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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画,通常都有气味

2018-05-14蒋勋

润·文摘 2018年6期
关键词:油渍塞尚国度

蒋勋

你知道,梵·高在阿尔勒画的画,几乎都有麦田的气味,看着看着,好像把一颗麦穗放在齿间咀嚼,麦粒上还带着被夏天的日光暴晒过的气味。有些画家的画是没有气味的,画海没有海的气味,画花没有花的气味,徒具形式,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绘画,不只是依靠视觉。晚年的莫奈,因为患有白内障而失去了精准的视觉。但是那一时期,他依凭着嗅觉与触觉的记忆画画。一朵一朵的莲花从水里生长起来,含苞的蓓蕾倒映水中,柳梢碰触水面,漾起一圈一圈涟漪。我在那幅画里听到水声,触摸到饱满的花苞。莫奈并不只是在用视觉画画。

视觉只是画家所有感官的窗口。开启这扇窗,你的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也都一起活跃了。

我去普罗旺斯,是为了感觉塞尚画里的气味。那条通往维克多的山路,塞尚为了写生,走了20年。我走进那一条山路,远远可以听到海风声,海风里有海的气味。我一路走下去,空气里有松树皮辛香的气味,有一点橄榄树木的青涩气味。塞尚的画里,有海风声与松林里的风声。

许多艺术工作者,是带着对气味的记忆,去写诗、去拍摄电影的。没有气味的作品,其实很难打动人。

德彪西的音乐,总是有非常慵懒的海风和云的气味,有希腊午后阳光的气味;拉威尔就好像多了一点鲜浓的番红花与茴香的气味。如果没有这些气味,艺术便不像“母亲”“童年”或“故乡”了。我们说过,“母亲”“童年”和“故乡”都充满了气味。像你在南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整个海洋的气味都吸到身体里了。海在你的肺叶里,海在你的皮肤上,海充盈了你身体每一个细胞的空隙。有一天,你要写诗,你要画画,你要歌唱或跳起舞来,那海,就在你心里澎湃起来,不是你去寻找它,而是它铺天盖地而来,包围着你。

你要走向那感官的国度,去经历比生死更大的冒险吗?我说的感官,是打开你的视觉,开启你的听觉,用全部的身体去感觉气味、重量、形状、色彩;是在成为艺术家前,先为自己准备丰富的人的感觉。那些真实的感觉,真实到没有好坏、没有美丑,它们只是真实的存在。

艺术家只属于一个国度,便是感官的国度;艺术家只有一个国籍,便是心灵的国籍。

古代的希腊是重视运动的,运动员在竞技前,在身上涂满厚厚的橄榄油,油渍沁到皮肤里,经过阳光照晒,透出金黃的颜色。竞技后,皮肤上的油渍混合了尘土泥垢,结在皮肤上。因此,古代希腊人发明了一种青铜制的小刮刀,提供给竞技后的运动员,用来刮去身上的油渍泥垢。我看过一尊大理石的雕像,一名运动员站立着,一手拿着刮刀,正细心地刮着垢,那尊石像竟然像有气味,隔了两千年,仍然散发着青春男体运动后大量排汗的健康活泼的体味。

(沈约摘自《文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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