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岭：追寻英雄之路的红色摄影家

蒋培卓 孙艳芳 张子明

1993年，秋收后，沧州市献县大陈庄集。

刚下过雨，凉风吹过白苍苍的平原大地，地面忍不住瑟缩一下，便抖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水坑。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妇人牵着驴从集市的另一头过来，她走得很慢，比驴子还慢，乍看上去，倒像是驴子牵着她。驴很瘦，鬃毛桀骜不驯地挂着几片干树叶子，四平八稳地迈过泥水坑，见到集市上的人群，忽而就“嗤”地喷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全身的倔强都喷出来似的——它是家里的功勋老臣，30多亩地要靠它拉犁耕种，它倔强得理所当然。但是，它的主人已决心把它卖掉了。

卖掉驴子是老妇人的意思，她想攒钱贴补儿子，让儿子可以顺利在北京办一场关于马本斋抗日回民支队的展览。

她的儿子叫赵文岭，是个农民，也是个摄影家。马本斋是回民，也是抗日民族英雄。两人同县，赵文岭小时候就听过马本斋母子的故事，但他和马本斋的真正碰撞却是在1990年。

那年赵文岭 30 多岁，应《宁夏画报》之邀，去本斋乡拍摄一组关于改革开放以来回民地区经济建设的照片。取景过程中，他听乡民马国亭讲述了马本斋回民支队的英勇事迹。赤子之心在那一瞬被唤醒，搜集和还原马本斋回民支队的历史从此成为赵文岭的心愿。

自此之后，赵文岭开始全面寻访工作，并获得母亲的鼎力支持。

驴子被卖的那年春天，赵文岭打算去石家庄寻访马本斋的三弟马进坡。刚进 4 月，树还没绿，偶尔一两只鸟飞过去，发出桀桀的叫声。赵文岭拎着一只老式挎包，被夹在人群中间，踏上去石家庄的车。挎包里装着他最珍贵的相机，侧兜里还有几张被小心翼翼卷起来的纸币，钱是借的，共 80 块，他买完胶卷、车票，实已所剩无几。

献县车站到石家庄，近 3 个小时。赵文岭没有休息，他又默念几遍烂熟于心的地址，穿过钢筋水泥的街道楼房，敲响马进坡家的门。

开门的老人是王英，马进坡的妻子。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王英手扶着门， 并 没 有 立 即 让 他 进 去。赵文岭说明来意，老人神情悲伤，告诉他，马进坡已于3年前去世了。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把赵文岭砸了个措手不及，他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王英把他带到客厅，沏了茶，从房间拿出一只瓷盘。瓷盘说是白色，其实泛着点灰，并不十分光滑，底端写着“江西南昌民德路”，上面影刻着一张黑白照片——马本斋的全身照。那是赵文岭第一次看到马本斋的全身照，他激动地拿起相机，将瓷盘上的相片重新拍了下来。

叨扰过茶水，谢别王英，赵文岭并没有立即离开石家庄。石家庄是英雄足迹踏过的地方，华北烈士陵园里安放着马本斋烈士墓。他坐在烈士陵园旁边的石墩子上吃了个馒头，喝了点凉水，背着相机走了进去。陵园里有个展馆，展馆中陈列有马本斋及其领导下的抗日回民支队的资料和事迹。材料可观，只是拍照收费。赵文岭把挎包搂在胸前，包干干瘪瘪的，像被揉皱的报纸。他把手伸进包里，从侧兜掏出五块钱。五块钱，让他在展览馆流连到傍晚。

太阳缓缓西沉，余光掠过马本斋墓，温柔地抚摸铺在上面的白色菊花。赵文岭从展馆走出，站在墓前，久久未动。那一刻，拔地而起的冷风把他刻成了一尊石像，他心中念道 ：“里面沉睡的人是个民族英雄，是个回民战士，是个好汉，也是我的同乡。”他有义务搜集抢救有关回民支队的事迹材料，这是他报国的途径。

为了省下钱买胶卷、冲洗照片，一连几日，赵文岭没住旅馆，而是爬到树上休息，两条腿夹着树杈，把包和相机搂在怀里，度过春寒料峭的夜晚。

那是赵文岭记忆中最珍贵的一个春天。离开石家庄后没多久，保存在马进坡家的瓷盘不慎摔碎，他拍摄的那张照片成为现存唯一一张民族英雄马本斋的全身照。1994年，赵文岭在北京办了第一场关于马本斋回民支队的展览，弘扬了民族精神，红色文化。也是那一年，因为没了驴子，他和妹妹亲自拉着犁，耕种了家里几十亩地。

如今赵文岭已过了花甲，29年间，他的足迹踏过 30 多个省、市自治区，在全国各地的展览已办了 200 余场，拍摄了抗日遗迹相关资料近万件。今天沿著献县苗庄村的砖路一直走，有一个红色大门，门前堆着金黄的苞米，不时会路过几个玩耍的儿童，这就是赵文岭的家。如果进了院子，再上一段窄窄的楼梯，会发现另一番天地，那里是赵文岭自己建的，马本斋事迹珍藏馆……