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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的静默

2018-05-14李玫

润·文摘 2018年2期
关键词:两棵树满地静默

李玫

看见过两棵树。那两棵树直到清明过去一周才隐隐地露出些绿意来,清瘦的树干,稀疏的小枝,隐隐透着寒意,像留在春天深处的最后一抹雪,简净淡泊。

在春天的深处,这样寒素的树,身上有一种临大事而有静气的从容。

跟人类的呼朋引伴相比,树的世界多少是有些疏离的。它们在季节里的变绿变红还是变黄,都有些各自为政的感觉。枫杨绿得早,水杉绿得晚,栾树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醒来,我们是直到初秋见到它满树都是成簇的黄色小碎花,才想起它在那里。

在许多人的眼里,一棵树和另一棵树差不多,不动声色,开花结果。但一个细心的人会知道,树也是有属于自己的心情的。初夏时节,有人问起:那些在同一片土地上按相同节气生长的同一品种的树,结出来的果实味道为什么会差那么多呢?某博物人士回答说:这取决于树的心情。所以紫叶李的果实成熟的季节,我在校园里遇到每一棵果树时,都会在树下满地的草丛中捡一粒来尝尝:这一棵树的是略显酸涩,下一棵树的是清甜。情节无从知晓,但一棵树的心情是这样深埋在果子的味道里。鸟在满地的果子中跳来跳去,东啄一口,西啄一口,早就读懂了树的心事,只有人还不知道一棵树的心情,除非他们愿意弯下腰来在树下的草丛中捡一颗熟落的果子,轻轻地咬一口。

比心情更让人深感震撼的,是它们还会有深深埋藏着的故事。一棵树要是在夏天里有自己的故事,它说出它们的方式才是真正的委婉和沉静。

最早意识到这点,是在清理一只陶的花盆时。那只花盆在前一年的春天曾经长出过一棵小小的树。这原本是应该惊喜的,但我时时生出些无力感来:除了像养花那样定期浇水施肥,我不知道该怎么在花盆里养活一棵树。

这并不影响它在整个夏天的疯长。但冬天之后,它没有再发芽。

倒出盆土时发现,它居然长出这么多的根,一圈一圈地卷绕在花盆里。一棵树曾经这样努力地寻找出路,用它自己的方式,但终于没有找到。所有的这些努力都是在泥土中默默完成的,但那些根的形状说出了它的秘密,它沉默不语的一生里原来有过这样的努力。

人类的秘密有时会如蚌腹之砂,层层磨砺之后化为一粒粒珍珠,打开时仅有温润可人,时光里的辗转隐痛都不复可见。而那些没能在时间的打磨中化蛹为蝶的部分,却是另一種形态。

跟人相比,树的无声无息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智慧,它们像是用一种只有少数人才能读懂的文字写下的记录——那些能读懂的人是真的懂了,会因此生出些相惜和静默;读不懂的人即便是路过,也什么都看不见。那些从未被倾听的故事,会耐心地等在泥土里,然后一圈一圈地长成年轮。

在盛夏的喧嚣之外,一棵树的沉默里可以有着无数这样古典而丰盈的品质,它们在时间里慢慢沉淀。跟它们的静默相比,人类转瞬即逝的雄辩滔滔,很多时候真的是不值得一提。

(孤山夜雨摘自《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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