直到某一人词穷为输。
关于“哨”或“开哨”的含义,不但字典里没有解释,即使是问当年一些有学问的老年人,也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但东北口语中却有句类似成语的话,叫“三吹六哨”,或许能给人以启发。“三吹”是形容某人不实在,好吹嘘,是“吹”的意思。而“哨”并不仅仅是吹义的互补,我认为它是另有其义,比如北方人经常把鸟的鸣唱叫“哨”。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哨就和两只小鸟在寂静的山林中在“叫唤”一样,小鸟在比着谁的叫声娇媚,谁的叫声动听,哨磕比的则是哨词的多寡和哨音的洪亮。
至于“三吹六哨”中的“吹”字和“哨”字是否是同义词,还有一句俗语也可以证明“吹”和“哨”不完全是一回事:“说黄嘴丫子没长齐,你还‘开哨了呢!”(小鸟崽没出窝时嘴角都是黄色的,用在孩子身上意思是太嫩了)所以“吹”应该是吹牛,而“哨”则是说人嘴大舌长,好说好讲,本地人称其为“瞎嘞嘞”。
据说 “开哨”并非信口开河,一个好的“哨手”都必须看《哨本》,也就是记录北方“哨词”的书。只可惜我去了不少地方都未找到此书,看来“哨本”在民间早已失传。而“哨词”在民间还有散在的流传,有的就变成了今天的歇后语,如: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望(妄)想。
碟子扎猛——不知深浅。
……
此外,老北方“开哨”必须严守规则,不准骂父母,不许骂祖宗,当个长辈、姐夫、妹夫或当丈夫,占个便宜的都行。比如规定只埋汰对方,就不能涉及第三者,尤其不能伤及对方的父母。一般说来词穷者为输,伤及第三者也为输。
另外听一些老年人说,北方还曾有“哨歌”。哨歌也叫臊歌,之所以叫臊歌,其实就是骂人歌。哨歌内容也极为广泛,形式多样活泼:有一人哨,有对口哨,有多人哨,有一人哨多人和,有轮流哨,有指名哨;有吉祥话、口彩话、吉利嗑、赞美嗑;有讽刺歌,挖苦歌;有幽默歌,风趣歌;有屁溜喀,闹笑话歌。二人对哨,故意哨嘎古(难人的)词,让对方哨不上来,臊人家的脸皮。说臊歌,是为了玩,闹出气氛,但不准动真格的。由于没能找到歌词,写到这里也只能作罢。
北方的“开哨”有的具有赌博性质,输者要按事前约定付给对方赌资,起码也要请赢家吃一顿饭馆子。
现在人已没有几个懂得过去的“哨”了。但在有的小品里,还可以见到这种“哨”的影子。常常是两人相互埋汰,争占对方的便宜,比如:“癞蛤蟆上脚面子,不吓人,你膈应人;癞蛤蟆上马路你硬装外国小吉普,屁股插笤帚硬装大尾巴鸟……”还有二人转两人的斗口里、歇后语中、两人对骂声里,“哨”都有所保留,如:“你狗戴帽子装人;你狗戴嚼子(牧马人在烈马嘴里戴的铁棍一类的东西控制马的行走)胡勒;你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等等。
过去人们在一起相互“哨”的时候说的那些“哨话”,有許多话语是很难能说出口的,为此,我把方才说过的一些哨话有的都做了一些简单的修改才好登上大雅之堂。由于粗俗不雅,所以哨话也就成了关东乡村里的一些大老爷们的专利。而关东的女人即便是有会哨话的,也只能在一些半老婆娘之间叽叽咕咕地打一会情,骂一会儿俏就悄悄散去。
“哨”,现已近绝迹,但它曾经很有趣。谁能想到原来过去的北方民间有这么一种有趣的“哨”文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