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蓝月亮，我的蓝月亮

陈俊清

1

能在有生之年，赶上难遇的蓝月亮，张可异常兴奋。离月食还早的时候，他已兴致勃勃挑选好最佳观测点，带我们驱车前往。我们迎着一轮圆圆的明月去郊外时，姐姐的两个孩子加上我女儿坐在后座，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叽叽喳喳嚷成一团，兴奋得要把车顶掀掉。

张可耐心地解释“什么是月食”“月食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今年是蓝月亮”……他讲解得生动形象，孩子们听得入神。对着夜空中的超级月亮，张可背了几句诗：“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孩子们又嚷着要他解释诗句的意思。

夜色发凉，我身上有点冷。张可从后备厢中扯出几条毛毯，让我们披在身上。孩子们喊饿，他又拿出面包、热饮。圆月一点点被“吃”掉，变成了一弯弯月，又一点点复原。孩子们跳着叫着，开心至极。

回家的路上，孩子们在后座睡着了。张可聚精会神地开车，我翻着微信朋友圈，除了月全食外，还看到一条火爆的微信——一瓶蓝月亮洗衣液挂在夜空中。我不由地笑了，张可和我，像极了这两个月亮。我专注于柴米油盐，他专注于风花雪月。

2

我是北方长大的大妞，活得有点糙。认识张可是在同事的婚礼上，我是伴娘。在游园拍照时，我穿着高跟鞋走累了，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看到路边有长椅，我走过去，刚要用手拂上面的尘土，旁边递来了一张纸巾。那就是张可。

一聊起来，我们居然是校友，他和我一样，留在了这座城市工作。张可对我的照顾体贴入微，让我在这座城市不再孤独。

恋爱一年后，到了见家长的阶段。我们坐上火车，一路向北。来接站的是我的两个堂哥，虎背熊腰，很是热情，他们握住他的手，使劲摇晃。张可对这种热情很不适应，痛得脸都变了颜色。堂哥请我们吃了饭。结账时，又一次刷新了张可的三观，他被因为要抢着买单而撕扯在一起的两个堂哥吓傻了。

外面下着大雪，看我要拍照，张可忙接过手机帮我拍。拍完一回头，他吓了一跳。两个堂哥抱在一起，在雪地里摔跤，看起来像在打架。我笑着对张可说：“没关系，他们这是高兴。”他又一次被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惊得目瞪口呆。

次日丰盛的午宴上，爸爸与几个堂哥不停地殷勤劝酒，张可应接不暇，最后一头栽到了饭桌下， 昏睡了一天一夜。我隔段时间就去探探他的鼻息，看有没有事。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抚额问我：“我还活着？”我肯定地回答：“还活着。”他潸然泪下，一把抓过我的手说：“乐乐，我以后一定好好珍惜你，為了追你，我用尽了所有力气，还险些搭上了半条命。”

我心里叹息， 他这半条命，也没换来我爸妈的认可。我爸妈都没相中他，嫌他文文弱弱，看起来与我家格格不入。说我们俩在一起，我比他更像个爷们。好在爸妈虽然看不顺眼，但一来我喜欢的他们不好干涉，二来也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样子，真怕把这个给否了，我会剩在家里变成老姑娘。于是，他们稍微矜持一下，也就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我俩南下去他家。声称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被我那未来的婆婆镇住了。婆婆打扮得体，说起话来更是温柔。我在张可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怕一嗓子喊出来，吓坏了公婆。

吃饭时，公婆摆了满满一桌子菜。好看倒是好看，色味俱佳，只是量太少，刚刚盖过盘底，夹两筷子就没了。半个巴掌大的青花瓷小碗里，只有半碗米饭。我接连添了四碗饭，再也不敢吃了。空着一大半肚子，我拉着张可跑到街上吃小吃。

3

婚后，我与张可不光性格上南辕北辙，生活习惯也不相同。我买东西，芹菜、菠菜论捆，白菜、茄子论堆，牛奶论箱，苹果、大米论袋。每天翻捡出坏了的，再扔出去。张可看我每天提进来再提出去，很不理解地问我：“你买回来，就是为了扔的吗？”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想起第一次和他逛市场，西瓜本来已切成了两半，他还问：“西瓜还能再切小一点吗？”买油菜，他只挑了两棵，对还在撑着袋口的大妈说：“就这些。”大妈惊诧地看着他：“这点啊，不要钱，送你了。”看他鸡蛋一次买四个，西红柿买两个，胡萝卜买一根，我再也不肯和他一起去菜场。他却无数次为我科普，吃新鲜的蔬菜，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

张可很浪漫，有时我在厨房洗菜做饭，他会从后面抱住我的腰。我浑身不舒服，一把推开他：“起开起开，这么娘做什么，别捣乱。”

他记得我们每一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每个节日都要表示，送我小礼物。我看着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皱眉头，不耐烦地道：“别整天这么虚，你能不能来点实在的。”他见我不买账，疑惑地问：“老婆，什么是实在的？”

我比画着手上、脖子上、耳朵上，说道：“这里，这里、这里，各来一份粗的、金的，再来个貂。”这当然是开玩笑，但我家里的观念是，在家里好不好别人不知道，钱要花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

小小的分歧，终究伤不了婚姻的根基。我怀孕时，变得很奇怪，想起什么就必须马上吃，一刻也等不得。他二话不说，自己先去地下车库，开好空调，车凉了等我上车，然后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生孩子时，女儿先被抱出产房。我听到张可问护士：“我老婆呢？”从来没有哪几个字，让我如此感动。冲这句话，生女儿所受的这些苦，值了。有了孩子，我才真正体验到了老公的好处。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说：“老婆辛苦了，今天想吃什么。”晚上，也都是他换尿布、冲奶喂奶，为的是让我睡个好觉。爸妈对他的表现，打了满分。

我经常盯着可爱的女儿，心想，她长大了要随他爸爸才好。

4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好的婚姻，真的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我姐与姐夫的沟通方式，是纯爷们式的，能用武力解决的，绝不动嘴。自己在家里打不算，有时家人聚会，当着众人的面还一言不合就动手。张可第一次见到这“家暴”的场面，以为他们要不过了呢。哪想到，打架后的第二天，那两人没什么事似的，该干吗干吗。

我以前也有这样的倾向，时不时发作一回。讲一套套的大道理，不如发一顿脾气，打两下来得痛快。张可没有给我痛快的机会，我发脾气，他装作听不见。过后，还是唐僧一样和我讲道理：“老婆，有什么事，你非要靠发脾气来解决？动不动就气鼓鼓的，容易变丑。你图什么呀？再说，你打我身上，你不心疼？”说得是有理，我爆竹一样的脾气，改了许多。

我娘家所在的城市，晚上没有多少娱乐活动，最多是去公园转一圈，去广场散散步，回家就看电视睡觉。他也不理解这样乏味的人生：“这样，一辈子与一天有什么区别？”

张可的眼里，生活每天都是新的。他每天早上带我跑步，总是开车到前一天跑步的终点，继续往前跑，这样每天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风景。春天的花朵，夏季的鸣蝉，秋天的黄叶，冬天的白雪，一一走进我的心里。

张可总有这样那样的办法，把日子过成诗。我做家务的时候，他也不闲着，陪着女儿玩闹，或者画几幅简笔画，做个电子影集，记录女儿的成长。饭后，他还经常拼出不同的漂亮果盘，使得不爱吃水果的女儿，变得期待那一刻。

普普通通的日子，有了声音，有了颜色，变得生动起来。与有意思的人在一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