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青龙关
2018-05-14田尚培
田尚培
名码头,大生意,十里帆樯依市立;色局长,黑手段,中饱私囊反送命。堂堂司令,竟然逼死老夫妇,有何隐情?小小科长,重金馈赠悍土匪,有何图谋?水深水浅探底细,谁输谁赢观棋局。迷雾锁津台,血染青龙关。
第一章 黄金码头布军防 边关闹市破凶案
青龙河发源于距此八百多里的娘娘山,是黔东南最大的一条河流,它汇聚了途中数十条山溪小河,汇流到这紧邻湘桂的青龙寨,便注入湘境,直奔长江。黔中大地,物产丰富,储有大量煤炭、黄金、重晶石和硅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杉木桐茶等诸多特产,闻名遐迩,引得各地商家前来购买。于是很早以前,这青龙河便成为内外贸易的黄金水道。这滚龙滩因地势险要,历代政府便在此设关征税,因此叫做青龙关。明朝初年,当地百姓用巨石雕塑了一条青龙,将其供奉于青龙广场。那青龙高耸于广场中央,昂首奋尾,极是威严雄壮。人们都说,此龙久受香火,已有灵气,故而庇佑红尘,普度众生,这里才如此繁华。上至川滇,下至江浙的许多人都来此谋生。那林林总总的商铺中,杂以烟馆、赌场、妓院、当铺等等,五花八门,无所不有。茫茫人流中,既有乡土语言,也杂有外地口音;既有长袍马褂,也多有西装革履。此关雄踞黔头湘尾,又接壤川东桂北,以一关之险要而锁三省之咽喉,利接千里,日进万金,是块肥得流油的肥肉,所以人们又叫它黄金码头。正因如此,自明代以来,朝廷便不让地方插手,在此坐关征税的官员皆由省府任命,称为总办,其级别与县太爷相当。更叫人惹不得的是,这总办手下有数百兵丁,他们武装齐备,盘查甚严,谁也别想蒙混过关。几个世纪以来,从上游经过的木排以及从下游来此贸易的船只,像长龙一般,川流不息,到了这里都要接受检查,交付关税。每到放关之时,只听得炮响号鸣,那长龙似的木排舟楫方才解缆启航,要走的依次而去,要就地交易的靠岸卸货。千百年来,各色人等在此粉墨登场,上演一出出恩怨情仇、生离死别。
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初八,这里又曝出一桩命案,死者竟是青龙关局长大人苟得利。案发地点是码头的一处民宅,居住的是一对老年夫妇,男的叫许老头,女的叫谢老奶。他们都是湖南人,据说年轻时来这里做生意,之后买了这块地,建了这座房子。遗憾的是,他们虽积攒了些钱,可却无儿无女,于是干脆守在这里过日子。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里却是苟得利的一个秘密居所。而这老两口乃是苟得利的看家奴仆。苟得利是省城人,四十多岁,十分贪色,为了摆脱妻子的束缚,便把妻子儿女留在省城,自己在这里娶了个姓兰的姨太太。这兰姨太小他一半年纪,如花似玉,然而他还不满足,但凡能弄到的年轻女子,或是新来码头的妓女,都要带到这里过夜。这家伙既是局长又是关防团长,军政一肩,从兵权到财权,从人事任免到勾决人犯,一言九鼎,谁也惹他不起。兰姨太生性懦弱,哪管得了这只色狼。
据说,这一天苟得利打探得码头上来了个还没开苞的嫩嫩妹,便叫谢老奶弄了来陪他过夜。谁曾想,天亮的时候,谢老奶见苟局长还不出去,便过来看看,这一看,她吓得惊叫连连——苟得利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早没了气。许老头听到谢老奶叫喊,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满屋子找那个嫩嫩妹,可哪里还找得着?老两口正不知如何是好,在院子里警戒的两个小跟班跑上楼来。这两个小跟班是苟得利的勤务兵,他们是听到叫声才跑上来的,此刻见局长大人死了,便留下一个把这老两口看管起来,另一个飞快地跑去报告柳麻子。
柳麻子是青龙关的副局长,他当即带着一群手下赶来。他们见死者身上没任何伤痕,那口和鼻子却有血;再看那茶几上,只见上面放着一只茶杯,里面还有半杯茶水。看到这个情景,柳麻子即命许老头盛了点儿食物来,再命把茶水倒了些许搅合在那食物里,之后命许老头把他家的狗哄来吃那东西。只见那狗只舔了两口,便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当下,柳麻子把这老两口抓起来,喝问道:“这一看就是被毒死的,你们为何要杀他?”
“不!”谢老奶叫屈道,“我们哪敢杀人,杀人的一定是那个嫩嫩妹!”
“哪个嫩嫩妹?”
“就是才来不久的那个小婊子。昨晚是那个小婊子在这里陪他过的夜。”
柳麻子诧异地问道:“这码头上几多豪华客栈他不去,为何要把人带到你们家来?”
“不不不,柳副座啊,其实这儿早就不是我们的家了。”谢老奶吐出一个天大的秘密,“苟局座来了两年过后,就从我们手中强买了过去,又不准我们走,叫我们给他看守这座房子,也不准我们把这卖房子的事说出去,不然他就杀了我们。”
“原来如此!”柳麻子冷笑道,“他把美人窟设在这里,倒也不会引人注意!那小婊子叫什么?”
“叫一枝花。”
“从哪里来的?”
“她说她是从常德来的。”
“昨晚是谁送她过来的?”
“是苟局长让我把她接来的。”
“来这里之前她住在哪里?”
“就在我们这码头上的招春楼。”
“你是什么时候把她从招春楼接过来的?”
“昨晚十一点左右。”
“那小婊子长什么模样?”
“这咋说呢?”谢老奶比划着说,“那小婊子长得比苟局座矮点儿,比我们高点儿,大大的屁股、细细的腰,白白嫩嫩,水水灵灵的。”
“废话!这里的婊子,哪个不是大大的屁股、细细的腰?我是问那小婊子有沒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呀?我只看到,她很年轻,很迷人……至于别的,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柳麻子就问两个小跟班道:“你们是不是一整夜都守在这院子里?”
“是是是。”两个小跟班慌忙道,“我们负责保护局座大人,不敢大意。”
“那你们就应该看到了那小婊子的模样!”
“她好像比我们高点儿,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咯噔咯噔地响……”
“去你娘的!”柳麻子骂道,“这里的小婊子哪个不穿高跟鞋?你们连这小婊子有什么特征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还说什么不敢大意?!”
“不不不,我们不敢看。”
“咋不敢看?”
“这是苟局座的规矩,凡是他的女人走过我们跟前,我们都得低着脑袋。”
“难怪!”柳麻子不由得骂道,“他把自己当成了皇上!”
“是是是!”小跟班委屈地道,“有一回我看了他那女的一眼,就被他掮了一耳光,還说以后再看就抠了我眼珠子!”
“别他娘的再废话了,说这案子吧。这小婊子有什么背景,她作案的动机是什么,这一切都是个谜。要是抓不到这个人,破不了这个案,上头追查下来,不仅我脱不了干系,大家都要掉脑袋!”
大家就都慌了,问:“这咋办?”
柳麻子当即命将两个负责警戒的小跟班抓起来。
两个小跟班急叫道:“柳副座,我们又没杀人,你咋抓我们呀!”
柳麻子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耳光道:“你们没杀人,那你们说这苟局座是谁杀的?”
其中一个小跟班急忙分辩道:“柳副座,苟局座又不准我们上楼,我们只是在院子里看着,咋晓得是谁杀的?”
另一个跟着道:“柳副座,刚才谢老奶明明说是一枝花杀的,这会儿咋把杀人的罪名栽在我们头上,可不冤死了我们两个!”
“老子冤你们么?他娘的,你们在这里负责保护苟局座,要是不与那小婊子里应外合,她一个小女子杀得了人吗?”
两个小跟班有口难辩,一个劲地喊冤叫屈。
柳麻子吼道:“喊什么冤叫什么屈,你们要是找不出凶犯,人就是你们杀的,你喊破天叫破地也没用!”说罢又命众手下,“马上把这码头给老子严严实实封锁起来,别让一枝花给跑了。这里更要严密封锁,不准破坏现场。此外,所有妓院里的老婊子和小婊子们都有嫌疑,给老子统统抓起来,细细地审。要是大家不想自找麻烦,就给老子赶在上头追查之前把这案子给结了!”
此令一下,那两个小跟班便被别动队的队长柳疤子控制起来,带着一起去抓捕一枝花。侦稽队的队长段痞子也急忙带着人去妓院里抓人,不到半日,这黄金码头的衙门里,便很快塞满了被抓来的各色人等,其中最多的是丰乳肥臀的青楼女子。
别动队折腾了大半天,把码头上每个旮旮旯旯都翻了个遍,可哪里还找得着一枝花?
第二章 水深水浅探底细 谁输谁赢看棋局
人说叫花子也有三个烂朋友,何况这黄金码头是块堆金砌玉的风水宝地,利益所系,哪少得了山头派系,相互利用。
关防团的副团长麻老二和财务科长贾敬财平时走得较近,他悄悄找到贾敬财说:“拿人的闹了个鸡飞狗跳,审案的弄得个鬼哭狼嚎,这哪是破案,倒像是在演戏。”
“怪了?”贾敬财道,“我咋没看出来呢?”
麻老二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人人都说你神鬼难测,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贾敬财苦笑道:“你这话咋叫人越听越糊涂哩!”
麻老二说:“你用不着跟什么人都防着一手。我们兄弟只是多个脑袋多个爹妈,你何必呢?”
贾敬财想了想道:“好吧,你硬要说这是在演戏,那你说谁是这场戏的导演?”
麻老二道:“其实你比我更清楚!”
“哈哈,团副大人太抬举我了。”贾敬财显得若无其事地道,“我一个跑腿的小兵小卒,哪懂得这么深奥的事。我只知道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至于别人演戏不演戏,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哩!”麻老二道,“局长大人遭此血灾,肯定与权钱有关。你想想看,他在这里军政两兼,独揽大权,一干就是五年,谁不眼红?我们这些做副职的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只是个摆设,这案子追查下来,有我屁事!可你是财务科长,总管财务,就算你是一只不沾荤腥的小猫崽,一旦追查下来,这涉及财务上的事,你总得有个交代吧?”
贾敬财道:“我为人不做亏心事,哪怕半夜鬼敲门!”
麻老二默然良久,叹道:“难怪古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天生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兄弟,你不相信我不要紧,可我得把该说的都说给你听,这天气说变就变,你可别让狂风暴雨刮进了江底!”
“打住打住。”贾敬财拱手道,“你若是真把我当兄弟,就不要再说这档子事。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别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我知道点什么,也无凭无据,哪能凭空臆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心隔墙有耳,免得让别人添油加醋,造成误会!”
“你怕什么!”麻老二说,“你怕不怕,事情都来了;事情来了,你躲也躲不开。这回,这个乱局只怕是要重新洗牌了。你也清楚,盯着你这把交椅的人,既不止个把两个,也不是天把两天。”
“是吗?”贾敬财还是若无其事,“谁想来坐这把破交椅,谁来坐好了,我早就腻了!”
“这就对了。”麻老二道,“你腻了就好,腻了就想法子挪一挪。我哩,也不怕把实话告诉你,我在这里敲了十年的边鼓,敲到如今也腻了。这黄金码头的厉害你不是不知道,从古至今,尔虞我诈、卸磨杀驴、嫁祸于人、弃车保帅,什么歹毒的事没人干?如今我们都面临着被人清洗出局的危险。既如此,你我兄弟倒不如联起手来,炮打翻山马走日地杀他一盘!”
贾敬财笑道:“别别别,我不会下棋,又胆小怕事,我只能做别人棋盘上的一枚小卒子,你让我过河我就过河,你不让我过河我就呆在原地不动。”
麻老二不由得把他的肩头一拍,道:“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现在就要你过河!不过在我心目中,你不是小卒子,我们是好兄弟,我们是车、是炮、是马,我们一起杀过这楚河汉界!”
麻老二觉得贾科长可靠,这柳麻子却早把办公室主任章文俊拉进了自己的阵营,当作一枚棋子,嵌在这棋局之中。就在麻老二去找贾科长的时候,他也悄悄地把章文俊叫到他的办公室,问道:“接下来咋办,你快拿主意!”
章文俊一听此言,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问道:“这么说,人是你杀的?”
“你晓得了还问什么?”柳麻子顿时目露凶光,“我晓得,这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你!”说着把枪掏出来,继续道,“我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我上头那根线说,省里很可能要调我去另一个县做副县长。他娘的,那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地方,而且是去做副职,有什么油水?据我的上线说,姓苟的嫌老子在这里碍他的事,就跟他的上线出了这么个鬼主意。他把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我还不动手,岂不成了个死鱼摆摆!”
柳麻子是距此不远的柳家寨人,柳家是这地方人口最多的一个姓氏,家族势力很大,地方上的许多事情,没有柳家人参与就很难办。他家有着许多山林田庄,长工短工一大群。因为富有,人说话就有了分量,于是他爹被推为族长。又因他曾在正规军里干过,日本鬼子投降后又被安排在这码头上坐了第二把交椅,所以在家族中说一不二,与各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更惹不得的是,他上头还有一棵大树罩着。俗话说一颗麻子一个怪,十颗麻子老精怪。这柳麻子的脸上岂止十颗麻子,他性极凶残,一旦与谁翻脸成仇,谁就没好日子过。
柳麻子紧接着说道:“我干脆把事跟你挑明了吧,要不就是你去报案,要不就是我杀了你!”
章文俊陡然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冲腾而起,于是假装糊涂道:“柳副座既是这么说,那就杀了我吧。姓苟的你都敢杀,还怕杀我!”
“你别逼我!”柳麻子道,“老子反正沾了血,你要不上我的船,那我就再沾一次血好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上你的船?”
“你不上也得上!实话告诉你吧,这一回,这一把手的交椅,我是坐定了。等我去掉了这个‘副字,你就来顶我现在这个位置。”
章文俊思忖片刻,假装恍然大悟地问:“这么说,这事你早就算计好了?”
柳麻子冷笑道:“兄弟,你晓得就行,何须多问。你只说愿不愿上我这条船?”
章文俊笑道:“我的哥,像我这种无依无靠的小角色,何尝不想找个靠山,可我又不是那个本事大得很的‘浪里白条,如何上得你这条大船?”
柳麻子不耐烦地道:“别在我面前卖乖了,哪个不晓得你章文俊脑子好用。跟你说句大实话吧,有你帮着,我这条船就稳当了。”
“这真是你的大实话?”
“我还跟你说句大实话,现在你只有两条路:要么上船来,要么下水去!”
章文俊心中暗喜。其实柳麻子哪里知道,章文俊在省城师大读书的时候就已经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因他是本地人,熟悉当地情况,几年前,党组织便趁着苟得利向省里讨要几名文秘人员的机会,设法让他打入了青龙关,他的任务一是向党组织提供情报,二是就地寻求力量,配合共产党军队在合适的时候拿下青龙关。可这里却是国民党的大后方,由于国民党长期统治所致,人们对共产党都不了解,所以工作起来便格外艰难。只身战斗在敌人心脏的他为了完成这一神圣的使命,又不致暴露自己,他总是慎之又慎。现在柳麻子如此信任他,拉他上船,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章文俊慌忙道:“别别别,我的哥,你既要我活,我何必自寻死路?小弟情愿上你这条船!”
“这不得了!”柳麻子这才收了枪,笑道,“我就晓得,你小子定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好了,你我联手,大事可成!”
章文俊道:“你都已经动手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想来你早已胸有成竹,你需要我办啥,尽管吩咐就是。”
“要办的事多着哩。”柳麻子道,“首先得找到苟老贼所贪的大量贿银。”
“可不是。”章文俊道,“我们原先是有点儿低估他了。这码头上,走私鸦片的,走私军火的,走私各种违禁品的,哪天没有?像麻副团长那样看似有职无权的副职,随便找个借口卡哪个家伙一下子,三五条黄鱼就到手了。你想想看,姓苟的在这里军政一肩挑,包括他欺上瞒下贪来的,暗中经营各种楼堂馆所得来的,还有那些金矿煤矿的股份和收取的各种保护费,该有多少?!”
柳麻子就又骂起娘来:“他娘的!我们这些被排斥在外的,枉自戴了顶没屁用的乌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大块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上一口!”
“咋不是。”章文俊说,“一次我到苟局长家,正听到苟局长和兰姨太吵架,吵架的内容便是关于这贿银的事。苟局长可是积攒了一大堆金条呢!”
“哦,”柳麻子兴味盎然地听着,忙问道,“他们可提及藏贿银的地方?”
“这个倒是没有呢!”章文俊埋怨道,“你也太心急了,我们还没弄清楚那东西的下落,你就动了手,现在咋办?”
柳麻子急道:“你想想看,他最有可能把东西藏在哪里?”
“这个……放在哪里都不见得稳当。”章文俊想了想道,“他是不是换成了银票?”
柳麻子直摇头道:“不可能,你也晓得,这些年财政金融被那些家伙弄得一塌糊涂,其实党国的经济早已崩盘,什么法币、金圆券,统统成了他娘的一堆废纸。自黄金风潮案发生之后,谁不想把那废纸拿去换成黄鱼?如今又加上共产党占了上风,时局越来越乱,谁还愿意把手里的硬通货拿去换那废纸呢?”
“这倒也是,这姓苟的是个财迷,他绝不可能把手里的硬通货轻易拿出去。”说到这里,章文俊挠了挠头皮,反问道,“假若你有那么多东西,既没弄回老家去,又不好换成银票,也不敢放在办公室,更不敢放在财务科,你会往哪里放?”
柳麻子也不由得抓抓头皮道:“要是这样……我真还不晓得往哪里放呢!”
章文俊分析道:“民宅……两个老家伙……不显山不露水……又在他的控制之内……”说着便在办公桌上拍了一巴掌道,“嗨!说不定就在那美人窟!”
柳麻子不由一旺道:“那倒是个好去处。他既能把那里当作一个秘密的藏娇楼,也就有可能把它当作一个秘密的藏金库。他娘的,那老两口肯定有问题,我们得马上审他们狗日的!”
“慢!”章文俊道,“假若那老两口真有问题,那我们就审不得了。”
“为什么?”
“我们那么一折腾,那不打草惊蛇了?要是他们把这事嚷嚷出来,我们岂不是枉为他人做嫁衣!”
“那咋办?”
“这好办——不动声色,欲擒故纵!”
柳麻子想了老大一陣,问:“你是说,我们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尽陕把这案子结了,让他们动起来?”
“他们不动,我们怎么动?”章文俊说。
“可这事有点儿麻烦,要结这个案,那就只得丢掉一枝花这枚棋子!”柳麻子狠狠道,“她掌握着我的命脉,她不死,我就得死!”
章文俊叹息道:“计划倒是很周全,只是可惜了这个小美人!”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柳麻子道,“女人就是男人的一件衣裳,该丢的时候就丢了他娘的!再说,她就是一条十足的美女蛇,毒气大着哩!”
“哦。”章文俊继续道,“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盯着那老两口,说不定那姓麻的正盯着我们哩!”
“可不是!”柳麻子道,“那狗日的可不是省油的灯!”
章文俊又提醒道:“还有那个姓贾的,他在那个位置上经营这么多年,姓苟的贪了那么多,他也可能贪了不少,兴许还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密哩。他们盯着这一把手位置,也不是天把两天的事了!”
柳麻子点头道:“所以,从现在起,我们就得把这两个人盯死。这就跟棋盘上过招一样,他只要露出一点点空当,我们的当头炮架在这里,再把那卧槽马一跳,一着就将死他!”
第二天清晨,一艘快艇从龙头湾逆水而上,停在了码头边,稽查队长段痞子带着一群手下,抬着已然死了的一枝花上了岸。柳麻子把时间掐算得很准,第三天,省警察厅的范科长就带着几个人专门从省城来这里过问案子。
范科长说:“局长死了,我只找你这副局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交代清楚!”
柳副局长一一作了汇报,之后让范科长验了一枝花的尸体,又呈上苟局长的手枪一把、金表一只、钻石大戒指一枚,以及那老两口和汪妈妈、两个小跟班的口供,还有那半杯茶水,说:“杀害苟局长的就是这个一枝花。那天晚上,她毒死苟局长后,妄图从水路潜逃出去。幸亏我们迅速封锁了所有出口,终于及时逮着了她。可她居然拿着从苟局长身上得到的这把枪开枪拒捕,被兄弟们打死了。苟局长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根据这些情况分析,这凶犯作案的目的,就是为了抢劫苟局长的这些东西。人证物证都在这里,请科长大人过目。”
范科长拿起那把手枪看了看,之后又把金表和钻石大戒指拿在手上掂了掂,自言自语道:“不说这把枪,就这只金表和这只钻石大戒指,少说也值几根黄货……是有些像抢劫案……他贪那小婊子的色,那小婊子贪他的财,结果要了他的命。”
范科长就又把那老两口和汪妈妈、包括那两个小跟班分别审讯了一次,审讯的结果,和他们原先的口供基本吻合,于是定性为杀人抢劫案。那老两口因被苟局长逼着看家守院,宣告无罪;又因被苟局长逼着他们卖了房子,准其原价赎回。苟得利和一枝花的尸首皆被火化了。
这场命案已尘埃落定,范科长看诸事办得还算圆满,于是带着手下回省城交差去了。
第三章 豺狼当道耍淫威 助教兴学拢人心
一个月之后,省党部一位大员带着任命书光临码头,宣布柳副局长就地升为局长兼关防团长,章文俊升为副局长;至于各科室的人事安排,还是按照老规矩由局长定夺。柳副局长就这样如愿以偿地去掉了那个“副”字,成了局长,之后便命人给他收拾办公室。折腾了两天后,一片新的世界便出现在了柳麻子面前,这里有专属他个人的会客室、休息室、文件室,而且都是相通的,可关上门之后又自成一体,工作和休息都很方便。这征收局的办公大楼共有三层,外加两边厢房,呈品字形坐落在镇子南边的一座山包上。因这关口太过重要,所以历来都是军事化管理,凡局里的职员不管是文职还是武职,皆一律身着军装,配发武器。门前不但设有门卫室,门外还有哨兵日夜警戒,凡来此办事的人都要在门卫室登记。
这天,柳麻子在这片新的世界里转了几圈之后,回办公室坐在那新买来的太师椅上,跷起二郎腿,叼上一根烟,默默享受了一阵,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硬把章文俊拉到了龙头饭庄。
龙头饭庄是个老字號,坐落在龙头湾畔,这里居高临下,凭栏而望,那湘西山水,黔东风物,尽收眼底。饭庄的邱老板见码头上的新主子来了,高兴得亲自把他们安排在一问最好的包问里,然后又亲自沏茶,热情地招呼道:“二位长官,一个荣膺局座,一个荣膺副座,从今之后,还望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柳麻子得意地问,“今天有什么好菜?”
“有有有。”邱老板忙道,“二位不仅有官运,也有口福,打鱼的刚好送来两条水里洋,本来是安排给别的包间的,两位大人来了,我就把那条大的弄过来,好不?”
“那当然好啦!”柳麻子的嘴巴都笑成了豌豆角,“我好些天没沾这东西了!”
邱老板说:“今天这酒,就算是在下恭贺局座的荣升之酒了,祝二位官运亨通,青云直上。”说着,便吩咐下去了。
几杯酒下肚之后,柳麻子得意地说:“他娘的,这人世就这么奇怪,只要你的身份一变,别人待你的态度就马上变了。看看吧,这么好的菜,这么好的酒,这么好的环境,还有这么好的服务都成了免费的买卖!”
“那是,那是。”章文俊附和道,“想想以前,哪来这般尊贵!”
“可不!”柳麻子不由得骂起来,“他姓苟的在这里抖了几年威风,凡有好喝的他先喝,凡有好玩的他先玩,你我兄弟只好干瞪眼!”
章文俊道:“他再威风,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归根到底,这里还不是你的一统天下!”
柳麻子觉得这话很受用,仰头干掉一杯,笑道:“我的副座大人,这下你的身份也变了,觉得怎样?”
章文俊抱拳致谢道:“我也知道,我被提上来,全是大哥的提携。大哥放心,小弟愿意永远做你的一颗小棋子!”
柳麻子笑道:“副座说到哪去了。你不是我的小棋子,你我是兄弟,从今之后,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一口喝的。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想当初,那刘备桃园一拜,也不过就是三个人,可因为他们拧成了一股绳,便打下了一片天地。如今,你我兄弟要是也拧成一股绳,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哩?”
章文俊附和道:“那是,那是,大哥这么提携小弟,没说的,你有事尽管吩咐。”
柳麻子小声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把我们的人全都提到关键部位上去……”
“忙不得,忙不得。”章文俊认真地道,“我的哥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正你现在是掌门人了,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你急什么。这人是肯定要换的,但不能一下子全都换,你得找机会,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过一阵子,也就换得差不多了。倘若操之过急,你的阻力将会很大。”
这话便博得柳麻子一笑道:“好兄弟,亏得你提醒。看来这事真还不能操之过急。不过,这姓麻的可不能慢慢来,那三个中队长,有两个和他粘得比较紧,那可是涉及兵权的事,你得趁早给我拿个主意!”
章文俊思忖片刻,道:“到时候你最好是提他一级。”
“什么,还要提他一级?”
“对,他原先虽是个副团长,可只能管军而不能管政。你要是让他做你的助理,就比他原来单独做个副团长要高出一个级别了。”
柳麻子想了一阵,不由笑道:“妙!这就叫明升暗降——助理助理,老子让他助也行,不理他也可!”
章文俊道:“然后,你再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你是说那三个中队长?”
“对,那三个中队长,一个是自己人,你换那两个就行了。这样,他就是再想耍什么把戏,也耍不成了!”
“好!到时候,那腾出来的副团长,你去给我兼起来!”
章文俊笑道:“要是我兼起来,这兵权就稳稳操在你手里了!”
“那个财神菩萨呢?”
“贾敬财,你得缓一缓,能争取过来就尽量争取过来,万一不行,你也提他一级。”
“往哪里提?”
“这里不是有个商会总会长的位置吗?这个衔头差不多也和副局长相当。李会长都这年纪了,迟早要退休。他一退,那位置不就腾出来了。”
“好主意,好主意!到时候,老子也提他一级!”
章文俊提醒道:“不过眼下你不能动,其余人事也暂时不变的好。”
柳麻子默然片刻道:“那目前暂且如此吧。我们再说说那批货,那数额不小啊,我们可得抓紧……”
章文俊依然显得很冷静道:“这事也不能急,太急了说不定会露出马脚。我们只要盯死了那几个人,它就跑不了。到时候我们来个引蛇出洞,还怕那蛇引不出来!我看你眼下最需要做的不是这几件事,而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积善积德,聚拢人心。”
“聚拢人心?”
“对,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的第一把火就往这里烧。先把人心聚一聚,你只要把人心都聚拢了,那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柳麻子想了想,道:“也是。可这事从哪方面着手才好呢?”
“要做的事多着呐。比如修路架桥建学校,这些都是涉及民生的事,最能聚拢人心。你也知道,我们镇子上那所学堂,已经破旧得只要吹一阵大风就要垮塌了。那张校长来跟姓苟的要求拨些钱去修补修补,可不知要求了多少回,那姓苟的口头上说要得要得,就是不拿钱出来。其实那钱又不要他个人出,这码头上多的是项目,随便在哪里抠一抠,那钱就抠出来了。要不然给省里打个报告,去争取一下也行。学堂是培养人才的地方,要我说,我们干脆来个破旧立新,要盖就盖座像样的新学堂出来。这在码头上是件天大的好事,你把这事做成了,谁都说你好哩!”
章文俊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柳麻子思忖片刻就下了决心道:“好,就照你说的办。你去让张校长拿个计划出来吧。”
两人边吃边喝着直至黄昏,这个时候,正是落日衔山之际,火红的晚霞挥洒在冬日的天地之间,隔窗而望,那山,那水,那龙头湾川流不息的船只木排,尽皆镀上一层金黄的色彩。
第二天一大清早,章文俊便来到学堂里,把准备建新学堂的事跟张校长说了。
张校长喜出望外,感慨万端地道:“太好了,太好了,为这学堂,我差不多把腿都跑断了。你们要是让我把学堂盖好了,我老头子死了也闭眼睛了!”
张校长是个很有声望的人,他在省城读书的时候,时逢辛亥革命爆发,参加过贵州起义,后来成为省参议员,任过省教育厅教务科长。只因他太过耿直,因此处处受人排挤,于是一气之下辞职回乡,在这所学堂做了个校长。这校长一做就做到现在,十几年前,码头上来了个曾局长,因太过贪婪,被他联合当地贤达在省里狠狠参了一本,硬把那贪官拉下马来,从那之后,人们就更尊重他了,都亲切地叫他“老张头”。
张校长见章文俊主动过问学堂的事,便叫来一个年轻的女教员,介绍道:“这是我们的骨干,教国文的,名叫顾可思,是省师范的高材生,前年分到我们这里。她多才多艺,还懂些建筑,早把这建校的计划都做好了。”
顾可思落落大方地对章文俊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这大笔杆。章副座,你们如此关心教育,我们真是千恩万谢!”说罢,展开带来的图纸道,“我們原先考虑到争取经费可能很困难,所以只盼着能讨几个钱来修缮修缮,其实做梦都想盖座新的。没想到这会儿你竟和我们想到了一块。这是我们事先画好的设计图,你先过过目吧。”
章文俊浏览了一遍,不由赞道:“好,有气势!有花园、林阴小道、操场,该有的都有了。”看了一阵,他问道,“学堂共有多少学生?”
顾可思回道:“共有五百六十七人,其中有一百二十名是女生。”
“有多少教员?”
“包括校长共六十八人,其中男教员四十六名,女教员二十一名,打扫卫生的职工一名。”
“这学堂这么破旧,肯定没食堂没宿舍,学生只能走读,教员们也是每天来来去去?”
“可不是!”张校长道,“家在这码头上的还好些,可那些还买不起住房的年轻教员,只好和学生崽崽们一样天天起早摸黑地两头跑,我看着都心痛!”
章文俊思忖片刻道:“这设计图上没食堂宿舍,如今既要盖新的,那就全都纳入计划吧!”
“那太好了!”顾可思道,“我在设计的时候,满心里只想着这不过是画饼充饥,所以根本不敢去想什么食堂和宿舍。”
章文俊道:“这样吧,这里教的都是中学生,我看不能再叫学堂,改叫青龙中学好了。我们索性在周围砌一道围墙,弄个像样的校门,把学校名称大大地书写在校门上,这就全了。”
张校长和顾可思异口同声地道:“那就更好了。章副座,你是个好官,我们一切都仰仗你了!”
第四章 新官赴任交关税 悍匪挡道劫银车
按照惯例,每年从腊月初头开始,这码头上的所有商家,以及辖下各地的会馆、各部门的头头都要来给局长大人拜年。这个惯例由来已久,远的不说,自民国而始,此事便成为公开的秘密。现在柳麻子自然成了人们巴结的主要对象,来给他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就在这繁忙的日子里,柳麻子也须按惯例去送这一年之中最后一个月的税银。这码头经过几个世纪的经营,方方面面也经营得颇具规模了,其五行八作包括电厂、邮局、公路、楼堂馆驿等等都兼备,清朝晚期还建了个钱庄。到了民国初期,那钱庄改叫民生银行。在那个时间段里,这里上缴的税款都是通过银行汇上去的。可谁承想,因为上面发生了那个黄金风潮案,闹得全国人心惶惶,伴随着党国财政的崩溃,贵州虽说地处偏远,也因此受到冲击,这码头上的小银行也倒闭了。这么一来,省里就严令这里的税银一律拒收纸币,只要真金白银,而且上缴时也不要银票,要把那真金白银直接送到省里去。于是就有人说,省里也怕那银票兑换出来的是那些狗屁不值的纸币,所以非要送银子上去不可。更有人猜测说,这税银表面上是上缴给省财政,其实是送给那些大脑壳!不过话是这么说,省里的命令谁敢不遵照执行?这税银乃是上面的心头肉,不管哪朝哪代,上头都盯得死死的,规定每个月必须当月上缴,一天都不能拖,否则你这总办就得滚蛋。换言之,税银也是这码头上大小官员的晋升之资,谁想继续在这里混下去,谁就得乖乖把银子按时缴上去。
可这阵子正是拜年拜得最热闹的时候,柳麻子不愿放过这发财的机会,再说那路上也不清静,弄不好就有生命危险,于是他把章文俊叫到办公室,和颜悦色地道:“兄弟,又到了上缴税银的时候了,这是我们上任后第一次上缴税银,不能有任何闪失,你亲自带着他们去省里走一趟吧。”
章文俊微笑地点了点头,表态道:“没说的,我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一大清早,章文俊就带着押运队上了路。这个押运队是在省里改硬通货之后专门组建起来的,队员都是从关防军当中挑选出来的精壮之士,从投弹射击到擒拿格斗,样样精熟老到,手上的家伙也都是美式装备,十分精良,而且省里还专门配送了一辆运钞车,此车也系美国进口,全封闭式,连玻璃都是防弹的,里面可坐十余人,车厢壁上留有射击孔,此外还安着个向外喊话的喇叭。一同前往的还有财务科长贾敬财,每一次上缴税银都少不得他。
从青龙关到省城有千里之遥,路也坑坑洼洼不好走。运钞车开了三个钟头,来到一个名叫香枫坳的地方,忽听得前面山坳上咣当当乱响了一阵,就见那路被两根巨大的木材死死堵住了,接着见一群汉子从路边站立起来,七嘴八舌地喊叫道:“恨天帮在此,还不赶快把车停下,不然老子们可要开火了!”
正慌乱间,忽又听得后面也哐当响了一声,大家一看,后面的路也被木材堵死了。一个长着八字胡的家伙喝道:“再不下车滚蛋,老子真要开火了!”
贾敬财慌忙对着喇叭向外喊道:“好汉爷,有话好说,千万别开枪。”
八字胡不耐烦地喊道:“有什么好说不好说,刚才老子说了,难道你们没听到?”
“没听到,没听到。好汉爷有什么吩咐,请再说一遍。”
八字胡便照着运钞车放了一枪,然后问:“听到了不?还不下车,老子就用机枪和你说话!”
这一枪打在车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子弹被反弹得不知了去向。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吓了一跳,都眼巴巴地看着章文俊,意思是要他拿主意。
章文俊在慌乱中立即镇定下来道:“我是带队之人,我下去。你们都别动,只看我的眼色行事!”说罢,他下了车,问匪徒们道:“你们谁是大哥,请站出来和我说话!”
刚才喊话的八字胡冷笑,道:“你好大口气,敢指名叫我大哥!”
章文俊道:“这位兄弟,你们大哥不出来也行,可你能否作得了主?”
八字胡一时语塞,转眼望着他身边的一名汉子。只见汉子长着一脸络腮胡,看上去十分威严。他向前跨了一步,说:“官爷,有话请说。”
章文俊见他说话如此彬彬有礼,更觉得此人非同一般,于是忙拱手道:“幸会幸会,原来你就是大哥,看来我应该叫你天爷了。”
“你这样叫也行,别人也这样叫我,送这么大一车银子,你们一把手为何不亲自出马?”
章文俊不由暗暗吃惊道:“天爷怎知我不是一把手?”
“听人说,那新上任的一把手长着一脸麻子。可你没有,你顶多是个二把手。”
章文俊不得不佩服這个匪首的判断力,但却不好就着这个话题再说什么,便切入正题道:“天爷,这好像和我们要谈的事无关。我只想知道,你今天拦截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自然是要钱。”
“要多少?”
“这一车都要!”
章文俊怔了怔,反问道:“我们要是不给呢?”
天爷道:“不给,那就连车带人一窝端!”
“不见得吧?”章文俊冷笑道,“你可看仔细了,这运钞车不是一车水豆腐,它用清一色的钢板包裹得严严实实,刀枪不入,里面连机枪都有,你端得了么?”
天爷冷笑道:“你也要看仔细了,这两头都被我们堵得死死的,你们往哪走?”
章文俊道:“这个我倒不愁。我愁的是你们将要全军覆没!”
“什么?我们要全军覆没?”
“这里与码头有几脚路?我们一旦打起来,码头上的主力就马上会出动!”
天爷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要是怕了你关防军,也就不会来戳你这个马蜂窝!”
“好!就算你能戳掉这个马蜂窝,可这个马蜂窝一戳,就会招来更大的马蜂窝!这税银是上头的命根子,你要上头的命根子,上头就会要你的命。那大队伍一旦开进来,只怕你再有能耐,也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天爷怔了怔,随即道:“你用不着拿大队伍来吓人。这里高山大岭,林子比海还深,我们随便往哪里一钻,叫你鬼都找不着一个!”
“天爷,我劝你别拿性命开玩笑。你们既然吃了这口饭,应该晓得原先那个狼爷,他也是这种说法,一而再再而三地闹啊抢啊,最后也是抢税银,结果把省里惹毛了,那大队伍一开进来,还不是把他剿了个一干二净!”
天爷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不想要命了?”
章文俊道:“天爷,不是我们不想要命,而是你们不要命。既然你们不要命,我们这命也不要了,大家就在这里拼个鱼死网破吧!”
天爷就把枪对准了他道:“官大爷,那就别怪我天爷不客气了。”
章文俊笑道:“天爷,你仔细看看我车上的枪口,只怕你这枪还没响,你就倒下了。不信你试试看!”
天爷不由得看了看眼前这个刀枪不入的乌龟壳,再看看眼前这个不亢不卑的年轻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章文俊便道:“天爷,你们既然要银子,就说明你们还想过好日子。既然想过好日子,就得三思而后行。我猜想,你们虽然走上这条路,可家里也许有老有少,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人着想啊。”
谁知天爷就动怒道:“我要是不为家人,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算了,我天爷不是要饭的,犯不着跟你讨价还价,只凭手里的家伙说话。你上你的车,我回到我的位置上去,我明人不做暗事,我们摆开了阵势打!”说罢,他往回就走。
眼看就要打起来,贾敬财在里面着急叫道:“天爷,你别动怒,我们有话好说。”
天爷头也不回地答道:“你是哪盘菜?只躲在那乌龟壳里不敢出来,不用说就是个怕死鬼,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贾敬财还真是个怕死鬼,脸皮又厚,对着喇叭说道:“天爷,我们常年四季在这路上跑,可不想得罪你们这些好汉。你们既然来了,也不好空手回去;我们要是丢了这税银,也就丢了饭碗。这样行不行,我们双方都退一步,我给你三百块大洋,行了吧?”
天爷不由得停下来骂道:“混账东西!你以为我天爷是叫花子?”说罢扭头就走,走到那边,只听他叫了一声,“机枪开火!”那机枪便叫了起来,直打得乌龟壳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章文俊大吃一惊道:“这恨天帮居然真有机枪,看来不是一般的匪徒。”于是,他也下令机枪开火,可双方谁也打不着谁。
贾敬财见对方的机枪一直扫射着,慌忙对章文俊道:“别打了,别打了,要是这轮胎被打爆了,我們的麻烦就大了。”
章文俊说:“那就给他们加钱,加到他满意为止。我们被堵在这里,动弹不得,如此打下去,弄不好就会把命丢在这里。这钱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里亏了,再想法子从别处找回来吧。”
队员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道:“是呀,别再打了,要是把银子丢在这里,我们可就惨了。”
贾敬财想了想,道:“可这税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到哪里还有银子?”
“这个你放心,我平时就防着这一手,所以在省里存了点,这事柳局座早就知晓。这可是他第一次上缴税银,如今为了把这税银安全送到省里,动用那笔钱,他决不会怪我们。相反,要是这税银出了问题,他可饶不了我们。”
贾敬财点头称是,连忙对着喇叭大喊:“好汉爷们,你们别打了,我们给你们加钱——”
天爷也怕驻守在码头上的关防军闻讯赶来援助,觉得不如见好就收,于是也停止了射击,问道:“给多少?”
“给五百!”
回答他们的却又是一阵射击。
贾敬财又喊:“给一千!”
匪徒们又扫了一梭子,道:“少了三千块袁大头,你们休想过去!”
贾敬财思忖片刻,喊道:“三千就三千,来个兄弟点点数目吧。可你们须得把两头的障碍给我们搬掉。”
“少废话,留下银子,滚你们的蛋!”
贾敬财便命一个队员丢下一包大洋。
一名匪徒跑过来提起大洋看了看,之后又掂了掂,便提着过去了。紧接着,匪徒们搬掉了堵在路上的木材,一下子没了踪影。
运钞车这才又跑动起来。贾敬财仿佛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似的,惊魂未定地道:“这他娘的鬼差事,哪头都得罪不起。丢了银子,上头要你的命;不留下买路钱,土匪也要你的命!”
章文俊道:“看来这匪是非剿不可了。你越是忍让,他越是得寸进尺。”
贾敬财摆起老资格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匪哪是想剿就剿得了的?刚才那土匪头子说的一点儿没错,这里高山大岭,林子比海还深,他们随便往哪里一钻,叫你鬼都找不着一个!再说这匪也不是今天才有的,自打建关那天起就有了,历朝历代都剿过。到了民国,关防军剿过,省里也派部队剿过,可这匪就像山上的草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章文俊笑道:“也不见得吧,那个狼爷不就被剿灭了么?”
贾敬财冷笑道:“你只是听说官兵剿灭了狼爷,却不知道狼爷打死了多少官兵。不错,他是被剿灭了,可事后大家算了算,他们被打死六十人,官兵却被打死六百多。也就是说,他们一个要换我们十多个。这么大的死亡比例,谁还敢去剿匪?后来这上上下下的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要是被他们粘上,合该他背时倒霉!”
“这么说来,要是遇上了土匪,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哭都不能哭一声?”
“你哭给谁听?官场上你争我夺,人家巴不得你哭。你一哭,人家就抓你小辫子,说你御匪不力,有损军威,让你马上滚蛋!章副座啊,只要不出人命,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很不错了!”
章文俊忍不住发笑。
“你别笑。”贾敬财道,“你才提到这个位置上,还不知这里面的利害。你不晓得,土匪再捣乱,不过要几个钱,而不是要我们的江山,何必与他们较劲。要我们江山的是共产党,共产党才是我们的死对头!”
“是是是。”章文俊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说,“贾科长认识深刻,不愧是党国标兵!”
贾敬财便顺着杆子往上爬道:“标兵谈不上,但我自信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章文俊就不再说话,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天爷,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安。
第五章 巧立名目敛巨财 怜香惜玉赎孤女
柳麻子知道,押送税银的那条路向来有土匪出没,虽说双方此前早已达成默契,可这世道越来越乱,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呢?他唯恐自己第一次上缴税银便出了问题,从而影响自己的仕途,直到章文俊回来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如今又冒出一股新的棒老二来,又多出一件麻烦事,叫人不痛陕。可在这样的时候,张校长偏又来找他,让他把那经费给落实了。这事原本是章文俊和张校长议定好了的,而且他也不敢得罪这位被人们尊为精神领袖的老头,于是批给他五千块大洋。
张校长欢天喜地地走了,柳麻子便把章文俊找了来,叫苦道:“他娘的不太顺手啊,前两天刚被那伙棒老二敲去三千,今天又被这背时的老头弄去五千,老子做的尽是亏本买卖,要是只进不出,财政空虚,老子去哪里发财啊?!”
章文俊忙给柳麻子的茶杯续上热水,站在一旁也不言语。
柳麻子想了一阵子,说:“这他娘的税银,每个月上缴十万,不仅数额大,还得亲自送去,烦死人了,能不能想个办法不缴了。”
章文俊不由得好笑道:“要是不缴税银,上头叫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莫说不缴,你就是迟缴一天,上头就叫你滚蛋,这个主意可不好出哩。”
柳麻子忙道:“这我哪能不知。我是说,能不能找个恰当理由,暂时不缴,以后再补,拖得一时是一时。要是真有那么一个理由,我们兄弟俩可就快活多了。”
章文俊何等聪明,一下就听出了他的真实意图。这家伙的贪心太大了,居然想把这税银也吞下去。可不知他想出个什么歪主意来,章文俊便试探道:“小弟愚钝,实在想不出什么妙法。大哥既是这么说,想来肯定是有主意了。”
柳麻子颇为得意地道:“想不到你那脑子也有不灵光的时候。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可就不知行得通行不通。要是行得通的话,我们至少在一年之内不用上缴税银了。”
章文俊就叫起来道:“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万啦,局座快说来听听!”
柳麻子却不慌不忙地道:“要想不缴这一百二十万,那理由就得非常充分,叫上头无论如何也反驳不了。上头眼巴巴地盯着这银子,我们就用更多的银子吊他们的胃口!”
“怎么吊?你就别绕弯子了,直说了吧!”
“建新街,让它与老街连成一体。”柳麻子道,“这个江畔山城,屁大一个地方,却挤着八九万人口,整天你挤我我挤你,擠得常常扯皮打架,人们不是老早就盼望着把这市面拓宽些么?那好,我们就顺应潮流,开辟新市。街市铺面能赚钱,你就是卖得再贵,他几姨妈都要,何愁弄不到银子?如此,既弄到了钱,又满足了人们的需求,市面扩大了,政绩也有了,一箭三雕,我们何乐而不为?算来,那一百二十万都算不了什么。你想想看,那么大的工程,从征地到招商,从买进到卖出,里面有多少赚钱的买卖,不知要弄出多少个一百二十万哩!”
章文俊听了,心里不由得暗自冷笑,顺应发展,开发新街,扩大市面,这还真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思考过,只是觉得时机尚未成熟,所以没有提出来。可是将此事当作敛财的借口,这就使得这个所谓的民生工程变了味。他在心底暗暗一沉,假装恍然大悟地道:“哥啊,这还真是个上合天意,下合民心的惠民工程。只要你紧紧揪住上头那根线,承诺以后一定补上这一百二十万,说不定上头不仅会批准这个项目,还会给我们拨款呢!”
“拨款是不可能的。”柳麻子分析道,“他几姨妈个个都巴望着那钱,你想让他们拨款,可不是与虎谋皮?他只要把那一年的税银转化过来,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章文俊顺着他的意思道:“对!大家都盯着钱,你只需把个钱字堵住他们的口,这事保准能成。”
柳麻子的眼睛放出贪婪的光芒,盯着章文俊问:“那就试试?”
章文俊笑道:“我的哥,办法你都想了出来,要是我说不干,你能答应吗?”
“我当然不能答应!”柳麻子把手一挥,杀气腾腾地道,“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谁要出来挡道,老子就要了他娘的小命!”
章文俊便继续掏柳麻子心里的小九九,问道:“既要建新街,总得有个地方,大哥打算把新街建在哪里?”
“这个我也想过了,就建在百家湾吧,那是个洼地,还算平整,离这老街又近,算是最理想的地方了。”
看着那渔舟唱晚、鸟雀归巢的桃源景象,柳麻子笑道:“行了行了,别谈工作了,快下班了,我们去龙头饭庄喝点儿酒吧。”说完,柳麻子便起身给龙头饭庄的邱老板打了电话。
两人一进饭庄,邱老板便大老远迎过来,高兴地亲自把他们安排在一问最好的包问里,然后又亲自沏茶,说道:“局座,今天吃点啥?”
柳麻子点燃了一根烟,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说:“就和上次的一样吧!”
“好好,就按照上次的菜来点。”邱老板继续点头哈腰道,我再给二位上两盘好菜吧,没那两盘好菜,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柳麻子道:“好好好,要上就上两盘最好的!”
邱老板当即叫来两个妙龄女郎,向二人介绍道:“这个叫一枝香,这个叫一枝梅。莫看她们年纪不大,可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说罢命两个女孩道,“这是我最尊贵的客人,你们一定给我服侍好了!”
待饭菜上齐,二人吃喝起来,几杯酒下肚之后,柳麻子处于高度的兴奋之中,用手摸了摸一枝香的小脸蛋,笑道:“果然是盘好菜,你也不必弹什么唱什么了,我们直接去那小包厢得了!”
一枝香吓得直叫:“不!长官,我们从来卖唱不卖身。”
“那正好哩。”柳麻子淫笑道,“老子就是要吃别人还没吃过的新鲜桃子!”
“不!不!”小女孩挣扎着道,“长官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
柳麻子越发不肯放手了,说:“你进了这地方,只怕我饶得了你,别人饶不了你!老天爷让你变成个女的,你迟早都是男人的菜!你晓得不,其实男人也是女人的一盘菜,男人在享受女人的同时,女人也在享受男人哩!要不然,老天爷咋叫这世间有男有女?别怕,别怕,我的小美人,男人这盘菜,你只要尝了第一口,就想吃第二口!”柳麻子便将一枝香一把抱起来往包厢里走。
章文俊好像是醉了,趴倒在桌子边上闭着眼睛乱哼哼,也不知哼的什么调。
一枝梅坐在一个角落,害怕章文俊也强行把她抱走,便战战兢兢地道:“长官,你醉了……我得回去了……”
“不不不。”章文俊似醉非醉地道,“我沒醉……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你咋跟你的老板交差呀……”
一枝梅就真的不敢走了,呆在那里发抖。
章文俊唠唠叨叨地道:“小姑娘啊,你我都走不了。我今天是陪着我哥来的,我哥不走,我就不能走;我走不了,你也走不了。每个人的一天怎么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我们都得听老天爷的。可是你别怕,我醉了,我什么都干不了,我只要你弹个曲儿,给我醒醒酒就好了……”
一枝梅不敢违拗,不得不弹起了手中的琵琶。她弹的是一曲《茉莉花》,只见她纤手起落,十分娴熟,那音调虽带着些幽怨,却又似珠滚玉盘,浸润心田。
一曲终了,章文俊的醉意似乎消散了许多,问道:“你弹的好像是《茉莉花》?”
一枝梅怯怯地点了点头。
“这支琵琶曲很是优雅,可我听着好像总有一种去不掉的忧伤。”
一枝梅把头埋了下去,显得更为忧伤。
章文俊知道她很害怕,安慰道:“小姑娘你别怕,我决不会伤害你。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姑娘这才回答道:“我叫梅玉。”
“梅玉,好,一枝冰清玉洁的雪中寒梅。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章文俊默然片刻,不由得叹息一声道:“看你这情形,好像有冤屈,是吗?”
一枝梅听了这话,那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泣不成声地道:“长官,我有冤屈,我有天大的冤屈!”
“你真有冤屈?”
“长官,我真有冤屈,我一家人都有冤屈,我父亲是被人冤死的……”
章文俊沉默片刻道:“要是你信得过我,那就说来听听。”
“长官……我父亲叫梅超林,那年日本鬼子攻打长沙,他所在的那个部队负责看守一座军火库……战事打了几个月,一群鬼子偷袭了我父亲他们看守的军火库,和我父亲一起守卫军火库的麻连长带头跑了,我父亲只得带着他的连队跟鬼子们硬拼,打得只剩了几十个人……可当他们九死一生地从阵地上跑出去的时候,那个带头逃跑的麻连长带着人来杀他们,说我父亲他们投靠了鬼子,把我父亲打死了……”
章文俊不由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是说,他们恶人先告状,杀人灭口?”
“就是杀人灭口呀!”一枝梅一时声泪俱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让他看,“长官,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了我和父母的这张照片,你看看吧。”
照片上站着三个人,男人身着军装,英武潇洒,额头上有一颗明显的黑痣;女人身着旗袍,端庄美丽;小女孩依偎在女人怀里,乖巧可爱,一家人显得十分幸福。
不知怎的,章文俊一见此人,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长官,我从没跟别人说过这事。这事要是传到麻连长那里,他们就会追到这里来杀我。长官,你救救我吧。你要是把我救了出去,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一枝梅向他磕了个头,极力压抑着悲痛道。
章文俊思忖片刻,扶起她道:“妹子,我一定救你出去!”
两人就在包厢外一边弹唱着小曲,一边说着闲话直至深夜。
第二天一大清早,章文俊只身来到中学,敲开了张校长的门,直截了当地说:“张校长,有一个事情想请您帮忙。”
张校长说:“章副座,你说吧,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们能帮的,尽量帮你!
章文俊便把一枝梅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道:“这小姑娘实在太冤、太可怜,我不能不救她。我想让她来这里读书,你们就收留了她吧!”
张校长一听,对顾可思道:“这是修功积德的事,我们得帮她。”
顾可思的两眼早已噙满了泪水,道:“章副座,这个忙,我们帮定了。”
章文俊终于吁了一口气,说:“她在那样的场所里,随时都面临着危险,要帮就得赶快帮,要不她就被毁了。”
张校长说:“那你赶快把她弄出来。”
“好!”章文俊道,“她没地方住,可思你就暂时带着她一起住吧。等建起了新校,有了宿舍就好了。”说着从衣袋里掏出几块银洋给顾可思,“这钱就当是她的学费和生活费,以后我按时给你。”
顾可思哪肯接他的钱,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了?你能帮她,我就帮不得?!”
章文俊硬把那钱往她面前一推道:“你什么都不必说了。你只记着,从今日起,她不再叫一枝梅,不再叫梅玉,也不是长沙人。她叫顾可馨,她就是你的亲妹子,你就是她的亲姐姐!”
“我知道,我知道。”顾可思道,“我们既然答应帮助她,就会好好保护她。她过去的一切,就到此为止,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从今之后,她就是我顾家的人了!”
章文俊一出学堂就直奔青龙大饭庄。邱老板见他来了,忙将他请进一个小包厢,问道:“章副座,今天想吃点什么?”
章文俊道:“我今天什么都不想吃,我是来求邱老板帮忙的。”
邱老板忙道:“章副座你别拿我开心,我就一个穷开饭馆的,能帮你什么?要是能帮得上,我巴不得找个机会巴结巴结章副座!”
“那就好。”章文俊问,“那个一枝梅还在不在你这里?”
“在啊,在啊。”邱老板道,“你要她,我马上叫她来。”
“不忙,不忙,只要她在就行。”章文俊说,“我今天来,是要赎她出去!”
邱老板旺了怔,竖起大拇指笑道:“好眼光!告诉你吧,这小女子人品清雅,骨相不凡,举止端庄,看样子不是那下等人家出身。”
章文俊试探性地问:“这么说,你知道她的来龙去脉?”
“不不不,我只是这么猜测,其实我哪知道她的细节。”邱老板道,“她是被一个老叫花婆骗到我这儿来的,我问是从哪里弄来的,老叫花婆也说不出个来龙去脉,只说是在路上碰在一起的,就把她给哄来了。”
章文俊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也懒得问她的来龙去脉了,只想把她赎出去,闷了的时候,就听她弹弹曲儿唱唱歌。”
“好!”邱老板说,“你要她,我理當奉送。”
“承谢承谢!那就请邱老板把她的卖身契拿出来吧。”
“她哪有什么卖身契哟?”邱老板道,“那个把她哄骗到这里的叫花婆,捧着我给她的三块大洋,欢天喜地地扭着屁股走了,我们什么字据都没落下。”
“我既要赎她,总得有个字据才好。”章文俊说着掏出十块大洋,“邱老板,不是我小家子气,你没别的字据,就请你出示个我赎人的字据给我,好不?”
邱老板说:“字据我给你写,可这钱我不能要。莫说我当时只花了三块大洋,就是花了三百块,我也不要你一个钱。实话给你说了吧,我们这些个开店的,全靠长官们罩着。章副座年轻有为,前程远大,我只想就此与你交个朋友,日后多沾你些光。”
章文俊硬把钱推过去,正色道:“邱老板,交朋友可以,可这件事,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好,说白了是省得你日后再去找她。记着从此以后,她与你这里再没了任何关系,你也只当从没认识她这个人就是了,你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
“这还用说。”邱老板道,“我要是连这个都不晓得,还咋在这码头上混!”
这个夜晚,章文俊把梅玉带到顾可思的住所,安排她在学校好好读书。
第六章 热火朝天建新街 淮南鸡犬督搬迁
正月初六这天,柳麻子便往省里去了。只过了几天,他便拿到了省里同意他修建新街的批文,并且果然把那一年的税银转化了过来。柳麻子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回来之后又紧锣密鼓地忙了几天,便拿出了修建新街的方案,接着把局里的大小头目召集起来开会,慷慨激昂地作了一通《打造新街为民生》的主旨发言,强调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然后征求大家的意见。其实大家都知道,最高长官要做的事,你反对也没用,更何况他的理由是那么冠冕堂皇,连省里的批文都拿到了,这就等于在众人面前设了个陷阱,谁要反对,谁就是不为民众着想了。所以,这个所谓的宏伟计划,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就通过了。
大家都表示赞同,更有人吹捧说:“这是一个非常宏伟的计划,柳局座是这码头上有史以来最有气魄、最有远见、最有作为的好官。”
柳麻子见众人唯唯诺诺,心中窃喜,强调道:“方案预定新街的修建时间为两年,我这里强调一下其中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修路,从百家湾到码头,大约四里远,但那边路太窄,要把它拓宽拉直,路两边也要建房子留门面,既是街道,又能通车,使之与老街连为一体。修建新街,人人有利,所以也就人人都有修路的义务,指挥部要列出名单张榜公布,哪家既不出力又不出钱,就给我罚他娘的款。第二阶段为拆迁,所有搬迁户必须在限期内搬迁到划定的地方去。对于那些敢于唱对台戏的刁民无赖,要坚决打击。这个阶段承建新街的商家业主必须落实到位,作好承建准备。第三阶段是修建新街,新街的房子要统一高度,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距离也要统一,街道要尽量宽畅;再就是要大造声势,从现在起,百家湾不再叫百家湾,改叫新街,老城区叫老街。要告知广大民众,让大家都晓得这件事。”说着,他的语气严厉起来,“大家都给我听好了,这是码头上的一件大好事,省里要定期下来检查,大家不管干哪一行,都得给我干好了,不要给我添乱丢脸。那干得好的,该奖励奖励;可谁管的那一块出了问题,该处罚的坚决处罚,该砸饭碗的坚决砸饭碗!你们都听到了吧?”
见柳麻子满脸的麻子都红了起来,大家都乖乖地道:“听到了,听到了,我们一定照办!”
柳麻子陶醉在他的这个宏伟计划里,元宵刚过,就命人在办公大楼收拾出一个地点来,挂上了指挥部的牌子。于是新街的创建工程就此启动,那负责修路、负责搬迁的各色人等,各就各位。
一时间,只见那村村寨寨、街头巷尾,到处都贴满了告示。那负责修路的,忙着一家一户地催促出工投劳,谁要是慢了些,那鞭子便劈头盖脸地打将下去。谁要是不去,就往死里罚款,谁拿不出钱,便拖牛拉猪……
不过,没过几天这个民生工程就遇到了一个难题:柳麻子为了贪到更多的钱,把安置费降到最低限度,搬迁户们不答应,都嚷嚷着不搬。负责拆迁的是柳疤子,他见大家不动,气得朝天开了一枪,吼道:“哪个不搬,老子就揭了他的天灵盖!”
谁知这一下激起了众怒,大伙抢了他的枪,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最后警告他说:“你要是再来吓唬老百姓,老子们就要了你的命。”
原来这家伙是个欺软怕硬的怕死鬼,若遇到个胆小怕事的,他便像只凶猛的老虎;若遇到个比他还强硬的对手,他就变成了夹尾巴狗。如今,他见众怒难犯,便灰溜溜地逃了回来,向柳麻子叫苦连连。
百家湾坐落在街背的一个山湾里。几百年前,那里曾是一片野兽出没的荒凉之地,后来变成了青龙关,人们见那里好讨生计,便都往那里挤,因此没几年就挤成了个大寨子。因那里的住户们都是从各处搬来的,张王李赵什么姓氏都有,因此被人叫作了百家湾。不过,这百家湾有着千多人口,素来民风剽悍,要想在那里动手动脚,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柳麻子见这事棘手,便想出个一箭双雕之计,他把麻老二找了来,说道:“疤队长不中用,你是助理,这拆迁的事还得请你出马。”
麻老二知道这是叫他去和那些乡党斗个两败俱伤,又被拿去了兵权,心里极不痛快,哪里愿去当炮灰,编了个理由道:“不巧得很,我老娘这阵子病得要死,我须得立马回去尽些孝心,不然我就枉为人子了。”
孝敬父母,天经地义,柳麻子不好反驳,不得不挤出一丝笑意说:“好好好,你就去好好服侍服侍你老娘吧!”
柳麻子便又找来贾敬财。没想到贾敬财比麻老二更滑头,一进来就向他汇报说:“省里有个全省性的财政联席会,须得我去应付应付。”
柳麻子说:“我知道省里确有这么一个会,但这样的会叫财务科的副主管去应付一下也说得过去。”
贾敬财一口回绝道:“搞不得,省里指名让我参加,我不能不去。”
柳麻子又道:“开会不过几天的事,你回来之后照样可以干。”
贾敬财笑道:“这就更搞不得了,我回来之后还得整理一下账目,这一整不知要整多久,你那民生工程何等重要,我可不敢耽误了你的大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其实,贾敬财也知道柳麻子这个民生工程有錢可捞,可这捞钱的事却没他的份,他怎能白白地去得罪人呢?
看着这个公然抗命的家伙,柳麻子恨不得当场免了他的职。他心里恨,嘴上却道:“大科长既然这么忙,那你忙你的去吧!”
贾敬财走了之后,柳麻子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最后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命一个传令兵道:“去!立马去把段痞子给我找来!”
不一会儿,段痞子就进了办公室。柳麻子见了段痞子,直截了当地吩咐道:“新街工程在即,哪个寨子的刁民不识好歹,你想办法处理一下!”
段痞子哈着腰道:“局座的意思是要我去把那些个不听话的家伙统统撵到后边那几个山头上去?”
“我现在给你个名分,叫协防队。你就是协防队长,其他人叫协防队员。至于你们的工钱,还是按搬迁人口多少计算酬劳的好,那样才能激发积极性,此外我每个月发给每人底薪十块银洋。你,每个月十二块,行了吧?”
“局座,手里没刀杀不死猪,你得给我们配些家伙,谁要讨嫌,我给他一家伙,他就不敢讨嫌了!”
柳麻子道:“那我给你配支枪,其他人统统配警棍,还要统一着装,戴个红袖套。”
段痞子笑道:“只是还差个办公的地方,我们既然是你的协防队,要是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人家可不要笑我们是孤魂野鬼?”
“这个自然要考虑。我把你们归拢在指挥部名下,统一安排办公的地方。这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段痞子兴奋地表态道,“那个铺面,老子要定了!”
段痞子带着一帮人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这问办公室。这位新上任的协防队长换上新发给他的制服,戴上红袖套,翻来覆去地摩挲着那才发给他的手枪,笑得嘴都合不上。就从这天起,段痞子带着他的协防队员,今天进这家,明天进那家,催着人去领安置费,谁要说不搬,他就把枪掏出来说:“你以为老子是那个不中用的柳疤子啊?你不搬也行,那就试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子这枪杆子硬!”
一般人哪敢和他们斗,就有人去领了安置费,开始搬起来。
第七章 狡兔藏食挨冷弹 严刑逼供戕人命
这天,柳麻子和章文俊正在办公室说着事,忽听得门外有人喊了一声报告,就见柳疤子神秘兮兮地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局座,那蛇好像要出洞了。”
柳麻子听说蛇要出洞了,不由得兴奋起来,问道:“看准了?”
“看准了。”柳疤子道,“今天下午,有一挂木排要连夜开拔,他把东西都搬了上去,看样子是要溜了。”
“你亲眼看到他搬的东西?”
“是是是,我和几个兄弟包了一只花船,一边假装吃花酒,一边死死地盯住了他。那些细软,看来是遮人耳目的,值得怀疑的是那几大口箱子,那三个扒排佬抬了几趟,抬得很吃力,看样子很重。我猜想,那里面很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东西。”
原来,柳麻子对这个小心腹也藏着一手,所以在他叫这家伙去监视许老头的时候,只说许老头可能要走私大烟,而不说是有可能转移金条,现在听他说得如此详细,不由得骂道:“好大的贼胆!是人是鬼都晓得这冬天的航道不好走,一般人哪敢夜里放排,他要不是急于走私,怎敢冒险?”
柳疤子顺着他的话题道:“局座判断得不错,眼看就要过年了,这老家伙怕是与他的下家有约定,那边要货要得紧,所以连夜开拔。”
“他连夜开拔,老子们就来他个连夜抓捕!”柳麻子道,“我这里马上准备,你赶快回到你的位置上,告诉弟兄们,破了这起走私案,我给你们发奖金!”
听说要发奖金,柳疤子更来劲了,说:“好!我就盯死了他!”说罢,便幽灵似的溜了出去。
柳麻子见柳疤子走了,用指头在办公桌上敲打着道:“他娘的,要把刚才那个计划变成钱来,还得一个一个子儿地去挣,这许老头手上可是两三千根现成的金条,老子怎能让他给独吞了!”说罢,问章文俊,“你说这事咋整?”
章文俊道:“大哥可能早就拿好主意了,没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弟听从差遣便是。”
“那好。”柳麻子道,“你只须跟着我一起去破获这起大烟走私案就行了!”
“是么?”章文俊不由得笑起来,“这么说,那大烟你都给他准备好了?”
“不给他准备好那些东西,我们咋下手?行了,赶快去通知柳疤子,天黑之后,我们悄悄在喇叭口埋伏着,老子给他来个守株待兔!”
天黑之后,一挂木排果然驶离码头,然后划过长长的龙头湾,来到下边的喇叭口。这喇叭口上宽下窄,上面水势平缓,下面水流湍急,两岸长满一人多高的芦苇。
就在木排即将接近喇叭口的时候,埋伏在芦苇丛里的柳麻子急命开动小快艇。可谁料,就在这时,却有一艘小快艇从那一边的芦苇丛里箭一般疾射而出,抢在他的前面,直向木排扑去。事出突然,不仅柳麻子大吃一惊,就连章文俊也万分惊讶。他们冲上木排的时候,这才发现抢在他们前面的竟是副团长麻老二和财务科长贾敬财。这两个家伙带着几个士兵,已将许老头和谢老奶全都捆绑了起来,正在木排上疯狂地搜寻着。
柳麻子为了遮掩自己,呆愣了片刻之后装出高兴的样子表扬麻老二和贾敬财道:“想不到你们的消息比我还灵通,动作神速,精神可嘉!”
麻老二和贾敬财回道:“这家伙走私大烟,幸亏我们来得及时,不然就叫他溜掉了!”
“搜查到了大烟没有?”
一个士兵从木排上的棚子里提着个皮箱出来说:“查到了,一大箱哩!”
此时,柳疤子也从木排上的棚子里钻出来,捧着个木箱子说:“我也查到一箱!”
许老头叫道:“不!我们没有走私大烟!你们血口喷人!”
“他妈的!”麻老二骂道,“人证物证在此,我们血口喷人?”
“不!这大烟是你们自己带来的,这分明是给我们栽赃!”
“谁给你们栽赃?你要是不做这见不得人的事,为何你白天不走晚上走?”
谢老奶道:“我们家又没船,他这排要在晚上走,我们只好晚上走。再说他这挂排可是得到你们准许方才连夜开的。你们咋放行了又追上来?”
柳麻子心里只想着那几千根金条,哪顾得哕唆,向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喝道:“给老子搜!说不定这排上还藏有大烟,每个旮旯角落都给我仔细搜查一遍!”
于是,几个人钻进木排上的棚子里拼命地搜寻起来,翻的翻床铺,砸的砸箱子,只听得叮当一阵乱响。
章文俊也钻进了棚子里,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他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或干了些什么,好大一阵,他才走出来道:“不要光在上面找,说不定他把东西藏在木排下面,最好是用钩子把那下面都钩一遍。”
听他这样说,就有一个家伙找来一把长长的钩子,坐上小快艇绕着木排在那下面钩了许久,但最后什么都没钩到,都眼巴巴地看着柳麻子。
这样的结果让柳麻子和麻老二等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就这样折腾了小半夜,最后连人带木排一起拖了回来。
柳麻子虽没找到金条,但他坚信那金条一定还在许老头手里,于是决定把这起所谓的鸦片走私案定为重大案件,非要撬开他们老两口的嘴巴不可,从而找到金条的下落。于是,他连夜亲自审问人犯,可他又不好直接追问金条,只反反复复追问他们到底走私了多少次大烟,还装模作样地追问他们所谓的上线和下家。
谁知谢老奶死不承认,一口咬定那大烟是他们自己带上去的。这就让柳麻子愈更恼怒,一顿鞭子,打得她皮开肉绽。不想上了年纪的人经不得折磨,当天晚上就说不了话,第二天一早便咽了气。
柳麻子岂肯罢休,那眉头一皱,又计上心来,天一亮便把柳疤子传过来道:“这老家伙既然走私大烟,肯定不止这两箱,说不定他把那木材掏空了,把大烟放在木材里头。你马上带人去把那挂木排拆开搬到我们那木材加工场去,一根根都锯了,仔细找。要是找出点儿什么,不得大惊小怪,不得声张外传,把现场给我死死封住。要是出了半点儿差错,老子就把你丢下河去喂鱼!听到了吧?”
其实这柳疤子也不知道柳麻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为真是查找大烟,不敢怠慢,便当作紧急公务去办了。谁知折腾了老半天过后,他回来报告说:“那些木材全都锯了,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柳麻子就更糊涂了,他娘的,那金条不藏在木头里,难道还飞上了天不成?于是,他又单独审讯许老头。
柳麻子见他死不开口,气得把烧红的烙铁头烙在他胸口上,咬牙切齿地道:“你招不招,不招老子活活烙死你!”
许老头被烙出一阵刺鼻的青烟,当即昏死过去。待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柳麻子又把铁烙头烙在他身上,疼极了的他忍不住骂道:“狗娘养的,你如此歹毒,不得好死!”
柳麻子狞笑道:“毒品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得安宁,本座查禁毒品,不得不歹毒!”
许老头又挣扎着骂道:“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谁不贩卖大烟?你连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还人模狗样地来查办什么毒品走私案?”
柳麻子不觉一惊道:“我杀了谁?”
许老头道:“难道那苟得利不是你杀的,那一枝花不是你杀的?其实那小婊子给苟得利下毒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偷偷看着,不然她也不会轻易得手。”
柳麻子不觉吃了一惊道:“那你咋不阻拦?”
“我咋要阻拦?老子还巴不得他死哩!”
“你咋巴不得他死?”
“这还用得着问!”
“是是是。”柳麻子笑道,“他不但霸占了你的房子,还把你们老两口像管犯人一样管起来,你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可这只是其一,还有呢?”
许老头恨道:“他不死,老子总有一天死在他手里!”
柳麻子觉得终于问出点门道来了,兴奋地追问:“这么说,你掌握着他的重大秘密?”
谁知许老头倒是回答得很爽快:“老子不能讓他一个人独吞那么多金条!”
柳麻子终于听他说到金条了,打断他的话问道:“什么金条?你再说一遍!”
许老头骂道:“你何必装模作样!如今你使出这等下三烂的手段,不也是冲着这金条来的?”
“这么说,那金条真在你手头?”
“不在老子手头,你处心积虑把老子弄来做什么?告诉你吧,那姓苟的光是金条就有三千根,还有一只三斤重的金老虎。”
柳麻子不由得张大了嘴,道:“这么多——全都放在你这里?”
“他不放在我这里,还能放到哪里去?索性告诉你吧,那姓苟的不仅贪得要死,又还多疑,搜刮到那么多东西,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妥当,便让我给他保管着。”
问到这里,柳麻子也不想遮遮掩掩了,直截了当地追问:“那东西明明是你弄上了木排,可结果就是找不着,你到底把它藏在什么地方?”
许老头禁不住发出一阵冷笑道:“你终于沉不住气了!可老子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
柳麻子不禁为之脸色一沉道:“这倒奇了怪了,你既然不肯把东西交出来,咋要把这事告诉我?”
“哈哈!”许老头觉得很解气,“那金子是什么?金子是好东西,是命,可它也是索命的无常,是吃人的猛虎,谁招惹上它,谁就必死无疑。老子把这事告诉你,就是为了让那索命的无常也缠上你,让你去见阎王!”
“是吗?还有呢?”
“还有——老子要让这批金条成为一个千古悬案,让你为它折腾至死!”
“是吗?”柳麻子不由得冷笑,“难不成你没听说过一两黄金四两命这句话?你心有黄金梦,手无杀人刀,命太薄,那金子自然要克杀你!可老子不同,老子杀气冲天,大权在握,人见我怕,鬼见我愁,莫说这三千根金条,就是再多,老子也消受得起!”
许老头“哼”了一声道:“那你就等着瞧吧!”
柳麻子见他宁死不招,换了副面孔哄他道:“你老误会了,我不是贪官,我追查这批金条,不是要据为己有,而是要归还公家。你要是交了出来,就算你为党国立了一功,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许老头用力仰起头来问:“你真能放我一条生路?”
“当然!只要你把金条交出来!”
“呸!”许老头啐了柳麻子一脸唾沫道,“你柳麻子要不是贪官,除非野猫不偷鸡、老虎不吃肉了!权和钱已经把你变成个杀人魔鬼,你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为了谋取这一把手的位置和这批金条,先是利用一枝花杀死苟得利,然后把杀人的帽子往一枝花头上一扣,把她杀了灭口。而今把我老奶也弄死了,难道还能放过我?我逃得过苟得利那一劫,也逃不过你柳麻子这一劫。不过老子明白得太迟了,老子反正都是死,也索性叫你得不到这批金条!”
柳麻子被他气得牙根直痒痒,放出狠话来:“好吧,你老小子既是铁了心要死,老子也不妨让你死个明白,老子也不想要你那些金条了。老子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何愁弄不到银子!”
许老头惨笑道:“好你个婊子婆娘假正经,现在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
柳麻子就又给了他一烙铁。
许老头惨叫道:“痛快!再来一下!”
但柳麻子怕真把他给烙死了,断了线索,住了手道:“老子绝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老子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便扔下铁烙头走了出去。
许老头知道自己早晚会死在柳麻子手里,不愿再受折磨,半夜时分,被捆绑着的他把心一横,咬舌自尽了。
这让柳麻子感到很恼火很失望,愤怒至极的他当即宣布许老头两口子为毒品走私犯,并在他掌握着的《边关快讯》大肆宣扬,说近日破获一起大烟走私案,案犯现已畏罪自杀,接着下令将许老头夫妇的尸首推到曾经火化一枝花的那个地方火化了。
自从打造新街的告示张贴出去之后,便不断有人来找他,其中大多是前来跟他要承建项目的老板。高坡寨的金老爷便与柳麻子敲定了第一笔大生意。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从柳麻子心里油然而生,他特地在龙头饭庄宴请了金老爷。两个人吃了个肉饱酒醉,方才走出饭庄。此时他们的保镖早已恭候在外面,那金老爷的几名保镖见主子出来了,便簇拥着他策马而去。柳麻子有专车,他的保镖们便簇拥着他上了车,向着他的住处驶去。
当柳麻子的座驾路过牛头山脚下的时候,几颗手榴弹突然从黑暗中扔将出来,只听得轰轰隆隆几声巨响,那车就动弹不得了。
柳麻子大吃一惊,急命还击。可那林子里又紧跟着响起了枪声,一阵弹雨扫射过来,直打得那车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幸好保镖们都随身带着好几件武器,其中有一扫就是一梭子的美式冲锋枪,还有威力甚大的手雷。大家凭借着优势火力猛打了一阵,直到听不到对方的枪声了,方才住了手。这时他们才发觉,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名保镖被打死了。大家把那保镖搬下来之后,检查车子的司机发觉轮胎已被打漏了气,走不动了。
这个时候,只见柳疤子带着他的别动队飞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一个保镖回道:“我们受到袭击了。”
柳疤子又问:“局座没事吧?”
柳麻子骂道:“你别动队是干什么的,枪响了这么久才跑来?要不是卫士们拼命还击,老子早见阎王了!”
“我该死,我该死。”柳疤子赔着小心道,“我亲自送你回去。”
柳麻子命令道:“他们送我回去就行了,你马上把这里搜索一遍,看他娘的留下些什么痕迹没有。这个案子,你得给我马上破了,我倒要看看这家伙是谁!”于是,一群保镖簇拥着他回到了住所。
晚上,柳疤子来报告说:“我们在林子里捡拾到一些自动步枪的子弹壳,据我掌握的情况,别的棒老二没这家伙,只有恨天帮有,这一定是恨天帮干的。”
柳麻子骂道:“他妈的,这恨天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子又没招他惹他,他咋就和老子过不去?今天算是老子命大,我要是坐在前面,岂不死定了!”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柳疤子道,“上次他劫银车,那是为了钱;可今晚他是想要你的命,這究竟是为什么?”
柳麻子咬牙切齿地道:“这个恨天帮光是要钱还不打紧,现在连我的命都要,再也留不得了,必须坚决剿灭!”
可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清早,龙头饭庄的邱老板便急匆匆地来报告:章文俊昨晚在饭庄被恨天帮绑架了。
第八章 虎口脱险结义士 齐心协力谋大局
章文俊醒来之后,发觉四周一片黑暗,自己被捆绑着,好像躺在一片稻草之上,身子一动,便听得下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努力回忆着,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绑架了。
天刚亮,那土匪头子便来了。但他们谁也没有抢先说话,就那么对视着。因为他们要说的话,都从彼此的眼神里流露了出来。对视良久,章文俊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他曾经看到过的一个人来。那是一个照片上的人,与这人极为相像,所不同的只是,照片上那人是个军人,又没胡须。而眼前这人却长了一脸络腮胡子,倘若没这一脸胡须,从那五官面相和身材气质来看,那简直就是照片上那个人了。正想着,不料天爷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尖刀来,狠狠地道:“不说是吧?像你这种和柳麻子狼狈为奸的东西,老子也用不着心慈手软,我把你两只眼珠子抠了,看你说不说!”说罢就要动手。
章文俊眼看自己的两只眼睛保不住了,突然脱口叫道:“梅连长!”
“什么,你叫谁?”不料这一声出其不意的叫,竟把天爷惊得刀都掉在了地上。
“我叫你啊!天爷,你就是那个梅连长,你就是梅超林!”
天爷怔了许久,否认道:“什么梅连长梅超林,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别不承认。”章文俊道,“看你的身量,你以前一定是军人,你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我见过,你女儿叫梅玉,你这一脸的络腮胡子,差点儿把我也蒙住了,但是你额头上的黑痣,肯定错不了!”
一听“梅玉”这两个字,天爷的神情不觉又为之一变,似乎什么秘密也顾不得了,眼睛便瞪圆了,说:“她在你手里?你快告诉我!”
“你别急。”章文俊道,“我想弄清一个事,你女儿跟我说,你已经被人打死了,可你现在却死而复活,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你到底是不是梅超林?”
“世间有几个梅超林啊?”梅超林长叹一声道,“都这个时候了,我瞒也瞒不住了。我的确是被打死了,可我又活了过来,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你既然活了过来,那就好好活着,为何落草为寇?”
“我不落草为寇,哪还有活路?”梅超林悲愤欲绝地道,“我的路都被那些奸贼堵死了,我无路可走啊!实话告诉你吧,我忍辱偷生,为的就是报那血海深仇,为的就是找到我的女儿!”
章文俊道:“可你现在不能去找你的女儿。”
“为什么?”
“因为以你现在的身份把女儿接上山来,她就沾上了那个匪字,你这不是害了她么?据你女儿说,你是被诬陷的。我判断,那些诬陷你的人如今都活着,他们一旦知道你也还活着,你把女儿接上了山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梅超林吼道:“那我就跟他们拼了!”
章文俊反问道:“你千方百计找到女儿,就是为了跟他们拼了?你自己不要命罢了,难道连女儿也不顾了,那你来找女儿干什么?”
梅超林顿时语塞。
“梅连长,假若你真是蒙冤受屈,那么你这案子牵涉的就不仅仅是麻连长几个人了,说不定还有他们的上司。不然当时他怎么敢于公然对你下手,还能把你的家人定为汉奸家属?须知日本鬼子投降后,那些人都成了抗日英雄,其中有些人说不定还加官进爵,身居要职。这一边是官,一边是匪;一边势大,一边势弱,你如何跟他们拼?”
梅超林怔了很久,茫然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章文俊苦笑道:“天爷,你让我在这里冷着饿着和你讨论对策,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梅超林這才意识到,自己只一颗心放在女儿身上,却忘了待人之道,连忙给他松了绑,把他带进了另一屋子,接着命人送来吃的,然后对他道:“兄弟,你若真是救了我女儿,你便是我的恩人,我不仅要立即放你回去,还要酬谢你。可这人心难测,我被害苦了,也被骗怕了,在我还没看到我女儿之前,我委实难以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何况,你是官,我是匪,水火不容,谁知道你不像那些个奸贼一样,把我诬为不可饶恕的汉奸加以迫害?倘若如此,那便是我的第二次灾难了!”
“理解理解。”章文俊道,“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戒心。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女儿很安全,我可以让你去见她。不过,在你去见她之前,我得先把你给弄清楚了。你到底是怎样被诬陷的,是怎样死里逃生的,是怎样上山落草的,最后又是怎样打听到女儿下落的,你都说来听听吧。”
听章文俊这样说,梅超林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冤情的对象,便把他如何与日寇浴血奋战、如何横遭诬陷、如何虎口逃生、一路追踪柳麻子报仇及打听女儿梅玉下落的事一一道来。
听梅超林说完,章文俊长叹一声道:“假若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就太冤了。”
“咋不是啊!”梅超林义愤填膺地道,“拼死奋战的成了汉奸,那弃阵逃跑的反成了有功之臣,我们这天大的冤屈向谁诉说?”
章文俊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凭什么断定这个满脸麻子的人就是你们的仇家?”
“就凭他那德性!”梅超林道,听人说,他为了坐上一把手的宝座,暗中勾结一个妓女杀了那姓苟的,然后嫁祸于人,把那小婊子杀了灭口。你说,要不是那个奸贼,还有谁做得出这么歹毒的事来?”
章文俊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把这人拉进自己的阵营里来,但他觉得现在还没到时候,因此不宜过早跟他亮出自己的身份。于是,他缓声道:“我现在是你的阶下囚,我最关心的是我自己的人身安全。可刚才你说了,在你还没有见到女儿之前,你是不会轻易相信我的,当然也不会放我走了,我们还是说说你去见女儿的事吧。”
梅超林想了想,道:“刚才你那样说了,我也觉得,现在我的确不能把她带上山来。但我必须要去见她。”
“那我就让你去见她。待你见到了女儿,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你这一脸的络腮胡子,只怕会把你女儿吓着。”
“这有何难?”梅超林道,“我就剃了这把胡子,化一下装就是了。”
“那我实话告诉你吧,她被我安排在学堂里读书。不过,你须得首先见她的老师顾可思,不然你是绝对见不到她的。”
梅超林便犯难道:“那我怎么才能见到她?”
章文俊想了想,说:“顾老师曾跟我借去一部清朝乾隆时期编修的《青龙关志》,你就跟她说,是我托你去跟她要那部志书的。这事别人不知道,你只要说出这事来,她肯定会见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见到女儿的时候,千万要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能让她知道你现在的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梅超林道,“兄弟,我明人不做暗事,在我还没见到女儿之前,还得委屈你在这里呆些日子。”说罢,便叫来人吩咐了一番,自己一个人下了山。
午夜时分,梅超林回到炼龙山。他安排人好好整了一桌菜,把章文俊请到自己的住所,烧了一炷香,“扑通”一声跪在章文俊面前道:“兄弟,你是我的大恩人,从今往后,我这命就交给你了!”
章文俊把他扶起来道:“好了,梅连长,找着了女儿就好。我当时也只是心存善念,想帮这个小姑娘一把,不想这一念竟然也救了我自己啊!真是善恶有报,因果循环。”
梅超林却心情沉重地说:“兄弟,找着了女儿我固然高兴,可我现在却反倒高兴不起来了。如今我成了匪,我不能让女儿沾上这个匪字,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女儿名正言顺地回到我身边。”
“这事我替你想过。”章文俊道,“你想要女儿回到身边,须得首先去掉这个匪字。”
“怎么去掉这个匪字啊?”梅超林道,“除了这条路,我还能往哪走?”
章文俊不作正面回答,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道:“你要去掉这个匪字,你要报仇雪恨,小打小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即使侥幸杀了仇家,可那仇家一死,你就永远洗不去他们强加给你的罪名了,你便永远是汉奸,永远是匪;你女儿也永远是汉奸子女,永远不可能与你团聚。所以,这个仇,你现在不能报;这个人,你现在不能杀。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人,我们得留着,到时候公开审判,告示天下,用他的罪恶洗清你们的冤屈!”
梅超林十分痛苦地道:“可我不知怎样才能等到那一天!”
“梅连长,不知你还记得不记得,此前我曾跟你说过,你要洗清冤屈,就得做一个大局。”
梅超林十分困惑道:“记得。可你说,这个大局不是我一个人做得了的!”
“是的,你一个人做不了,我一个人也做不了。这个大局,须得我们一起去做。”
“怎么做?”梅超林道,“共产党现在都已经打得了半边天下,先前总有人说共产党是匪,说他们只一门心思去共别人的产共别人的妻。可后来许多见过共产党的人却说,其实共产党是个好党,他们不偷不抢,只一心为劳苦大众打天下。只有加入共产党方可一试!”
“是啊!”章文俊道,“共产党马上就要解放全国了!”
“是是是。听说他们的百万大军正准备渡过长江,向南边打过来,许多人都骂蒋总统无能,要他下野哩!”
章文俊话锋一转,问道:“若是共产党真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梅超林的脸上不觉又罩上了愁云,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们是匪,共产党能容得了我们这些匪么?”
“不!”章文俊道,“你们不是匪。匪有几种类型。那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是公然的匪;那好逸恶劳偷盗成性的,是暗藏的匪;那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是戴着面具的匪;那有冤无处申有家不能回的,是被别人逼的,就像你们,不是真正的匪,而是一群受害者。”
梅超林激动地问:“兄弟,在你眼里,我們真不是匪?”
“不是,不是。你们是一群被迫落草的英雄好汉!”
“兄弟,照你这么说,就是共产党来了,也不会为难我们?”
“这就看你们往哪条路走了。”章文俊道,“革命洪流浩浩荡荡,谁顺应革命,谁就获得新生;谁阻碍革命,谁就粉身碎骨!”
梅超林想了很大一阵,问道:“恩人,如此看来,你真是共产党了!”
章文俊这才道出了自己的身份,道:“都这个时候了,我也不瞒你了,我就是个共产党!梅连长,你就跟着我们共产党走吧!”
“好!从今往后,我便公开树起共产党的旗帜,跟你一起走!”
章文俊见梅超林要加入革命队伍,高兴地握住他的手道:“梅连长,我以一名共产党人的身份欢迎你参加革命,但革命要讲策略。现在,这里还处在国民党的统治之下,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共产党,你若是现在就公开打出革命旗号,就会招致敌人的疯狂镇压。为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你暂时还叫恨天帮吧。我估计,我们的大部队很快就会打过来,但敌人势必要作垂死挣扎,斗争必将异常激烈。为配合大军作战,迎来解放,从现在起,你要尽快扩大自己的力量。”
“可要怎么才能扩大力量呢?”
“这里不是有好几股匪吗?据我所知,他们大多是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你要尽量把他们都争取过来。”
梅超林不觉又叫起好来:“好!这道上真有我的好几位朋友,我就把他们争取过来!”
“这就对了。”章文俊道,“我们来个分工合作,你在外头组织队伍,我们来个里应外合。”
梅超林笑道:“我晓得了,你现在可能也踢打得有些眉目了。”
“是有些眉目了,但还有许多工作要做。等把工作都做到家了,我就可以拉出一支队伍来,还有那个苟局长贪赃的那批贿银,我们必须想办法把它从青龙河里打捞上来!”
“贿银?”梅超林一脸诧异地看着章文俊。
“是啊,”章文俊也毫不隐瞒地把情况向梅超林介绍起来,“那日苟局长的管家许老头押送着贿银准备逃跑,他为了防止暴露,让那三个放排工把那装有金条的铁箱子抬上木排之后,亲自动手,用一根缆绳将那只箱子悄悄绑在木排底下。后来柳麻子等人截住了木排,我也急忙钻进木排上的窝棚里去寻找。我估计许老头一定不会把金条藏在显眼的地方,便首先预备了一把手电筒,一进去只照着脚下看。很快,我看到一根原木上缠绕着一条缆绳,便顺手拾起一把斧头,‘哐当一声将那缆绳砍断。果然,那缆绳下面吊着重物,那缆绳一断,便蛇一般地自行滑落下去。那些士兵都在昏头昏脑地翻箱倒柜,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事。不久这里即将解放,战争之后,百废待兴,百业待举,处处需要钱,不能让这批金银财宝落进这些贪官污吏的手里,我们得想办法将它转移到安全地带。”
“哦,”梅超林说,“原来如此,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章文俊说:“现在也不用着急,待我回去之后,会给你送信来的。”
“太好了!”梅超林道,“现在我马上让你回去!”
“慢!”章文俊道,“这事可得动动脑筋。你为何绑架我,总得给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不然这戏就演砸了。”
梅超林一下子明白过来,说道:“是哩,是哩,钱就是个最好的理由,我就是为了钱才绑架你的。反正我们招兵买马要的是钱,我就借这个机会狠狠敲他一笔!”
“这就对了。”章文俊道,“我好歹是码头上的二把手,又是和柳麻子穿一条连裆裤的大坏蛋,你可以敲他一万块袁大头!”
“好,我就敲他一万!”
“妙计!”章文俊道,“我回去之后,跟顾老师说好,你索性再安排个兄弟到学校的食堂里头去。这样一来可以保护梅玉她们几个人的安全,二来和兄弟之间有个照应,三来便于我们传递情报。”
“这就更好了!”梅超林端起了酒杯道,“兄弟,大事议定,我们喝酒!”
第九章 卷款潜逃丧小命 龙舟大赛捞贿款
这个时候,柳麻子正在为如何救出章文俊而发愁。令人不安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在青龙关悄然传播开来。青龙关东扼湘楚,南控粤桂,既是经济重镇,又是军事重地,作为省里的一个直辖单位,与上头有着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自来受到重视。共产党已经夺得江北大半个天下,桂系势力趁机逼宫倒蒋,蒋总统看到大势已去,不得不宣布下野,他留下的那个烂摊子乱成了一锅粥,有的倒戈起义,有的携金外逃,真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柳麻子正愁眉不展的时候,传达室的小范在门外禀报道:“局座,有人送来一张纸条,让交给您。”
柳麻子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这么一行字:限两日内送大洋一万到紫灵坳赎人!他想了很久道:“我就晓得那棒老二是为了钱,可没想到要得这么狠!”
过了一天,关防军副团长麻老二化装成百姓模样,带着一行人去了紫灵坳。
到了紫灵坳,麻老二把一口袋大洋往前面一放,喊道:“好汉爷们,我们已把大洋带来了,你们来点个数吧。”
果真有个棒老二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说:“是要点个数,看好了,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说着来到口袋前,打开一看,谁知竟是一口袋的小石子,情知中计,就要掏枪。不料,麻老二趁他解开口袋的时候,早已把枪瞄准了他,接着把他的枪给下了,之后把他推在前面作挡箭牌,向林子里喊道:“匪徒们听着,要银子没有,我们以人换人吧!”
隐藏在林子里的梅超林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招,一时没了主意,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便问章文俊,只好用眼神问章文俊怎么办。章文俊也只好用眼神向他说,既然这样,那就以人换人,以后再想办法收拾他!梅超林便道:“好吧,我们以人换人,我们同时一起放!”
麻老二狡黠地道:“我人都没看到,你先把我们的人推出来让我看看再说!”
梅超林便叫人把章文俊推出林子。
麻老二见章文俊被捆绑着,又道:“我们的人你捆着,你们的人我却没捆,你得先放,我后放,这样才公平。”
梅超林为了把假戏做成真戏,说道:“那不行!你狗日的不讲信用,老子信你不过!”
“那咋办?”
梅超林说:“我喊一二三,喊到三的时候,我们两边一起放。”
“好,就依你!”
梅超林就喊起来,那三字一出口,双方都放了人。可麻老二没等这个匪徒跑到那边,便连开数枪,将他当场打死。梅超林的人一见,就要打章文俊。梅超林唯恐不知内情的兄弟们误杀了章文俊,急得大喊:“打那开枪的家伙!”说着向麻老二扫去一梭子,双方顿时打将起来。
然而麻老二此前早已叫一群士兵暗中埋伏在后面的林子里,此刻那隐藏在林子里的机枪突然吼叫起来。
梅超林只怕伤着了章文俊,不得不带着人走了。
这边,人们见章文俊几个翻滚了过来,赶紧给他松了绑。
麻老二被梅超林扫了一梭子,一颗子弹洞穿了他的耳朵,捂着耳朵直叫唤着逃出山坳。
一回到青龙关,章文俊就被柳麻子叫来商量对策。
柳麻子說:“前天刚接到上头指令,青龙关是屏障贵州的东大门,要我务必死死守住。他娘的,又叫老子死守,又不给老子派兵,共军真要是来了,这青龙关咋守得住!”
章文俊分析道:“大哥别紧张。眼下国军兵力不足,共军也同样兵力不足。共军渡过长江之后,既要进军西北,又要攻打西南,战线那么长,具体到某一个点,也就没多少兵力了。”
柳麻子道:“我也这样想,可骆驼死了还一大堆骨头哩,偌大一个党国,几百万部队,背后还有美国支持,再怎么不济事,也不至于守不住这半壁江山。这里还是党国的天下,咋就派不出兵来呢?”
章文俊不由叹道:“平日里,大家都把什么党国利益挂在口头上,可一到了紧要关头,便都各顾各的,哪个还管别人的死活。”
“咋不是!”柳麻子道,“看来要想守住这里,只有靠我们自己了。他娘的共产党共产共妻,势如洪水猛兽,若守不住这个关卡,我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兄弟,你把那剿匪的事放一放吧。眼下最要紧的是防备共军,你赶快抓一抓防务的事。”
章文俊道:“共军要往这里打,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从湘西那边打过来,一个方向是从川东这边打过来。你老家柳家寨和这上游的南哨口,都是紧要处,都得马上派人驻守。”
柳麻子道:“是啊,可我们只有三个中队,加上别动队什么的,总共不过八百多人,几处都要守,只怕兵力不够。”
“兵力不够就立马扩充呗。”章文俊道,“我和纤帮的徐老大有点儿熟,他那里有千多号拉纤的纤夫,从中挑出几百人来,应该不成问题。”
“这倒是个办法。”柳麻子道,“万一不够,老子就去抓!”
章文俊道:“你别忙着去抓,我先去试试再说。我估计,人是没问题,就是没枪支弹药。”
“这事倒有了着落。”柳麻子道,“上头说要批给我们三百支枪,还有军装什么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扩充兵员。可他们给的那点儿东西,却要我们自己去接。”
“又让我们去接?”章文俊不禁皱了皱眉头。
“是呀,这事太重大了,我看谁都靠不住,只有你亲自出马了。”
“我去就我去,我先把武器弄来,然后就去找人。”章文俊道,“可跟纤帮去要人,我们得意思意思才行。”
柳麻子思忖片刻道:“到时候你去财务科领要五千块大洋去吧。”
二人计议一定,章文俊第二天便启程上路。到了省城,他进了警备司令部,果然看到那里的老爷们都不再似往日那般春风得意,一个个心不在焉,面露忧色。章文俊找了老半天,方才找到一个家伙写了个字条,然后拿了字条去军械处要东西。回到青龙关,他接着向贾敬财要了五千块大洋,又马不停蹄地去找纤帮的徐老大,花了五千块大洋,又招了三百人。
章文俊将三百人带到关上,柳麻子十分高兴,说道:“这新招来的三百人,可以分成两个中队,分别叫四中队和五中队,你马上给他们发放武器。原有的三个中队,我要把一中队布置到柳家寨去,让四中队和二中队、三中队一起驻守码头。这人手不够,你就自己兼任五中队的中队长吧,把他们布置到南哨口去。”
章文俊道:“基本上就这么定吧,可真有了战事,还得视情况而定,随时调动。”
“那当然。”柳麻子道,“你马上布置人手对他们进行训练,重要的是要拿起枪来就能打,不是当摆设。”
第二天,章文俊就把五中队带到了南哨口,他把这群新兵布置在这里之后,将人马分为三个小队,指定了几个人做小队长,开始训练起来。章文俊之所以积极扩充兵员,表面上是忠实执行柳麻子让他抓军务的指示,其实是借机扩充队伍。他知道柳麻子虽然还没发觉他的秘密,但绝不可能把军务全都交给他。尤其是柳家寨到了关键时刻,那家伙一定会把那里当作最后据点负隅顽抗。于是他自告奋勇地去征兵,把两个中队抓在手里,并且趁机掌控了南哨口。招来的三十多名年轻后生,便是他从梅超林队伍里挑选出来的精英。梅超林则按照他的吩咐,加紧与道上的朋友们联系,发展革命队伍。
国民党大势已去,士气不振,在这天翻地覆的前夜,党国下层也如上层一般,内部分崩离析,各级官员各怀心机,有的携金外逃,有的浑水摸鱼。青龙关也一样,柳麻子看到眼下暂时风平浪静,便怀着侥幸心理,只一心要在这暂时的平静之中大捞一把。一旦打起来,他必将手忙脚乱,顶多只能逃到他的老家柳家寨去,然后从那里逃往湖南或广西。柳麻子找来工匠师傅了解他的工程进展情况,紧接着又让段痞子过来跟他汇报搬迁的进度,忙得昏头昏脑。
过了不久,柳麻子便命人事科下了三个文件:第一个文件说,李会长操劳多年,让他退休;第二个文件说,贾敬财总管财务多年,劳苦功高,理应提级,让他接替商会会长;第三个文件是把局办公室的杨副主任提为财务科长。在柳麻子眼里,这杨副科长可是他的心腹,在这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关键时刻,这个关键岗位可得牢牢抓在手里。
然而就在这几个任命下达的第二天晚上,柳疤子便急急跑来向柳麻子报告道:“大哥,贾敬财跑了。”
柳麻子大吃一惊道:“他往哪跑了?”
“往他老家。”
“跟他一起跑的还有谁?”
“还有财务科的副科长姜斯其和他们的几个手下,他们偷偷开走了一艘机船。”
“他们走了多久?”
“十几分钟。”
“他妈的!”柳麻子马上联想到贾敬财手里掌握着的银元,别的不说,单说这大半年的税银,因为不用再交上去,少说也积了几十万,自己还来不及找理由从他手里弄出来,如今倒叫他抢先弄了去,自己岂不是枉费心机,忙问道,“老子叫你死盯着他,难道你没布置好?”
“早就布置好了!喇叭口有我们的一艘小汽艇等着他哩。”
柳麻子跳起来叫道:“快,开我的小快艇去追!”
这个时候,贾敬财已然来到龙头湾的中心处。小快艇速度快,很快追上了。柳麻子下令打开小快艇上面的探照灯,一道强烈的光线立即笼罩在贾敬财的机船上。这时,隐藏在那边芦苇丛里的小汽艇也冲了出来,直扑贾敬财。柳麻子见了,用喇叭喊道:“姓贾的,老子看你往哪走!”
賈敬财受到两头夹击,情知不妙,只好硬拼,抱着一挺机枪就开打。柳麻子见对方要拼命,趴在快艇上命那边的小汽艇道:“快扔手榴弹,炸死他!”谁知那小汽艇却把手榴弹向他扔来,炸得柳麻子慌忙掉头躲开,一边大骂:“你们瞎眼啦,老子叫你们炸姓贾的,你们却炸老子!”
谁知回答他的竟是麻老二的狞笑:“你才瞎了眼!柳麻子,你埋伏在喇叭口的喽啰全都进了老子的汤火罐!”说罢向他猛烈扫射起来。
这边,贾敬财也狞笑道:“哈哈,柳麻子,老子两条船打你一条船,你死定了!”
柳麻子满以为来个两头夹击,贾敬财便无路可逃了,谁知现在自己却反受夹击,不得不向后逃避。贾敬财携带着大量现金,只想尽快摆脱柳麻子,不敢恋战,趁机向下边逃去。
麻老二的小汽艇也跟了上去,一边用喇叭叫:“贾大哥,你把大洋分一半给我,要是前面还有柳麻子的人拦截,万一不行了,我们各自上山!”
其实,贾敬财根本没让麻老二知道这事,可谁知这家伙也死死把他给盯住了,于是笑道:“吃屎不过老狗,做事不过老手,想不到你老兄也跟了来!”
麻老二道:“老哥,上山打羊,见者有份。何况你我兄弟早就有言在先,如今我又救了你一命,自然是应该有福同享!”
“是是是!”贾敬财道,“要不是你老兄预先收拾了那帮打手,老子连命都没了,哪还顾得这银子。也罢也罢,我就分你一半,你靠上来吧。”二人虽说着话,却是不敢减速,两条船很快冲过龙头湾。
麻老二便让小汽艇靠在机船屁股后头走,迫不及待地讨要银子道:“老哥,银子准备好了就丢到我船上来。”
贾敬财叮嘱道:“兄弟,银子可以给你,可你不能得了银子就丢下我自己跑了。那柳麻子诡计多端,心狠手毒,那一中队就驻守在柳家寨,说不定他真叫那帮人在前面等着我们,没过柳家寨门口那道鬼门关,你我兄弟千万不能分开!”
“我晓得。”麻老二道,“就是过了那道鬼门关,只要不出意外,不管你去美国,还是去台湾,我都跟着你!”
贾敬财骂道:“你他娘的真是痴人说梦,多少大脑壳都去不了美国,我们这些个小兵小卒,只怕连台湾都去不成嘞!”
“去不成也不能等死!”麻老二道,“共产党马上就打过来了。只要我们有了钱,就是去不了台湾,去香港也行啊!”
“对!钱就是命根子,只要有钱,就是去不了香港,老子们躲进那大山里去,也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好,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你把银子丢过来吧。”
“行,你看好了,这一大包,可别掉下水去!”贾敬财正要把银子丢过去,忽然惊叫,“不好,柳麻子追上来了。”
麻老二陡然一晾,本能地回头一看,就在他回头的这一刹那,贾敬财身后的机枪便吼叫起来,麻老二那帮人没想到贾敬财陡起杀心,根本来不及开枪还击,全都报销了。只有麻老二还没咽气,他挣扎着仰起头来叫:“姓贾的……你比柳麻子还毒啊……”
贾敬财狠狠骂道:“去你妈的!老子好不容易把银子弄了出来,要是分你一半,老子吃什么?你什么东西,老子太清楚了,老子现在不杀你,你总有一天要谋老子的财、害老子的命!”
麻老二再也说不出话,脑袋一偏就栽倒了。
贾敬财唯恐柳麻子追来,赶紧开足马力向下游逃去。
柳麻子当然不会放走贾敬财,这个贪心的家伙早把这里的所有财富都看成是他个人的东西了,尤其是这几十万税银,乃是他想方设法截留下来的,怎能让别人卷裹了去。此刻见贾敬财向下游逃窜,他便又追了过来。正追时,忽听得后面也响起小快艇的马达声,回头一看,见是章文俊也带着人追了来,不由得大喜,叫道:“兄弟你快点儿,千万别叫姓贾的跑了!”
章文俊很快就追上了他,说:“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呢。他的機船没我们的快,我抄到前面打他的头,你在后面打他屁股,叫他插翅难飞!”说罢,他越过柳麻子,飞一般向贾敬财冲去。
此时贾敬财的机船已驶过离娘潭,来到喇叭口边,然后把船头对准喇叭口的航道,一头冲了下去。这喇叭口宽不过四五丈,极其凶险,历代疏通河道,作业至此,皆因两岸悬崖壁立,坚如磐石,无法拓宽。那滔滔江流奔到此处,一下子被挤进一个狭小的通道里,陡然卷起阵阵惊涛,那惊涛拍打在两岸危崖之上,发出雷鸣般的怒吼,以一泻千里之势狼奔豕突,稍有疏忽,便船毁人亡。令人称奇的是,贾敬财的机船居然闯过了这道鬼门关,顺着那狂奔不已的波涛疾驰而去。但章文俊的快艇小巧玲珑,便于操纵,比他更快,过了喇叭口,来到柳家寨门口的柳家渡,便超在前面将他截住了。后面,柳麻子的小快艇也冲了过来。夹在中间的贾敬财被笼罩在两支强光之中,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却孤注一掷地胡乱朝着章文俊扫去一梭子。
没想到章文俊抢在他前面开火,那密集的子弹顿时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章文俊趁机一个箭步跳上机船,贾敬财等人便做了俘虏。
柳麻子接着也跳上了那机船,这家伙最关心的是那些大洋,他在里面找了一阵,终于找到十只大口袋,解开一看,不由得骂道:“好你个奸贼,整个家当全都在你这里,你果然是携金潜逃!”
可贾敬财鸭子死了嘴壳子还硬,冷笑道:“难道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你像奔丧一样不要命地撵上来,不也是为了吞占这些银子!”
柳麻子恨得就要开枪,章文俊制止道:“打不得,你把他们打死了,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还真以为我们是为了吞占这些银子哩,把他们都带回去审判吧!”
贾敬财见章文俊自始至终与柳麻子站在一起,不由得骂道:“好你个章文俊,老子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谁知你还真是他的一条狗,如今贼喊捉贼,不过是要与他合伙分赃!”
章文俊笑道:“老哥,这些银元是公款,你身为财务总管,如今监守自盗,不说自己犯罪罢了,却反说我们合伙分赃,这可是罪上加罪!”
柳麻子觉得章文俊的反击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狠狠踹了贾敬财一脚道:“你狗日的就等着受死吧!”
柳麻子命人将贾敬财等人押上小快艇,向上驶来。来到龙头湾,只见麻老二那只小汽艇早就熄了火,犹自漂浮在水面上旋转,大家靠上去一看,汽艇上的人全都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中,只有麻老二还有一丝气,但却昏迷不醒。柳麻子便命人用绳子拴了小汽艇,一起拖回码头。
第二天一早,柳麻子亲自审讯贾敬财,追问那批金条:“大科长,你既然能把这银子弄走,也就有本事把那批金条弄走。说吧,你把那金条弄到哪去了?”
贾敬财冷笑道:“你还问那批金条,老子还想问你嘞!”
“他妈的!当时你和麻老二抢在老子前面上的木排,不是你们先把那金条弄走了,又是谁弄走的?那金条分明就在木排上,难不成被鬼吃了!”
贾敬财恨道:“你亲自在场看到的,老子也没找着,谁知哪去了!”
“老子是在场,可你是先上的木排,你把金条藏了起来,然后弄了个假现场糊弄老子!”
“你放屁!”贾敬财骂道,“那金条分明是你先藏了起来,不然你为什么事先准备了一箱大烟拿上去栽赃许老头?你弄死许老头罢了,如今又想弄死老子!”
“你才放屁!你也不是事先提了箱大烟上去栽赃许老头么?按照你这个逻辑,那金条就一定是你弄走的。老实交代吧,只要你把那批金条交出来,老子便放你一条生路。”
贾敬财“哼”了一声道:“别他娘假惺惺的了。别说那金条不在老子手里,就是真在我手里,我要是交了出来,只怕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你不交,就凭你偷盗这些公款,也是死罪!”
“你才偷盗公款哩!”贾敬财冷笑道,“老子正是怕你偷盗公款,才把这公款转移出来。老子好歹是个科长,保护公款是我的职责,只要上头不判我死罪,谅你也不敢杀!”
柳麻子也不由得冷笑起来道:“你以为你是苟得利啊?苟得利是局长,他被人杀了,上头自然要过问。你一个小小科长,包括麻老二,你们都不过是老子脚下的两只小蚂蚁,老子让你死,你就死;老子让你活,你就活!你说,你到底是要命,还是要钱?”
贾敬财就再也不搭理他了。
柳麻子却还不死心,说:“老子给你一夜时间考虑,要钱要命,由你自己拿主意!”说罢走了出去,又去审麻老二。
麻老二被贾敬财打中两枪,从昨晚熬到现在,虽已苏醒过来,但已奄奄一息,自知活不成了,此时见柳麻子还放不下那批金条,不由得骂道:“好你个贪心不足的东西,你抢了这批银子,又还想着那批金条。你也不想想,你杀了那么多人,那些冤魂厉鬼缠着你,你还能活几天,你要那些金银财宝有屁用!”
柳麻子气得给了他一鞭子道:“你都死到临头了,还他娘的不知死活!”
“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麻老二喘息道,“只恨天不助我,叫我栽在你手里。可你也别得意,像你这么个坏事做尽的家伙,就算是党国不垮台,也容不得你;要是共产党来了,更容不得你,你迟早要挨那一刀,说不定还要株连九族、刨坟掘墓、断子绝孙,老子不过比你早走几天!”
柳麻子不但没问出金条的下落,反被他祖宗八辈子地咒骂一顿,恨得一连踹了他几脚,只见麻老二两眼一翻便咽了气。
柳麻子弄死了麻老二还不解气。第二天天才亮,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问贾敬财:“想好了没有,要钱,还是要命?”
贾敬财没好气地道:“老子晓得,你得不到那批金条,死不瞑目。那我告诉你,那金条在阎王爷手头,你去阎王殿要吧!”
柳麻子气得脸上的麻子又变成了紫黑色,咬牙切齿地道:“既然你不想活,老子就送你去刑场!”
贾敬财自知难逃一死,索性道:“好!你反正捱不过几天也要归到那里去,老子们就在那里等着你!”
只过了一天,贾敬财及他的那几名同伙,全都被枪毙了。处理完了这些事,柳麻子正醉心于自己那个民生工程的生意之中,不想这一天商会上一届的李会长找他来了。
李会长说:“大端午很快要到了,码头上的商家都来要求弄个龙舟大赛,特地要求局长大人你允准。”还强调说,“此事涉及民生,请局座大人一定支持。原来这地方的风俗,五月初五叫端午,五月十五叫大端午。在此期间,要举行龙舟大赛,纪念屈原先生。”
柳麻子觉得这李老头真是闲得无聊,欲待不允,又怕他说自己不关注民生;欲待准许,又唯恐给防务带来压力,一时拿不定主意。
李老头见柳麻子有不允之意,便指桑骂槐,大骂苟得利道:“局座啊,怪不得那姓苟的不得好死,他狗日的日进万金,夜夜花烛,只管自己快活,哪听百姓呼声!他没死的时候,我们一连要求了五年,可他却把公款当作他个人的私房钱,死活不答应,这龙舟大赛已有五年没办了,弄得老百姓的意见比天还大。现在你成了这码头上的掌门人,你要是不搞,大家可要骂你了!”
柳麻子见李老头一副拼命的架势,不得不答应了,于是第二天把章文俊叫来商量。
其实柳麻子哪里知道,這龙舟大赛正是章文俊精心设计的一出好戏。他之所以要弄这个龙舟大赛,目的是要借此机会去做一件鲜为人知的大事。
商人们都喜欢搞活动,因为每搞一次活动,就会给商人们带来一阵子的好生意。李会长自卸任了商会会长之职,便在家里坐着冷凳子,他又是个爱热闹的人,便来找柳麻子,非要他答应不可。
柳麻子见章文俊来了,笑道:“那李老头真是不知死活,为民请命,要弄个什么龙舟大赛,说要是我不答应,我就是苟得利!你看咋办?”
章文俊见柳麻子征询自己的意见,便从另一层面提醒他道:“这的确是件费力不讨好的麻烦事。不过,眼下时局越来越紧张,上上下下弥漫着一种悲观情绪,说什么党国就要垮了。当下我们急需提一提精气神,依我看,我们不如借这个机会大张旗鼓地搞一次活动,借以鼓舞士气,凝聚人心。”
柳麻子道:“我也这样想,不然我才不理那老家伙哩!”
章文俊道:“我晓得,你那个民生工程相当忙,你得趁现在还安定的时候去把那该办的事都尽量办好。这事你就不要管了,交给柳疤子去办吧。”
柳麻子却摇头道:“不行,柳疤子那个哈卵怎么能驾驭得了这么大的活动,这事非你不可,你叫他协助协助还可以。这样吧,要用多少银子,你开口就是。到时候你给我准备一个讲话稿,我在仪式上讲两句,也免得别人说我不关心这个活动。”
忙碌了几天,一场盛大的龙舟赛事便呈现在人们眼前了,只见上至滚龙滩,下至龙头湾,两岸都挤了个人山人海。参赛的龙舟共八十只,经过激烈角逐,有二十只进入决赛。其实赛事的奖金不多,最高奖金不过一百块大洋,然而每个队都是代表一个自然寨或一个部门来的,事关声誉,因此竞争异常激烈。赛事进行到下午三点的时候,金奖争夺战终于打响,五只龙舟竞相争夺那只大白鹅。那大白鹅是评判这项传统赛事奖项的终极标志,谁抓住了这只大白鹅,谁就赢得了金奖。
那大白鹅受过特殊训练,在前面忽而潜入水里,忽而飞出水面,如蛟龙腾海,疾似流星,五只龙舟在后面擂鼓奋桨,拼命追赶。这样的追逐引得两岸欢声雷动。大白鹅飞奔到了喇叭口边,正要转身之时,几只龙舟也追到了这里,于是舟上的水手全都扑进水里去抢夺大白鹅。不想有一人身手极好,他在龙头上表演了一个漂亮的空心跟头,然后从半空里直插水中,抢先把那大白鹅搂在了怀里,之后上了龙舟,敲着得胜鼓往回走了。其他几只龙舟枉自折腾了一番,一个个偃旗息鼓,败兴而归。
其中一只更狼狈,竟一头撞到岸边的石头上,将那高高翘起的龙头生生折断,那龙舟便进了水,上面的人急忙跳下水去,抓住那已然掉在水里的龙头,要把它补接起来,以至于忙到别的龙舟都返回去了,他们还在敲敲打打,修修补补。修补了很久,直到快要开桨了,方才把那龙头弄好,然后往上划来。
人们见是南哨口的龙舟队,都骂道:“真是娘争气,崽打屁。章副座累死累活组织活动,他娘的不但抢不到奖品,还把龙脑壳都弄坏了,还好意思来喝酒咧!”
也许他们自己也觉得没脸上岸喝酒了,便在人们的嘲笑声中径直划着龙舟走了,带头的竟是化了装的梅超林。
其实人们哪里知道,这只龙舟载着的是那批曾经不翼而飞的贿银。章文俊设计了这场盛大的龙舟大赛,首先让李会长去请命,然后他再传信给梅超林,让他在那些曾经做过放排工的亲信中挑选出二十个精干之士,组成一个龙舟队,假装碰坏了龙头,趁修理之机潜入水中,找着了那口装贿银的箱子。待众人将它捞上了龙舟,一直往上划,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金条安全地运到了南哨口。
第十章 老牛护犊捐身躯 飞龙腾云换新天
忙碌了大半年,新学校终于大功告成,章文俊被学校视为有功之人,被公推为名誉校长,主持典礼。这座崭新的学校全系木材结构,三楼一底,一二楼全是教室,三楼是师生宿舍及办公室。它占地五亩有余,里里外外用桐油漆过两次,漆成了板栗色,看上去很是庄重典雅。操场很宽敞,两边厢是花园,正前面是校门。这校门高大巍峨,飞檐翘角,古色古香,也用桐油油漆过了。那上面所书的“青龙中学”四个大字,雄浑圆润。两边是章文俊所撰的对联:学海无边,谨记圣贤教诲;书山不尽,常闻桃李芬芳。最有诗意的是学校后面的柳溪,那两边是成排的柳树,到了春夏季节,柳树成阴,鸟语花香,人们但得闲暇,便都要来这里走一走。人们早就盼望这里建所像样的学校,如今见新校被弄得像座花园,无不欢喜,奉礼相贺。
学校竣工典礼,柳麻子是这里的最高军政长官,自然受到邀请。不过,时局又越来越紧张,柳麻子心里七上八下,没心思出席典礼,便叫章文俊送了个红包,代为祝贺。
几天之前,解放军的一支劲旅已然占领了贵州的省会城市贵阳,之后分兵数路,向西南两面纵深挺进。时任省警察厅副厅长的柳成坤回到柳家寨,这家伙正是当年与柳麻子一同陷害梅超林的那个国军团长,抗战结束后居然得以晋升,成为柳麻子最大的保护伞。贵阳解放后,解放军查到柳成坤是个穷凶极恶的反共分子,四处搜捕,他无路可走便往老家逃来。他一来就告诉了柳麻子一个可怕的消息:“这青龙关暗藏着共产党分子。”
“我这里有共产党分子?”柳麻子一听这话,那神经就绷紧了,“谁?”
柳成坤咬牙切齿地道:“我要知道他是谁,不叫你直接去抓了?我只知道他的代号叫剪刀,隐藏在最致命的岗位。”
最致命的岗位——柳麻子的脑袋嗡的一声响起来,疑道:“这么说,就在我身边?”是谁?是麻老二,还是贾敬财?他飞快地把身边之人都过滤了一遍,觉得一片茫然。他虽然口口声声骂共产党是匪,可他知道,其实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分子,都是一身正气。可麻老二等人又贪又奸,又一身的匪气,哪有半点共产党的模样,何况他们都被自己收拾了。想了老半天,他突然惊叫道:“我的娘,莫非是他?”
“谁?”
“章文俊!”
“章文俊?”柳成坤吓了一跳,“就是你那个二把手?你不是说他是你死党吗?难道你一点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平时看不出来。可现在想来,他的嫌疑最大。现在我想起来了,他曾被恨天帮绑架过,后来就发生了一连串不对劲的事。一是自从他被恨天帮绑架之后,恨天帮就再也不闹事了,土匪素来猖獗剽悍,怎么他一出面就风平浪静了呢?二是许老头偷运金条,那金条分明就在木排上,可我们在那木排上找来找去都找不着,像是被鬼吞吃了一样。当时章文俊也进了木排上的窝棚里去找。我怀疑是麻老二或者贾敬财做了手脚,现在仔细想想,可能是章文俊捣的鬼。一连串的事都很反常,看来那土匪绑架他,并不是要钱,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说不定他们早已勾结在了一起。”
柳成坤急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很不好办。”柳麻子十分懊悔道,“这里比动物世界还动物世界,弱肉强食,尔虞我诈,我差不多什么人都不敢相信,却唯独相信他,连军务上的事也让他插手了,现在只怕是羽翼已丰。最要命的是,我让他去招募了几百名新兵,南哨口被他占据了,又掌握了我的许多秘密,许多事被他牵制着,他要真是共产党,只怕我们走都没法走了!”
“这……”柳成坤不禁打了个冷噤,“如果他真是共产党,肯定已经知道他们的人马就要打过来了,说不定他早就封死了所有外出的路。情况万分紧急,我们得立即想出应对之策!”
“咋应对?”
柳成坤恶狠狠地道:“不管他是不是共产党,老子们先要了他的小命,你赶快找个理由把他诱来悄悄干掉,然后我们马上走!”
“往哪走?”
“走广西,去广东,目前那些地方还在我们党国的掌握之中。到时候真不行了,我们就从广东去香港。香港是英国人的天下,那里与香港最近,老子们一拍屁股走人,他共产党再有本事也奈何不得!”
柳麻子沉吟道:“我也是这个打算,可问题是怎样才能走出这第一步。你不知道,这姓章的小子比我们狡猾十倍,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只怕哄不过来了。就是哄了过来,他招来的这几百名新兵,只怕全都被他掌握了,这么多人,我们杀得了么?”
柳成坤想了想,问道:“章文俊现在哪?你火速派人去把他哄来,说有紧急情况,然后把四中队集中起来,一顿机枪扫射,叫他一个都跑不了!”
柳麻子道:“听说白天他在学校主持典礼,典礼一结束他就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是不是回到了南哨口?你马上给他打电话,叫他连夜赶来!”
柳麻子就打电话,可谁知接电话的不是章文俊,而是一个陌生的口音。
柳麻子道:“章文俊是在邱老板那里被恨天帮绑去的,要是他有问题,那邱老板肯定也有问题。我得把邱老板弄来审一审,看能不能找到章文俊的软肋。”说罢,把柳疤子找来面授机宜。
不多一会儿,柳疤子真把邱老板请到了柳麻子的办公室。柳麻子早就准备好了一大盆炭火,把铁烙头烧得通红等着他。
邱老板见了,惊问道:“局座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我也不干什么。”柳麻子拿起铁烙头,狞笑道,“你只要老老实实把那土匪头子绑架章文俊的事说出来,我可以不动你一根汗毛。可你要是遮遮掩掩,就莫怪老子不客气!
邱老板支支吾吾地道:“局座大人,当时我来报案,不是把事情跟你讲得很清楚了么,怎么现在又旧事重提?”
柳麻子便把铁烙头对准了他,恨道:“看来你老小子是皮子紧了,那就让老子给你松一松!”说罢就要往他脸上烙。
邱老板当即软了,求饶道:“局座大人,你千万别烙我。局座大人,其实那土匪是来找他的女儿梅玉,却不巧与章文俊撞上了。那土匪们说他是青龙关的二把手,便把他抓去了。”
“他女儿?这么说,他女儿在你那里?”
“是是是,他女儿被一个老叫花婆拐卖到我那里,不知怎么被他发觉了,就找上了我。”邱老板道,“章文俊见小姑娘可怜,说想将她赎出去当姨太太,其实是安置在学堂里头,让她读书。”
柳成坤转了转眼珠子,那诡计便出来了,说:“那这样吧。我们最好去把那个小姑娘和与章文俊有关联的老师也抓几个来作挡箭牌。人质到了手,我们马上离开!”
柳疤子聽了命令,赶紧趁着月色,带着人来到学校,翻墙而入。正要冲进去抓人。不料操场上突然闪出一个人影,一看到他们便往宿舍里跑。他们便甩手就是一枪。
黑暗中,张校长应声栽倒,他挣扎着叫道:“可思,你快带着梅玉跑啊,快快快,快从这里跳到墙外去!”
站在操场前观望的顾可思听到声音,来不及多想,拉着梅玉往外跑。
柳疤子停止了射击,命令几个士兵冲过去抓住顾可思和梅玉,将她们捆了,一起带上去与柳麻子会合。
柳麻子已将所有能集中的人马集中起来,接着从金库里将所有银元尽数搬到船上。忙碌了许久,柳麻子准备叫上柳成坤一起离开,方才发现柳成坤早已带着人马离开。柳麻子激愤不已,赶忙带着人分乘了几艘机船,匆匆忙忙向下游逃去。
只听得后面的冲锋号一阵紧似一阵地叫着,也不知是解放军真来了,还是章文俊虚张声势,惊慌之中,柳麻子急命士兵爬上两艘专运桐油的木船,将桐油一桶桶倾倒在木排和船只上,放起火来,以阻追兵。这些木排船只停泊在此,还来不及受检缴税,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码头边,上面的人见士兵们又是放枪又是纵火,都吓得不要命地跑了。士兵们一边放火,一边将系着的绳子统统砍掉,那木排船只没了牵制,便都随水漂动起来,那火延伸开去,越烧越旺,犹如一条条流动的火龙,顺流而下。那河风沿着河谷刮来,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长长的火龙发出毕毕剥剥的轰响,把夜色中的青龙关照耀得如同白昼。
这时,章文俊带着人从南哨口杀将下来。原来章文俊从学校回到南哨口之后,想到还有老虎嘴还没作好兵力布置,便约同梅超林带着人一起去了老虎嘴。那老虎嘴是个重要关卡,要是堵不住那个关卡,柳麻子就有可能从那里逃出去。布置停当之后,他骑了一匹马迅速返回了南哨口。章文俊问明情况之后,当机立断,决定公开打出解放军的旗号,攻打青龙关。原来他早就把军装、旗帜、番号等等都准备好了,现在见情况有变,估摸着柳麻子想溜,又觉得应该布置的都作了布置,于是来不及向上级请示,即命全员换上解放军军装,打出中国人民解放军青龙关独立大队的旗号,分乘机船和快艇,一路之上,他命五个号兵一齐吹着冲锋号,浩浩荡荡杀向青龙关。
柳麻子带着死党一路走一路打,走了一个多时辰,便来到老虎嘴。这是一座巨大的岩山,山脚下是一条小径,仰头望,那悬崖好似老虎的血盆大口,狰狞可怖;低头看,下面深沟险壑,怪石嶙峋。
柳麻子松了一口气,笑道:“过了这里就是广西地界了,他章文俊就是有再多的人,也奈何老子不得!”
不料话音刚落,前面陡然伸出几十条枪直冲着他们,跟着听到一声大喝:“柳麻子!谁说奈何不了你,老子正在这里等着你呐!”
柳麻子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止步惊问:“你是谁?”
梅超林便从林子里站了起来道:“柳麻子,你看看老子是谁!”
柳麻子呆了半天,哀叹道:“没想到你真还起死回生了,在这里等着老子!”
“等你多时了!”梅超林道,“为了找你,老子从湖南找到贵州,终究把你找着了,你乖乖投降吧!”
这时,柳麻子的后面突然響起了章文俊的声音:“柳麻子,你抵抗也没用,我劝你还是投降的好!”
柳麻子便将顾可思和梅玉推到前面,狞笑道:“老子也防着一手哩!章文俊,你仔细看看她是谁,你要是不想让她死,就乖乖给老子让路!”
章文俊骂道:“柳麻子,你怎么半点儿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拿个女人出气!这样吧,你把顾老师放了,我来做人质,让你过去。”
“你别做梦!”柳麻子道,“我知道你章文俊诡计多端,你是想寻找机会对我下手。别打鬼主意了,现在我数数,数到三你给老子让路,不然我先敲破她的脑壳!”说罢用枪顶住顾可思的脑袋,数起数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梅超林悄悄在身后给了柳麻子一枪。
柳麻子中了枪,身子一歪就栽倒了。他身后的一群喽哕见了,吓得全都举手投降,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倒在地上的柳麻子突然向梅超林的眉心处射出一枪,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娘的,去死吧!”
章文俊趁机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脚踏在了柳麻子的脖子上,将他生擒活捉。
中了枪的梅超林登时倒下,顾可思和梅玉连忙跑过去抱住他……
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结束了,当章文俊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码头上的时候,人们敲锣打鼓,列队相迎。上级党组织也发来贺电,并正式任命章文俊为青龙关独立团团长兼政委,继续督办青龙关的各项工作。
梅超林和张校长等人的牺牲,给人们留下无尽的悲伤。章文俊给他们开了一个隆重的追悼会,之后把他们安葬在了城内的牛头山。第三天,章文俊在青龙广场召开公审大会,公开宣判柳麻子死刑。于是,这个罪恶之徒是如何弃阵逃跑、如何诬陷并追杀梅超林等抗日志士,又是如何在抗战结束后隐瞒罪恶混入青龙关继续为非作歹等一系列罪恶行径大白于天下。汇聚广场的人们见柳麻子终于被判处死刑,莫不拍手称快。在人们的怒骂声中,面如死灰的柳麻子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曾经光怪陆离的黄金码头,自此走进了一个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