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一位杰出的中医教育家——纪念朱良春先生诞辰100周年

南通中医药文化博物馆(南通，226001)

徐慎庠

我曾是南通市中医院第二批中医继承班的学生。在时任院长朱良春的领导下，以全日制正规学校模式完成全部学业，由初中生进学三年，毕业后就可以基本独立处方，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得的际遇。追思导师朱良春教授，他为中医教育事业倾注了一生的心血，着实使我认真记取。

朱良春先生从医八十春秋，一生讲学数百次，桃李满天下。他经典湛深，学验俱丰，活人无算。1987年国务院授予他“杰出高级专家”称号。其后被南京中医药大学聘为终身教授。2009年荣获首届“国医大师”称号。他一生常自警勉，有“博极医源，精勤不倦”、“经典是基础，师传是关键，实践是根本”、“经验不保守，知识不带走”等许多脍炙人口的警句，不仅为后学所景仰，且其博学、睿智和精诚亦为后学所服膺。他不仅是“国医大师”，而且是一位杰出的中医教育家。

成立南通市中医院，即开办“中医继承班”，渊源有自的

南通市中医院经市政府批准，于1956年4月1日正式转为全民所有制，朱良春任院长，汤承祖、顾黛任副院长，顾黛兼党支部书记。由朱院长倡议、集体研究决定并经主管部门批准，当年就开办了第一期“中医继承班”，有陈幼清、丁明君、程聚生、保锦余等9名学员。

一个中医院成立伊始即在业务进展的同时将中医传承教育纳入议程者，也属绝无仅有，这与朱良春先生个人经历有关。先生本是南宋哲学家、教育家朱熹公第29世裔孙，出生于镇江丹徒县儒里镇殷家村，6岁入村塾后转入儒里小学，其间共7年有国学教育的基础，后随经商的父亲昶昇公到誉为全国“模范县”的南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私立商益初级中学(启秀中学前身)，名列第6。正当他学业精进、风华正茂之时，他罹患时称“肺痨”的结核病，后休学经中医调治得愈，复入学顺利毕业。大病转归，使年轻的朱良春萌生研读中医的强烈愿望。

如今，当我们走进南通中医药文化博物馆，朱良春大师的塑像后面可看到“济世活人，积德行善”8个大字，这是昶昇公给爱子良春研读中医的赠言，同样可以为我们继承朱老学术所记取。这8个大字既凝聚了朱氏两代人作为“国医”的责任担当，也是对其远祖朱熹公人文精神的传承，这从儒里镇朱氏宗祠一幅匾额可以证明。这祠内有康熙帝所书“学达性天”匾额，“性天”亦指“天性”，即《中庸》所云“天命之谓性”，北宋儒家学者邢昺释为：“性，生也。言天地之所生，唯人最贵也。”人的生命，在医生的心目中是最神圣的，身为一名医者，将中医教育视为重要使命，为的是将这一种神圣的事业传承下去。

朱良春先生一生中办学4次。首次在1944年6月，他认为学校教育的脱产方式切合近代中医教育的实际，遂主动联络中医同道，筹备充分的师资力量，成立南通中医专科学校，招考学生20多人，特聘他的老师章次公为校长，自己任副校长(常务)，办学4年，为新中国的保健事业作出了贡献。在朱良春老师任南通市中医院院长期间共办了三期中医继承班、两期西医离职学习中医班。三期中医继承班中尤以1972年的那批学员就业相对稳定，如今有10多位已获晋高级职称，成为医疗战线上的精英。

倡导医院各医疗岗位著书立说，挖掘中西医药学术潜能，促进国内外交流

1959年国庆10周年庆典，南通市与全国各地一样举行盛大的游行，南通市中医院制作《中医学入门》巨幅书样模型参加游行。以南通市中医院编著的《中医学入门》是向国庆10周年献礼的一个本子。当时医院以朱良春为首大兴“著书立说风”，医院相继出版了《中医内科临证手册》、《药性赋增注》，还自印《中医临证经验总结汇编》等。朱良春身为院长对《中医学入门》的篇目架构倾注了心血，该书由陈继明中医内科主任为主，多人执笔撰写，约32万字。南通盲人按摩师缪寿之约我到他府上共同研读，方知《入门》有盲文版，是由北京盲人推拿学校翻译的。另外，还有被朝鲜平壤大学译成朝鲜文。朝鲜人民的伟大领袖金日成赠送南通人民一袋人参种子。一本书牵动中朝人民的友谊，人们争相转告，成为佳话。1963年5月，朱良春老师出版了他编著的《汤头歌诀详解》，特意签名盖章由同学送到我家中，老师的恩泽我铭记在心，此书也有一直珍藏至今。

1984年3月，日本东京医药专门学院院长桑木崇秀为团长，携日本汉方医学研修团一行10人到中医院考察，时任南通市中医学会理事长的朱良春与日本研修团共同登台作学术报告。翌年朱良春、邵荣世等应日本东洋医学国际研究财团等学术团体邀请，赴日本东京、札幌等地讲学，受到札幌市长及我国驻日总领事的接见。当年由日本学术临床研究会北医林会长中尾断二编撰的《现代中医临床新选》(日本版)，收录了朱良春、邵荣世、朱建华等的讲学内容，由东洋医学国际研究财团在东京出版发行，得到日本汉方医学界的普遍关注和好评。

谨记“立德、立功、立言”，鲐背之年不忘中医药学术和教育两项担当

上世纪60年代初，朱良春先生在《中医杂志》上连载虫类药的临床应用，后在1978年整理充实成书，1981年出版，为适应读者需要，又于1994年修订再版。确实体现了朱师自勉“自强不息，止于至善”，追求完美的人文精神。令我敬畏的是老师在2009年1月8日给我信中说：“今年将对《虫类药的应用》一书加以充实、增订，争取下半年交人民卫生出版社梓行，算是封笔之作了！”这真是人勤春早，令人鼓舞的消息。但是，一册厚重的学术性著作，一旦进入写作境界，一字一句，包括一个标点符号都必须准确、精到无误的，同时需在原书基础上作大量增补，真正达到“封笔之作”的要求。他亲自组织了45人的编辑队伍，分工细密，广征博引，分类梳理，各司其职，历时两年多，一致满意方得出版面世，达685千字。2016年12月，这本巨著荣获中华中医药学会学术著作奖(2016年度)一等奖。甚感遗憾的是此奖稍迟一年，朱老不能亲自领受了。

朱良春老师引《左传》所云：“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即慨言曰：“旨在斯言也，岂可忽乎！”他自勉“博极医源，精勤不倦 ”。2015年，朱师正迎期颐，中南大学出版社专程前来洽谈《国医大师朱良春全集》之事，编辑同志热情敦促，并诚恳推出分卷设想，冀以呈现朱老中医药传承与创新的双重传奇。朱老予以慎思熟虑并着手整理、增益，将10年来的新作，以及门人的心得体会，亲自拟定大纲，定为10卷。10卷内容大旨拟过，出版社认定“《全集》不仅对繁荣中医学术、积累中医文化有重大的意义，更是一部研究与探求中医药人才培养方式的文献通鉴，对中医药人才的储备与建设提供了实例，这对指导青中年中医的成长有一定的现实意义。”这正是朱师80年从医以来一贯乐意为之的着眼点，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竭尽全部心血和精力，其敬业至诚的高尚品质和精神无不令人敬佩。

朱良春老师晚年还有一个美好的心愿，即建立南通中医药文化博物馆，他拟定“继承中华文化，传承中医学术，普及养生知识，防治未病强身”为建馆主旨，并首捐巨款以利筹建。朱师从确定馆址，到拟定建馆框架、宗旨、分部实施方案，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仍抱病修改展板方案及内容，他为建馆的缜密周到而倾注了大量心血。遵老先生遗嘱，2016年5月18日，这一天是39次国际博物馆日，南通中医药文化博物馆如期隆重举行开馆仪式暨《朱良春全集》首发式。相信朱良春大师在天之灵也会十分欣慰的。

每当缅怀先生的业绩，觉得他一生为“教育”、“传承”的异样光彩，有两件事不可疏缺。其一，他为培育南通中医“三枝花”做了大量的工作，启用蛇医专家季德胜、瘰疬专家陈照和肺脓疡专家成云龙，他们也以其疗效证明中医的独门绝技深藏民间，应当努力发掘。其二，他在耄耋之年以超群的胆略，积极组织并联名发起在南通召开“首届著名中医药学家学术传承高层论坛”，12位名家的倡议书一经发出，全国中医学界反应强烈，热情高涨，纷纷投寄论文。2005年6月下旬论坛如期在南通举行。朱老评价说：“140余篇论文质量之高，数量之多，是历年来中医学术会议罕见的。”而论文集《名师与高徒》以正式出版物及时与会面世，这也是绝无仅有的。我想，就补充“三枝花”、“高层论坛”两件事确实是朱良春大师在中医教育事业上两朵奇葩，值得我们永远记取的。

最后，让我们用朱良春老师常引的宋·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担当意识、民本意识、人类意识的中华民族不可磨灭的精神为动力，为振兴中医药事业作出我们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